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庙建筑审美文化研究

时间:2022-09-11 10:3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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傩庙建筑审美文化研究

“傩”是巫文化的一种,起源于原始民族的自然崇拜和鬼神信仰,是一种世界性的、以驱鬼逐疫为目的的宗教活动。在中国,宋以前的傩仪以“以恶制恶”为特征,具有官方性质,是国家在季春、仲秋、季冬时举行的重大祭典,元代以后,傩祭仪式逐渐转到民间,并与节令习俗相结合,更具有酬神、娱人的色彩,至今以傩祭、傩戏、傩舞等形式活跃在许多传统村落社区中,其外在表现是通过面具装扮的仪式,象征“神灵附体”,以舞蹈、戏剧等表演形式象征“神力”驱镇鬼祟和不祥之物的过程。随着傩文化的发展和地方化,部分地区如江西、福建等省还形成了举行傩祭仪式、表演的特定场所空间,即傩庙建筑。在这其中,江西萍乡地区傩庙建筑形制完备,功能齐全,保存数量较多,具有典型范例价值,分析傩庙建筑产生的社会渊源和形制特点,继而总结其审美文化特征,一方面是在建筑学层面对傩文化研究的有益补充,另一方面也有助于丰富和深化民间信仰建筑的类型研究。

1傩庙建筑的社会性渊源

设立傩庙建筑以祀傩神是江西、福建等地傩文化的特征,尽管如此,在各地域傩文化中,傩庙并不是一个必备的要素。如贵州西北山区的“撮泰吉”作为一种较为原始的傩戏,地点一般选择在村旁山间的平地上,贵州东北土家族的傩堂戏,则在主家住宅中设置祭坛[1]。再如安徽池州傩,是在祠堂、堂屋、社坛、社树下等范围内活动[2]。总的来说,傩庙的设立与否、规模形制取决于地方傩文化的不同发展倾向,以及特定社会历史环境的影响,就赣西傩来说,其傩庙的普遍建立反映了以下社会渊源:其一,赣西傩有较为集中明确的神明崇拜,有助于祭祀建筑的独立化。在萍乡宜春地区,最普遍供奉的傩神是如前所述的“三元将军”,配洞口;一,小枧,均庙貌崇隆。”[5]这其中既有单一姓氏的宗族建庙,也有多家宗族共建的,后者如小枧傩庙,就由李、方、张、何等姓氏合建,小枧傩庙又名遵宣一祠,其所在的上粟县有第二公祠、第三公祠等,一祠对应十甲,一甲又对应一自然村落,从而使祠庙与村落宗族联系起来,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傩庙建筑的规模。其三,赣西傩庙不仅在特定的节庆时间举办活动,在日常生活中也发展成为了村民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的中心。“在萍乡民间,百姓无论是新屋落成、乔迁新居,还是生子作寿等,只要逢迎喜事,都会举行傩事即‘喜傩’活动,敬傩神,演傩舞,增加喜庆氛围”[6]。傩庙也影响到村民的经济活动,作为一个神圣场所,其周围进行的买卖交易应该是诚信无欺的,加之每次傩事活动的举行吸引大量的人流,因此傩庙周边往往进一步演变为墟市。如小枧傩庙附近就形成了每月初二、初十二、初二十二的定期墟市,这也使得傩庙建筑的规模进一步扩大。

