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历史与女性突围

时间:2022-07-16 10:38:03

导语:苦难历史与女性突围一文来源于网友上传,不代表本站观点,若需要原创文章可咨询客服老师,欢迎参考。

苦难历史与女性突围

一、历史的苦难与底层的人生

就一般意义而言,女性作家的历史书写多以自己的女性性别视角为切入点,描写在历史进程中女性真实的心灵体验和生命历程,从而打破了传统男性叙事中女性往往被遮蔽甚至被歪曲的惯常套路,写出了女性自己所发现的并以女性为主体的历史。女性对历史的书写,在经历了从民间历史到个人历史乃至母系历史的艰难书写进程之后,终于从国家民族的历史压抑下“浮出历史的地表”,成为一种特殊的女性经验史和心灵史。同时,女性在对自我的反省和审视之中,“尝试建构和确立的,远不仅是女性群体自身的、更好的社会生存,而且是在资本主义父权结构、现代民族国家压抑体系之外,思考和探究人类生存的不同的空间与可能”[1]。于是,女性历史书写便有了更大的社会文化价值和历史研究意义。虹影的长篇小说《饥饿的女儿》描写的是生活在20世纪70年代末山城重庆贫民窟的一家人在那个历史大动荡时代中的辛酸史。小说围绕着一位即将年满18岁的少女六六的日常活动,展现了她周围的亲人、邻居、老师等人的卑微琐屑的生活。六六住在与繁华文明仅一水之隔的长江南岸,这里是城市的边缘,是被现代文明遗忘的角落,到处是拥挤的、逼仄的小板房,街头巷尾到处是垃圾堆,刺鼻的气味经久不散,甚至还不时会发生强奸案、无头尸案等,人们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里,根本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这里仿佛就是另一个寓言般的“生死场”。而这里每个人都不得不面对的饥饿,则使这里的生活成为一种特殊的炼狱。出生在1962年的六六,虽然侥幸与“”擦肩而过,但是母亲怀孕时的饥饿感似乎随着血液渗入进了她的五脏六腑之中,所以她对食物气味异常敏感,每天夜里都会饿得哭醒过来,永远有吃不够的感觉。母亲靠着一根扁担两根绳子维持着几个孩子的吃食,父亲为了把粮食省下来带回家自己却因饥饿从船上栽倒在江里,三哥冒死在江里打捞从上游冲下来的菜叶、瓜皮,而六六亲眼目睹了最亲的五哥为了几粒豆子被车轮压断腿的惨剧等,作者以自己真实的人生经历描写出了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的常态。

二、多重的饥饿与生命的记忆

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就像苦难并不一定使人奋进一样,饥饿并没有带来生产和创造的热忱,而是更加激起了人们原本潜藏在心中的恶的基因。人们为了食物而不惜彼此伤害,动物本能在人身上的全面恢复,甚至使饥饿像一只挥之不去的幽灵,时刻盘旋在每个人的头顶,令人们的道德与尊严在面对生存困境时愈发显得虚弱与易碎。而更可悲的是,饥饿在这个世界里还具有更多的含义,因为就整体的存在来说,饥饿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最基本、恒常的食物的需求,同时也是一种生理和心理共生的需求,即对爱和性的饥饿。所以对少女六六而言,她首先要面对的是另一个精神困境———爱的缺失。她的私生女身份注定了她悲剧的人生,她是母亲和家人的耻辱,也是家里的“多余人”。母亲对她冷淡漠然,对她最常说的话便是“能让你活着就不错了”,丝毫没有母爱的宽容和无私,养父对六六总是不温不火,兄弟姐妹则总是无动于衷地看着六六出丑……这都让六六感到无比的孤独。而与此同时,六六还必须承受另一种甚至更可怕的存在,即家庭之外的更加丑陋不堪的日常底层生活,这给她正处在成长期的脆弱心灵带来了更多的戕害。对六六而言,过早地面对生活和生命的冷酷以及过早地了解男女的身体,都使她的心理产生了极大的扭曲甚至变态。作者用冷静漠然的态度还原着底层大众野蛮、残酷的生活本相。人们在希望中为了基本的生存欲求摸爬滚打,却总是绝望地发现,“怎么闯也闯不出好前途,父母是什么命,子女也是什么命”[2]。这样的生活里没有任何诗意美好的存在,人的存在目的只剩下维持生命和繁衍后代,生命成了一个无法打破的轮回,人们在轮回中忙着生,忙着死,不管时代如何前进,却丝毫无法撼动更别说改变底层大众的生存怪圈。少女六六的人生经历展现的是人类的冷漠和自相残杀,苦难的历史把人类最普通的亲情都抹杀掉了,留给世人的只是无尽的孤独与焦虑。文学作品中的“饥饿”描写总是能给读者带来巨大的心灵震撼,因为它往往都不单是个人的、民族的记忆,更是全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一个18岁的少女的灵与肉的双重饥饿带给我们的不仅是对那段荒诞的历史记忆的控诉,更多的是对人性的本质、人类能否得到救赎这类带有哲理性质的问题的思考。正如人们已经意识到的,“这种重构的历史,既有历史的客观真实性,同时又更具有主体的体验性与认知性,有更大的和更抽象的‘历史含量’,是永恒的人性与生命经验在历史空间中的示演”[3]。

