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德性幸福分析论文

时间:2022-01-08 04: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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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德性幸福分析论文

“孔颜之乐”是儒家幸福观的典范,是一种所谓安贫乐道的幸福。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

有一种常见的观点认为,幸福并不是生活的清贫所带来的,贫困本身并不幸福,这里的幸福乃是“以道为乐”、“与道合一”的幸福。尤其是在宋明理学中,“孔颜之乐”被理解为与天地同体、与理合一、顺心任性、性情合一等高妙的境界,这在无形中突出了“乐道”的一面而弱化了“安贫”的意义。而在孔子这里,“安贫”和“乐道”是德性幸福所不可或缺的两个方面:“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论语·里仁》)“孔颜之乐”是纯粹之德性幸福,主要地就是依据“箪食”、“瓢饮”、“陋巷”、“饭疏食”、“饮水”、“曲肱枕”的生活而言的。此种生活立场鲜明地摒弃世俗功利幸福而追求纯粹的德性幸福,“孔颜的这种境界将精神的升华提到了突出的地位,强调幸福不仅仅取决于感性欲望的实现程度,从而进一步凸现了人不同于一般生物的本质特征。在理性对感性的超越中,人作为道德主体的内在价值,也得到了更为具体的展示”。实现纯粹之德性幸福,感性欲望的满足必须尽可能地降低,“安贫”不仅是达到纯粹德性幸福的途径,而且也是纯粹德性幸福本身,“乐亦在其中”。摒弃世俗功利幸福、降低感性欲望要求,对常人来说无疑是痛苦的,在世人看来,孔颜境界固然高洁,但其实与苦行并没有多少分别。所以纯粹之德性幸福即使是儒家精英也少能企及,只是极少数圣人才能达到的理想境界,但也就是这样一种纯粹的理想境界清楚地展现着儒家幸福的核心内容和本质特征。

排斥和摒弃功利幸福后,孔子的德性幸福纯粹地体现为“乐道”,以及由“乐道”派生出来的“乐学”,换言之,是“道之乐”和“学之乐”。

贫而乐道,富而好礼。《论语·学而》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

吾道一以贯之。《论语·里仁》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

相对于“安贫”而言,孔颜境界把“乐道”作为德性幸福,具有更为终极的意义和价值。君子“志于道”,“道”可以说是个体人生的全部追求所在,“朝闻道,夕死可矣”。宋明理学也正是在“乐道”上大做文章,加以演绎和发挥,把“孔颜之乐”提升为与道合一、与理合一、性情合一甚至与天地同体的境界。

儒家认为“君子学以致其道”(《论语·子张》),既然“致其道”是全部生命的追求,那么“学”的意义自然也就彰显出来。这样,抽象的德性幸福就由“道之乐”派生出“学之乐”,“学之乐”也就成为抽象德性幸福的一个重要内容。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论语·学而》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论语·学而》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论语·为政》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论语·雍也》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比,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论语·述而》

《论语》第一条语录就讲学习之愉悦,“学之乐”在儒家幸福中具有特殊重要的意义。当孔子讲“吾十有五而志于学”、称赞颜回的“好学”时,很明显,“学”与“致其道”是紧密相连的。所以,在安贫乐道的“孔颜之乐”中,“发愤忘食”的“好学”也是君子的幸福所在。

“曾点之志”是儒家幸福观的又一典范。《论语·先进》里记载,孔子让子路、曾点、冉有、公西华各言其志。子路表达了治理内忧外患的千乘之国的志向,用三年时间使国家强大、百姓明理;冉有以治理方圆六十里左右的小国家为志向,也用三年时间使国家富足、百姓知礼;公西华愿意从事宗庙之事,做个小司仪。而曾点的回答与子路、冉有、公西华大不相同。

