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高利贷理论启示

时间:2022-04-03 10: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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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高利贷理论启示

摘要:运用马克思高利贷理论解释当代经济生活中的信用借贷关系时,应当注意高利贷产生的前提条件。单纯通过法律或行政的手段取消或限制具有高利率的民间金融,不仅不能解决民间借贷问题,反而会增加民间借贷的风险,使利率更高。解决问题的根本出路在于消除产生高利率的社会经济条件。

关键词:马克思;高利贷;民间金融

近年来,随着我国民间金融的出现和活跃,民间金融的高利息率引起学术界的普遍重视,马克思的高利贷理论重新得到关注和争论。马克思对高利贷做出了明确的界定,而且高利贷资本有其产生的前提条件,在运用马克思高利贷理论解释当代经济生活中的信用借贷关系时,应当注意这些前提条件。否则,要么得出“马克思理论已过时”的错误结论,要么危言耸听,认为高利贷已经相当严重。

一、高利贷产生的前提条件

在中世纪经院经济思想中,任何放贷取息的行为都被视为高利贷(Usury)并被禁止。虽然马克思没有对高利贷资本做出量上的规定,而且提出高利贷利率相差很悬殊,但可以看出马克思认为相对于资本主义借贷资本低微的利息率,洪水期前的古老的生息资本即高利贷资本(德文版Wucherk-apital或英文版的Usury)是高利、暴利的。马克思指出:“除了归国家所有的部分外,高利贷者的利息会占有全部剩余价值,而现代的利息,至少是正常的利息,只是这个剩余价值的一部分。”[1]资本主义阶段的借贷资本利率要低得多,“在发展过程中,生息资本已从属于产业资本和商业资本。这一点已经表现在利息率的低微上。”[2]马克思把高利贷资本称作古老的生息资本即洪水期前的资本形式,并不是对高利贷资本做出的定义,而是从高利贷资本所产生的社会形态来看,它很早就产生了,甚至在古罗马,高利贷资本和商人资本以及货币经营资本已经发展到最高点。[3]并且,高利贷资本出现在各个社会经济形态中,资本主义以前的社会形态如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中,高利贷资本是占主导地位的,资本主义社会虽然也存在高利贷资本,但已经不占主导地位,占主导地位的是从属于产业资本的借贷资本。马克思并没有仅仅停留在对高利贷量以及所处社会形态等外延的界定,也没有象纽曼那样只从借款人的贫富来区别银行家和高利贷者,而是从高利贷产生的前提条件———生产方式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社会制度来分析的。

前提条件之一: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的不发达。把马克思关于高利贷产生和发展的历史条件仅仅理解为商品生产和商品流通的出现以及货币职能特别是支付职能的发展是远远不够的,因为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多次提到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越不发达,高利贷越是发展和兴盛,“生产要素越是不作为商品进入生产过程和不作为商品离开生产过程,由货币转化为生产要素的行为就越是表现为个别的行为。流通在社会再生产中所起的作用越是不重要,高利贷就越是兴盛。”[4]“一个国家生产的大部分越是限于实物等等,也就是,越是限于使用价值,该国的高利贷资本就越是发展。”[5]所以,高利贷产生于商品的产生和货币职能尤其是支付职能的出现,但高利贷更是和商品生产、商品交换没有充分发展天然地联系起来。因为,商品经济充分发展依赖于货币转化为生产要素的行为不再是个别的而是普遍的行为,而货币转化为资本的前提条件是劳动力成为商品,劳动力成为商品的条件是劳动者摆脱了人身依附关系,成为丧失生产资料和商品的自由人,但在资本主义以前的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这些前提条件都不具备,劳动者不是有人身依附关系的奴隶和农奴,就是拥有少量生产资料的小生产者,货币转化为资本还没有成为普遍现象,谋取利润渠道还很少,高利贷者只有以“货币索取权”的形式占有生产者全部剩余劳动甚至必要劳动才是有利可图的,才能谋取高利,正如吉尔巴特在《银行业的历史和原理》中描述的“在中世纪,纯粹是农业人口。在这种人口中和在封建统治下,交易是很少的,利润也是很小的。……贷款人虽不是合法的垄断者,却是事实上的垄断者。”[6]中国解放以前的高利息率也印证了这点,“中国农村(指解放前———引者加注)的地租率和利率,高得使自己经营收益率低于收租和高利贷,高得让地主不愿意进化为资本家;产业利润也低于收租和高利贷。”[7]同时,商品交换是商品具有价值的前提,商品交换只有在产品有剩余时才得以进行,如果一个国家生产的大部分越是限于使用价值,说明该国商品交换越不发达,可用于交换的产品也就越少,劳动者所拥有的仅仅是必要的生活资料和维持简单再生产的生产资料,消费或生产的选择范围很小,一旦劳动者缺乏必要的生活资料以及简单再生产的链条断裂,劳动者只能借高利贷来维持。仅有的剩余没有被用于生产,反而被奴隶主和地主用于挥霍性消费,为了维持寄生性的生活消费的巨额开支,奴隶主和封建主也向高利贷者借贷,无论是小生产者必要的生活消费或生产支出,还是地主的挥霍消费,他们都是把借来的货币作为单纯的货币来使用,即当作单纯的购买手段或支付手段来使用而不是作为资本来投资。所以,商品经济越不发达,高利贷越盛行。这在现代许多学者的研究中得到了验证。如陈志武(2005年)根据1934年民国政府中央对当时全国22个省所作调查显示,人均耕地面积越多的省份,如中西部,借贷利率越高,人均耕地面积越多的省份说明农业占主要地位,商业不发达,高利贷现象越严重。另根据中国人民银行乌鲁木齐中心支行对现阶段新疆农村高利贷现象所作的调查(2004年)显示,偏远农村和贫困农村高利贷较多,城乡结合部和经济较发达的农村高利贷较少。

