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经济传统农业发展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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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环经济传统农业发展论文

提要:当前,发展循环经济、是消解发展与环境之间的尖锐冲突,实现可持续发展的重要途径。中国传统农业包含了许多可持续发展的思想和理论,例如:不违农时,“顺时宣气”,自觉地把农业置于自然再生产的基础之上;把土壤视为有生命的活的机体,指出实现“地力常新壮”的目标和道路;充分利用天时地利和农业系统内部生物体之间的互生共养关系,使之“相继以生成,相资以利用”;“变恶为美”、“余气相培”,把农业生产生活中的废弃物质资源化;“生之有道,用之有节”,控制物欲,使消费不超过自然界和老百姓的负荷能力。这些完全符合循环经济的原则,应予继承和发扬。同时要努力发展太阳能等可再生能源利用技术,以替代石油等不可再生能源,加大外源能的投入,加快农业的发展。

一、生态危机呼唤循环经济和可持续发展

二十世纪末中国发生了一系列的环境灾害,如1997年创纪录(全年226天)的黄河断流,1998年震动朝野的长江大洪水,2000年波及北京等地的沙尘暴,等等,突显了中国生态环境问题的严重性。我们知道,人类的活动如果超出了自然界的负荷能力,就会遭到自然界的报复,对生态环境的破坏越严重,“报复”的范围和强度就越大——开始是局部的,一个山头、一条小河等等,逐步发展为区域性的,以至跨区域的。上述生态灾难已经超越了某一区域的范围,属于跨区域的报复,它标志着中国的生态环境已经发生了某种整体性的危机。如何消解发展与环境的尖锐冲突,实现可持续发展,成为十分紧迫的问题。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循环经济”[1]受到了人们的重视,它与“知识经济”一起被称为当今经济发展的两大亮点或两大趋势。

在新世纪到来之初,被誉为“中国环保之父”的曲格平发表了题为《发展循环经济是21世纪的大趋势》的文章[2],提出二十一世纪的经济应该是一种不同于传统经济的循环经济。传统经济是单向流动的线性经济,其流程是“资源—产品—污染排放”,其特点为两头(开采、排放)高,中间(利用)低。循环经济则是一种“资源—产品—再生资源”的反馈式流程,特点是两头低、中间高。循环经济的三大原则是减量化、再利用、资源化。“减量化”是从生产开端减少物质和能源的流量。“再利用”是在生产过程中对物质尽可能多次或多种方式加以利用,“资源化”是在生产末端把“废弃物”变成再生资源。循环经济本质上是生态经济,是实施可持续发展战略的重要途径和实现方式。可见,所谓循环经济是与生态经济、可持续发展密切联系、三位一体的。

曲格平文中所说的“传统经济”是指“工业化以来”的经济,并非指近代工业化以前的传统经济——在中国,这种传统经济主要是农业经济。不过,最近社会上确实有些人指责以“精耕细作”为特征的中国传统农业“不科学”,造成水土流失和土地沙化,造成生态系统的恶性循环,照这样说,它是一种不可持续发展的经济[3]。从而引发了关于精耕细作传统农业的新的争论。对中国传统农业的这些指责在总体上是难以成立的。中国传统农业并非完美无缺,它在近代已经落伍了,不过,它确实包含了与现在提倡的“循环经济”相吻合的丰富的生态思想与可持续发展思想。一个明显的事实是,正是由于传统农业提供了雄厚的基础,中华文明才得以保持从未中断的持续发展,这在世界古代文明中是独一无二的。那么,究竟中国传统农业是如何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在这过程中,形成和提出了一些什么思想和理论?

[1]“循环经济”一词,是由美国经济学家K·波尔丁在20世纪60年代提出的,是指在人、自然资源和科学技术的大系统内,在资源投入、企业生产、产品消费及其废弃的全过程中,把传统的依赖资源消耗的线形增长的经济,转变为依靠生态型资源循环来发展的经济。

[2]载《中国环保产业》2001年增刊。

[3]《黑风暴启示录》,载1999年10月30日《中国农机化报》。转见左淑珍《精耕细作是中国农业可持续发展的灵魂》,载《农业考古》2003年第3期。

二、中国传统农业可持续发展思想与实践的主要内容

(一)“不失其时”、“以时禁发”和“顺时宣气”

我们知道,农业是以农作物、禽畜等的生长、发育、成熟、蕃衍的过程为基础的,这是自然再生产。但这一过程又是在人的劳动的干预下、按照人的预定目标进行的,因而它又是经济再生产。农业是自然再生产过程与经济再生产过程的统一。这本来是一个事实,未足为奇;难得的是中国古代人民在这一点上相当的自觉。突出的表现之一是具有很强的农时观念。