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论语·先进》

曾点的志向让孔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从而成为儒者生活追求的又一方向。“曾点之志”可以作为儒家抽象德性幸福的经典表述。在抽象德性幸福中,功利幸福不是被排斥在外,而是被超越;不是不要功利,而是不言功利。抽象德性幸福不去理会“安贫”,不要求“箪食”、“瓢饮”、“陋巷”一类的生活,从“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兴致中甚至可以看到小康一类的富足生活,这与旗帜鲜明地摒弃功利幸福、要求安于贫困的纯粹德性幸福显然是有所区别的。抽象的德性幸福并不排斥功利幸福,这是“抽象”的一层意思;所谓“抽象”也是指不主张和推崇功利幸福,这是“抽象”的另一层意思。两层意思合起来,“抽象形态”就是不言功利、超越功利。对抽象德性幸福而言,有功利幸福或者无功利幸福其实是无关紧要的,在这里,功利幸福的存在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主体感受的幸福完全是“抽象”的,但“抽象”并不是没有内容或空洞无物,这种“抽象”的幸福仍然是一种德性幸福。

抽象的德性幸福突出了德性的存在论意义。德性在这里主要不是指道德个体的某个或某些品格,例如“孔颜之乐”中的安贫、乐道、好学,或者一般意义上的仁爱、宽厚、正直、刚毅等,而主要是指表征着人之存在的作为整体的德性。在这个意义上说,德性所表征的是人本质的存在,展现着人之为人的社会属性,是儒家孔子、曾点所要追求的高层次的精神境界。暮春时节,人在山水之间体验自然、人生,是人与自然的和谐与一体;“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是个体与群体、个人与社会的和谐与一体;而整个“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情景则展现了人之本真的状态、展现了人之存在与天地宇宙合一的境界。可以说,抽象的德性幸福不仅是超越世俗贫富的功利幸福的,而且是超越一般的社会道德伦理的。德性幸福的抽象形态超越功利享乐,这不难理解,难以理解的是德性幸福是如何超越一般的社会道德伦理的。德性对社会道德伦理的超越一方面表现为作为整体的德性对仁爱、宽厚、正直、刚毅等具体品格的超越,另一方面也是德性自身的存在论意义对于伦理学意义的超越。具此德性,人成为真正的人,个体成就自我,与天地万物一体,也就达到了终极的超越的幸福。因此,把“曾点之志”作为德性幸福的抽象形态,所谓“抽象”就包含着超越世俗贫富的功利幸福与超越一般的社会道德伦理的意思。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论语·雍也》

仁者与智者的乐山、乐水、活动、沉静、快乐、长寿等诸种生活状态也可以看作是抽象的德性幸福。“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无关乎功利生活,也无关乎一般的社会道德伦理;“知者动,仁者静”也是如此。“知者乐,仁者寿”似乎具有某些世俗功利幸福的色彩,但在德性幸福的意义上进行理解更为恰当,因为这里的“乐”、“寿”之德性幸福的意味更为强烈,“乐”、“寿”在这里同样具有超越性的价值和意义。

孔子关于德性幸福的思想具有极强的张力,既有理想的层面,也有现实的层面。然而由于理想层面作为儒家典范的地位和意义,其强烈而眩目的光芒使得现实层面的内容黯然失色,这就导致德性幸福的现实形态往往被忽视,也就导致了孔子德性幸福的全貌往往不能完整地呈现。在孔子的德性幸福观中,不仅有纯粹的“孔颜之乐”、抽象的“曾点之志”,而且也有现实的“君子之禄”、“禄在其中”。

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论语·为政》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论语·卫灵公》

孔子的“求禄之法”和“谋道不谋食”之论中,均出现了“禄在其中”的提法,实际上是考察了德与禄的关系,对众多儒家弟子乃至一般民众而言,“君子之禄”比“孔颜之乐”、“曾点之志”更具有当下性和现实意义。

子张也是孔门弟子中才学出众的一位,对从政有着浓厚的兴趣,直言不讳地向孔子询问获得官职俸禄的方法。这可以理解为以子张为代表的儒家弟子对功利幸福的追求,但孔子仍然坚持了德性原则,要求做到多闻多见,慎言慎行,提出言语的错误少、行为的懊悔少——这些要求实际上是内在德性外化为德言、德行——那么官职俸禄就在其中了,所谓“禄在其中”也就是“禄在德中”。孔子所讲的“求禄之法”在性质上已经不是指向功利幸福而是指向德性幸福,其“求禄之法”的本质是追求德性完善,是在德性的完善中产生了功利幸福,而且对德性的追求并不是服务于实现功利幸福的目的。“求禄之法”的出发点和归宿其实已经不是“求禄”,而是“求德”,是“由德而禄”、“禄在德中”,完全可以说“禄”是“求德”的副产品。因此,尽管子张提出的是关于功利幸福的问题,但是孔子作出的却是关于德性幸福的回答,只是这种德性幸福的回答开始趋近于功利幸福,可以称之为德性幸福的现实形态。

