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求汉画中早期道教神的多层意义

时间:2022-01-20 04:4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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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求汉画中早期道教神的多层意义

摘要:汉画像中有许多表现道教升仙长生思想的图像,而神也是常伴升仙者左右的神性物。神是道教思想直接影响的结果,是汉人不迂执于现实长生成仙的体现,传达出汉人对得道之“道”的理解和认识;神蹯也是汉人忧患意识的焦点性载体、得道主体现的象征和其社会性孤独感的变相表现和避难所。

关键词:神;得道之道;忧患意识;得道主体现;孤独感

目前学术界研究汉画像的专著及论文有很多,但对汉画像中早期道教神的专门细致解读阐释却并不多,相应的专著或论文也很少。而神是汉画像中存在的一个很重要的现象,“”,也称“矫”,是古代道士们借以上天入地、交通鬼神的神物或脚力。早期道教中神主要有龙、凤、虎、鹿、鹤、鱼、天马等。关于神的功能,东晋葛洪《抱朴子》内十五说:“若能乘者,可以周流天下,不拘山河。”而《道藏》对神踌的神性功能说的更谓详尽:“大凡学仙之道,用龙矫者,龙能上天入地,穿山入水,不出此术,鬼神莫能测,能助奉道之士混合杳冥通大道也。”“龙矫者,奉道之士,欲游洞天福地,一切邪魔精怪恶物不敢近,每去山川洞州府,到处白有神祗来朝现。”这里比较详细地说到神的功能。在被称为汉代百科全书的汉画像中有许多神题材,虬龙奔虎,鹿驰鹤飞,鱼影飞跃,展示出斑斓浪漫充满想象的美好世界.也很好地诠释了道教长生不老、得道升仙等美好教祈。

中国道教的产生、发展、形成是一个比较漫长、复杂的过程,是多源的、多渠道的和逐渐靠拢而成的。它和先秦及汉的思想文化、社会生活等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特别是其中具有上天入地、交通鬼神的“”,更是从多方面渗透、叙说着自己和先秦及汉的历史脉搏的关系,透露出相应的思想、文化的踪迹。可以说汉画神有道教思想的直接影响,但更体现出汉人对现实长生成仙的不迂执,传达出汉人对得道之“道”的理解和认识,也是汉末之人深重的忧患意识、生命转化观念甚至源于时代社会危机、借助现实无以稀释、排解的社会性孤独感等的体现。

一、逆向性求道之道的体现

汉画道教神是受早期道教思想直接影响的结果。从东汉顺帝到东汉末年称作道教的始创阶段。这个阶段产生的民众道教结社以五斗米道和太平道为主,是早期道教。汉画早期道教神、龙、凤、虎、鹿、鱼、天马等祥禽瑞兽,其被作为能助人升仙的脚力,在汉画中大量存在并不偶然。道教主要以道家黄老之学为理论支柱.融合进古老的巫史文化、鬼神信仰、民俗传统、各类方技术数,囊括儒、道、墨、医、阴阳、神仙诸家而成。度世救人、长生成仙是其核心追求。神仙崇拜更是道教信仰的核心,是道教不同于其他宗教教义的最显著之点秦汉之际.统治阶层便崇奉黄老道,追求长生不死,得道成仙,并为此展开了几次大的行动。据《汉书?郊祀志》记载:“秦始皇初并天下,甘心于神仙之道,遣徐福、韩终之属多赍童男童女人海求仙采药。”汉武帝亦是崇信方士李少君,并亲自祠灶炼丹作金,并派方士人海求仙。在听信公孙卿黄帝铸宝鼎、泰山封禅、骑龙升天的传说后,汉武帝更是“吾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耳”,并举行了隆重的封禅大典。汉末数次疾疫流行,死者狼藉,国人流言鬼魅杀人,学者也以戾气害人解释鬼神灾异之事为阴气、鬼气。而早期道教以治病消灾为现实教旨和布道手段,把长生升仙作为长远的目标和宗教理想,使早期道教不仅在统治阶层、贵族士大夫圈中成为潮流.而且在社会下层劳苦大众中也广泛传播。道教被广大民众广泛接受。并迅速在汉末大兴成为势不可挡的潮流,道教信徒已具有很强的普遍性,道教也具有很强的普及性的特点。正因为早期道教既追求长生升仙,又不把它作为一种即可完成或最终在生时实现的目标,调和了宗教现世功利和美好理想间的关系,使得道教深入人心.也使得广大教民能够并且愿意通过墓室的理想化建造装饰等来表达对长生不死、得道升仙的坚信,而不是过于迂执于现实长生成仙。汉画神受道教影响是直接的、必然的、不容置疑的,汉画神正是直接采源于道教的题材和教义。如汉画驾兽升仙在早期是没有的,直到东汉才蔚为大观。

