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汉语篇名词回指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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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名词回指、代词回指和零形回指并列称为三大回指形式。名词回指主要通过同形、部分同形、同义、上下义等形式表现出来，而各种形式的使用则受到语境、语法、修辞等多种因素的影响。俄语与汉语在许多回指方式和运用上都存在着明显的差异。本文通过对大量语料的对比，找出俄汉语篇衔接方式的异同，并从语言系统和文化传统的角度分析存在差异的根本原因。

关键词：语篇；回指；俄汉；差异

1．引言

在语篇或上下文中，一个事物往往要被多次提到，针对第一次来讲，后面的提及叫做回指。举个例子：

（1）Откуда-тоупалкирпичi.Онiударилсяостену,точноегоjкинулаатлетическаярука,и0iразвалилсянакуски.(Н.Тихонов.)

这四个小句里都叙述一个共同的事物，前面最早出现的词叫做先行词（antecedent,антецедент），在本例中就是кирпич；后面各句中与先懈称相同事物的词叫回指形式（anaphora,анафора），本例第二句的主语он、第三句的补语его和第四句的零形式都是回指形式。回指形式所指代的事物叫做回指对象（anaphor,анафор）。

国内从事回指现象研究的主要有陈平、廖秋忠和徐赳赳等人。陈平（1987）认为回指有三种基本形式：零形回指、代词性回指和名词性回指，按照陈的划分原则，例（1）里он、его属于代词回指，而第四句里是零形回指。廖秋忠（1986）把回指分为同形表达式、局部同形表达式和异形表达式，并把异形表达式分为同义词、统称词、指代词和零形式。徐赳赳、JonathanJ.Webster（1999）对名词回指现象有详尽的分析，将它细化为同形、部分同形、同义、上义/下义和比喻。在俄罗斯，研究回指现象的代表人物是Г.Я.Солганик和Л.М.Лосева，只不过他们使用了的不同术语。Г.Я.Солганик（1973、1993）在分析句子之间链式联系时提出构成这种联系的三种基本手段：词汇重复（лексическийповтор）、同义词联系（синонимическаясвязь）和代词联系（местоименнаясвязь）。Л.М.Лосева也提出了类似的词汇重复（повторениеслов）和同义词替代（синонимическаязамена）手法。在我国俄语界，史铁强（1997）曾对比分析了俄语和汉语语篇衔接的异同，着眼点在代词替代、形容词替代、副词替代和同义词替代上面。崔卫（1998）对俄汉语零形回指现象做了较详尽的分析。上述各项成果无疑为我们提供了一定的理论基础和研究思路，使我们得以对各种回指现象做进一步的挖掘。

本文研究的对象是陈平（1987）提出的三种回指现象之一——名词回指，研究的客体是俄汉两种语言中的文学作品，对各种现象的分类则更多地借鉴于徐赳赳、JonathanJ.Webster（1999）的划分原则。

2．名词回指词的类别及特征

2．1同形

指名词回指词和其先行词是相同的词。这里俄语与汉语有所不同：汉语里的同形可以做到先行词与回指词的词形一模一样，而俄语因有词形的变化，只能做到同词但不一定同形。我们对比汉俄两个例子：

（2）他没有受过多少父亲j的教诲，父亲i一回家，脸就是阴沉的、懊丧的、厌倦的，然后就和母亲无休无止的争吵。（张贤亮）

（3）Минькадолгошелрядомсокном,смотрелнаотцаj.Отецiтожесмотрелнанего.(В.Шукшин.)

还要指出一点，同形未必是同指，即先行词与名词回指词为同一个词，但它们的回指对象却可能不是同一个事物。廖秋忠（1986）将它们区分为“泛指”和“特指”。我们举两个例子：

（4）他却在瓷器商店挑了一个两块多钱的泡菜坛子j。坛子小巧玲珑，转圈用黄色和棕色的花纹组成古色古香的图案，就和汉墓的出土文物一样。这样漂亮的家庭用具，是西北的小县城里没有见过的。秀芝早就想有一个象样的泡菜坛子j，老是说她家乡的泡菜坛如何如何好。（张贤亮）

（5）Онноситкрасныйвязаныйсвитерj.Такойжесвитерjявиделдавно,ещевовремявойны,нарежиссереЭйзенштейне.(К.Паустовский.)从上下文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例（4）里先行词“泡菜坛子”和回指词“泡菜坛子”指的不是同一个物体。同样，例（5）的свитер所指也是不同的。

