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戏曲语言艺术

时间:2022-07-09 09: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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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戏曲语言艺术

聊斋志异》是问世于十七世纪的一部文言短篇小说集,堪称古典短篇小说的巅峰之作;而戏曲艺术则是成熟于十二世纪的文学样式,为世界三种古老的戏剧文化之一。自《聊斋志异》小说诞生以来,二者的结合可谓渊源不断,从未间断。根据笔者的了解,创作家将《聊斋》改编成戏曲剧本,以及在舞台上演出的聊斋戏,剧种超过四十种,剧目高达三百余出。其影响的地域几乎占全国三分之二的省、自治区、直辖市,这可以从一些剧种的产地可以看出,如京剧、评剧、河北梆子、昆曲、秦腔等等。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作为文言短篇小说中的巅峰之作,不仅在人物塑造方面获得了巨大的成就,更在语言的运用方面取得非凡的艺术效果。它在语言上的确有很高的艺术造诣,这主要得益于蒲松龄本人在语言艺术的提炼上所付出的心血,《聊斋》中刺贪刺虐,写人写鬼,构思新巧,情节奇诡,正是借助高超的语言技巧才得以实现,而同样,戏曲要实现成功,亦离不开巧妙的语言做支撑,因为好的艺术形象终究是要靠精彩的语言去表现出来,脱离语言,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古典戏曲语言的运用,在刻画人物细微感情,营造情景交融的优美意境,搭配方言、俗语、谚语,以及灵活运用叠字等方面,都有相当突出的表现,而《聊斋》被改编成戏曲后所使用的语言也呈现出了同样的特点。

一、刻画人物细微之情感

小说往往注重的是故事情节的复杂曲折,以情节吸引人取胜,人物描写虽然生动鲜明,却囿于篇幅的限制,而有时无法兼顾到每一个人物细腻之情的刻画;戏曲则不然,它是以代言体演义故事,因此,剧中人物人物所说的话,都是和人物性格基本相符合的话,李渔在《闲情偶寄•宾白》中谈到:“欲代此一人立言,先宜代此一人立心,若非梦往神游,何谓设身处地?无论立心端正者,我当设身处地,代生端正之想;即遇立心邪辟者,我亦当舍经从权,暂为邪辟之思。”[1]385在李渔看来,人物的一言一行都是内心的自然流露,观者便可透过剧本中对曲文、宾白的描绘去感受人物细微的内心情感。如《脊令原》之〈推刃〉出,曾继功先唱:“只因唇舌动干戈,逼得人儿没处躲。你若在时我不活,漫饶他,割了头颅,拚还一个。”[2]382又言道:“命中不幸,做了庶出之子,被嫡兄继业,将我母子千般作践。想俺也是个负气之人,怎肯服输与他!因而口舌愈多,心肠愈狠,终久势不两立,不是他死,便是我亡。”[2]382这些描写充分地把他与嫡兄之间水火不容,争斗一触即发的心境很好地展现了出来。再有《梅喜缘》之〈鬻婢〉出,青梅被堂叔卖到王家后,对阿喜所唱:“这是我命途坎坷,没福的人儿受折磨。但是世情上测叵,一霎鸟飞遭网罗。自思忖,自惨凄,怨谁个?”[2]545亦深刻地表达出青梅对于孤苦命运,险恶世情的怨叹。《胭脂狱》之〈诬承〉出,胭脂大骂鄂秋隼:“昨日怎么又进前院,将我父亲砍死?现有绣鞋为证,从何抵赖?你这人面兽心的贼,恨不能寝皮食肉,以泄我忿!”[2]514表达了胭脂对鄂秋隼由爱到恨的复杂情感,语言运用得朴实生动,引人发笑。而《胭脂舄》之〈缘逅〉出,写胭脂见到鄂生后所唱:“中路里分散鸳鸯鸟,意重情深衣着缟。风流更觉张生俏,止防怕红娘音信杳。传不到,伊相思病惹,今夜良宵。”[2]261从这段曲文中的描写中可以看出胭脂对鄂生的看重,竟说貌比张生,可见对此的爱慕之情跃然纸上。以上所列的这些戏的曲白,不仅能够配合人物的身份、性格,而在口吻上也显得惟妙惟肖,鲜活灵动,情感的蕴含也极为浓厚,故往往比小说一语带过的描写,更能引起读者的注意。

