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亭学派文风研究论文

时间:2022-10-14 03: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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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亭学派文风研究论文

摘要:朱熹本是南宋一代文章大家,对文章之道尤为关注。考亭一派在文章创作上亦不无特色,他们崇尚自然、平易、朴淡的风格,行文质实,不事雕琢,用语但俗,无所润泽。由于禀赋不同,旨趣有所偏重,考亭学者的文风也难免存在差异。相对而言,黄鞣醇正。陈淳笃实,真德秀继承了朱熹的平直之风,魏了翁发挥了朱熹的卓荦之气。

关键词:南宋;朱熹;考亭学派;散文艺术

朱熹重视学术思想的传授,一生四处建精舍、创书院,讲学、刻书、立祠,广收门徒。朱熹弟子中,蔡元定、蔡沈、黄棘、陈淳等人对其思想的传播做出了巨大贡献;其再传或私淑弟子如真德秀与魏了翁等,对朱熹思想走向正统化居功至伟。元朝以降,程朱理学意识形态化,即使一些不仕者私奉其学,但其学派意义已基本消失。要对考亭学派的散文风格有所阐发,朱熹之外,当以黄口、陈淳、真德秀、魏了翁等人为典范。《庆元党禁》沦朱熹一派文章为“对偶偏枯,亦如道家之科仪;语言险怪,亦如释氏之语录”。所谓“偏枯”,其实就是指他们的行文质实,不事雕琢;所谓“险怪”,亦即用语俚俗,无所润泽,异于时文。朱熹一派,大多发挥了儒家平正质实的一面,文风之醇实毋庸置疑。不过,同以平淡、质实、醇和、中正为宗,同样是阐发心性、讨论性天,由于作者禀赋不同,旨趣有所偏重,文章的风格也会存在一定的差异。

黄榦少从朱熹,深受其倚重。后来,朱熹把女儿嫁给他,希望代为讲习。朱熹临终之时,还有以衣钵授之、薪火相传之意。在朱熹诸弟子中,黄棘最能坚守师说,始终不贰,并把师道的传承转化为一种自觉的行动。黄棘之文,也颇为醇正,态度温和,语气平直,缓缓道来,毫无焦躁之气,故纪昀等评论说:“其文章大致质直,不事雕饰,虽笔力未为挺拔,而气体醇实,要不失为儒者之言。”

黄榦进一步强化了朱熹内省的倾向,把立德放在首要位置。他在《黄西坡文集序》一文中指出:“善学者先立其本,文词之末,达而已矣。然本深者末必茂,不务其本,而末焉是先,未见其能工也。”他所写的文章,触目尽是性理之辨、修身之说,书牍之文如此,序跋之文如此,连历来颇具文学性的记体文字也无例外。如论《杨恭老敬义堂记》论“敬”、“义”对存养省察的必要性,《郑次山怡阁记》论兄弟之谊的重要性,《家恭伯重斋记》论为学之要在用力于“《大学》之道”。至于学记、祠堂记、书院记更是教诲之词连篇累牍。同为写莲,周敦颐的《爱莲说》写得风神卓越,情致盎然。黄榦之《郭圣予瑞莲堂记》,直述其事,直陈其理,毫无婉曲,一览无遗,了无情趣,与《爱莲说》在艺术上的距离之大,自不可以道里计。其言时事,也少径遂直陈,为文力求温厚柔和,往往多方铺垫,以转引出所论之事。如其《右门拟与两浙陈运判》述浙西之民困苦之状,以期待有司有所改正。但书信先顾左右而言它,未敢直陈。其后左转右转,牵引到所言之事,又轻轻一笔略过,随即引经据典加以表白,惟恐直露疏狂。南宋文所受的“平弱”之讥,纪昀等所言“笔力未为挺拔”,都由此可见一斑。但黄榦深知“致知、主敬两事,相为经纬”。他强调道德修养,也强调践履,强调务实,在南宋诸儒中,又以政务著称,并因此屡受排挤。作为实干家,黄榦所论多有的放矢,不为空言。其行文虽平直而不肤滥,虽略嫌板滞而不迂远,虽多缓和之语,间或亦有愤激之时,如其《与李珏书》,连《宋史》本传也以为其言激切。黄榦书信、题跋虽多平实,不露声色,但不乏神采飞扬、豪气干云之作,如《复李军使书》称颂对方“陈义慷慨,词气奋厉,如惊湍怒涛,汹涌奔放,不可涯涘”,其信亦仿佛之,顾盼自若,熠熠生辉。