还要强调一点：许多俄语里只需原词重复的地方在汉语里往往要加上“这”、“那”等字样，因为俄语里重复的名词本身就可以表达特指意义，而汉语却没有这种自动回指的功能。我们看两个俄汉互译的例子：

（6）Он…смотрелнагорячившегосяпомещикаj…Помещикiжаловалсянанарод.(Л.Толстой.)他……看着那个神情激动的地主j……那地主i正在抱怨农民。

（7）她……好象没有回答，只是一遍一遍地用刷子j刷手。那刷子i好象是新换的……（谌容）Она,кажется,промолчалавответ,продолжаясосредоточеннотеретьрукищеткойj.Щеткаi,видно,былановая…

从两种语言的表达中我们不难看出，俄语里再次被提及的事物带有很强的特指意义，而汉语里单独的名词往往不具这个功能，必须冠以“这”、“那”等帮助回指的词。

2．2部分同形

指名词回指词与其先行词在形式上部分相同。徐赳赳（1999）的研究发现，汉语里如果先行词是人名，其部分同形名词回指词可以选姓，也可以选名，如先行词是“徐良”、“陈保国”，回指词就可以用“徐”、“陈”。但选名时必须是双名的，如“保国”，单名不行。俄语无单、双名之分，名或姓都可以选，但选什么却不是随意的。在Ю.Трифонов的《Победительшведов》中有两个主人公ЭдикДуганов，МайкаСорокина。这两个人物只有在刚出现时用了名+姓，在以后的叙述中基本上只用姓或名。我们发现，对ЭдикДуганов回指词只选姓Дуганов，而对МайкаСорокина则只选名Майка，原因在于用姓时强调的是人物的正式身份和社会地位（小说从一个小男孩的角度看这两个人物，在小男孩眼里，Дуганов是著名的冰球运动员，是公众人物），而选名则像平时的称呼一样，随随便便（小男孩认为Майка不过是邻居家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对这种女孩子通常只用名来称呼）。

还有一种情况值得我们关注：如果先行词由专有名词和表示身份的普通名词构成，汉语用部分同形回指时一般只能用专有名词，若要用普通名词时通常要加上“这个”、“那个”字眼，以明确所指。而俄语则完全没有必要加词。比如，先行词如果是“地主周扒皮”，后面回指词可以是“周扒皮”或“这（那）个地主”，但绝不可单用“地主”，而俄语则不受此限制，我们看两个俄汉互译的实例：

（8）…приехализПетербургапомещик,князьПетр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Валковскийi…Князьiбылещемолодойчеловек…(Ф.Достоевский.)从彼得堡来了一个叫彼得·亚历山大罗维奇·瓦尔科夫斯基公爵i的地主……这位公爵i还是个年轻人……

（9）有一天解决地主王老四j和佃户们的租佃关系，按法令订过租约后，农会主席问王老四j还有什么意见没有……（赵树理）ПослетогокакбылипроведеныарендныеотношенияпомещикаВанЛаосыjсегоарендаторамиизаключеныновыекотракты,председателькрестьянскогосоюзаспросилпомещикаj,небудетлиунегокаких-либозамечаний.

像这样的语境俄文可以随意提取普通名词作回指，汉语要么用专有名词（如“王老四”），要么在普通名词（“公爵”）前加上“这位”字样。如果不是人名，一般都是在回指词里去掉先行的修饰语。徐赳赳（1999）有一个例子：先行词是“淘金博物馆”，接下来的第一个回指词用“这个博物馆”，第二个回指词则干脆用“博物馆”。本文例（4）里“泡菜坛子”和“坛子”、“泡菜坛”也构成这样的部分同形回指关系。俄语里类似的用法为数也相当多，像Петровскийзавод–завод,белаяночь–ночь,старичоквочках–старичок等,此处仅举一例：

（10）Ониплылидальшеиувиделинебывалоеморе,покрытоеморскойтравойj.Втравеjцвелибольшиесиниецветы.(К.Паустовский.)

还有一种被廖秋忠（1986）称之为“缩略式”的，即先行词使用全称以后回指词将其压缩成简化的表达，廖先生的例子中有“中国国家男子篮球队”、“中国男蓝”、“中国队”这样的回指现象。俄语里这类用法更不鲜见，如Третьяковскаягалерея–Третьяковка,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аябиблиотекаим.В.И.Ленина–Ленинскаябиблиотека–Ленинка。例如：

（11）Мнесгруппойразведчиковприказализахватитьтелефонныйузелj.Намудалосьпробратьсянателефонкуjинарушитьсвязькаквнутригорода,такимеждугородами.(Н.Новиков.)