由于农业生产以自然再生产为基础,作为农业生产对象的生物体的生长发育,离不开它周围的自然环境,尤其是直接受自然界气候季节变化的制约,所以农业生产的运作必须与气候季节变化的节奏保持一致。我们的先辈虽然不可能做出现在这样的表述,但实际上很早就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尚书·尧典》:“食哉唯时。”把掌握农时当作解决民食问题的关键。孟子说:“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孟子·梁惠王上》)荀子说:“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而百姓有余食也。”(《荀子·王制》)为什么呢?春秋战国时人说:

春气至则草木产,秋气至则草木落。产与落或使之,非自然也。故使之者至,则物无不为,使之者不至,则物无可为。古人审其所以使,故物莫不为用。(《吕氏春秋·义赏》)

春者,阳气始上,故万物生;夏者,阳气毕上,故万物长;秋者,阴气始下,故万物收;冬者,阴气毕下,故万物藏。故春夏生长,秋冬收藏,四时之节也。(《管子·形势解》)

这是以阴阳二气的消长来解释气候的变迁,以草木万物的生长收藏对气候变迁的依赖来说明掌握农时的重要性。所谓“产与落或使之,非自然也”,是指草木的生长、成熟和凋谢受气候的制约,并非自身能够单独完成的过程。所以要“审其所以使”——顺应气候变化的规律,才能使物为我用。而“春夏生长,秋冬收藏”正是与气候季节变化的节奏一致的。不独农作物如此,诸如“鸡豚狗彘之畜”的交配和孕育,也受气候节律的影响,也要“无失其时”,才能保证肉食的需要(《孟子·梁惠王上》)。

顺“时”的要求也贯彻到林木砍伐、水产捕捞和野生动物的捕猎等广义农业生产的各个方面。我国早在先秦时代已经有了一套相当成熟的,对林业资源、渔业资源、野生动物资源的保护利用措施。这些措施可以用“以时禁发”(或简称“时禁”)来概括。也就是只允许在一定时期内和一定程度上采集利用这些动植物,禁止在它们萌发、孕育和幼小的时候采集,更不允许焚林而蒐、竭泽而渔。“禁”就是保护,“发”就是利用。“以时禁发”就是在保护基础上有限制地利用。为什么要在保护基础上有限制地利用呢?因为人们认识到,野生动植物是可以再生的,这是一种受气候季节变化所制约的自然再生产,对野生动植物的利用只能在这一过程中实现,对于这种自然再生产过程,人不能打断它,只能促成它,保证野生动植物顺应自然界季节变化的规律正常地生长和繁育,在这基础上加以合理的利用,只有这样,这些野生动植物资源才不致枯竭,人们对它们的利用才能长久持续下去[1]。

“以时禁发”也就是“用养结合”。孟子在总结牛山林木受到破坏的教训时指出:“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孟子·告子上》[2])“用养结合”不但适用于野生动植物的采捕,而且适用于整个农业生产。这里所说的“养”首先是一种自然活动,或径称为“天养”,用现在话说,就是自然再生产。古书有时也谈及“人养”,但“人养”是建立在“天养”的基础上的。[3]对于生物体的自然再生产,人们可以协助或参与,但不是“越庖代俎”,而是遵从生态规律以保证其正常进行,并使之向满足人类需要的方向发展。班固在总结古代农业生产活动时说了以下一段话说:

于是辩其土地川泽丘陵衍沃原隰之宜,教民种树畜养;五谷六畜及至鱼鳖鸟兽萑蒲材干器械之资,所以养生送终之具靡不皆育。育之以时,而用之有节。草木未落,斧斤不入于山林;豺獭未祭,罝网不布于野泽;鹰隼未击,矰弋不施于徯隧[4]。既顺时而取物,然犹山不茬蘖,泽不伐夭,蝝鱼麛卵,咸有常禁[5]。所以顺时宣气,蕃阜庶物,稸足功用,如此之备也。(《汉书·货殖列传》)

“顺时宣气,蕃阜庶物”八个字比较准确地概括了中国传统农业中经济再生产与自然再生产的关系。虽然在这里只突出了“顺时”,实际上人们在农业生产中不但注重“时宜”,而且注重“地宜”和“物宜”,注重生物体的选种、留种和繁育,注意生物体之间的相互关系及其利用,等等,这在本质上是承认自然再生产的基础作用,遵守生态规律,从人与自然的统一中摆正了农业生产的地位。自然再生产是生生不息的,自觉地建立在自然再生产基础上的农业生产也因而是生生不息的。这正是传统农业之所以能够持续发展的重要基础之一。