二、营造情景交融之意境

戏曲在意境的营造上亦相当成功,剧作家常常在描绘景象时,不但要写出人物活动的环境,以此来代替布景的设置,更要配合人物的内心情感去刻画其眼中的景色,从而达到情景交融的艺术效果。因此使得读者在阅读后便如身临其境,历历如在目前。这也就是王国维先生所说的:“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是也。”[3]99如《鹦鹉媒》第三出<游哂>中的一段描写:“春到小梅梢,倚门前,整翠翘,盼情人如妬煞双飞雀。灯见影摇,人而眼招,向床边褪出凌波小。仅郎瞧,如何消受,一搦瘦身腰。眼际萤花空好,只湖光展镜,淡妆索笑。羡孤山处士清标,厮守得梅魂冷落。任脂妍粉娇,敢馋煞书生眼?春风片石,三生梦迢,桃花半面,双峰恨高。仅深杯独把,消得闲凝眺。”[2]13透过此段曲文细致形象的描写,可以看到一个美貌的闺中女子在盼望佳人归来时的痛苦心理。正如空有迷人的景色,却无人问津一样无奈,最终只能在孤独的等待中日渐消瘦,徒发人生感慨。又如,《点金丹》第四出〈追艳〉冯生唱的(羽调排歌),就有情景相融的特色:满眼里拂拂原田,撇见处飞飞轻燕。催花做叶风如剪。你看荷锄野老衰还健,馌饷村姑俭可怜。似这等的一般恩爱笃,情爱专。三生石畔舞蹁跹。怎我冯生人落落,境恹恹。相思飞上散花天。[2]791通过阅读这支曲子,我们既可想象出辽阔田野里,轻燕、花叶各处纷飞,农村夫妇相敬相爱、辛勤工作的画面,也能感受到冯生看到这些生机勃勃,热闹非凡的景色后,抒发了自己形单影只,期望寻觅伴侣的心情,全曲展现出了一种由乐景写哀情的审美效果。

三、方言、俗语、谚语的广泛使用

戏剧的语言强调通俗易懂,雅俗共赏,因此在方言、俗语、谚语的使用上,就比小说更为频繁。

(一)方言的运用

方言使用数量最多的,自然就是昆曲所习用之苏白(一种白话,京剧、昆曲、越剧念白之一,指戏剧表演中使用苏南地区方言的念白。),《点金丹》、《洞庭缘》、《梅喜缘》等剧,均是使用苏白以营造诙谐逗趣的气氛,如《洞庭缘》第二出〈寄幕〉中陈弼教上场后说到柳生的时候说道:“此地有一柳生,名宗望,字元伯。亦与主人有旧,常至署中。仙骨天成,奇才拔俗,与小生深相契合。这柳生雅抱金丹之癖,未灰用世之心。春初计划偕北行,闻已下第。咳!元伯,元伯,你怎么还这么看得不达!你见近科礼部这一张榜上,可有几个知名之士来吓!”[2]183其中的“不达”、“来吓”等都是苏南帝都的方言,再有像《点金丹》、《梅喜缘》等剧,也同样使用苏白这种念白方式以营造幽默诙谐的舞台气氛,只是《洞庭缘》在注明演员演出时,要改为苏白,不像是其它两剧直接以苏州话的口吻呈现。