2．3同义

指名词回指词和先行词在形式上完全不同，尽管其回指对象是同一个。这种回指形式在汉语和俄语里都有运用，但俄语使用得更积极一些。徐赳赳（1999）认为如果先行词是人，同义可以分为：表职务（巫山县县长）；表职称（口腔基础教研室教授）；表职业（失踪商人）；表家庭、亲戚成员（女儿）；表人际关系（我的好友）；表绰号（麻杆儿）；表称号（墨西哥超级大毒枭）；其他（一位纤弱少女）。上述种种类别在俄语里几乎都有表现，如：表职务（заведующий,президент）；表职称（профессор,майор）；表职业（разведчик,помещик,певец）；表家庭、亲戚成员（муж,жена,дочь,невестка）；表人际关系（друзья）；表评价（новичок,славныйкомсомолец）；表绰号及特征（толстый,верзила）等。徐在文章中没有给出使用同义词回指的例子，因此我们难以断定汉语里是否用光杆同义词就可指代先行词。从我们的语料来看，恐怕大多情况下汉语要在同义词前加上“这”、“那”字眼（如同前面的同形回指一样）。我们举两个俄汉互译的例子以示比较：

（12）Шаметуjповезло.ВВера-Крусонзаболелтяжелойлихорадкой…Больногосолдатаj,непобывавшегоещениводнойнастоящейперестрелке,отправилиобратнонародину.(К.Паустовский.)沙梅i很走运。他在维拉克鲁斯得了很重的热病。于是这个害病的士兵i，没上过一次阵，就被送回国了。

（13）孙主任查病房来了。穿白大褂的各级大夫跟了一大群。病人怀着急切的心情，都早已坐好在床上，翘首盼望这位有名的教授j给自己看上一眼。（谌容）СуньИмыньiвсопровождениисвитыврачейвбелыххалатахделалобход.Больные,каждыйнасвоейкойке,снетерпениеможидаликонсультациизнаменитогопрофессораj.我们可以设想：如果例（12）的中文译文也像原文那样直接用“害病的士兵”回指，恐怕读者要花费些时间才能找回先行词（甚至根本找不到），因为这种连接手法不符合汉语的习惯。同样的道理，在例（13）里谌容也没有用光杆的“有名教授”来回指“孙主任”，而是在前面冠以指示词“这位”帮助找回所指。但是，俄语在所有类似这样的地方都可以直接使用同义词。

此外，我们发现俄语里还有另外一些同义词回指难以归到徐赳赳的类别中去（其中有些在汉语里也能观察到），如：表年龄（старик,дедушка,старуха,девочка,юноша）；表性别（этаженщина,этотгосподин）。再有另外一些同义回指现象恐怕要算俄语里特有的了，比如：姓—名、姓—名+父称、名+父称—名、名—小名等构成的同义对（Подобедов–ИванЕгорович,Лаврентьев–ПетрДементьевич,Александр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Саша）。在这类回指中，俄国人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对等的指代对象，而不懂俄语的中国读者却会感到茫然，难怪草樱把《АннаКаренина》中表示同一个人的Облонский，СтепанАркадьич一律译成“奥勃朗斯基”，把Долли,ДарьяАлександровна都译为“陶丽”，这样可以减轻读者理解上的困难。俄语这样表述的用意，一是为了避免单调重复，二是以替换方式增加信息量（不额外加词）。我们看两个实例：

（14）УмаленькойКлавысестраiнафронте.КлаваоченьгордитсяНаташейj.(Н.Тихонов.)

（15）原文：Быковыiзавтракали.СамБыковi,красный,распаренный,вполосатойпижаме,пил…(Ю.Бондарев.)