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的论述清楚地展现着孔子的精神追求和价值取向,也清楚地表明孔子坚持的仍然是德性幸福。但孔子的高明之处还在于,在言说“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的同时,说出了“学也,禄在其中矣”。在孔子的幸福观中,“禄在其中”是一种不同的声音,也许并不十分的响亮,甚至常常被人忽略,但与“孔颜之乐”、“曾点之志”的主音是那样的不同,却又是那样的协调。“禄在其中”使孔子的幸福观具有了另外一种品格,既坚持了德性的原则,这是与“孔颜之乐”、“曾点之志”协调一致的一面;又使德性幸福贴近社会现实,成为儒家弟子和一般民众可以企及的生活追求,这与“孔颜之乐”、“曾点之志”显然是不同的。

德性幸福的现实形态虽然没有“孔颜之乐”、“曾点之志”那样显赫,尤其是儒学的后期发展中,由于宋明理学过于注重理想境界,现实之德性幸福渐渐为世人所淡忘,但是,现实之德性幸福在孔子的幸福观中同样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和意义。它使孔子的德性幸福观具有了重现实的品格,正是这种现实品格拉近了德性幸福与现实生活的距离,使得德性幸福不仅能够为儒家弟子所接受,而且也能够为一般民众所承认和接受。儒家德性幸福能够获得社会的普遍认同,当是与德性幸福的现实形态有密切关系的。孔子以后,儒分为八,“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盂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韩非子·显学》),“子张之儒”为儒家八派之首,后学众多,兴盛一时。“子张之儒”得以兴盛,当然有很多原因,但是可以推想,重现实的品格、追求现实的德性幸福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纯粹之德性幸福——“孔颜之乐”,抽象之德性幸福——“曾点之志”.现实之德性幸福——“君子之禄”、“禄在其中”,三种形态的德性幸福统一起来就是孔子德性幸福的完整形态。只有完整形态的德性幸福才展示着孔子德性幸福观的全貌,过于渲染其中的某个方面而忽视其他方面必然造成偏狭的理解。就孔子的德性幸福观而言,人们讲得最多的莫过于“孔颜之乐”,以致造成把德性幸福等同于“孔颜之乐”的错觉;“曾点之志”由于其境界的高妙也倍受儒家学者的推崇;而“君子之禄”、“禄在其中”却逐渐为世人所淡忘。这种对孔子德性幸福观的误读随之必然造成德性幸福的“悬置”,“孔颜之乐”、“曾点之志”境界固然高妙,然而即使是儒家精英也难以达到,普通百姓就更难以落实了。实际上,孔子的德性幸福不仅“可敬”,而且“可信”、“可行”,这就需要在完整的意义上理解和把握德性幸福。

德性幸福是与功利幸福相对而言的,德性幸福三种形态区分的一个主要依据就是各自对于功利幸福的态度。纯粹德性幸福排斥功利幸福,要求尽可能地降低感性欲望需要;抽象德性幸福不言功利,既不排斥功利幸福也不追逐功利幸福,是对功利幸福的超越;现实德性幸福为功利幸福留下了地盘,功利幸福被作为德性幸福的副产品。德性幸福三种形态区分的另一个主要依据就是各自的内容特质。纯粹德性幸福在排斥功利后纯粹地表现为“道之乐”、“学之乐”;抽象德性幸福突出德性的存在论意义,表现为超越性和终极性的人生境界;现实德性幸福立足社会现实,主张“君子之禄”、“禄在其中”,在德性的完善中同时获得功利幸福。