2典型案例及傩庙形制特征

赣西地区的傩神信仰以唐葛周“三元将军”为主,“三元”是神格化的先贤,指周代厉王时期的三位谏官唐宏、葛雍、周武。在赣西地区,供奉“三元将军”的傩庙分布广泛,有“五里一将军,十里一傩庙”之称,20世纪50年代初萍乡有庙52座,至今保存20余座,这里列举小枧傩庙、石洞口傩庙、德化庵三座较为典型的傩庙建筑分析探讨,并总结其形制特征。2.1小枧傩庙。小枧傩庙位于杨岐山脚下,起源于晚唐,庙址屡经变迁,最早位于田心村棋下,宋代搬至石源村境内的仙帝庙内,明洪武年间(1374年)庙址又迁至田心村水口山,清代中期(1740年)毁于火灾,同年重建,保留至今。清同治十年甲戌(公元1874年)傩庙又有所扩建,主体左右两翼增加了观音殿与“古杨子庙”(现改名长山社)(图1~2)。小枧傩庙建筑群包括庙宇主体、风雨亭、广场、酒楼和厢房等。风雨亭设于庙前,但在20世纪50年代拆除,风雨亭对面是戏台,戏台与大殿轴线错开,并不相对,戏台与大殿之间是可容纳两千人的广场,两边为厢房和酒楼。庙宇主体坐东北朝西南,主体为砖木结构,硬山屋顶,设“三山式”马头墙,山面砖墙均承重。布局为三间两进,由前堂、天井、后殿三部分组成,内部为抬梁和穿斗混合式木构架,天井上方立有“百盏神灯”,后厅正殿顶部设有八边形藻井,藻井施以彩绘装饰,傩案上供主神唐、葛、周三大将军的樟木面具,并有其他面具配祀。2.2石洞口傩庙。石洞口傩庙(图3)位于上栗县赤山镇丰泉村,始建于明代初期。建筑群由庙宇、风雨亭、戏台和酒楼组成,其中庙宇为明代遗构,坐西朝东,与小枧傩庙类似,主体采用砖木结构,用当地红砖砌筑,硬山屋顶,“三山式”马头墙。正面面阔三间,凹形门斗,门头上书“傩神廟”三字,前厅与后殿都由四方斗形天井采光,是石洞口傩庙建筑空间的特别之处。神坛上供三元将军之首唐玄面具。庙前有近年重建的风雨亭、戏台,均为歇山屋顶,虽为重建,但气质尚可,与古建筑较为协调。2.3德化庵。德化庵(图5)傩庙位于下埠镇潭塘村,始建于唐代。庙建于一山坡之上,山坡下有一眼古泉,名“三元仙泉”,也受人供奉。傩庙现状主要包括庙宇和戏台、有较多部分新修,破坏旧观,但仍保留清初格局和部分构架,此外留有雍正四年铁香炉一对,道光时期铁铸钟一座。庙宇为硬山屋顶,设马头墙,前端为两次跌落,后部为三次跌落。平面格局为三开间,仅有一进,殿内无柱,以墙分隔,并形成前厅和后殿两个空间,前厅顶部天花做一缺口,屋面上局部不覆瓦,实现高位采光。后殿又分为三部分,中殿主祀三元将军,设有供案、神龛,顶部有八角形转六角形藻井,傩帐内保存傩面具21支。左右两殿配祀观音、包公,均设神像,值得一提的观音殿前还有一座“关圣帝君”小庙,可谓庙中庙,墙壁上均施以彩画。庙宇对面为戏台,戏台为新建,设有藻井。

