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冲绳札记

时间:2022-08-25 11: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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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冲绳札记

内容摘要:大江健三郎的《冲绳札记》创作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本世纪初,日本右翼势力向该书部分内容发难,谎称其违反史实。《冲绳札记》的作者大江健三郎和日本岩波书店因此成为被告,该事件受到日本社会的长期关注,经过长达数年的法庭审判,大江终于取得胜利。值此法院判决胜诉之际,《冲绳札记》的中译本来到中国。作为日本的知识良心,大江健三郎在书中处处流露出对日本民族的希冀及对冲绳人民的忏悔。情感真挚,发人深省。

关键词:冲绳民主主义核基地歧视

《冲绳札记》写于冲绳即将回归日本的1969年到1970年之间,作者大江健三郎透过自身对处于美军占领下的冲绳的造访,带着一种“黯然的内省”,用自己的“知识良心”书写他眼中的冲绳物语。通过大江的描述,我们可以看出,走访冲绳期间,一种无力感横贯作者的记忆,他一边叹息,一边苦苦追寻着答案,并一次又一次无情地对自己的灵魂进行拷问:“日本人是什么,能不能把自己变成不是那样的日本人的日本人?”

文中论述了生活在冲绳的人们、冲绳的历史、文化以及它和日本本土的关系,并透过战后一代的新冲绳人及他们建立的新亚洲观唤醒本土日本人以一种新的姿态审视自己,面对亚洲和世界。作为民主主义者的大江带着对冲绳人的忏悔,希望通过自己的笔记尽量填满横亘于二十七度纬线上的歧视鸿沟,还给冲绳一个“没有基地的岛屿”,而这恰恰也是日本及日本国民的责任。

在书中,大江写到了他在冲绳的三个“发现”,第一个便是战后一代的年轻人没有祖国意识。从《旧金山和平条约》的生效到1972年的回归,冲绳这个孤岛,没有主权,它只是一个联合国授权下由美国托管的“地区”,可想而知,那些在二战后出生的人怎么会有植根于心底的爱国意识,他的国又在哪里?面对本土,饱含的更多是被抛弃的痛吧,冲绳教管所里的失足少年那愤怒的犀利面孔折射出的是冷酷的“拒绝”,宁愿顺从美国性倒错者的引诱、享受一时的快乐,也要拒绝本土日本人的道义帮助,这是怎样的“叛逆”。对于冲绳人,他们自身始终存在着一种来自身份认同的困惑,我是谁,冲绳人,美国人,还是日本人?镌刻着冲绳历史的复杂性及其对现代化的焦虑,生活在那里的人们难道只能惶恐地在缺乏归属感的挣扎中隐忍,盲从地随着时间车轮以一种未知的身份面向未来吗?答案可以在大江的第二个发现中找到依据,那就是“新冲绳人”观念的树立和独立的民主主义精神。

战后一代的知识分子们不但没有在疲惫和迷惘中失去方向,反而在积极地充满生机地推动岛内独立的民主主义运动。那里的人们探寻着潜藏在那片土地中可以彰显冲绳独特文化的根本特质,希望找回属于自己的身份烙印。他们惧怕“从虎口下归来的尊贵生命”再次落入背叛他们的“狼”的手里,毅然决然地主张用一种独立自主的精神把命运紧紧攥在自己的手中,这无疑是对“旧我”的背弃,并从中树立堂堂正正的独立人格。“旧我”指的便是曾经的“冲绳的民众意识”,概括起来就是事大主义和自卑心理,而“空道的人格”则是理解两者互为表里的特质。作为一个四面临海、毫无依傍的弹丸小岛,冲绳没有资格谈大义名分,为了生存,冲绳人就要忍辱负重,不断寻找自身的生命补给线,所谓的独立也只是依附关系上的相对自主。然而,作为“新冲绳人”,他们果断地砍断自己与事大主义的瓜葛,抛掉自卑,争取平等,带着昂扬的自信。

有一些冲绳的知识分子,如山里永吉氏,他用十分客观且略带尖刻的笔调写着《冲绳人的冲绳——日本绝非祖国》,这也许与“回归日本”的声音背道而驰,却不应该把它极端地视为矫枉过正,因为这其中包含着代表着一代冲绳人的解放宣言。“冲绳自古以来就是独立国家”①——作为一种事实,它的刺耳效应绝非“愕然”那样简单,对本土的日本人来说,冲绳人的生存状态、发展走向从未成为他们关注的焦点,歧视的情感因子膨胀着他们内心的高傲和漠视。当冲绳所在的孤岛发出独立国家的呐喊时,本土的日本人又能怎样呢?就像书中所描写的一样,没有底气,夹杂着无力感的“默然”才是更凄冷的回环激荡吧。面对有着如此复杂历史的冲绳,大江认为本土的日本人应该主动地了解冲绳并在多样性中理解它。然而,日本本土,明显走向了反面。

