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文化批判理论的公共艺术研究

时间:2022-06-05 03:3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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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文化批判理论的公共艺术研究

一、公共艺术与大众文化

毋庸置疑,“公共艺术”是一个外来词汇,出现始于20世纪60年代的欧美。公共艺术兴起的直接原因是由一批画家、雕塑家组成的艺术家群体发起的“公共艺术计划”。然而,起源于艺术实践的公共艺术在概念界定上却一直处于变化的状态之中。确切地说,至今对于公共艺术概念的界定仍然莫衷一是。一方面,这是由公共艺术形式的多样化决定的。从外延上看,公共艺术的类型十分广泛,包括绘画、雕塑、建筑、装饰物、园艺、城市公共设施,还包括戏剧、歌舞表演等艺术活动。另一方面,这还与公共艺术所隶属学科的多样性密切相关。目前,对公共艺术的研究不仅局限于美术学,对它的研究正逐渐趋向于跨学科、交叉学科融合的趋势。政治学、艺术学、美学、建筑学、环境学等等都将公共艺术作为研究主题而有所涉猎。因此,从不同学科的角度出发,对形式多样的公共艺术形态进行概念上的界定必然存在分歧和差异。综合各种理解,基于各种界定的概念共识,本文的公共艺术指的是公共空间和领域中面向公众开放的艺术形式。公共艺术面对公众的开放性决定了它与大众之间必然存在紧密的联系。那么公共艺术与大众文化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它是否就是一种大众文化形式?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有必要简要论述一下西方学界对大众文化的理解。在西方理论界中对于大众文化存在两种不同的理解,一种是法兰克福学派为代表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他们认为大众文化是文化商品化的结果,是文化工业的产物,大众文化具有欺骗性、重复性、同一性等特征。他们尤其批判了大众文化的意识形态功能:“作为意识形态,大众文化得到了充分强化,如果需要的话,它会以嘲弄的姿态对待古老的梦想、祖先的理想和至深的感受。”[1]另一种是以英国文化研究学派为代表的对大众文化持乐观态度的理论。他们指出,在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之间进行二元对立的划分是不合理的,大众文化自身具有积极的影响和作用。布达佩斯学派的乔治•马尔库什在其现代性文化批判理论中,对于大众文化的理论定位与法兰克福学派是一致的。他虽然没有明确批判大众文化的消极特性,但通过他对大众文化的界定可以看出,马尔库什对大众文化的态度是否定的:“如果我们将注意力转向‘高雅’文化,第一个让我们感到震惊的是这样一个事实,这个概念的出现伴随着一个新的对立面,同时只有和这个对立面联系在一起它才有意义。后者就是所谓的‘流行的’‘商业的’‘大众的’,等等,但一般而言指的是低层的文化,因为其基本内容通常被认为是高雅文化内容的(劣质的)替代物。”[2]643从这个意义上讲,大众文化似乎成为平庸的、流行的、无个性的、低层文化的同义词。尽管大众文化存在不可否认的消极性,但公共艺术是否直接等同于低层次意义上的大众文化呢?答案无疑是否定的。因为公共艺术的公共性要求它的接受者是更为广博的市民大众,公共艺术所处的空间是公众都有权利进出的公共领域。但是,在创作形式、语言风格、审美情趣上向公众开放的公共艺术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庸俗化、平庸化。公共艺术不仅在其公共性上体现出更大的包容性、宽容性,而且在凸显时代性、地域性、民族特性等方面甚至更具优势。20世纪中叶,欧美迅速流行的波普艺术就是一股公共艺术面向大众的艺术潮流。矗立于美国街头著名的雕塑《衣服夹》反映了艺术回归生活,用大众熟悉的形象和手法表现了生活与艺术之间紧密的关系,更透露出美国人民幽默、轻松的生活态度和诙谐、自由的艺术创作灵感。反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主题的宣传画,则是中国公共艺术面向大众的成功创作。宣传画选用民俗画、剪影等中国民间文化形式表现艺术创作主题,风趣幽默又富有象征意味。这些公共艺术的典型案例恰恰说明了通过公共的表现形式和风格可以拉近大众与艺术之间的关系,艺术欣赏由此成为公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公众在公共艺术中得到了熏陶、提升了审美素养。从这个意义上看,公共艺术不是消极的大众文化,它在日常的审美形式中具有积极、重要的意义。