至于商人向高利贷者借入货币进行商业经营,或者用货币购买奴隶、土地等进行生产,这里的货币是作为资本来使用的,但这不是资本主义以前社会的高利贷具有特征的形式,是属于从属地位的,马克思引用达德利。诺思的《贸易论》,以英国为例说明了这点,“我国为生息而放的债款,其中甚至不到十分之一是借给商人营业用的。”[8]在资本主义以前占主导地位的、具有特征的形式是对地主和小生产者主要是农民的消费性借贷和维持简单再生产的借贷,这种借贷必然是高利贷。

前提条件之二:小生产方式及其影响。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以前的高利贷和资本主义社会的借贷资本的区别在于生产方式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社会制度。在资本主义以前的社会,生产者对劳动条件的所有权以及与此相适应的个体小生产,是高利贷产生的根本前提;与这种小生产者对生产资料的占有方式相适应的生产方式是劳动者分散在各自的土地上,用各自的生产工具进行分散的生产。生产方式的分散性和孤立性使生产和交换处于分割状态,统一的商品市场和资本市场难以形成,平均利润率则难以形成,从而使各地区利率相差很悬殊,马克思引用休耳曼《中世纪城市》欧洲各城市存在的从200%到10%的利率差异证明各地区利率相差悬殊。而陈志武(2005年)也证明,美国从1880年直到1890年,不同地区的同期贷款利率的差别也很大,其主要原因是市场的分割。生产和市场的分割使高利贷资本处于垄断地位,高利贷者能自行决定利息率,并维持利息率居高不下。高利贷资本直接占有剩余劳动和一部分必要劳动,使小生产者时刻处于“水深齐颈”的孤立状态,只要涌来一阵细浪,就会陷入灭顶之灾(斯科特,1976),生产的风险很大,劳动者没有任何保障,生产条件的任何变化都可能使劳动者丧失生产条件,再生产链条发生断裂,正如马克思描述的:“对小农民来说,只要死一头母牛,他就不能按原有的规模来重新开始他的再生产。这样,他就坠入高利贷者的摆布之中,”[9]劳动者在高利贷的摆布下,要么自己全部的剩余劳动甚至必要劳动都被高利贷者占有,要么丧失对劳动条件如房屋、土地等的所有权,成为奴隶或农奴。所以,就剥削方式(即占有剩余甚至占有一部分必要生活资料)来看,高利贷资本和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借贷资本没有两样,甚至占有的更多,剥削的更重,但高利贷资本是天然地同小生产者联系在一起,即使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小生产者也不例外。尽管马克思认为高利贷本身不改变生产方式,反而使再生产每况愈下,但它对生产关系具有破坏和解体作用,它一方面把货币财富集中起来,使货币转化为资本成为可能;另一方面使生产者和生产条件分离,但只有具备其他各方面条件的情况下,这些才能成为资本主义产生的前提。“在亚洲的各种形式下,高利贷能够长期延续,这除了造成经济的衰落和政治的腐败以外,没有造成别的结果。”[10]正如中国解放以前的高利贷摧毁了农业生产,但并没有为工业提供积累,也没有可能使中国进入资本主义充分发展阶段,反而越来越衰落。