大江曾这样讲过,“所谓日本人,就是在维持生动活泼的多样性方面不具备才能的国民。”诚然,大和民族这一共同体似乎并不需要“多样性”这样的复杂特质,单纯的血脉,唯一的信仰,至高无上的天皇,足以支撑这一狭长岛国的灵魂高地。然而,冲绳却不同,在它的身上,“多样性”不仅体现在历史上,还有它对于天皇制的态度,以及“独立”与“回归”双重内在张力的剧烈撕扯。

它本来是一个独立的琉球王国,江户时代被迫置于萨摩岛人的统治之下。1897年日本明治政府通过“琉球处分”废藩置县,冲绳才逐渐被纳入日本体制。曾经的琉球人冲绳人在本来就没有血脉之亲的前提下变成了日本人。对于天皇的信仰,并没有那么心甘情愿,只是一种被强加被强调的动物式忠心。身为远离本岛的劣等民众,巨大的身份蜕变并没有换来同等的身份认同,作为二战的最后战场,为了保卫“本土”的和平与安全,冲绳首当其冲,承受着难以平复的内伤和无以名状的牺牲。看起来,他既是棋子,又是弃子。战争结束二十多年,冲绳一直过着被本土抛弃,被美军占领的生活。那场惨绝人寰的冲绳战逐渐被本岛的日本人淡忘甚至漠视,无论是“人类馆事件”还是七零年的万国博览会,都可以看出本土日本已经把“歧视”的楔子凿的深得不能再深。这样一个一直被边缘化的冲绳,这样一个并非自古以来就属于日本的冲绳,这样一个被美军占领没有主权的冲绳,何以找到归属感,何以不带着厌恶和拒绝的自豪感面对本岛和从那里来的人们。

随之而来的便是大江的第三个发现,冲绳成了美国的核基地、日本对于是否带核回归持暧昧态度。经历过广岛长崎的核弹灾难,在本土,核问题一直都很敏感,甚至是反感。然而,冲绳,作为美国的全球战略基地,核的存在已是一个人尽皆知的默许,冲绳人忍受着丰饶的良田变成美军的训练基地,遭受着核垃圾的环境污染,担受着未知核战争的危险,他们承受了太多。本来是“反核”的日本之所以把“带核回归”视为一次外交谈判的胜利,难道不是又一次以冲绳的牺牲获取本岛的安全吗?未免冲绳的负担也太重了。在这一点上,大江疾呼“日本属于冲绳”。躲在核态度的暧昧主义中居安思危,无疑是对冲绳人的背叛在大江看来,这样的日本,这样的日本人是无比的丑陋可耻。

作为本土日本人的大江,一次次地接受冲绳拒绝的怒火和良心的惩罚,他感到绝望、无力、颤抖。大和民族与冲绳民众的血脉之弦在根本上是断裂的,他认同,但那是冲绳过去的历史。面对即将回归的新冲绳,它是日本的海外同胞,如何使本土日本人摒弃曾经的“歧视”观念,消除二十七度纬线上的断裂鸿沟,才是走向未来的前提。大江希望通过自己的忏悔获得冲绳人的救赎,用自己的笔记使本土重新认识冲绳,接纳冲绳,并召唤本土日本人的觉醒、真诚和勇气。任何一种观念都是被塑造出来的,在这一点上,冲绳已经走在了前面。

创作于七十年代前后的《冲绳札记》在时隔四十年之后,来到中国。契机则是一场备受关注的法庭诉讼,2005年,围绕冲绳战的“集体自决”问题,当年渡嘉敷岛守备队长的弟弟和另一位当年驻守座间味岛的守备队长把大江和出版《冲绳札记》的日本岩波出版社告上了法庭。否认书中叙述的关于冲绳战中的集体自杀,这无疑是又一次日本政治右翼团体制造的类似于“教科书问题”的历史篡改。2008年10月31日,大阪最高法院终于做出了大江、岩波书店胜诉的终审判决,这不仅是个人的胜利,它代表着一种公众良心,这也许是对冲绳的慰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