山水诗语言艺术探析

时间:2022-07-31 09: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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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诗语言艺术探析

摘要:龚自珍、魏源以“龚魏”并称。龚魏均性喜山水,都创作山水诗以寄托情志。龚自珍于近代山水诗具有开创之功,魏源则具有开拓之功。然而至今尚缺乏对二人山水诗的比较研究。故本文以此为契机,从龚魏山水诗的语言入手,进行品析与比较:龚自珍山水诗的语言瑰丽,色彩绚丽,绮丽的色彩语言中饱含着诗人丰富的思想情感,语言虽瑰丽,但无造作之痕;魏源山水诗的语言质朴,善用白描的写实之笔,能将工笔描写和大笔淋漓相结合,兼善对比,突出山川的独特神韵,语言虽质朴,但无浅易之感。同时,二者山水诗的语言在自然畅达方面又是相通的。总体而言,龚自珍与魏源的山水诗各具特点和价值。

关键词:龚自珍;魏源;山水诗语言;瑰丽;质朴

龚自珍、魏源都向往自然,喜爱山水,均创作山水诗以寄托情志。他们的山水诗各具特点和价值。大体可分为两类:审美型山水诗和“准山水诗”。所谓审美型山水诗是指“比较单纯地以审美的眼光表现自己热爱、欣赏自然山水情怀的作品”1,而“准山水诗”则指“诗旨不在于描摹山水,而是以山水为表现感情服务”2、“山水大多与不同的情怀相融相通,或者说山水是作为抒情的背景、媒介而存在的”3诗作。龚自珍现存的山水诗中大多是“准山水诗”,于近代山水诗具有开创之功。魏源则居多是审美型山水诗,于近代山水诗则具有开拓之功。本文拟从龚自珍、魏源山水诗的语言入手,重点分析二者山水诗语言的主要特点亦即差异:瑰丽与质朴。以期以此为切入点,为进一步全面观照龚魏的山水诗及其异同做铺垫。龚自珍和魏源山水诗语言的特点多样,既有瑰丽华美的一面,又有质朴自然的一面。但龚自珍山水诗的创作深受庄子、屈原、李白的影响,颇具浪漫色彩,满怀奇特的想象力和奔放的激情,其山水诗景象绮丽,色彩绚丽,辞藻富丽,诗歌语言以瑰丽华美为主。而魏源崇尚以真为美的审美原则和貌真写实的创作主张,他的山水诗长于白描写实,不堆砌华丽辞藻,避免造作,往往能描摹出景物的真切形象和独特神韵,不以雕琢取胜,诗歌语言以自然质朴为多。下面将分别探析之。