幸福观常被作为人生观、价值观的组成部分,例如把人生观细化为生死、义利、理欲、荣辱、公私、人性、理想、幸福等诸多方面,幸福观被作为人生观、价值观的下位概念,但似乎幸福观更宜作为人生观、价值观同一层次序列的概念。因为幸福观同时涵盖了生死、义利、理欲、荣辱、公私、人性、理想、幸福等诸多方面的问题,幸福同时也是价值目标、价值取向和价值追求,幸福观同样也发挥着价值导向的作用。孔子的幸福观以德性完善作为首要价值和最高价值,把德性完满作为人生之根本幸福,确立了儒家德性幸福观的基本格调。它以德性的原则来解决人生重大问题,涉及义利之辨、天人之辨、成人之道、理想人格等诸多相关问题,在一定意义上已经成为孔子思想的核心和精神特质。

孔子德性幸福的多样化形态而不是单一形态,对于确立儒家正统的德性幸福具有十分关键的意义。纯粹德性幸福、抽象德性幸福、现实德性幸福三种形态都有各自的长处和短处,当它们组合在一起作为德性幸福的完整形态出现的时候,就显示了孔子德性幸福观的张力和魅力。一种缺失典范和榜样的德性幸福正统是不可思议的。“孔颜之乐”、“曾点之志”就道德修养而言是高层次的道德境界,就人生幸福而言是纯粹的、抽象的德性幸福,是儒家极少数圣人才能获得的幸福。尽管众多儒家弟子和普通百姓难以企及,但这并不影响其作为典范和榜样的意义。正因为其纯粹和抽象,它更清楚地展现着孔子思想的精神追求和价值取向,作为典范和榜样,它不仅成为儒者生活的价值导向,对普通百姓的生活追求同样也具有导向的意义。纯粹的、抽象的德性幸福塑造了“圣人境界”,为德性幸福的“圣化”提供了理论准备,这对于德性幸福成为儒家正统无疑是极其重要的。一种缺失普遍性和有效性的德性幸福正统同样也是不可思议的。如果说德性幸福的纯粹形态、抽象形态塑造了“圣人境界”,使德性幸福成为高高在上的榜样和典范;那么德性幸福的现实形态则提供了“贤人标准”,使德性幸福回归于一般民众的日常生活。

综上所述,孔子的德性幸福观涵盖了纯粹德性幸福、抽象德性幸福、现实德性幸福三种形态,既有理想层面的“孔颜之乐”和“曾点之志”,也有现实层面的“君子之禄”、“禄在其中”,始终坚持了德性至上的原则。孔子德性幸福三种形态的统一树立了儒家德性幸福的榜样和典范,同时也使德性幸福获得了普遍性和有效性,从而奠定了儒家德性幸福的基本格局。

[论文关键词]孔子;德性幸福;功利幸福;纯粹形态;抽象形态;现实形态

[论文摘要]“孔颜之乐”是儒家幸福的典范,但却不是孔子德性幸福的唯一形式。孔子的德性幸福观涵盖纯粹德性幸福、抽象德性幸福、现实德性幸福三种形态,始终坚持了德性至上的原则,纯粹德性幸福摒弃功利幸福,抽象德性幸福超越功利幸福,现实德性幸福把功利幸福作为德性完善的副产品。三种形态德性幸福的统一体就是孔子完整形态的德性幸福,既有作为理想追求的幸福境界,也有现实可及的幸福生活,从而奠定了儒家德性幸福的基本格局。

提及儒家幸福观,人们很容易想到“孔颜之乐”,以为“孔颜之乐”便是儒家创始人孔子对于幸福的理解。这当然没有错,问题在于“孔颜之乐”并不是孔子所论幸福的唯一形式。进一步而言,仅仅把孔子的幸福理解为“孔颜之乐”必然造成儒家幸福观的“悬置”,它高高在上,是大众瞻望而不能奢想的境界,即使是儒家精英也少能企及。这与“极高明而道中庸”的儒学显然是不相符合的。实际上,孔子的德性幸福观涵盖纯粹德性幸福、抽象德性幸福、现实德性幸福三种形态,既有作为理想追求的幸福境界,也有现实可及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