陈淳是朱熹晚年的高足。朱熹晚年讲学,多次写信招致。陈淳一生致力于训童与讲学,偏居一隅,生活一直极为平淡,其主要精力都用于读书思辨。《宋史》本传称他“无书不读,无物不格,日积月累,义理贯通,洞见条绪。”长期的训蒙生涯和读书生活。让陈淳训练出了极强的概括能力,他对“道之体统,师友之渊源,用功之节目,读书之次序”颇为熟谙,既“叹陆、张、王,学问无源,全用禅家宗旨,认形气之虚灵知觉为天理之妙,不由穷理格物,而欲径造上达之境,反托圣门以自标榜”,所以亦“坚守师傅,不失尺寸”,在朱门中维护师道最为用心。其所著文章,大旨都在辨明儒释之别,以针砭金华一派。“篇篇探心法之渊源,字字究性学之蕴。”即以记、序而论,所作均为《贯斋记》、《仁智堂记》、《韶州州学师道堂记》之类,阐发圣教,从无旁逸斜出。

在文学思想上,陈淳也最为坚守理学家立场。他曾总结出读书之法,其《北溪大全集·叙述》即认为“须字字句句晓其文义,然后通全章以会其旨归文义。旨归既通,然后吟哦讽诵以玩其底蕴。固不可只皮肤上浅浅猎涉,亦不可就字旁生枝节支离。但虚心玩味,浃洽日久,自然有得。”读书要求循序渐进,作文也注重条贯通达,意思清楚明了。他以传朱子之道、授儒家之业己任,为求随事辨诘,毫发不遗,出语极其直白。如其《佛老》条分缕析,娓娓道来,不褊不躁,平白质实,使人读之一目了然。“训童”的心得,使他认识到经书“字艰而文涩,非幼学之便”,他由此成功地编纂了两部儿童读物《启蒙初诵》与《训童雅言》。他也把这种浅显直露的写作习惯带进书、序、记等诸文体当中。所以王环翁序其《北溪大全集》,认为陈淳所作,不仅是对孟子、程朱之道的承接,而且还是对其“矢口成言,下笔成书”写作方式的发扬。王环翁反复强调:“读先生之文,当如菽粟布帛,可以济乎人之饥寒。苟律以古文驰骤,连篇累牍风形月状。能切日用乎否。”纪昀等^也说:“其生平不以文章名,故其诗其文皆如语录。然淳于朱门弟子之中,最为笃实,故发为文章,亦多质朴真挚,无所眙怖。……是虽矫枉过直之词,要之儒家实有此一派,不能废也。”

真德秀与魏了翁为朱熹之后南宋最为重要的理学大师。在学术思想上,二人“如鸟之双翼,车之两轮,不独举也”。在文学方面,两人也对朱熹的文学观念各有所承又相互补充。朱熹论文,既以平正为宗,又标举奇伟;虽重道,亦不完全忽视古文艺术。故其文章,从容自适之中,不乏豪宕之气。相对而言,真德秀更强调文章之用,更多地继承了朱熹的平直之风;魏了翁则更具原刨性,更多地发挥了朱熹的卓荦之气。