改文：Быковыiещезавтракали.СамПетрИвановичi,красный…

在例（14）里，俄国读者一眼就可以看出сестра和Наташа是同指，因此作者完全没有必要再重复сестра。同义词的使用不仅避免了原词的重复，也增加了信息量（告诉我们“姐姐”叫“Наташа”）。而此句的汉语不能简单的对译：如果后续句译成“克拉瓦为娜塔莎感到骄傲”，中国读者会觉得奇怪，从哪里出来一个娜塔莎？因此，此句的汉译处理有两种方法：1）用同形回指，即“克拉瓦为姐姐感到骄傲”；2）用部分同形回指，即“克拉瓦为娜塔莎姐姐感到骄傲”。例（15）是一个修改的例子，原文用同形名词回指（Быковы--Быков），后作者觉得这样太单调，换成同义形式（Быковы--ПетрИванович），不仅增强了表现力，而且增加了信息量。但是，修改后的句子对于中国人来说却是费解的，所以译成中文时仍须采用同形回指的表述方式：“贝可夫一家正在吃早饭。贝可夫本人…”。由此可见，汉语与俄语在同义词回指上还是有较大差异的。

以上分析的都是先懈人的情况，如果先行词是物，徐赳赳（1999）称未发现明显规律。在我们看来，至少有一种类型可以列入其中，即由表示地名的普通名词和该地名构成的回指关系。例如：

（16）ВЛивняхjяникогданебыл.Городокiпонравилсямнечистотой…(К.Паустовский.)

（17）ТаОка,накоторойпровелГлеблучшиесвоидни,омываетиКалугуj.Городiнавысокомберегу.(Б.Зайцев.)这里需要注意的是，上述两个例子译成中文时都要在回指词“城市”前加“这个”字样，即分别译为“这座小城”和“这个城市”，其道理也在于汉语的非专有名词单独使用不起特指作用，譬如可以说：“我第一次到大连，这座海滨城市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或“……这座城市……”；但不可以单用*“海滨城市给我留下……”或*“城市给我留下……”等形式。

2．4上下义

指名词回指词和先行词不仅形式上不同，而且语义上也有大小之分，即先行词和回指词在意义上有包含和被包含的关系。所谓“上下义”，我们指那些表示“类—种”、“一般—具体”这样关系的词语，如“鸟—麻雀”，“汽车—吉普车”等。这里需要说明两点：第一，这类关系词在语言系统中表示的语义范围有大有小，但在我们分析的具体语篇里所指对象相同；第二，徐赳赳（1999）把“发现小雁不行了…肺部出血…食道里没有硬物…”里划线词也算做上下义回指，而我们认为这种类型属于同义场回指，可以归到零形回指里面去，因此本文将不分析这类回指现象。概括地说，上下义回指可以分为两类：

2．4．1先行词是上义词，名词回指词是下义词

（18）万国殡仪馆的人和东西i都来了。可是，那个棺材j，我看着不合适！（茅盾）

（19）Изголубогоокнанавторомэтажедоноситсямузыкаi.Яоченьлюблюджазj…(Ю.Казаков.)

例（18）、（19）表类别的概念做先行词，而回指名词只是该类别中的一种，在我们的俄语语料库中表示这类回指关系的还有люди–девушкииребята,улицы–переулкиибульвары等。

2．4．2先行词是下义词，名词回指词是上义词

（20）有一次说晚上放映《红灯记》j……天还没黑，人们已坐在礼堂里等电影j。（徐赳赳的例子）

（21）Юныйветернабиралсилу.Онтолкалсявспинызрителейj.Нолюдиiслушалирусскуюмузыку,иниктонеоглядывалсяназовветра.(Ю.Рытхэу.)

与前两例相反，例（20）、（21）都是上义词做回指词的，我们的语料中还有воробей—птица,танк–машина,Ура–крик,гитлеровскийфашизм--враг等，不一一列举。

2．5比喻

指名词回指词是明喻、暗喻或转喻。徐赳赳（1999）称这种名词回指词不多，我们的观察也是如此。这里仅举两例以示读者：

（22）我有一个朋友j，是个书虫j。（徐赳赳的例子）

（23）他们没见过火车的呼啸曾经怎样叫她惧怕，叫她象只受惊的小鹿那样不知所措。（铁凝）Этим,впоезде,непонять,какрастеряласьона,точноперепуганныйзайчишка,когдапаровоззагудел…

（22）运用了暗喻手法回指，把“朋友”称为“书虫”。（23）则是明喻回指的例子，此处我们还要提醒读者：比喻往往包含很强的民族文化特征，在一种语言里用作比方的事物，到另一种语言里可能换成别的事物，此例中的“小鹿”译为зайчишка就很能说明问题。