[1]详见拙文《先秦保护和合理利用自然资源理论及其基础》,载《中国传统社会经济与现代化》,广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

[2]《孟子·告子上》的原文是:“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人们已经认识到,这种生态的恶化不是自然的本性所产生的,而是人类违反自然规律的不合理的经济行为所造成的;它实际上是自然界对人类的一种报复。

[3]对于农业生产中的“生”、“养”、“成”的关系,古书中有不同的提法,如《吕氏春秋·审时》:“夫稼,为之者人也,生之者地也,养之者天也。”《管子·形势解》:“天生四时,地生万财,以养万物,而无取焉;明主配天地者也,教民以时,劝之以耕织,以厚民养,而不伐其功,不私其利;故曰:能予而无取者,天地之配也。”《吕氏春秋·本生》:“始生之者,天也。养成之者,人也。能养天之所生,而勿撄之,谓之天子。”《春秋繁露》则说:“天生之,地养之,人成之。”不过,作为农业生产对象的“稼”或“物”的“复制”,首先是受季节变化的制约自然再生产。正如《太平经》所说:“天因四时而教生养成,终始自有时也。”(《太平经合校》卷45)所以“天养”毕竟是“人养”的基础。

[4]这里的“祭”指“杀而陈之”,像人们祭祀的样子。孟春“獭祭鱼”,季秋“豺祭兽”,孟秋“鹰祭鸟”是古人开始捕猎和射猎活动的物候。

[5]“茬”是伐木后留下的残茬;“蘖”是萌蘖;“夭”是初生草木;“蝝”是小虫;“麛”是小鹿;“卵”是虫鱼之卵,泛指怀卵的虫鱼。这段的意思是保护幼小的尚在成长之中的动植物。

(二)“地力常新壮”和“土脉论”

土地是农作物和畜禽生长的载体,是主要的农业生产资料;农业生产能否持续发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土地能否充分和持续地予以利用。中国历代都在扩大耕地面积,但从战国时代起,人们已经把发展农业生产的重点放到增加单位面积产量上来,而增加单位面积产量的重要途径就是提高土地的利用率。西欧中世纪长期实行轮流休闲的三圃制,中国则早在战国时代就已从休闲制过渡到连种制,唐宋以后,多熟种植又逐步发展起来,较高的复种指数和其他技术措施相配合,使得土地单位面积产量越来越高。中国的人口,从战国时期的二千多万发展到鸦片战争前的三四亿,传统农业基本上满足了人口巨大增长的需要,直到今天我们还为中国以不到世界7%的耕地,养活世界1/4的人口而引以自豪。几千年来,中国的土地在保持了不断提高的利用率和生产率的同时,地力基本上没有衰竭,不少土地越种越肥,这不能不说是世界农业史上的一个奇迹。

造成这一奇迹的“秘密”何在?关键仍然是“用养结合”,只不过这里“养”的对象不是生物体,而是土地,这种“养”也不是纯粹的自然再生产,而是人工改良和培肥土壤的过程。土地种庄稼是要消耗地力的;只有地力恢复或补充以后,才能继续种庄稼,古今中外莫不如此,问题在于用什么办法恢复地力,从而在多大程度上保证土地的持续利用,正是在这一点上区分出各种耕作方式和耕作制度高下。在撂荒制和休闲制下,地力的损耗主要依靠自然力量自我恢复,所以需要较长的过程。在连种制和多熟种植的条件下,地力的恢复则主要依靠人力补偿;反过来说,只有人工恢复和培肥地力得法,才能保证连种制和多熟种植的实行。中国古代农民的高明正在于此。有的学者强调中国黄土的“自行肥效”,似乎中国的耕地天生不会发生地力衰竭,这是不符合事实的。在连种制逐步取代休闲制的战国时代,中国曾经出现过局部的地力衰竭现象。《吕氏春秋·音初》说:“土弊则草木不长。”《礼记·乐记》说;“土敝则草木不长。”就是这种情况的反映。不过,中国古代人民通过自己的实践解决了这一问题。他们采取了多种多样的手段改良、恢复地力、培肥土壤,合理的土壤耕作、合理的农田排灌、合理的种植制度都发挥了积极的作用,而最重要的手段则是施肥。到了南宋,陈旉已能满怀信心地指出:

或谓土敝则草木不长,气衰则生物不遂,凡田土种三五年,其力已乏。斯语殆不然也,是未深思也。若能时加新沃之土壤,以粪治之,则益精熟肥美,其力当常新壮矣,抑何弊何衰之有!