二、公共艺术与高雅文化

虽然公共艺术强调审美上与一般公众的鉴赏能力和水平相适应、相符合的要求,但这并不意味着公共艺术为了达到向公众开放的目的就要降低审美标准,成为与“高雅艺术”的对立物。按照马尔库什文化理论的理解,艺术作品如果想要进入高雅文化领域需要符合四个基本的标准,即对象化、革新性、非物质化和自律性。只有满足这些条件和要求的艺术创作才能称之为高雅文化[2]22。如前所述,公共艺术不是消极的、低层意义上的大众文化,因此,公共艺术在审美标准上已经达到了高雅文化的基本要求。首先,对象化指的是艺术作品必须是生产性的。也就是说,这种艺术创作能够产生与创作者的行为和创作者个人相分离的某种产物,这些产物以某种形式存在,而且它的存在具有连续性,可以在主体间传递累积的经验、观点或能力。因此,所谓的对象化标准指的是艺术创作最终要生产性的创造出某种形态的对象化产物。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公共艺术的绝大多数作品都是对象化的。一方面,公共艺术作品是以实物形态存在的,例如,绘画、雕塑、城市设施建设等等,另一方面,公共艺术可以是民众参与的歌舞表演等等。不论哪一种形式,公共艺术作品都是脱离创作者自身而存在于对象化形态之中的。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公共艺术作品是可以被后人继承的文化作品,它所承载的文化内涵、意义、价值、观点可以在一代又一代人之间积累、传递、延续。其次,革新性指的是艺术作品必须是创造性的。“它们所生产的产品必须是新颖的,不是简单的传承而是要扩大人类可能性的范围。历史转型成一种文化社会指的是把作为遵循标准的起源的权威替换为原创性的要求,这是任何‘作品’,对象化被认为属于严格意义的文化领域而必须满足的。对于所有主张具有独一无二的文化重要性的事物来说,新颖性既是基本条件也是评价标准之一。”[2]22-23按照马尔库什的理解,高雅文化不能简单地重复和模仿,这也是法兰克福学派批判大众文化的弊端所在。真正的高雅文化在于不断创造出全新的艺术形式,体现创作者新的艺术理念。从这个意义上说,公共艺术不断实践着革新、创新的要求。20世纪90年代,公共艺术最初被引入中国,它的实验形式是以城市的雕塑创作为代表的。吸收了西方艺术和文化的观念的城市雕塑摆脱了传统形式的桎梏,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新奇的观念和作品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以城市雕塑为例,公共艺术创作者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创作激情和想象力。材料上,他们大胆使用不锈钢、陶土、塑料、树脂等新型材料。技术上,他们运用铸铜、青铜表面着色、纹绣等新技术探索更加新奇的视觉效果。观念上,他们打破了传统艺术创作的理念,把光、声、电、磁等元素融合在一起,从视觉审美走向观念构造,用多媒体的互动技术传达与时代相符合的艺术理念和追求。在我国的公共艺术创作中处处体现了创新、革新精神。“早从北京亚运村开始,已经出现了一批在观念上有所突破,表现形式多样化的极具象征意识手法的公共艺术作品。