真德秀自称于朱学“私淑而有得”,主张“德行天与”、“穷理持敬”,鼓吹朱学,颇孚人望。他认为文章当“发挥义理,有补世教”。以此标准衡文,前代作家也只有董仲舒与韩愈能人其彀中,宋代欧、王、曾、苏等人,也差可与董、韩相仿佛,却不能与二程之文相提并论。因为他所欣赏的是呜道之文而非文人之文。为此他编选《文章正宗》二十卷、《续集》二十卷,并自述其选录宗旨:“夫士之于学,所以穷理而致用也。文虽学之一事,要亦不外乎此。故今所辑,以明义理、切世用为主,其体本乎古、其指近乎经者,然后取焉。否则辞虽工亦不录。”文章本非仅限于“穷理而致用”,“穷理而致用”也不妨为文章的重要功能。但真德秀强调文章之用,趋于极至,走向复古与保守,一切以古圣贤之作为标式。这无疑走向了重道轻文的极端,所以纪昀等也不得不委婉地批评他说:“四五百年以来,自讲学家以外,未有尊而用之者,岂非不近人情之事,终不能强行于天下欤。”

真德秀主张文章切于世用,自然还与他有能力将文章施于世教有关。宋史载“(真德秀)宦游所至,惠政深洽,不愧其言,由是中外交颂。都城人时惊传倾洞,奔拥出关曰:“‘真直院至矣!’果至,则又填塞聚观不置。”他的资历、声望与政绩,使他能于时政多有所建言,所以在其诸文体中,影响最大、成就最为突出的,就是奏疏。据《宋史·儒林传》说,真德秀“立朝不满十年,奏疏无虑数十万言,皆切当世要务,直声震朝廷,四方人士诵其文,想见其风采。”真德秀之奏疏,也非浪得虚名。如《庚午六月十五日轮对奏札一》,虽套用汉儒以灾异刺时政的形式,但无汉儒之迂执,急言竭论,锋芒所至,无所避讳。其《对越甲乙稿》中,确实有不少正心诚意等“高远之论”,不过一旦涉及时事,无论言事变倚伏,言人心向背,言疆埸安危,言邻寇动静等,往往能指出问题结症之所在,沉实稳健,论断确凿,颇具远见卓识。所以魏了翁说:“大抵公前后论奏,诚积而气和,辞平而理畅。其于是非邪正之辨,言人所难,而闻者不敢怨;至于敌情之真伪、强场之虚实,盖出于素讲夙定,非剽袭流闻之比。故自嘉定以来,凡所论建,至端平后,炳知蓍蔡之先几,故一言之出,天下望而信之。”

真德秀其他文体,也大多能“辞平而理畅”。但序记、书跋之类,语辞平直则乏文采,言理过多则文气弱。就选题而言,多为祠堂记、书院记、学田记、厅壁记之类,即使赠序,主旨也不离修养心性;就表述而言,其序、记之作,多叙述,多转引,无所顿挫,而说理亦无所新人耳目,故不足于激发人心。真德秀之文,平直有余而无浑浩之气,无雄奇之势,无顿挫跌宕之美,故不为后人所赏识。有人将其与魏了翁同纳入道学辞章派,似乎未为的论。比较而言,他的题跋文字,随手写来,不乏清新之作。其可爱之处,在于他未全力为之,不无游戏心态,故将他通常写作一篇、一部的感受,寥寥数语引发,就嘎然而止,言有尽而意无穷。这便与他奏疏中言必意尽而后止、不敢自放于绳墨规矩之外的行文风格迥异,效果也自然不同。

魏了翁自称与真德秀出处相似,志同气合,海内寡二。不过魏了翁似乎更具有英豪之气,这也就是《宋史·儒林传》所说的“英悟绝出”。他也讲“敷求硕儒”、“开阐正学”、“正心养心”等,但并不墨守朱学,认为“朱氏诸儒之学,纵某言之,亦不过巢说,未敢容易言之”。他还对程朱之学的庸俗化、功利化趋势不无忧虑。他主张“参酌诸经,不一一袭其说,惟是之从”。这使魏了翁的思想相对更为开放,如全祖望所言:“两家学术虽同出于考亨,而鹤山识力横绝,真所谓卓荦观群书者;西山则依傍目户,不敢自出一头地,盖墨守而已。”