3．名词回指的制约因素

理论上讲，上述各种回指形式都可使用在语篇的小句衔接中，但在具体的运用上使用何种手段却要受到许多因素的制约和影响，并非可以随意处置的。

3．1语境因素

无论使用哪种回指形式，其前提都是必须保证意义的清晰和所指的明确，在此基础上才可以考虑其他方面的需求（如修辞润色的需要）。因此，写作人或说话人在表述时要把避免歧义放在首位。有些语境允许使用各种回指形式，并且都不会有歧义产生。但是另一些语境却要受到很大的限制。我们举两个作家修改其作品的例子加以说明：（24）原文：两三天前，张治国和班长谈过话，明白班长带点醋意。他i虽然是劳动英雄，可是丝毫都不骄傲，反倒更虚心。(杨朔)

改文：……带点醋意。张治国i虽然是劳动英雄……

（25）原文：张在牛躺着的地方，撒了一些糠，但也很快浸湿了。0i头转过来用她的嘴唇去触前脚近边的地方。(周立波)

改文：张启南在牛躺着的地方……湿了。牛i头转过来用它的嘴唇去触……

为什么例（24）要把原文中的“他”替换成“张治国”，即不用代词而用同形名词回指？因为上文中有两个人物（张治国，班长）都可以被下文的“他”回指。所以说这个语境不允许使用代词回指。在例（25）里，原文是零形回指，让读者摸不着头脑：谁转过头来用嘴唇去触前脚近边的地方？“她”又是谁？改文只在“头”字前加了一个“牛”字（并把“她”改做“它”），连接方式由零形回指改为同形名词回指，意思立刻就清楚了。可见，使用同形名词回指词的最大好处就在于它可以排除歧义。可以说，在众多的回指形式（包括本文不予讨论的代词回指和零形回指）中，同形名词回指词是最不容易引起歧义的。那么，俄语里的情况如何呢？我们也举两个修改的例子：

（26）原文：ПокаСинцовчинилкарандаш,Зайчиковлежалимолчасмотрелвпотолок.КактолькоСинцовочинилкарандаш,онiсразужесталдиктовать…(К.Симонов.)

改文：…Синцовочинилкарандаш,Зайчиковiсразужесталдиктовать…

（27）原文：--Здравствуйте!–вдругуслышалаЛиданадсобойголоси,поднявголову,увиделаНину.Онаiмашинальносхватилаключ,нобылоужепоздно.(С.Антонов.)

改文：…увиделаНину.Лидаiмашинальносхватилаключ…

在例（26）里，原文中最后一个小句里的代词回指词он意义不清，它可以指代前面两个人物（Синцов，Зайчиков）中的任何一个，因此为了避免歧义改文把он换成Зайчиков。例（27）与例（26）情况大体相同，这里不再解释。在俄语里，不仅上下文中有两个相同性别人物时回指要用同形名词，而且前文中有两个语法属性相同的名词时往往也要用同形名词回指，这是俄语的语言特点决定的，也是它与汉语不同的地方。我们举例说明：

（28）原文：Простыныбыличистые,снеразгладившимисяскладками,поверхнихj,кромеодеяла,лежалаМашинашинель.(К.Симонов.)

改文：…поверхпростыньjиодеялалежалаМашинашинель.

（29）原文：Лодкаскребетпопеску.Мывыпрыгиваемвводу,вытягиваемееjносомнаберег.(Г.Бакланов.)

改文：…Мывыпрыгиваемвводу,вытягиваемлодкуjносомнаберег.

在例（28）里上文中有простыны,складки这样两个复数名词，因此下文的指代就要考虑避免歧义的问题。例（29）也是类似的情况，有лодка,вода两个阴性名词。虽然上下文的意思以及辅助词нос,берег都可以提示“拉”的对象是лодка而非вода，但为了明晰起见，改文还是将ее换做同形回指名词лодка。总之，凡上文中有两个以上相同性、数的名词并导致下文难以确定先行词时，无论汉语还是俄语大多倾向于使用同形名词回指形式3．2语义因素

前面我们曾提到同形不同指的现象，即先行词和回指词在形式上相同，但它们的所指对象却可能不是同一个事物（见例4，5）。我们再假设一个语境：上文是“北京有很多未成年的小保姆”，下文在理论上讲可以用代词“她们”回指，也可以用部分同形名词“这些小保姆”回指，但这必须是特指的情况，即“她们”或“这些小保姆”也指北京的那些小保姆，譬如下文可以说“她们还处在上学的年龄”或“这些小保姆还处在上学的年龄”。但是，如果下文讲别处的小保姆，则必须用同形名词回指而不能用代词，即只可以说“其实这种小保姆在全国许多城市里都有”，而不能说*“其实她们在全国许多城市里都有”。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语义因素对回指的限制。就俄语来讲，不同指的回指词可以带修饰词，也可以原词重复。例如：

（30）Гавриктотчасрешилприкинутьсясовсеммаленькимдурачкомj.Отдурачкаjнемногоузнаешь.(В.Катаев.)