汉画神的广泛存在,实际上反映了道教信仰者、墓室主人及亲属等对得道成仙的一种理解和认识。道教主要来自于道家思想,是对道家思想宗教化的结果。也尊奉“道”,之所以成仙升天,而在于“得道”。“道”又是什么呢?“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道”具有源发性、派生性、控制性、神秘性的无法说清道明但又确实在起作用的,比如自然规律等那些东西就是“道”。想升仙要得到的也正是这个“道”。“道”如何得到?这恐怕是道教要解决的核心问题。可以说,“道”法施展的过程是从抽象到具体的过程.而得道的过程却是从具体到抽象的过程,是通过各种具体行为的实施、通过对具体自然万物的“合一”的过程自然而然达到的。或者也可以这样来理解.寻“道”的过程,就是依着逆万物而生的进程进行求索的过程,具体说来是从自然万物到三到二到一最后得道的过程。得道之后,便具备了“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神力,可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道教得道升仙的方法或捷径主要有三种:其一,隐逸山林静洁胜地,操琴习练,吸日月之精华。收百川之灵气,抱神以静。正如《太平经校注》卷十八至三十四“合阴阳顺道法”所言:“静以生光明,光明所以候神也”。其二乃借助龙、马、虎、鹿等神性动物作为运载工具而升仙。其三为通过服食丹药、灵芝、甘露等神药成仙。神静而致阴阳相合,龙、虎、鹿等皆在传说中具有神秘、长生、超常神力等特性,如《楚辞?哀时命》中“仙人骑白鹿而容与”即说明了鹿是伴随神仙左右的神物或具有升仙功能的神性;《烈女传》有云:“苏耽与众儿俱戏措,常骑鹿,鹿形如常鹿,遇险绝之处.皆能超越。”也记载了鹿具有超常能力。丹药、灵芝、甘露也具有自然、长生、纯净等特点,而这些特点都和人们所认为的“道”的某些属性相吻合或接近。这些方法或者捷径正体现出寻“道”的逆向性的特点。第一种方法因为全靠身心修行操作难度较大,不具普遍性。而服药长生升仙的有效性,也只是为众人道听途说。并没有得到哪个人的真正印证.再加上炼丹非一般人能够掌握,服药也非一般人都能吃得起的。“凡人成仙得道,有两种离世升仙的途径.一为,P.解(遗弃肉体而仙去),一为白日升天。”而且,据《太平经合校》记载“尸解之人,百万之人乃出一人耳”,“白日之人,百万之人,未有一人得者也”。白日之人百万而无一,“尸解”成了众多人看得见希望、可以追求的目标。驾兽升仙成为众多寻道而不得道之人的最后途径或多数人有相应能力期望的途径。画像石墓葬主要集中在贵族士大夫和商人阶层,便是明证。汉画像石多在墓葬中使用,画像石中仙人驾兽或驾兽飞升图像的大量出现也便不难理解了。所以汉画早期道教神的广泛存在,实际上正体现出人们对得“道”的原理和途径的思考和认识,是对道教“得道之道”求索的结果,寄予了汉人死后得道的深切期望。