从此这股浪潮一发不可收,国内几个经济发达城市公共艺术的创作热浪高涨,如深圳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从20世纪以来,在建设‘国际性花园城市’规划的基础上开始,大力发展城市公共艺术和传播文化活动,在引进外来先进科学技术的同时也引进了外来的雕塑文化和新观念的作品。深圳何香凝美术馆从1998年11月至2003年12月先后组织举行五届中国当代雕塑艺术年展,大胆地尝试各种材料以特殊的手段表现实施,异彩纷呈的艺术形式反映了当下雕塑家的创新理念与风格。”[3]再次,非物质化指的是艺术作品必须具有精神性。马尔库什这里强调,高雅艺术应该是意义的复合体,它要透过物质形式反应更深刻、更内在的意义指向。马尔库什指出,这种对艺术作品内在精神和意义的追求在美术传统中非常明显:“在主流的美术概念中可以发现它最生动的表现———从文艺复兴晚期的素描理论,经由艺术作品本体论地位的经典概念,例如表象(Schein),‘从其纯粹的物质自然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感性存在,到表现主义的艺术理论,例如贝奈戴托•克罗齐,或者像萨特那样把艺术作品的特征描述为虚构。”因此,艺术作品不仅仅在形式上要创新,在内在的观念和意义上更要让接受者能够理解它的内涵并与之产生共鸣。从这个意义上讲,公共艺术是符合非物质化要求的,而且甚至比一般的公共建筑和公共设施更加鲜明和直接地呈现创作者想要传达的精神和情怀。以纪念碑这个典型的公共艺术形式为例,它常常被称为一个城市“守护者”,或者一个历史事件的“记忆”或“标识”。因为它承载着非常丰富的精神内涵和重要意义。意大利罗马图拉真广场上的“图拉真纪念柱”、法国的“巴黎凯旋门”、“埃菲尔铁塔”、美国的“华盛顿纪念塔”都是所在城市乃至国家、民族历史风貌和文化精神的象征。中国北京天安门广场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广州越秀公园的“五羊石像”、哈尔滨松花江畔的“防洪胜利纪念塔”同样记录了城市公共空间中发生的历史事件、民俗风情和理想信念。最后,自律性指的是艺术作品要符合自身内在的价值标准。马尔库什认为,自律性是现代高雅文化最重要的标准和条件。高雅文化根据自身内在的标准而言就是有价值的,可以独立于其创造者、生产者、接受者的主管要求和标准,而获得评价。换句话说,高雅文化和艺术不用迎合社会的评判标准而是按照艺术题材和形式内在的传统、标准就可以获得评价,成为有价值的存在物。最为重要的是,高雅艺术不再遵循他者的要求就意味着艺术可以不再拘囿于某一限定性的社会群体,而是面向更为开放性的、无限制的受众群体。从这个意义上说,公共艺术的开放性显然与这一要求是内在契合的。按照马尔库什的文化理论,高雅文化具有四个基本的标准,这四个标准反映了艺术作品真正的审美价值和意义,与平庸的、低俗的大众文化形成鲜明对照。从这种观点来看,公共艺术不仅是创作者对象化的产物、体现了创新性的艺术理念,蕴含着丰富的精神内涵而且具有自身评价的传统和标准,向更为开放性的受众敞开。因此,公共艺术在审美品位和价值上不是平庸的“文化产物”,而是真正的艺术作品。