（31）Вообще-тозабавнопадаютлюдинавойнеj.Точь-в-точькакони,когдаиграютввойнуj.(Ч.Айтматов.)

（32）Частолюдиiговорят,чтоониработаютпо14-15часов.Можетбыть,такиелюдиiсуществуют,номненеудавалосьстолькопроработать.(Д.Гранин.)

从语境上来看，例（30）里只有一个人物，因此似乎可以用代词回指而不会产生误解。但实际上如果用отнего，第二小句的意义就变了——由泛指变成了特指。例（31）里两个война也是指的两件事：上句讲（小孩子在电影里看到）人们在战争中纷纷倒下，下句说就像他们（小孩子）玩的战争游戏一样，两个“战争”不是同指。例（32）中的划线词指的也不一定是相同的人物。

3．3语法因素

3．3．1修饰词的制约

一个事物被提及的时候，可以呈“光杆”状，也可能带有各种修饰词。廖秋忠（1986）分析过一个例子：“一些内容不健康的报刊i在不少地方泛滥起来。这类报刊i以色情、凶杀、内部秘闻等不堪入目的内容吸引读者……”。廖认为这个例子里指代词和量词（“这类”）不能省略，因为省略之后整个句子就容易被理解为泛指从而与上下文不连贯。廖的解释无疑是正确的，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换个角度来看，正是因为有修饰词“这类”，才使得回指必须用同形名词（此例应看做部分同形）。从我们搜集到的俄文语料来看，要求必须使用名词回指形式的修饰词有两种：1）作定语的形容词、代词，2）作定语的名词间接格。我们把这两类一并举例说明：

（33）Ядолгосижуисмотрюнаобоиj.Унаскрасивыеобоиi.(Ю.Казаков.)

（34）Словаэтогопоэтическогоплачаjникогданеповторялись.По-моему,каждыйплачiбылимпровизацией.(К.Паустовский.)

（35）…укаждогоизнасассоциацииiсвязанысегожизнью,биографией,сеговоспоминаниями.Поэтомуассоциацииiодногочеловекамогутбытьсовершенночуждыдругому.(К.Паустовский.)

在例（33）、（34）里，假如没有作定语的修饰词，两个后续句都可以用代词回指的，但正是因为有了красивые和каждый才迫使名词不得不重复，要知道无论汉语还是俄语都不允许使用类似красивыеони、каждыйон和“美丽的它们”、“每一个它”这样的表述。顺便指出，这里的例子和前面例（32）不同，那里是泛指并不同指的，而此处为特指并同指的对象。在例（35）里，第二格的одногочеловека也限定了被说明词ассоциации要采用重复的形式（不能说*онаодногочеловека）。3．3．2汉语语法规则的限制

这里只涉及汉语名词回指问题。我们知道，汉语的人称代词“他、她、它”远不及俄语里使用得那么广泛，因为俄语的он,она,оно不仅可以回指表人先行词，也能回指表物先行词。这样一来，俄语的第三人称代词的使用频率就大大超过汉语：许多俄文使用代词的地方汉语必须用名词回指，试举两个俄汉互译的例子：

（36）Онимогутобъявитьеговором,посадитьвтюрьмуиотобратьунегозолотоj.Ведьоноiвсе-такичужое.(К.Паустовский.)他们会说他是小偷，把他关到牢里去，没收他的金子j。不管怎样金子i本来就是别人的。

（37）我真喜欢大海j，可惜我从没有到过海j边，我们这个城市离海j太远了。（张抗抗）Ялюблюмореj,ноникогданеездилкнемуj:отнашегогородадонегоjдалеко.