二、忧患意识的焦点性载体

汉画道教神是时人忧患意识的体现。这种忧患感、危机感是多方面因素整合又渗透到汉画中的结果。一方面,自古以来以“集体无意识”的形式遗传下来的远古“忧患意识”时刻潜伏于处在满目凄凉、危机深重的社会中的人们,敲打着汉人的灵魂。另一方面.汉人所面临的危机、灾难已经超出远古自然力量的层面,而是一种社会异己力量所带来的无法忍受的苦难和灾害:历经秦的暴政、秦末农民起义的疮痍尚未抚平,却又要面临各种灾祸,绿林、赤眉起义,王莽篡权,刘秀称帝等。仅汉成帝时期便爆发了五次农民起义,特别是自顺帝以后,宦官和外戚交替弄权,政治腐败,贪淫成风。桓帝、灵帝时士族名士和太学生清议朝政,抨击宦官,党锢之祸便凛然兴起,残杀士人,压制舆论,国本动摇。官僚豪强兼并田地。使农桑失所,流民日增,灾害频仍,经济崩溃。盗贼流寇遍地作乱,各种教派和秘密会社竞相传播。“汉世已衰”,“太平盛世”却不知从何而来,种种症候使生活在其中的汉人产生一种深厚浓重的解不开、拔不掉的忧患感、危机感甚至是恐惧感。汉人潜意识深处的、时下感触到、展望前途产生的忧患、危机甚至是恐惧,终于从道教处找到一个暂时的“港湾”——活着生命是如此不堪,但起码可以长生不老或得道成仙。

汉末信教之人比比皆是。而百万之人出一人或百万之人未有一人,得道升仙的难度是何等的大,几率又是何等的小!因为原本已深的危机感等,因为信仰,由此生出对得道成仙的危险等的忧虑、恐惧是可想而知的。对于得道成仙的危机感和失败的恐惧感也让汉人陷入深深的迷茫。汉画像石可以说正是这种迷茫的间接印证。汉画像石也正是这种迷茫得以解脱的很好的载体——大量表现长生不死、得道升仙的图像对于汉末之人是多么大的慰藉和满足!

龙凤等神瑞兽在先古宗教神话中多已存在具有祛邪除恶铲怪,纳祥送瑞赐福的功能,是先民出于自然崇拜、神仙信仰等将其神化的结果,透出先民浓厚深重的忧患意识。神仙信仰起源于古代人们对自然种种神秘现象的幻想。《庄子》中有许多神仙寓言,如:“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逍遥游》)庄子作为文人,通过幻想展示自己的精神追求.却不期然被后来的方士、道士所利用,成为神仙信仰的一个根据。汉末混乱动荡的政治局势,给下层民众带来深重苦难,人民开始要求新的社会归属,以便在乱世中得到保全。神学经学衰微,社会危机加深,儒学已不能维持正常的社会秩序,许多人到儒学以外寻找新的精神支柱。而主要源于神仙传说、先古巫术神话等的道教,正迎合了时人的精神需要,成为处在社会危机中的人们精神上的救命稻草和美好港湾,得到众人的推崇。而道教信仰者的这种忧患意识、危机感等并没有通过信仰而完全解决。特别是社会危机带给人们的对突变。对一切都无法把握、没有把握等的体验.更是深深地触动着时人的灵魂。也正是出于对神仙信仰的坚定,汉人在“侍死”的汉画像中特别注重帮助升仙的脚力的存在。可以说,有了这些祛邪除恶铲怪、纳祥送瑞赐福与神仙相伴的脚力或者说神物.会减少很多意想不到的因素的阻碍或破坏,长生升仙的把握会更大。汉人得自先古的、现时产生的忧患、恐惧等借助道教得到了缓释和慰藉。道教又让人们陷于迷茫。源自早期道教信仰的墓葬汉画像石图像却集中承载了汉人生命深处、人生、社会、信仰等多方面的浓浓的忧患、危机、恐惧感。可以说,正是对得道成仙的坚信,正是“侍死”的汉画像石图像,正是具有驾升护御功能的“”使汉人胸中的阴霾得以淡化.使汉人生活的希望、信心得以悄悄复活、成长!

三、生命转化观、得道主体观的象征

汉末之人苦难深重、生命无常而又难以获得现实解脱.更激发起汉人对生命本身的深切体验和对生命长度、密度的无限向往和幻想。受儒道释思想综合影响的汉人形成了特殊的生命观:生命转化——从有限到无限的转变和从有限到无限的升华。具体说来就是认为生命可以通过一定的途径:一是获得永恒延伸——肉身长生不老;二是得到升华——“尸解”成仙或者肉身得道升天。因为在深重社会危机中无法自我主宰的缺憾,以致汉人产生了强烈的对自我生命进行支配、控制的愿望,汉人大呼“我命在我不在天”.要通过一定的手段、以某种方式将超自然的力量为我所用,超越社会力量,求得人世和生命的幸福。