这就是中国传统农学中最光辉的思想之一的著名的“地力常新壮”论,正是这种理论和实践,使历史上的中国能把大量原来条件恶劣的土地改造为良田,能够在高土地利用率和高土地生产率的条件下保持地力的长盛不衰,为农业的持续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这种“地力常新壮”的思想,是西欧中世纪所没有的。为什么我们的先辈能够提出这样精彩的理论?其深厚基础是中国古代人民无与伦比的农业实践,其思想渊源则是中国传统土壤学所特有的“土脉论”。“土脉论”的出现不晚于西周末年,它把土壤视为有血脉的活的机体[1]。这种理论很不简单,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改土培肥的道路,影响深远。既然土壤有气脉,气脉有盛有衰,可损可益,那么土壤的肥力状况就可以在人力的影响下变化。在《周礼·大司徒》的记载中,有“土”和“壤”的区分,它们相当于现代土壤学所说的自然土壤和耕作土壤,表明人们很早就认识到,通过人类的农业活动,可以使自然界土壤发生适合人类需要的变化。《吕氏春秋·任地》则明确指出“地可使肥,又可使棘(瘠)”,并据此制定了把土壤力与柔、息与劳、肥与棘、急与缓、燥与湿的偏颇状态改变为适中状态的“耕之大方”,后来《氾胜之书》又概括为“和土”的耕作原则。《周礼·草人》也提出使土壤变得肥美而适合农作需要的的“土化之法”。东汉王充进一步指出瘠土转化为沃土的条件是“深耕细锄,厚加粪壤,勉致人功,以助地力”(《论衡·率性》)。“地力常新壮”论正是这些思想理论的继承和发展。

在中国古代,“土脉论”和“土宜论”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它们共同构成中国传统土壤学中最有特色的理论。我国老一辈农学家、土壤学家,如王云森、侯学煜、乐天宇等,对“土脉论”和“土宜论”给予高度的评价,认为是一种生态系统学的高科学,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土壤学的重要依据。

[1]《国语·周语上》载西周末年虢文公云:“夫民之大事在农。……古者太史顺时覛(韦注,视也)土,阳瘅(厚也)愤(积也)盈,土气震发,农祥晨正(农祥,房星也。晨正谓立春之日,晨中于午也。农事之候,故曰农祥也),日月厎于天庙(厎,至也;天庙,营室也。孟春之月,日月皆在营室),土乃脉发(脉,理也。《农书》曰:“春土冒橛,陈根可拔,耕者急发。”),先时九日,太史吿稷曰:“自今至于初吉(按,初吉指每月上旬的吉日,这里指立春而言[1]),阳气俱烝(升也),土膏其动(膏,土润也;其动,润泽欲行),弗震弗渝(变也),脉乃满眚(灾也),谷乃不殖。”在这里,“土气”表示土壤温湿度的变化,水分、养分、气体的流动的综合性状,“土膏”指土壤中某种肥沃润泽的精华之物,“土脉”则是“土气”或“土膏”有规律的博动和流通。土壤气脉,在一定意义上可以理解为土壤的肥力,或土壤肥力的基础。

(三)“相继以生成,相资以利用”

陈旉《农书》说:

种莳之事,各有攸叙,能知时宜,不违先后之序,则相继以生成,相资以利用,种无虚日,收无虚月,一岁所资,绵绵相继,尚何匮乏之足患,冻绥之足忧哉!(《六种之宜篇》)

这段文字十分重要,讲的是如何通过合理安排种植制度,保证农业的持续发展以满足人们的物质需要。其要点有二:一是充分利用天时地利,二是充分利用各种农作物之间的共生互养关系。

陈旉指出合理安排种植制度的前提是“知时宜”,也就是充分了解和利用“天时”所提供的光热资源,在“天时”所许可的各种作物的生长季节中,按照作物生长和收获的顺序,把耕地安排得满满的,使各种作物“相继以生成”。我们知道,农业是通过绿色植物吸收太阳光能转化为有机物质的。中国传统农业种植制度的特点是在连种制的基础上实行丰富多彩的轮作倒茬、间作套种和多熟种植方式,一方面尽量扩大耕地里绿色作物的覆盖面积,以至“种无闲地”,另一方面尽量延长耕地里绿色作物的覆盖时间,以至“种无虚日”,使地力和太阳能得到最充分的利用。陈旉《农书》的上述论述正是这种经验的总结。