前提条件之三:教会和法律的禁止。中世纪的教会是禁止任何放贷取息行为的,法律也没有给予借贷活动任何保障,但对货币的需求并没有减少,而提供货币并索要利息者会冒着被教会谴责和被法律制裁的风险,“因此,在个别场合,利息率就更高。”[11]可见,教会和法律的禁止不但没有把高利贷排除在经济生活之外,反而使利息率更高,事实上,“一再重申禁止高利贷这一点反映了这样的事实,许多人可能并不拒绝这种诱惑。”[12]反对高利贷的教会却是高利贷的主要贷放者,虔诚的教徒慷慨捐献给寺院大量贵金属器皿,这些器皿融化后可以从造币厂换回铸币用以放贷,古代中国的寺庙也是重要的放债者,他们很可能是为了维护他们放贷的垄断地位,防止新的竞争者进入而反对高利贷。所以,当产生高利贷的经济基础以及生产方式没有发生相应变化时,单纯地依靠人为的手段加以禁止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正如马克思讽刺英国为使贫民摆脱高利贷的盘剥而设的公立当铺一样,“虔诚的愿望在实现时正好走向它的反面”,[13]这个当铺不仅没有降低利息率,反而高达100%.现代学者的研究同样印证了这点,陈志武(2005年)在分析1934年我国部分省份的民间借贷利率时,发现宁夏的借贷利率是最高的,高达30%,其原因之一是宁夏以回民占多数,而伊斯兰教的古兰经明确禁止有利息的借贷:所有的回民都是兄弟,兄弟之间借贷是不应该偿付利息的。

前提条件之四:现代银行信用制度的缺失。在资本主义以前的社会,高利贷者处于垄断地位,可以决定利息率的高低,利息率决定利润率的高低,同时,资本主义以前社会也是贵金属货币流通阶段,可供借贷的货币有限,而对货币的需求却很大,决定了高利贷的利息率很高。现代银行信用制度是在适应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反抗高利贷的垄断中形成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前提是劳动者不再是生产资料的所有者,而成为失去生产条件的自由被雇佣者,由分散状态变为被资本集中在工场内,使用机器而不是工具进行既有分工又有协作的生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变化使产业资本家和商业资本家对投资于生产和经营的货币资本的需求不断增加,他们一方面要求公开承认借贷取息的合理性,一方面要求降低高利贷高昂的利息率。随着资本主义商业、工业的发展,对高利贷的谴责和禁令以及垄断被取消,适应资本主义生产的现代银行制度产生。现代银行一方面把闲置的货币集中起来,一方面打破了贵金属的垄断,开始发行银行券,这样大大增加了可供借贷的货币,使得银行家即使降低利息率也能和职能资本家分享剩余。

前提条件之五:缺乏稳定的经济运行环境和社会保障制度。马克思认为无论资本主义以前具有特征形式的高利贷资本还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高利贷形式都和小生产以及消费需求有关,事实上,小生产者的生产也是直接或间接为了满足消费需求,但这并不能得出“凡是和消费有关的借贷都是高利贷”的结论,更不能以现达资本主义社会广泛存在的以及在我国现阶段已经出现的消费信用来怀疑马克思关于高利贷理论的正确性,因为两者的前提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为消费者提供消费信用并不是仅仅为了满足消费需求,任何商业性信用的目的都是追逐利润,消费信用也不例外。它是以消费者有较高的稳定可靠收入为前提的,而消费者的收入是以平稳的经济运行环境以及较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为基础的。平稳运行的经济环境保证了就业的连续性,社会保障制度解决了劳动者的后顾之忧。我们看到,资本主义发达国家广泛存在的消费信贷正是建立在资本主义国家实行了宏观调控以及建立了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的基础上的。而马克思所处时代以及之前,这些条件并不具备,无论小生产者的生存性消费需求还是富者挥霍性消费需求都是缺乏弹性的,必然求诸于高利贷资本;而正因为用于消费的货币是作为货币使用,而没有作为资本使用,进一步加剧了货币需要者的负担能力,甚至使货币需要者陷入高利贷的盘剥而无法自拔。所以,高利贷被认为具有剥削性,尤其对小生产者、消费者以及农户。