(二)俗语的运用

俗语在《聊斋》戏曲中的使用也不为罕见,如《鹦鹉媒》第一出〈梦谶〉中有:“那壁厢花木深处,且去随喜一回。”[2]5再有:“是谁的啭轻簧弄巧言,多应有教陇客深闺倩。却怎的唤鲰生肯动怜,早难道传淑女容相见。”[2]5《鹦鹉媒》第三出<游哂>中:“大爷这等性急,我们出门也须略略打扮;还是我老人家等了他两个好半天见。”[2]12其中,“随喜”、“鲰生”、“性急”就是一些俗语,还有如使用的“肮脏”、“得紧”等字词,都是戏曲中比较常见的。“肮脏”乃使失体面或遭逢不幸之意,〈诘婢〉出便用以表现王员外担心宝娘如嫁与贫家,便会失去体面,穷困生活;“随喜”多指到寺庙游玩、参观,〈再遇〉出即是用于天竺住持请王安人游赏寺中景致时;而“鲰生”为男子自谦之词,犹如“小人”、“小生”之意,〈双还〉出孙子楚以此自称,也用得相当得体。

(三)谚语的运用

谚语在剧本中亦随处可见,如《脊令原》第十二出〈成返〉则有:“且由他说,兄弟不要多管,正是:闭门推出窗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张。”[2]363其中“闭门推出窗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张”,这一句就是使用的谚语,语言显得生动、易解,更具说服力。再如《飞虹啸》第三出〈堕阱〉中有:“朋友,你想延挨时刻,等个人来救你吗?可真是买干鱼放生,不知死活了。”[2]760曲段中,“买干鱼放生,不知死活”;就是一句俗语,表现了书生求救的不可能性。此外,《丹青副》第五出〈探监〉有“不听好人言,凄惶在眼前”;《负薪记》第四出〈冥索〉有“阎罗注定三更死,断不留人到五更”等。这些皆是民间口头常说的俗谚,这些谚语的适当运用不仅能能够增添剧作口语的气息,更能起到引人发笑,渲染气氛的作用。四、叠字、叠句的灵活运用古典戏曲在语言的运用上还有另一个值得注意之处,即是叠字、叠句的引入。剧作家为了更好地刻画人物在剧中的情态,以及创造语言的音律美,往往大量而灵活地使用各种各样的叠字、叠句。《聊斋》改编各剧的叠字多不胜数,如《胭脂舄》第三出〈医牛〉中有:新箬帽何时到手,破蓑衣四季蒙头,吹箫笛不住手。活泼泼,乐悠悠,牵牛。[2]357此段中就用了活泼泼,乐悠悠,这样的叠字,这样不但将主人公牵牛时的内心感受生动地展现了出来,同时也具有一定的音乐美。再如:母亲,孩儿一病恹恹,只怕不能侍奉了。茶饭减朝餐,睡昏昏,怎耐烦?花落悲絮悲春晚。[2]267这两句也同样用到了病恹恹、睡昏昏这样的叠词,另外还有像忙鹿鹿、情切切、意殷殷、冷飕飕、情脉脉、血淋淋、战巍巍、急煎煎、臭熏熏、轻轻薄薄、捏捏摩摩、生生世世、絮语叨叨、败卷纷纷……等叠字;〈胭脂狱〉则有夜迢迢、病恹恹、星星泪、惯摇摇、闷沉沉、怯生生、惨恓恓、觑真真、青青草色、寥寥夜虚、飘飘影臞、怦怦不定、盈盈莲瓣、握别匆匆、飒飒起阴风……等叠字,此处不再作具体分析。这些叠字有的表达情思、有的形容景物,皆可使古典戏曲的语言形式更为生动活泼、通俗易懂。而叠句的使用,往往与曲牌原有的格律规定有关,如《绛绡记》第一折〈龙游〉所用之(驮环着)、(添字红绣鞋),便是应有叠句之曲牌,故此折:“借云车风辔,借云车风辔,擂擁星驰,羽盖金支。往来无滞,未可单身游戏,鱼服空江,怕的是老渔郎暗排钩饵。……念兵为凶器,念兵为凶器,刀过魂飞。……摩敞壘,靖黄池,平祸乱,救疮痍,剪妖氛无遗,无遗。露布看星驰,露布看星驰。”