这种种植制度除了“相继以生成”之外,还有“相资以利用”的一面。中国古代人民很早就对自然界不同生物的共生互养关系有所认识[1],并把这种认识巧妙地应用到农业生产中。轮作倒茬、间套混作、多熟种植的安排,本身就是建立在对作物种间互抑或互利关系的深刻认识之上的。例如,古代人民很早就发现豆科作物的根部有根瘤,大豆的古称“尗”在金文中就表现了地下根部丛生的根瘤。《氾胜之书》明确指出“豆有膏”,已认识到大豆根瘤的肥地作用,故从《齐民要术》开始,豆科作物被广泛用作禾谷类作物的前茬,禾豆轮作成为我国最主要的轮作方式之一。陈旉《农书》指出早熟稻田收割后“种豆麦蔬茹”,既“足以助岁计”,又可“熟土壤而肥沃之”;把深根的桑和浅根的苎麻搭配间作,可两“不相妨,而利倍差”,亦其例。生物之间的互抑也可以加以利用,例如人们认识到芝麻对草木的生长有抑制作用,因而被广泛利用为新垦地的先锋作物。

“相资以利用”之妙亦可应用于动物的畜养中,如在池塘中混养草鱼、鲢鱼等,“草鱼食草,鲢则食草鱼之矢,鲢食矢而近其尾,则草鱼畏痒而游……鲢草两相逐而易肥”[2]。也可以把动植物生产联结起来。最简单和最普遍的方式是农牧互养:利用人类不能直接食用的农作物稭秆糠粃饲畜,畜产品除供人类食用外,其粪溺皮毛骨羽用于肥田,还可利用畜力耕作。类似的例子还有稻田养鱼、稻田养鸭等等。更进一步可以把更多的生产项目配合在一起。如据《补农书》记载,明末清初浙江嘉湖地区形成“农—桑—鱼—畜”相结合的模式:圩外养鱼,圩上植桑,圩内种稻,又以桑叶饲羊,羊粪壅桑,或以大田作物的副产品或废脚料饲畜禽,畜禽粪作肥料或饲鱼,塘泥肥田种禾等。类似的还有珠江三角洲的桑基鱼塘等。这些生产方式,巧妙地利用水陆资源和各种农业生物之间的互养关系,组成合理的食物链和能量流,形成生产能力和经济效益较高的人工生态系统。实为今日所提倡的生态农业的雏形。

[1]如《荀子·天论》说:“财非其类以养其类,夫是之谓天养。”《荀子·富国》说:“昆虫万物生其间,可以相食养者,不可胜数也。”就包含了这种认识。

[2]王士性:《广志绎》卷4,江南诸省。

(四)“变恶为美”和“余气相培”

农业生产对太阳能的利用是不会导致枯竭的,但对地力的利用则需要人工的补偿。如前所述,陈旉《农书》强调了施肥的作用,指出施肥是实现“地力常新壮”的保证。中国何时开始施肥是有争议的,但施肥受到重视毫无疑问是从休闲制向连作制过渡的战国时代开始的。正是施肥解决了实施连种制以后出现的局部地力衰竭的问题,使中国传统农业能够沿着高土地利用率和高土地生产率的方向前进。但施肥的重要性还不止于此。在中国传统农业中,施肥还是废弃物质资源化,实现农业生态系统内部物质循环的关键一环。既使地力获得及时的恢复,也在相当程度上消除了生产生活废弃物对环境的污染。

中国传统农业的施肥基本上是农业生态系统中的“废物”利用。中国古代肥料称为“粪”,而“粪”字的含义有一个演变过程。在甲骨文中,“粪”字作双手执箕弃除废物之形,其本义是“弃除”(《说文》)或弃除物,后来,人们把包括人畜粪溺在内的废弃物施用于土地,“粪”就逐渐变为肥料和施肥的专称。“粪”字字义的这种变化,说明中国人很早就懂得农业内部的废物利用,变无用之物为有用之物。