三、公共艺术的价值取向

由此看来,当代的公共艺术绝不是低层意义上的大众文化。虽然符合高雅文化的标准,但它同样不是孤芳自赏面向“小众”的精英文化,而是一种更具包容性、现代感的文化形态。正如有学者所言:“公共艺术绝非笼而统之的等同于‘大众文化’或‘大众艺术’概念的翻版。当代国家的公共艺术形态的生成里程和实践经验都体现出它的复杂性、多元性和交叉性,使得公共艺术的整体形态并非一边倒地附属于某一个社会阶层(或某一个社会利益集团)的文化需求,而是与构成全体社会的多种阶层及其大多数人发生着密切的关联与互动,其中,公共艺术与精英文化始终存在着不可分割的重要关联。”[4]44公共艺术在大众文化的开放性与高雅文化的精英意识之间保持张力,吸收了两者的合理质素,在两种文化主张之间选择自身的价值取向。概括地说,当代公共艺术的价值取向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公共艺术是市民化的。当代的公共艺术不能是曲高和寡的精英艺术,它面向的接受者不应该是专业领域的艺术鉴赏家,应是更为广泛的市民大众。换句话说,公共艺术应该成为调动和影响市民大众参与公共生活、文化生活的重要渠道,成为引领、指导和培养市民提高自身文化修养、审美情趣和生活品质的有效手段。“由于公用艺术对人居环境的介入不仅是为了营造一处赏心悦目的优美场所,而更重要的是为了使市民公众对自身所处环境形态及内涵的认同与喜爱。因此,认识到大众的参与是公共艺术建设成败的关键之一。”[4]24正如弗格森所言,艺术是人的本性。艺术不会凌驾于人之上,成为少数人的特权,而应该是回归大众、面向民众的文化实践活动。公共艺术致力于在最具公共性的空间和领域为民众创造接触艺术、感受艺术、享受艺术的机会。因此,它必然反对成为脱离民众、疏离大众的另类。然而,面对社会开放与共享的公共艺术也不意味着要变得平庸化,它仍然可以具有高雅艺术的独特价值,无须降低自身的艺术品位而迎合低俗的审美情趣。恰恰相反,公共艺术要坚持高雅艺术的创造力和新颖性,通过原创性的艺术形式对市民大众进行启蒙,使市民在公共艺术的传播中得到文化教育。因此,市民化必然是公共艺术应该坚持的价值取向和基本态度,以平等、互动、共享为诉求的市民化的公共艺术应该成为社会公共生活中普及文化、引导价值观念的桥梁。其次,公共艺术是多元化的。大众文化备受诟病的原因在于它的单一性、重复性、齐一性。它消解了文化和艺术本来多样和丰富的内涵,取而代之以同样的面孔,在机械复制的生产状态下把艺术创造变成了文化工业生产线上制作出来的文化产品。因此,大众文化产品只能是简单重复、单调标准化、趋同化的产物。公共艺术必然要走出大众文化一体化、单一化的负面影响。因此,避免因袭、媚俗而缺乏生命力和创造性的重复建设是公共艺术需要思考的主要问题。另一方面,高雅文化在发展过程中,也存在着精英化的缺陷,过于封闭和专业化,导致受众范围只能限定在十分有限的“小众”。在现代艺术的发展史中,先锋艺术和现代派逐新求异、激进革新的审美追求将高雅艺术变得过于陌生化。这样的高雅艺术只有接受过专业艺术训练和具有较高审美鉴赏力的人士才有资格和能力接受,它无法满足大范围的公众社会多元化受众的需要。因此,公共艺术既要超越大众文化的单一化、趋同化,同时也要超越高雅文化的专业化、精英化,从而在价值上确定多元化的取向。公共艺术的多元化取向是由社会阶层的多元化决定的。向社会开放的公共艺术面对的市民大众是由不同职业、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民族和不同文化程度的大众组成的。这种多元化的公共社会结构决定了公共艺术要最大限度的满足广大受众的需求就必须提供多元化、多样性的文化形态。正如有学者所言:“公共艺术的多元化情形,体现在艺术表现的思想及题材内容、艺术语言的表现方式及审美观念,对传统和当代文化艺术的态度和主张、对待艺术与社会、民族、个人的关系的认识和价值判断等方面。也即在艺术的继承、发展、创新及其与社会各领域之关系的调整和对应上,存在着多种变化和发展的可能,反映着社会发展给艺术带来的多重挑战和机遇。”[4]110最后,公共艺术应该是伦理化的。公共艺术是在公共空间和领域中存在的文化形式,具有开放性、公开性等特性。因此,公共艺术必然涉及人与人、人物自然、人与艺术作品之间的相互关系。这些关系都是道德和伦理学研究的核心问题。公共艺术的伦理化旨在通过艺术创作传达价值理念,为整个公共社会塑造共同的道德标准。从更深层角度说,公共艺术承载着创造生活方式,引导和建构社会道德体系的使命。因此,公共艺术的创作应该体现高尚的情操和精神向度,是一个社会和民族道德观、价值观的体现。公共艺术的伦理化可以概括为“求真、尚善、启美”的价值取向。

公共艺术在创作中基于伦理道德标准而表达对真善美的追求。在这样的取向中,表达对土地的眷恋、对自然的尊重以及倡导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都是公共艺术创作的题中之意。今天,公共艺术不仅是文化和美术领域思考和研究的主要课题,更涉及公共艺术工程和项目具体的实施和操作。因此,阐明公共艺术的价值取向对于艺术创作、设计和实施都具有重要的指导性意义。马尔库什的文化理论对大众文化和高雅文化的区分,对高雅文化标准的论述为我们深入理解公共艺术的属性提供了理论依据。按照马尔库什对高雅文化标准的理解,公共艺术不是消极、低层次意义上的大众文化,而是复合真正审美要求的艺术创作活动。同时,公共艺术的开放性和公共性,又使其得以规避高雅艺术专业化、精英化的弊端。因此,总的来说,当代的公共艺术在大众文化和高雅文化之间游走,在两者的张力之中吸收了双方合理的因素,确定了市民化、多元化、伦理化的价值取向。对公共艺术价值取向的研究不仅从理论上探讨和深入分析了公共艺术的理论建构,而且对于促进中国公共文化建设、提升城市公共环境的人文与艺术品格也具有积极的意义。

作者:付玉竹 孙建茵 单位:上海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