[2]405-406其中“借云车风辔”、“念兵为凶器”、“露布看星驰”等句,均为叠句。除了同一支曲牌中以相同句子相叠外,戏剧还常在以曲牌叠用描写团圆、成亲的喜庆场面时,使用同样的语句结尾,如《天风引》第七出〈宫赘〉后半为刻画马俊与公主行礼成婚,刘清韵便搭配合唱的方式,在四曲(锦堂月)前腔换头的结尾:“因缘幔引丝牵,堂开承宴。底事教人腼腆?隔座窥郎,暗把星眸微展。皎翩翩风格晶莹,润生生情致温婉。(合)酬良愿,羡仙女、仙郎共偕仙眷。当前宝鼎凝烟,祥云绕练,飘渺融成一片。看玉树环枝,双双朗照华筵。是何时引凤吹箫……(合)酬良愿,羡仙女、仙郎共偕仙眷。芳妍乐既和宣,歌还缓遣,妙舞轻盈婉转,玉盏环浆,满泛高擎恭献。……酬良愿,羡仙女、仙郎共偕仙眷。”[2]734曲中重复了“酬良愿,羡仙女、仙郎共偕仙眷”的句子,重在强调二人美好的姻缘得以牵线,以及由此产生的欢快之情。《鹦鹉媒》第二十九出<初谐>中:“颓颜虚绕膝,倚乘龙,眼盼东床一老翁。(合)瑶声奏,霞觞奉,看红线引得天仙共,开繡阁,彩鸞控。……纵然凭玉貌,丈人峰,敢靠煞闲茶强疗穷。(合)瑶声奏,霞觞奉,看红线引得天仙共,开繡阁,彩鸞控。……蓝桥真咫尺,意须同,两地相思敢待融。(合)瑶声奏,霞觞奉,看红线引得天仙共,开繡阁,彩鸞控。……那人同,渐听更残心意忡。(合)瑶声奏,霞觞奉,看红线引得天仙共,开繡阁,彩鸞控。”[2]118其中,“瑶声奏,霞觞奉,看红线引得天仙共,开繡阁,彩鸞控。”为重复句式,以此来表现姻缘相见时热闹的场面。《梅喜缘》第十六出<双圆>、《飞虹啸》第十出<双圆>也都采用了这样的手法,以增添欢乐的气氛。总之,叠字、叠句穿插在曲文中,既可增加语言的韵律感,也有加强情感呈现的效果。总结小说和戏曲关系的渊源由来已久,二者同出于民间的通俗文艺,故事内容不尽相同,而且在艺术形式上亦可以相互见鉴交流。尤为重要的是由于它们在题材内容上血肉相连,密不可分,或单向吸收,或双向融合,彼此转化,纵横交错。故从唐传奇、宋话本,到宋、明、清之长短篇小说,都成为戏曲素材的来源,杨家将、包公戏、杜十娘、占花魁等取材于小说的戏剧,至今仍在舞台上生性不衰,深受观众欢迎的传统剧目,可见小说戏曲具有的深刻关联性,二者可说是一种互补性的文体。《聊斋志异》的内容广泛丰富,雅俗共赏,自然会成为戏曲的理想取材之处。從清乾隆三十一年(1766),《聊斋志异》第一个刊本青柯亭本出版后仅两年,即有钱维乔据《聊斋•阿宝》改编之《鹦鹉媒》出现,这是目前已知最早改编的《聊斋》故事戏。但此在乾隆、嘉庆年间并不多见。“道光以后,聊斋戏蔚然大兴,一时形成聊斋戏热”。

到清末,已知的《聊斋》故事被改编成杂剧、传奇的约有二十种,数量逐渐变得可观。其实随着数量的增加,改编的艺术水平也在上升,一部好的剧作的成功与否,关键在于其语言艺术水平,因为剧中的形象亦或是情节都是靠语言来支撑的,好的语言会使作品的成就大大提高。通过上文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聊斋》戏曲之所以能取得巨大的成就,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其以高超的语言艺术水平,塑造出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编排出精彩动人的戏剧情节,最终使整个剧作走上艺术的巅峰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