自战国以降,人们不断开辟肥料的来源。战国秦汉,“溷(按,‘溷’是合畜圈和人厕为一的设施)中熟粪”和蚕矢是主要肥料之一。魏晋南北朝,出现了人工栽培的绿肥。宋代,陈旉《农书》记有“火粪”(焦灰土、熏土)、麻枯等新的肥料种类和“沤池”、“粪屋”等积制肥料的设施;收集城市的粪便、垃圾以及河泥等做肥料也见于载籍,标志着城市生活中的废弃物也纳入农业物质循环的大系统之中,这逐渐成为中国农业(尤其是南方农业)的优良传统。清杨屾《知本提纲》提出“酿造粪壤”之十法,即人粪、牲畜粪、草粪(天然绿肥)、火粪(包括草木灰、熏土、炕上、墙土等)、泥粪(河塘淤泥)、骨蛤灰粪、苗粪(人工绿肥)、渣粪(饼肥)、黑豆粪、皮毛粪,差不多包括城乡生产和生活中的所有废弃物以及大自然中部分能够用作肥料的物资。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这些感性的经验已经上升为某种理性的认识,不少农学家对利用废弃物作肥料的作用和意义做出了很有深度的精彩阐述。如元王桢《农书》说:“夫扫除之秽,腐朽之物,人视之而轻忽,田得之而膏泽,唯务本者知之,所谓惜粪如惜金也。故能变恶为美,种少收多。”清杨屾《知本提纲》进一步指出:“粪壤之类甚多,要皆余气相培。如人食谷肉果菜,采其五行之气,依类添补于身。所有不尽余气,化粪而出,沃之田间,渐渍禾苗,同类相求,仍培禾身,自能强大壮盛。”这就是所谓“变臭为奇,化恶为美”。我们知道,农业的基础是依靠绿色植物的光合作用,把太阳能转化为人类所需要的食物和衣着原料。人畜以植物为食.绿色植物对人畜等是食物链的起始链,但人畜对其食物中的能量并不能完全地加以利用,在其排泄物和废弃物中包含着的能量,若让它们回到土壤中,经过微生物的分解,就可以释放出能被绿色植物重新利用的营养物质。“余气相培”实际上就是指这种情况。它使用的是中国传统哲学关于“气”的理论和语言,表达的却是对农业生态系统中物质循环和能量转化及其利用的一种朴素的认识。

(五)“生之有道,用之有节”

可持续发展不但需要合理的生产安排,而且需要有节制的消费作为保证。中国古代人民对这一点也有相当清醒的认识。

据《史记·五帝本纪》所载,黄帝时代即已实行“节用水火材物”的原则。唐张守节《正义》解释说:“言黄帝教民,江湖、陂泽、山林、原隰,皆收采禁捕以时,用之有节。”春秋战国以降的思想家、政治家,无不把“节用”作为他们思想理论的重要内容。如孔子主张“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论语·学而》),孟子主张“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孟子·尽心上》),荀子主张“足国之道:节用裕民,而善臧其余”(《荀子·富国》),《墨子》书中有“节用”上中下三篇,《管子》“六务”的第一条就是“节用”(《管子·七主七臣》)。中国古代农学家对此也十分重视,贾思勰在《齐民要术·序》中专门讨论了节用备荒的问题,陈旉《农书》中则有“节用之宜”专篇。“生之有道,用之有节”[1]成为中国古代国家理财的主要原则。

为什么要提倡“节用”?这是因为“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2];“地力之生物有大数,人力之成物有大限,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则常足;取之无度,用之无节,则常不足”[3]。建立在自然再生产基础上的农业生产在一定时期的发展是有限度的,因此人们对物力的使用不能超越自然界和老百姓所能负荷的限度,否则就会出现难以为继的危机。荀子把道理说得更加透彻:

人之情,食欲有刍豢,衣欲有文绣,行欲有舆马,又欲夫余财蓄积之富也;然而穷年累世不知不足,是人之情也。今人之生也,方知畜鸡狗猪彘,又蓄牛羊,然而食不敢有酒肉;余刀布,有囷窌,然而衣不敢有丝帛;约者有筐箧之藏,然而行不敢有舆马。是何也?非不欲也,几不长虑顾后,而恐无以继之故也?于是又节用御欲,收敛蓄藏以继之也。是于己长虑顾后,几不甚善矣哉!今夫偷生浅知之属,曾此而不知也,粮食大侈,不顾其后,俄则屈安穷矣。是其所以不免于冻饿,操瓢囊为沟壑中瘠者也。(《荀子·荣辱》)

这就是说,如果从持续发展的长远利益考虑,而不是只顾眼前利益,是非实行“节用”不可的;而要把“节用”的原则真正付诸实施,又非控制人们的消费欲望不可。这种认识是相当深刻的,而且仍然具有现实意义。