3赣西傩庙建筑的审美文化特征

傩庙作为民间信仰类建筑,其审美特征蕴含在人们神明观念对建筑形态的感性表达中,赣西傩庙所主要供奉的“三元将军”是中国广泛存在的三元崇拜的表现形式之一,历史渊源悠久,且“三元”与“三官”多有渗透结合,正如赖全指出,“道教徒把‘三官’信仰和‘三元’这一概念结合起来,丰富了‘三官’这个宗教符号的内涵”[7],因此三元将军庙在其他许多地方也以三官庙的形式存在,不同的是,赣西此类庙宇具有“傩”的精神内核,表现出特定的建筑形态和审美关系,总的来说,可以归纳为三个层面,即建筑形态建构的务实性态度,建筑功能布局的娱乐性心理和建筑空间意境的神秘性体验。3.1建筑形态建构的务实态度。有别于佛教徒对于超脱轮回的虔诚信仰、道家方士对于羽化登仙的执着修炼,民间老百姓的泛神崇拜多务实通俗,在现世生活中祈求趋吉禳凶,避祸求福。陈志华先生写道,“汉民族文化的基本精神是功利主义的实用主义,这种精神也主宰着汉民族的泛神崇拜,使它极具功利色彩,有明确的实用目的”[8]。在赣西的民间信仰中,人们供养“三元将军”等神明,这些神明相应“实现”人们的愿望,人神关系由此建立在现实主义的互惠基础之上,而非追求来世和天堂的宗教迷狂,表现在人们为神灵所建造的居所——傩庙建筑中,其规模和尺度往往颇为适度。在上文列举的三个实例中,可以看到傩庙一般采用民居样式,而非官式做法,形制都不超过三间两进,可见这些傩庙不以炫耀神明的荣耀为目的,表现出傩神信仰中的务实性态度。这种务实性态度还表现在和其他神明的合祀上,由于神明都有特定的职司,往往会出现主神所不能满足的功利性要求,这就需要请来其他神明进行补充。朱永春先生指出,“民间信仰不具有排他性,故民间信仰祠庙能容不同门派的神祗于一堂”[9],如小枧傩庙左为观音殿,右为长山社(祭祀当地社神),表现在建筑上是两翼毗连各增建了一座庙宇,德化庵则是在同一建筑空间内明间祭祀主神,次间祭祀观音和包公,如此还不能满足所有需求,又添了间“庙中庙”关圣殿(图7)。值得注意的这些增添在建筑形态上都属于并列关系,而非中轴线上的延长,正因为各个神明属于不同系统,互不从属,仅有主次、而无尊卑,因此不会像佛教等宗教建筑在中轴线上安排不同等级的殿堂。傩庙通过并列的方式和其他类型信仰相结合,显然非常灵活地满足了民众多方面的要求。3.2建筑功能布局的娱乐心理。赣西傩庙都设有戏台、空屋场,布局完整的,往往还设有看戏的酒楼。可见演戏看戏是傩庙建筑的主要使用功能之一,在傩祭诞生之初,具有表演性质的巫术仪式就伴随而生,这时傩祭中有关鬼神的信仰甚至还未产生,因此傩祭中的观演空间实际上是先于信仰空间而存在的。陈泳超认为,“傩的本义是专指岁末进行,以驱镇巫术为主要手段的象征性逐疫活动”,古傩既非“酬神”,也非“娱人”,但已有仪式表演的要素,如周代傩仪:“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10]——《周礼•夏官》入唐以后,傩仪开始具有明显的酬神性质,而到宋代,傩仪的戏曲化倾向进一步加强,娱人的色彩已非常突出:“至除日,禁中呈大傩仪,并用皇城亲事官,请班直戴假面,绣画色衣,执金枪龙旗。教坊使孟景初身品魅伟,贯全副金镀铜甲,装将军;用镇殿将军二人,亦介胄,装门神;教坊南河炭丑恶魅肥,装判官,又装钟馗小妹,土地、灶神之类,共千余人”[11]。——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元明清时期,傩仪由官方转到民间,这时候关于鬼神的信仰已经淡化,娱乐的气氛更加浓厚,时人写道,“巫师戴面舞傞傞,岁晏乡风竞逐傩”[12],这种娱乐化倾向一直延续到今日。总结来看,早在傩祭发展的第一阶段,具有观演性质的场所空间就已经产生,但远未有固定的形式,而在第二阶段,酬神成为傩祭的主要内容,观看与表演的主体实质上都是神明,并不需要物质化的观演空间,在第三阶段中,“巫傩歌舞逐步融入杂技、巫术等内容,扮演因素、表演因素也增多了,并与其他地方戏种有所借鉴与交流,甚至出现了傩、戏杂陈的局面。”