一、龚自珍山水诗语言的瑰丽华美

“天下震矜定庵之诗,徒以其行间璀璨,吐属瑰丽。”4这是新安女士程金凤题于《己亥杂诗》末的著名评论。纵观龚自珍山水诗的语言,大体若程金凤所述。语言瑰丽,是龚自珍山水诗的突出特征。“美人十五如花秾,湖波如镜能照容,山痕宛宛能助长眉丰”5(《能令公少年行》),比喻拟人绚丽多姿,画面情思柔媚华艳;“重重燕支蕾,几朵挂钗及。花外一池冰,曾照低鬟立,仿佛衣裳香,犹自林端出”(《后游》),时空交错,虚实相生,意境绮丽绰约,情思哀婉缠绵;“如八万四千天女洗脸罢,齐向此地倾胭脂”(《西郊落花歌》),想象浪漫奇丽,夸张比喻壮丽丰艳,用词构思不同凡俗;“黑云雁背如磐堕,蟋蟀酸吟蟪蛄和。欲开不开兰蕊稀,似泪非泪海棠卧”(《哭洞庭叶青原昶》),渲染烘托感情哀恸,比喻拟人意境哀艳;“湖西一曲坠明珰,猎猎纱裙荷叶香”(《梦中述愿作》),视听触嗅觉四感官俱全,意象柔媚,辞藻富丽,语言瑰丽。魏源虽亦能将比喻、拟人、夸张、想象等表现技巧运用自如,但其语言自然质朴,意遒笔劲,往往雄浑豪迈而无绚烂瑰丽之感。如“不风不波千万里,以天为岸山为鲇”(《黄山云海诗》)、“更加夏汛蛟水至,万马孰御风涛雷”(《洞庭吟》)等。色彩绚丽,是龚自珍山水诗语言瑰丽的一大特色和表现。“龚诗充盈的思想张力也体现在语言的色泽变幻上,在思想色彩的不同侧面折射为语言色彩的着意点染。”6龚自珍擅长并大胆着意地在其山水诗中运用表颜色的词语,透过这些瑰丽的色彩语言,我们能更好地洞见诗人的内心,更清晰地理解其思想情感。“黄金华发两飘萧,六九童心尚未消。叱起海红帘底月,四厢花影怒于潮”(《梦中作四截句》其二),此诗构思奇特,语言瑰丽,鲜艳的“金黄色”是诗人花白的发色,一个“红”字,不仅极其形象地勾勒出了大海的怒吼澎湃,而且也暗示刻画了诗人炽热的“童心”,表达了其壮心不已的满腔豪情。又如《己亥杂诗》第三一四首“丹实琼花海岸旁,羽琌山似峚之阳”,火红的果实,玉色的花朵,绚烂地开放在海岸边。诗人极力地赞赏其隐居地的美丽,艳丽的色彩既是景物的颜色,亦是诗人内心惬意喜悦的色彩。此外还有,“忽闻海水茫茫绿”(《梦中作四截句》其一),表达了思归之情;“万重金碧影如潮”(《杂诗己卯自春徂夏在京师作得十有四首》其十),暗含了壮志难酬的感伤;“梦断查湾一角青”(《己亥杂诗》一三八),流露了对好友的思念等。龚自珍山水诗中这些色彩词的插入,为画面着上了一层鲜艳华美的色调,语言富于瑰丽,内涵更为深远。当然,魏源的山水诗中也有色彩的描写:“遥山白于晓,林樾失翠黛”(《重游百泉四首》其三)、“至奇万骨峰,至清百折水”(《武夷九曲诗五首》其一)等。但其色彩的运用主要是为客观描摹景物的需要,并不似龚更为主观和着意。且魏源也更偏好清淡之色,语言质朴婉丽,画面自然真切亦不失奇峭生动,大多流露出游山览水的喜悦之情和对自然山水的赞美。龚自珍山水诗的辞藻色彩鲜艳,富于瑰丽,但很多时候其极力渲染的浓艳背后却渗透着凄恻和哀伤。“红”,是龚自珍常用的颜色。上文列举的诗句中也多有含“红”。“红”作为一种炽烈张扬的色彩,适应了龚自珍表达赤诚童心和真烈性情的需要,是其屡遭困顿窘迫的愤懑怒吼,是其恃才傲物、表情达意追求不同凡俗的个性表现。“春山不妒春裙红”、“七十二峰峰峰生丹枫”“归来料理书灯红”,在这首龚自珍表隐逸思想的力作《能令公少年行》中,他就一口气用了三个“红”,足见“红”的深意和其对“红”的偏爱。然而,艳丽的“红”中亦隐含着哀情。“桃花零落处,上苑亦红潮”(《春晚退直诗六首》其二),落花如红潮,场面雄奇壮烈,颜色瑰丽,心事哀艳;“樽前荇叶白,舵尾茶华红”(《发洞庭舟中怀钮非石树玉叶青原昶》),一白一红,红得耀眼,痛得彻心扉,以乐景衬托出了离别的哀情;“一卷临风开不得,两人红泪湿青山”(《补题李秀才增厚梦游天姥图卷尾》),血红的眼泪湿透了青山,鲜艳的红青对照,哀艳的画面感很强,瑰丽的语言下藏着一颗泪水浸透的心。龚自珍的山水诗“语言瑰丽是其鲜明的特征,是在新的时代感召下,将思想的深沉交由语言亮色去渲染的创举,也是对李贺语言风格的继承和发扬。”7其诗歌语言中频繁出现的艳色,强烈地刺激人的感官,引发读者与诗人的共鸣。然而其语言的瑰丽并不意味着华丽辞藻的刻意堆砌,而是明畅自然,洗练流利的,并瑰丽与质朴的对吟无繁复雕琢造作之痕。上述所举即可证明。除了瑰丽的语言以外,龚自珍山水诗中也有少量质朴的语言。如“居然六七里,无境不烟霞”(《此游》其二)、“六月十五别甘泉,是夕丹徒风打船”(《己亥杂诗》一〇八)、“惠山秀气迎客舟,七十里外心先投”(《己亥杂诗》三一三)等,均是自然质朴之句。