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所提出的《二十一世纪议程》有“改变消费形态”的专章,强调“全球环境退化的主要原因是不可持续的消费和生产形态造成的”。温哥华大学教授比尔·里斯根研究了美国等国家的生活和生产方式后指出:“如果所有的人都这样生活,那么我们为了得到原料和排放有害物质还需要二十个地球。”中国是人口大国,人均资源秉赋与欧美等国是不可比的,中国现在的资源透支、环境破坏已经相当严重,我们的现代化绝不能“克隆”欧美的建立在大量消耗不可再生能源基础上的生产方式和消费方式,绝不能盲目鼓励高消费。印度的甘地说过:自然界能够满足人类的需要,但是不能满足人类的贪欲[4]。如果我们真的希望实现可持续发展,就必须牢牢记取“节用御欲”的古训。[5]

[1]如《宋史》卷277载:“论曰:八政之首食货,以国家之经费不可一日而无也。然生之有道而用之有节,则存乎其人焉尔。”这类提法似乎在一个发展过程。采猎时代或采猎活动的原则是“取之以时,用之有节”,如果不是“用之有节”,就不可能贯彻“取之以时”的原则。班固在《汉书·货殖列传》中提出的“育之以时,用之有节”,包括了全部农业生产在内。“生之有道”涵盖的内容更为广泛,包括了所有生产活动。作为国家理财原则的“用之有节”包含两层意思:一是指统治者的消费不能越过自然界和人类生产能力所能负荷的限度,二是指统治者的榨取不能越过老百姓所能负荷的限度。所以又有“生之有道、取之有制、用之有节”等提法,在此不一一列举。

[2]《汉书》卷24《食货志》引贾谊语。《新书》载此语作“用之无节”。

[3]陆贽:《均节赋税恤百姓六条》。明湛若水《格物通》卷85《漕运》亦有类似论述:“天之生财有限,人之运力有穷,不可不节也。使用之无节焉,则虽罄民之赀,竭民之膏,而其用亦有所不足矣。”

[4]转引自游修龄《中国科学技术史·农学卷》序。

[5]应该指出,虽然历代都有思想家农学家提倡节约消费,但实际上难以制约统治者的奢侈无度,以致超越在当时物质生产条件下利用自然资源的合理限度,就是导致我国历史上生态环境受到破坏的重要原因之一。

三、从循环经济的角度反观中国传统农业

以上简要介绍了中国传统农业可持续发展思想与实践的主要内容。不妨将传统农业与现在提倡的循环经济作些比较,这对正确认识中国传统农业和展望中国农业的发展方向应该是有所助益的。

循环经济的根本任务和根本要求是化解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尖锐矛盾,使它们由“仇家”变为“亲家”,实现经济与资源、环境之间的协调统一。中国的传统农业完全符合这一要求。《吕氏春秋·审时》说:“夫稼,为之者人也,生之者地也,养之者天也。”就是把农业视为由相互依存的天、地(农业环境)、人(农业主体)、稼(农业对象)组成的整体,在这一整体中,农业生产建立在自然再生产的基础之上,经济系统和生态系统是统一的。中国传统农业可持续发展的全部思想和实践,都是以这种“三才”理论为指导的。几千年前就有这样深邃的认识,不能不令人为我们先辈的智慧所折服。

让我们再用循环经济的三大原则来观照一下中国的传统农业,为了叙述的方便,我们把考察的顺序倒转过来。

循环经济三大原则之一的“资源化”,或称“再循环”,要求在生产过程的末端把“废弃物”变成再生资源。如前所述,“变恶为美”、“余气相培”正是中国传统农业的得意之笔。城乡生产和生活中几乎所有的“废弃物”都被用作肥料,返回土壤,参加“再循环”。正是有鉴于此,有些学者径把中国传统农业称之为“循环农业”,指出“虽然中国传统农业的施肥技术,存在着费工、费时、劳动强度大、卫生保障差等弊端,需要运用现代科学技术予以改造,但它把农业生产与环境保护密切结合,把废物作资源化处理的大方向是完全正确的。”[1]倒是现在有些地方过分依赖化肥,抛弃了重视积攒和施用农家肥的优良传统,令人担忧。随着现代工农业生产的发展和城市抽水马桶文明的普及,城乡生产生活中的废弃物大量积聚,传统的城乡物质循环的链条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中断,造成资源的浪费和对生态环境的威胁,如何在新的条件下继承和发扬中国传统农业重视生产和生活中的废弃物资源化的优良传统,重建涵盖工农业生产和城乡生活的大生态系统的物质循环通道,成为实现可持续发展战略需要解决的迫切问题。