二、马克思高利贷理论对我国当前民间金融发展的启示

从以上分析可以得出如下结论:马克思认为高利贷这一古老的资本主义以前的生息资本,是以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的不发达为前提的,是和小生产方式天然地联系在一起的,是在没有纸币流通、缺乏现代银行信用制度以及完善的社会保障情况下出现的,人为地以各种形式限制或取代高利贷并不能达到预期目的。现代学者如美国耶鲁大学管理学院金融经济学教授、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特聘教授陈志武的研究得出了和马克思相同的结论。只不过在“如何对待高利贷”即经济增长和金融发展关系上,陈志武认为只有放开民间金融(包括高利贷),才能更好地配置资源,促进经济的增长。马克思认为生产方式的变化起根本作用,只有小生产方式被现代生产方式所取代,商品经济获得高度发展,高利贷资本才能转变为从属于产业资本的借贷资本。本文认为资源尤其是资本的最优配置是以资本自由流动以及统一资本市场的形成为前提的,而只有在现代生产方式基础上才能实现生产要素的自由流动。在小生产的孤立和分割状态下,即使取消对高利贷的禁止,也不可能实现资源的合理配置,促进经济的发展。

当前我国的民间金融利息率一般高于甚至远远高于正规金融机构(如国有银行和信用社)的利率,但不能简单地把它们称为高利贷。因为我国已经进入社会主义阶段,市场经济体制基本建立,商品市场化程度大大提高,最近二十多年的改革没有出现经济的大起大落,且人们对我国经济发展预期乐观,纸币流通条件下的银行信用制度和社会保障制度正在逐步完善,产生普遍高利贷现象的条件并不具备。但是,并不排除在一些地区或一定阶段出现局部的、暂时的民间金融高利息率的现象,民间金融的出现不能仅仅从金融抑制、正规金融机构的缺点和缺位以及民间金融的优势来解释,而应从产生高利率民间金融的经济社会条件寻找根本原因。

从众多对民间金融的研究来看,民间金融主要活跃在经济发展的两个极端地区———发达地区和贫困地区,这两种现象应区别分析。第一,发达地区对民间金融的需求主要来自生产经营的需要,由于生产经营需要而借入的货币是作为资金(或资本)使用的,借款人和贷款人在交易前都充分对利润率和利息率作了比较,只有在利润率大于利息率的情况下,交易才能进行,利息率即使高于正规金融机构的利率,但也会受利润率的制约,所以当投资需求旺盛、经济发展迅速甚至过热,需要宏观调控时,旺盛的投资需求只有寻求民间金融的支持。这种受利润率制约的民间金融并不属于高利贷的范畴,只要对其进行合理引导和规范,民间金融会成为现代金融市场的补充。第二,贫困地区尤其贫困农村对民间金融的需求主要来自小生产、必要的生活消费以及支付的需要,借入的货币是作为货币使用的,是为了维持生活或简单再生产的持续进行,当商业化经营的现代银行信用退出落后地区,社会保障还没有覆盖这些地区时,民间金融就会出现,除了基于友情的零利率或低利率,民间金融有可能发展成为高利贷,其利息率只限于借款人的负担能力和抵抗能力,而不是受利润率的制约,小生产者、农户、消费者很容易陷入高利贷的盘剥。

单纯通过法律或行政的手段取消或限制具有高利率的民间金融不仅不能解决民间借贷问题,反而会增加民间借贷的风险,使利率更高,试图通过设计一种低利率的金融机构挤出高利贷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高利贷问题,正如马克思所说“虔诚的愿望在实现时正好走向它的反面”。如我国农村信用合作社设立的目的是为农村融资服务,但农村信用社实际上却在盈利动机的驱使下大量转移了农村金融剩余,把资金投向获利机会较大的乡镇企业、个体工商户以及发达地区,和为“三农”服务的目标相矛盾。根本出路在于消除产生高利率民间金融的社会经济条件,当商品经济高度发达,小生产方式被现代生产方式所代替,伴随现代生产方式的现代信用就会建立起来,社会保障覆盖面扩大,劳动者摆脱了脆弱的生产和生活条件,高利贷自然会失去其生存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