在例（36）里俄语的先行词是золото，回指词用代词оно来替代，不会产生任何歧义，读者也立刻能找回所指。而汉语则不然：此句不可译做*“它本来就是别人的”，这样听起来不符合汉语习惯，读者也感到费解。同样，例（37）里张抗抗也没有说*“我真喜欢大海，可惜我从没有到过它边上，我们这个城市离它太远了”。在类似的情景里汉语必须用名词回指，而俄语则可采用人称代词回指的方式。

3．4修辞因素

3．4．1简洁的需要

在语言运用中有一条很重要的原则——“经济原则”，即在不产生歧义的基础上尽可能使表述简单明了，避免罗里罗嗦拖泥带水。出于这个目的，在对较长的先行词回指时经常会用到压缩的部分同形名词，本文的例（4）、（6）、（7）、（8）、（9）、（10）、（11）都属于这种情况，这里不再赘述。

3．4．2表述的需要

在叙述一个人或一件事时，固然可以用同一个称名一直贯穿下去，但这种行文是很单调的，甚至在修辞上是不允许的，尤其是针对俄语而言。徐赳赳（1999）举了一个人名的例子，他说假如有一个叫“赵国亮”的人引进篇章后，下面可能出现几种部分同形回指词：“赵”、“赵某”、“国亮”、“老赵”、“小赵”和“赵老”等。徐分析的这种情况在篇章中确实都可能存在，但据我们观察汉语里回指的变换形式远不及俄语丰富，我们可以信手举几个汉译俄的例子：在赵树理的《传家宝》中，在引进“李成娘”这个人物以后，接下来只有“婆婆”这个同义名词回指词，其他均为同形名词“李成娘”或代词“她”，而俄语的译文中却使用了матьЛиЧэна,матушкаЛиЧэна,матушкаЛи,матушка,свекровь,старуха,вдова等多种同义形式来指代。再如钱钟书的《围城》里有一个“张小姐”，作者在很大篇幅上都用该词回指，但俄文里却用了барышняЧжан,барышня,девушка,дочь,названнаяплемянница,юнаявладелицабиблиотечки等各种词语。还是在《围城》里，有一个“小孩子”，作者用“这孩子”、“这淘气的孩子”、“那小孩子”等部分同形回指，而俄语则选择更多的花样：маленькиймальчик,ребенок,мальчонка,малыш,озорник等。这样，不仅增加了称名形式，而且加进了不少评价色彩。下面举两个修改的例子：

（38）原文：Этобылопримернонадесятойминутепосленачаланемецкогоогняj.Огоньiпродолжалсяещеполчасаиушелвглубь…(К.Симонов.)改文：…посленачаланемецкогообстрелаj.Огоньiпродолжался…

（39）原文：Усталиотстраданийj?Хотелипокончитьсэтимистраданиямиj?(Ю.Бондарев.)

改文：Усталиотмученийj?Хотелипокончитьсэтимистраданиямиj

这两个例子中的原文本来都是无可厚非的，огонь和страдания都是名词同形回指。但从修辞的角度，俄语绝对不提倡这种单调的重复（除非上下文要求如此），认为这样只会降低语言的表现力，所以修改时作者把它们都换做了同义词。

3．4．3变换视角的需要

一个文学作品，一段叙述，很少有平铺直叙、一统到底的，有时要在主体的话语中掺杂进其他的声音，白春仁（1993）称这种现象叫“多声的叙述”，即“在一个主体的话语中，混合着他人的身份、格调、态度”（白春仁语）。据我们观察，能够悄悄变换主体身份的手段之一就是名词回指词的使用。先看两个俄语的例子：

（40）Пленныйiпродолжалстоять,уронивголовунагрудь.ЕгоудрученнаяпозавсевремявселялавКамацубарууверенность,чторусскийiвот-вотначнетотвечать…(К.Симонов.)

（41）原文：Шофервылез.Артемьевiподвинулсянаегоместо,ашофер,обойдямашинукругом,селнаместоАртемьеваjиположилсебенаколениегочемодан.Несколькоминутонстревогойилюбопытствомследилзатем,какАртемьевiведетмашину…(К.Симонов.)

改文：…оннедоверчивоследилзатем,каккапитанiведетмашину…

例（40）讲日本人逮住了一个俄罗斯俘虏，先从作者的角度叙述俘虏怎样站着、他的站姿给了日本军官怎样的信心等等。接着，从русский开始，叙事的视点悄悄从作者转移到人物（日本人）身上：从他的角度来看，“俄国人马上就要开口了”。（41）是个修改的例子，讲军官Артемьев在找部队途中搭乘一辆卡车的情景。原文从先行词到回指词一律都用人名，叙述比较平淡，视角也没有什么变化。而改文的капитан换得恰到好处：从司机的角度来看，他只知道身边坐着的是一个大尉军官（从军服上看得很清楚），又哪里晓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下面再看两个汉译俄的例子：

（42）他母亲最需要的是他父亲j的温情，而父亲i最需要的却是摆脱这个脾气古怪的妻子。（张贤亮）…материбольшевсегонужналюбовьмужаj,аотцуjбольшевсегонужноотвязатьсяотженысеестраннымхарактером.