循环经济的另一原则“再利用”要求在生产过程中对物质尽可能多次或以多种方式加以利用。这正是中国传统农业的强项。在“三才”理论整体观的指引下,中国传统农业不但十分重视农业生物与外部环境之间的协调,也十分重视农业生态系统内部各种生物之间共生互养、相生相克,创造了丰富多彩的“相资以利用”的方式,正是“再利用”原则的生动体现,直至今天仍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不过,其中相当一部分停留在单纯经验的层次和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亟待发掘、总结和提高。例如,我国早就懂得驱鸭治蝗,在这基础上创造了稻田养鸭的生产方式,既可为稻田除草除虫,又可肥鸭,是一很有价值的农业生态技术,但在相当长的时期内,这项技术得不到重视和总结,默默无闻,近年却从国外引进“稻鸭共作”的技术,有人还以为是舶来品,难免有“数典忘祖”之讥。不过,应该承认,引进的这项技术是经过了改进的。我们应该从这件事中获得启发,不能把传统农业的技术经验当作过时之物随意扔掉,应该视为一种宝贵的资源,一种仍待开发的矿藏,认真予以整理和发掘,用现代科学给予总结,阐发其机理,改进其操作,使之精确化,提高其科学性,这样,一些似乎不起眼的古老经验也会焕发光彩,成为创新的支点,为实现可持续发展战略作出贡献。

循环经济的再一个原则是“减量化”,它要求在生产的开端减少能源和物质的流量。这是针对近代工农业生产消耗大量石油等不可再生能源的状况而提出来的。传统农业使用的是太阳能等可再生的能源,不产生“减量化”的问题。相反,由于传统农业除了依靠绿色植物吸收太阳能以外,基本上没有其他外源能的投入,劳动生产率低,而且不可能大幅度提高,所以传统农业的发展是缓慢的,有时甚至是停滞的,到了一定的阶段,就无法满足社会经济、文化进一步发展的需要,这种状况迫使传统农业不能不有所改变,不能不寻求实现现代化的道路,不能不增加能量和物质的投入。

新中国建立以来,化肥农药的使用保证了农业的发展,但是由于使用量不断增加,现在已大大超过先进国家安全使用的标准,农业面源污染严重[2]。从世界范围看,建立在大量使用不可再生能源基础上的工业、农业、服务业的弊端已经暴露得很明显,石油、天然气等能源的储存已经越来越接近枯竭,对石油、天然气等能源的争夺,成为世界战乱和不稳定的重要根源。而我国对这些不可再生能源的依赖仍然在增加,这是一个尖锐的矛盾。这个矛盾如何解决?中国的农业向何处去?

为了使农业继续发展以保证各方面的需要,化肥农药还是要用的,目前拒绝使用化肥农药,试图实行没有石油的“有机农业”是不现实的。第一步只能实行“减量化”,用发挥生态技术的优势来尽量减少石油的投入,把它控制在不致造成环境的严重破坏的限度内。但是,农业要提高劳动生产率,实现现代化,归根到底,能量和物质的投入不能减少,而应增加,关键在于想办法找到可以替代石油的可再生能源。

可再生能源最大的来源是太阳能,在可以预见的时期内,太阳能仍然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传统农业对太阳能的利用主要依靠绿色植物。如前所述,中国传统农业是通过尽量增加耕地上绿色植物覆盖的时间和覆盖的面积,来尽可能充分地利用太阳能的。在耕作制度方面,古人能够做的差不多都做了,给我们留下的可以继续发挥的空间不大了。通过育种,提高作物吸收和利用太阳能的效率,应该还有潜力可挖。除此以外,能否突破绿色植物的限制,直接利用太阳能作为农业中的外加能源呢?应该是可能的。这种技术已经出现并有了一定的发展,再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了。我认为,这才是农业的出路所在。

如果我们一方面用现代科学总结、提高和发展传统农业既有的生态技术,建立涵盖工农业生产和城乡生活的合理的物质循环系统,另一方面,直接利用太阳能和其他可再生能源,大大增加对农业的能量和物质的投入,我国农业的前景将是光明的。

[1]彭世奖:《从中国农业发展史看未来的农业与环境》,载《中国传统社会经济与现代化》第377页,广东人民日报社,2001年。

[2]据《中国青年报》2003年10月22日报道,我国化肥的平均施用量是发达国家安全施肥上限的两倍。我国污水灌溉主要集中在中东部地区,中东部地区受重金属污染的土地占污灌面积的20%。全国畜禽养殖污染物的产生量是工业固体废弃物的两倍多,农业面源污染成为我国的污染大户。2000年,16个省会城市蔬菜批发市场的监测表明,农药总检出率为20%—60%,总超标率为2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