汉人崇尚天人合一、物我无分,具有广阔宏远、超我之局限的宇宙观,这种观念与汉人的生命观融合反映到长生不老、得道升仙的画像石图像中,即表现出将现实生活场景、物质享受等“搬入仙界”的特点.体现出一种由人到物的生命转化意识。前者如南阳出土的包含宴饮、狩猎、乐舞百戏、车马出行等大量世俗生活的汉画像石,就是很好的例证,大概汉人认为只有把现实的万物复制到画像中。才符合天人合一、物我无分的“道”的精神,才最有可能“得道”,传达出汉人对“得道主体万物皆我、物我无分”的信念。后者如高诱注《淮南子?地形训》所言“南方人死复生,化为鱼,在都广建木间”是一种认为鱼可以是人的生命复活的载体,鱼是人类生命的另类存在方式的观念.传达出汉人“我可能化为万物之一种。万物皆可能为我”的生命转化意识。王充《论衡?道虚》记载了这样的传说,说汉代淮南王刘安修炼成仙,全家升天.连鸡狗吃了仙药也都升了天。实际上在汉人的心目中,既然是升仙得道.就应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是汉人生命转化载体泛化观念的间接体现,是生命转化观念的集中表征,是汉人历经沧桑、受尽磨难后坚持的“我命在我不在天”生命观念的缩影。

由此看来,神的存在,是汉人生命转化观、“我命在我不在天”的生命观念付诸汉画像的结果便不证自明了。神是汉人“万物皆可能为我。我可能化为万物之一种”的得道主体观的象征.是汉人天人合一、物我无分、从有限到无限的生命转化观念的载体,生动演绎了汉人对生命的深切体验和对生命质量的无限追求与幻想。

四、孤独精神的变相表现和避难所

神以其在汉画升仙图像中不具最终主宰性、支配性,但却是升仙的捷径之一.是升仙者求仙过程中仅次于夫妻关系的最亲密最信赖的合作伙伴的地位,昭示出处在社会危机中的汉人潜意识领域里强烈的、深切的、借助现实无以被劝解、稀释的社会性的孤独感。

战争频仍,宦官与外戚交替弄权、党锢之祸、政权更替、谶纬迷信盛行等,这一切的现实带给汉人的不是一个期盼已久的太平盛世,而是一个大多数人都无法掌控的社会局面.让广大民众失去对社会的安全感、信任感,陷入深深的孤独。一个谶纬迷信盛行、道教信仰盛行的社会,正见出个体之间的信任危机,见出个体缺乏安全、孤独的一面,而这种迷信、宗教信仰更是将人引向了对邪说、宗教教义信任的方向,这种信任更加拉大了现实个体间的距离,更隔断了现实个体间的正常信任的建立和联系;而这个方向又是一个无限的虚无缥缈的方向——迷信、宗教给人指引的只能是一个无限虚无缥缈的归宿。并且一个没有安全感、信任感的社会,不是加强了每个人之间的联系、交流,而是减少了个体间的联系和交流。这种减少会更让人滋生出对孤独的切身感受。所以汉人所有的孤独,可以说,不是一般的孤独,而是一种处于“闹世”却自保独守,同“道”之人熙熙攘攘却缺乏真正知音,忙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却又缺乏社会性互助协作的伙伴的孤独,这种孤独,不是人多了就能排解,也不是幸福了就能消退。更不是有了信仰就可以真正有所归属。这种孤独,是由社会诸多因素长期、共同作用的结果,是沉淀于潜意识领域深处强烈的、深切的、借助现实无以排解、稀释的、普遍存在的社会性的孤独。

这种孤独借助于特别是墓葬汉画像的动物神等得以暂时的稀释。据现有资料来看,有神相伴的长生升仙图像,多为一人驾驭神;或一人跪求仙药,周围人等皆是仙人、羽人;或两人乘坐鹿虎车等,且大多看上去似一男一女之夫妻,驾车的神数量不等,周围相伴的除了其他神物,就是羽人等非凡之人,即使是相伴之人较多的车马出行图,图中主人乘坐之车也.多为一辆.仅可容两人,而表现“同阶层”的社会性整体升仙的画像至今尚未见到。wWw.gWyoO.

神在汉画像中既成了汉人潜意识领域普遍存在的借助现实无以被劝解、稀释的社会性孤独的载体、昭示,又成了汉人潜意识领域普遍存在的借助现实无以被劝解、稀释的社会性孤独的变相的稀释剂、避难所——从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孤独者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