（43）金旺j老婆现任妇救会主席，因为金旺i好到小琴j那里去，早就恨得小琴j了不得。（赵树理）ЖенаЦзиньванаjбылапредседательницейЖенскогосоюзаспасенияродины.Оназнала,чтомужiеезаглядывалсянаСяоциньj,ипоэтомутерпетьнемоглаэтудевчонкуj.

例（42）里原文的两句话都是作者站在人物许灵均的角度讲的，连续用了两个“父亲”，而译者在翻译时却采用了不同的处理方式：他把其中的一个“父亲”译为муж，把视点转移到许灵均母亲的身上，这样既避免了先行词和回指词的单调重复，又不断调整了叙事的角度。（43）也是类似的例子，原文用同形名词回指“金旺—金旺”、“小琴—小琴”，意思清楚明白，但视角看不出什么变化。俄译文做了相应的调整：用муж回指Цзиньван，这是从“金旺老婆”的角度来讲的，然后顺着“金旺老婆”这个视点再去看Сяоцинь，那丫头已经是个令人讨厌的девчонка了4．结语

在结束本文之前，我们把一组统计数字公布给读者，希望以此勾画出俄汉两种语言中回指形式的大概轮廓，也算是对本文的一个小结。统计的客体是赵树理的《传家宝》（第一部分）原文和它的两种俄语译本，对象是三篇话语中的各种回指形式，结果如下：

表1三种回指词在篇章中的分布

《传家宝》原文俄译文1（译者Г.Монзелер）俄译文2（译者В.Сперанский）

类型回指词（个）百分比回指词（个）百分比回指词（个）百分比

名词回指10840．60%12151．05%13254．77%

代词回指4617．29%8535．87%6928．63%

零形回指11242．11%3113．08%4016．60%

总计266100%237100%241100%

表2五种名词回指词在篇章中的分布

《传家宝》原文俄译文1（译者Г.Монзелер）俄译文2（译者В.Сперанский）

类型名词回指词（个）百分比名词回指词（个）百分比名词回指词（个）百分比

同形4844．44%4335．54%4534．09%

部分同形1513．89%2823．14%2317．42%

同义3128．70%4436．36%5340．15%

上下义1312．04%54．13%96．82%

比喻10．93%10．83%21．52%

总计108100%121100%132100%

综合以上全文的分析和两个附表，我们大体可以得出以下一些结论：

俄语的名词回指高于汉语，但高出的原因不在同形上，而在于同义词的使用：当汉语用同形回指或其他手法时，俄语则在变换各种同义词（如“李成娘”的例子）。

俄语的同形回指远低于汉语，其原因在于俄语修辞不提倡词语本身机械性的重复。

汉语的零形回指大大高于俄语，而俄语的代词回指也比汉语里多得多。问题在于，汉语是主题显著型语言，注重语义连贯而不是形式上的衔接。因此，当人称代词用作句子主题的时候，代词很容易被省略（参见许余龙1992）。俄语则是主语显著型语言，注重形式的连接而又强调变化，因此许多汉语使用零形回指的地方，都被俄语的代词回指替换掉了。

参考文献

[1]ЛосеваЛ.М.Какстроитсятекст.М.,1980.

[2]СолганикГ.Я.Отсловактексту.М.,1993.

[3]白春仁：《文学修辞学》，吉林教育出版社，1993。

[4]陈平：汉语零形回指的话语分析，《中国语文》1987年第5期。

[5]崔卫：俄汉话语零形回指之比较，《中国俄语教学》1998第2期。

[6]胡壮麟：《语篇的衔接与连贯》，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4。

[7]黄国文：《语篇分析概要》，湖南教育出版社，1988。

[8]廖秋忠：现代汉语篇章中的指同表达，《中国语文》1986年第2期。

[9]史铁强：俄汉语篇代词回指对比，《外语学刊》2001年第4期。

[10]史铁强：俄汉语篇零形回指对比，载《学术论文集》，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1。

[11]徐赳赳、JonathanJ.Webster：叙述文中名词回指分析，《语言教学与研究》1999年第4期。

[12]许余龙：《对比语言学概论》，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