[13]这一阶段,以“娱人”为主要目的的傩祭促成了物质化观演空间——戏台、广场、酒楼等建筑要素的实现。神明作为观看者这一内涵在形式上沿袭下来,因此戏台和庙宇是需要相对而设的,但轴线错开,以免冲撞。而凡人作为实质上的观看者,促使观演空间的功能不断丰富细化。在赣西的大多数傩庙中,戏台不管旧观或重建,都是飞檐翘角,造型华丽,内部天花以藻井装饰,并优化声学效果。酒楼设厨房、男宾、女宾层等分区,功能齐备(图8),每当傩祭举行时人们都大摆宴席,饮酒狂欢,和西方狄俄尼索斯式的酒神精神颇有相通之处。3.3建筑空间意境的神秘体验。赣西傩庙作为民间信仰文化的组成部分,其建筑和空间形态实际上也反映了当地人们对神灵居所的想象,或者说,反映了人们对世界构成的认识,陈跃红认为,“傩’使得人力上升(回到万物)神灵降至(天人合一),于是鬼疫消除,人界平安。可见‘傩’既是两界相分的产物,同时也是彼此互通的象征。总之,‘傩’的存在证明着两个世界的存在,即在人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隐秘的世界”[14],傩庙毫无疑问正是对这种“隐秘世界”的具现,其形式具有鲜明的民族性和地方性特征,尤其与中国从原始社会就已开始存在的“洞穴信仰”关系颇为密切。洞穴信仰对于道教建筑和民间庙宇有着深刻的影响,“人们相信洞穴具有使人通于天地、‘反其所生’、回归到‘太一’的功能。同时,还与地母崇拜及灵魂不死成仙信仰密切相关”[15]。在赣西萍乡等地,傩祭仪式开始时人们将傩神面具置于轿中,从庙中抬出,称为“出洞”,结束时则欢送傩神“封洞”,可见傩庙正是洞穴的象征。洞穴的实质在于其内部空间,因此其外观形式可以朴实无华,而建造庙宇不大兴土木,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减少对大地母体伤害的思想。从具体形式上看,大多数傩庙仅有一个石框门洞,有的如石洞口傩庙还做凹形门斗进一步加强洞穴的意象,庙宇外面阳光强烈,内部则昏暗幽深,象征着世界的两分。相对于外部形态的弱化,内部空间处理则成为傩庙建筑的重点,赣西傩庙多为天井式建筑,在小枧傩庙中,天井将室内空间划分为前殿和后殿两部分,并通过光线的明暗交替,进一步区分了人神之间的空间界限,如吴珂描述说,“主殿的前殿和天心的空间是拜神和祈福的场所,通过光作用,空间飘忽不定,增添了神秘色彩,后殿为傩神空间,昏暗的光线中使得空间不可度量。”①此外,大多数傩庙正殿设多边形藻井,如小枧傩庙为八边形,德化庵为双层,斗八转斗六。藻井除了增加装饰,隆重气氛外,其近似洞口的形态应也有其象征性意义,联系前面提到的洞穴信仰,“洞”同“通”,象征沟通天地、人神两界,这一点在石洞口神庙中表现的最为突出,在该建筑中,位于前殿和后殿的两个四方形斗形天井代替了封闭的藻井,从上窄下阔的天井中进入的漫反射光线洒在正殿供奉的唐玄面具上(图9),光线扑朔迷离,面具古朴粗犷,营造了神秘、玄奥的空间气氛,令人情不自禁萌生顶礼膜拜之情。

萍乡傩庙建筑的产生与发展是民间泛神信仰、地方宗族结构、商业经济活动等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表现在建筑审美文化上,傩庙的建筑形态建构具有务实性,功能布局具有娱乐性,空间体验具有神秘性色彩,这其中,空间意境的塑造与道教思想颇有渊源,萍乡所在的赣西地区自古道教文化发达,境内武功山为道教胜地,道观建筑不可避免地对傩庙建筑产生了影响,对这二者之间的联系及相互作用将在后续研究中进一步探析。

作者:李岳川 漆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