鹤山的文学思想相应也更为通达。他也把文学的本质归结为性、命、气、道,把作家的道德涵养放在首位。同时,他又不将文辞与道德涵养判然分开,并不视文辞为无物,肯定优秀的文学家大都具有良好的道德修养,其作品都是他们情性的自然流溢。这就与作文害道论区别开来了。他称赞韩愈“为文法度劲正,迫近盘诰,宛然有王者之法”;颂扬陶渊明“有谢康乐之忠而勇退过之,有阮嗣宗之达而不至于放,有元次山之漫而不著其疏。此岂小小进退所能窥其际邪?先儒所谓‘经道之余,因闲观时,因静照物,因时起志,因物寓言,因志发咏,因言成诗,因咏成声,因诗成音’者,陶公有焉”等,都可见出其基本的文学观念。事实上,这也是南宋后期开始出现的义理与辞章相融合的思潮的反映。

魏了翁以古文家章法传述道学家观念的作品,主要为序记、题跋之类的作品。这些作品承接欧、苏遗风,纡徐宽平,澜翻不穷,反复以致其意,无毫发之遗,明白晓畅。如《雅州振文堂記》述雅安兴学以得人文之正;《彭节斋記》叙彭君守节抗叛,誓死不渝;《眉州新开环湖記》赞临邛政通人和、景美人怡;《眉州戴英堂記》颂眉州群英流芳后世等,无不究悉物情,优柔平易,曲折畅达,或清新俊逸有余味,或纡徐含蓄可深思。此外,他的不少奏议陈风俗之弊,论救世之术,明而不晦,达而不滞,醇厚雍容。四库馆臣所谓“其根柢极为深厚。故自中年后,笃志经术,造诣精粹,所作醇正有法,纡徐宕折,出乎自然,绝无讲学者空口板腐之病”,即针对这些作品而言。

但魏了翁散文的特色并不在于醇正有法。吴渊曾经说过:“公(魏了翁)文视西山而理致同,醇丽有体同,而豪赡雅健则所自得。”魏了翁散文与真德秀等诸多道学家最显著的区别,就是它的慷慨豪迈之气。其序记、题跋之类,虽多平正,但亦有跌宕激昂者。李慈铭曾列举《鹤山集》题跋四十五篇,认为它们“皆足以考证宋事,深裨史学。其文亦多慷慨激昂,往往引《诗》以咏叹之,有周秦之遗风”。所谓“周秦遗风”,便是指行文有个性,有自家在内,而外溢为奇气。这种豪气并非完全由后天训练而成,在某种程度上,与其禀赋不无关联。四库馆臣早就指出:“了翁年十五时,为《韩愈论》,抑扬顿挫,已有作者之风。”后来魏了翁对韩愈的尊崇,包括发挥韩愈韩愈“气盛言宜”之说,宣扬如“辞虽末枝,然根于性,命于气,发于情,止于道,非无本者能”等,或多或少受到他早年禀赋的影响。魏了翁最有个性的文章,也多是渗透了其豪迈慷慨之气的奏疏等。这些作品,雄肆博辩,奔放浩荡,气势纵横,不可羁勒。其早年对策,奇气有所发泄,即被有司视为狂妄。嗣后他“念国家权臣相继,内擅国柄,外变风俗,纲常沦口,法度堕弛,贪浊在位,举事弊蠹,不可涤濯”,故上书建言,无所回避,直述事情,言人所难,溢气坌涌,又被劾为欺世盗名,朋邪谤国。他所遭受的种种打击,实是其文发辞偏宕、义气鼓荡所致。如其《论士大夫风俗》针砭世态,淋漓尽致。至于论救国之术以讲学固本为重,或不失道学家之迂阔,行文也是先引故实,次陈时弊,动辄数千言,能将穷经之旨发于遒劲之辞,故纪昀等人目其为文章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