二、魏源山水诗语言的质朴自然

与龚自珍相比,魏源山水诗的语言则是质朴自然的。他善于运用白描的写实之笔,自然而真切地描摹出山水的独特状貌,使之呈现“放倒峰峦纸上铺”8的立体式画面。请看《湘江舟行六首》其二:“乱山吞行舟,前樯忽然没。谁知曲折处,万竹锁屋闼。全身浸绿云,清峰慰吾渴。人咳鸥鹭起,净碧上眉发。近水山例青,湘山青独活。无云翠濛濛,烟林尽如泼。遥青一峰显,近青一峰灭。眼底青甫过,意中青郁勃。汇作无底潭,遥空蔚蓝阔。十载画潇湘,不称潇湘月。今朝船窗底,饱阅千崷萃。他年载画船,鸥鹭无如缺。”9诗人运用白描的手法,舟移境换,细细描绘湘江两岸重峦叠嶂、青翠欲滴的迷人景色。奇特的想象和拟人化动词的运用使得景物生动活泼,意境超迈绝俗。全诗语言质朴自然、明朗轻快,于质实中透出一股力度,画面清奇幽深,婉丽峭刻。与之相类的诗作还有很多,如《粤江舟行七首》、《嵩麓诸谷诗五首》、《盘山纪游四首》等,貌真写实,不假雕饰,既有全景,也有特写镜头,描绘出山水的独特神韵,意境奇特超迈,风格奇峭婉丽,予人完整、充实之感。魏源善于将工笔描写和大笔淋漓相结合,既有真切细腻的描摹,又有对气势氛围的尽情渲染。如《永嘉山水诗补谢六首》其四写石门洞瀑布,既有工笔描绘:“满壁蛟螭痕”,又有大笔点染:“谷中鸣百雷,谷外钻苍玉”,于质朴真切、形神兼备、绘声绘色的描写中喷薄而出一股雄奇超迈的气势:“大声劈天来,千丈壁如覆”、“雄豪化清泚,苍翠围寒肃”。想象大胆奇特,比喻形象自然,夸张纵横开阖,形成了奇特超迈、奇峭婉丽的意境风格。《黄山诗六首》其三、《登太行绝顶五首》其一、《岱麓诸谷诗六首》等,亦是如此。与魏源相比,龚自珍的山水诗对自然山水的刻画多为大笔点染,他似乎并不追求形似,而是神到为止。如“九重阿阁外,一脉太行飞”(《春晚退直诗六首》其一)、“灵鹫高华夜吐云”(《己亥杂诗》一五八)、“剩水残山意度深”(《己亥杂诗》二二七)等,虽时有特写镜头,但少有浓墨工笔细细描摹。同时,魏源强调“造物随意逞山川,岂必尺寸寻规矩。”10他摹写山水往往能抓住其特点,从宏观角度进行大范围的比较,传达出不同山川的独特神韵。如他对粤山的描写,就犀利精准地抓住了它“砢”、“尖”、“凑”、“怒”、“妩”的特点,为我们呈现了一个活脱脱的粤山形象。又如其写水,“雁湫之瀑烟苍苍,中条之瀑雷硠硠,匡庐之瀑浩浩如河江。惟有天台之瀑不奇在瀑奇石梁”(《天台石梁雨后观瀑歌》),大范围概括,各瀑布对比,使得天台瀑布的特点更为鲜明突出,并以此特点为主干展开描写。有时还在同一组诗中进行对比,特点分明,如临其境。如组诗《三湘棹歌》中的《资湘》、《蒸湘》与《沅湘》,就分别抓住了资江的竹,湘江的水和沅江的桃花各自不同的特色来写,好似画龙点睛,顿使各景观的绝妙处栩栩如生,跃然而现。龚自珍描写山水虽也能抓住特点,传得风神,但少有大范围的对比,故其山川的特点不似魏源那般突出。魏源的山水诗近于写实的路数,虽然语言质朴,但无浅易之感。他时而营造超迈淳深的意境:“峰耶曰是云,云耶曰是山,山为湖云混,雨后无真峦”(《武林纪游十首呈钱伊庵居士》其一);时而用字新颖,峭拔婉丽:“雨过水声粗,水涤山容醒”(《武林纪游十首》其四);时而意趣盎然,引人入胜:“溪山喜游人,先遣流泉导。流泉畏出山,十里声先噪”(《黄山诸谷二首》其一)等。此外,魏源的许多山水诗融入重言叠唱的民歌语言或方言俗语,语言质朴、平民化的同时,朗朗上口,韵味无穷。如“船船灯火船船笛,步步楼台步步花”(《扬州画舫曲十三首》其五)、“崖高高,水深深,天苍苍,地阴阴,万松万石风泉吟”(《游山后吟六首》其三)、“荡荡平平地,青青白白天”(《西行杂诗二首》其一)等。总之,魏源山水诗的语言自然质朴,发扬了写实路数的长处,并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其易流于平直浅露的短处,使得其诗呈现奇特超迈、奇峭婉丽的意境风格。虽然也存在有些诗的语言过于质朴传真、率露平直、缺乏诗情画意的缺陷,但于其山水诗整体而言,无伤大雅。偶尔也有龚自珍诗歌语言瑰丽的影子。通过上述的品析与比较,我们不仅感受到了龚自珍、魏源山水诗的语言大体倾向于瑰丽抑或质朴,而且在各自特点的分析中,通过与对方的对比,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二人山水诗的差异。尽管龚魏山水诗的语言特点不同,但二者在自然畅达方面是相通的,且无论是龚的瑰丽还是魏的质朴,从实质上都无长短优劣之分,虽有时着墨过浓些而不免有些缺陷,但总体来说是各具特点和价值的。龚自珍和魏源的山水诗既有相似相通,更有差异不同。龚的瑰丽与魏的质朴是二人山水诗语言的主要差异。龚自珍、魏源充满时代精神的山水诗,冲破了当时山水诗坛诗意诗风日下的格局,成为近代进步诗歌的主流,对清代乃至近代山水诗史有开创或开拓之功。研究他们的山水诗,无疑具有一定的意义。本人以龚魏山水诗语言的主要差异为切入点,发书鄙见,望于读者了解龚自珍、魏源及其山水诗之异有所裨益。

作者:陈涵薇 单位:暨南大学文学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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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刘逸生,周锡韦复.龚自珍诗集编年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44-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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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英志.龚自珍山水诗与准山水诗初探[J].文学遗产,2004(4):119-127.

[5]沈检江.“能创”与“叛逆”——龚自珍诗歌语言技巧和形式革新浅议[J].学习与探索,2008(1):193-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