三、个体的关怀与历史的重构

女性作家的历史梳理一方面是在关注历史大背景中的日常经验,另一方面也有着对女性个体成长的人道关怀。法国的女权主义代表人物埃莱娜•西苏曾说:“妇女必须把自己写进文本:就像通过自己的奋斗嵌入世界历史一样”,而女性对自我的发现和拯救都离不开女性自我文本的构建,所以她才大声疾呼:“写吧!你寻找自我的本文将了解自己胜过了解血肉”“写作永远意味着以特定方式获得拯救”[4]。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一批女性作家才会凭借着对写作的巨大热情,视线内转把焦点对准了无法替代的个人记忆,让自己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打上了自我书写和精神自传的烙印,虹影也一样。不过值得称赞的是,在《饥饿的女儿》里作者较少有女性的喃喃自语、过分的自我怜悯和自我欣赏,而是把18岁的主人公放置在一个广阔的时代背景之下,客观地复述出一个女孩的成长历程,所以使作品的生活广度和人性深度有了更大的拓展。如虹影所自述的:“当我记述过去的一切,我觉得就像做一个黑白的电视纪录片一样,把每一个场景、当年发生的一切忠实地展现出来,自己就是一把手术刀,我的笔把自己无保留地划开。”[5]因此,《饥饿的女儿》蕴涵了丰富的女性生存的主题:女性身份的焦虑、寻找父亲的焦虑、母女既相互仇恨又彼此依靠的焦虑、女性成长的性压抑的焦虑等,几乎涵盖了一个女孩在成长的道路上遇到的所有困境。与焦虑相伴的总是对于自我的追问以及希望由此可以达到的拯救与解脱。“焦虑必须在与个体所发展的整体安全体系的关系中得到理解,而不能仅仅被看成与特定风险或危险相联结的独特性现象……焦虑的爆发出现在个人不能实现与被制止实现某一行为的时候。”[6]而六六从记事起就有了强烈的身份焦虑,她不断地感受到自己是家里的多余人但却无法得知答案,于是对自己身世的疑惑促使她走上拯救自我、为自己生命存在寻找意义的旅途。她首先开始的是自我身份的认同。她渴望寻找生命中缺失的父亲,亲生父亲虽曾出现却没有带给她任何归属感,只是让她身上流淌的血液永远提醒自己是不合乎伦理道德和法律规范的存在。养父给了六六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却没有给她的心灵任何的关爱与抚慰。历史老师的年龄和睿智有着父亲一般的感觉,而且可以和她平等地交流感情,所以六六在他身上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和自我存在的价值,但他却在苦难的现实面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就这样,六六18岁生命中出现的三个男人快速登场,却又很快退场,六六最后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父亲,期待男性的拯救只是一场虚妄,只有她自己才是唯一的依靠。其次,六六艰难地获得了女性自我身份的认同。“身份认同是用来指一个人的身份,比如一个人的性别、种族、年龄、宗教或社会性别。”

女性的性别特征是18岁少女最先发现也是最容易被压抑的,对六六而言,身体发育和性格养成不仅从来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而且从小就见识了不该自己这个年龄就见识到的东西,这些都使她的性别特征认同有了特殊的道路和体验。此外,六六还不断通过镜子来完成自我的认知,在镜中发现了自己的瘦弱苍白,但也看到了自己眼神的倔强热情。在女性主义的意识中,镜子“提供某种真实的陌生,提供女人对自我的初级认识以及对自身的再想象”[8],因此,正是自己的镜中之像和历史老师为六六画的头像,引导着六六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的生命历程。及至最后,面对生活的种种失望和痛苦,六六认识到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决然地离开自己的家庭,先是用劣质的烟酒麻痹自己的痛苦,后来在诗歌之中找到了自己的精神皈依,于是开始写作,心灵在书写自己的经历中获得了宁静,不仅理解了父母那一代人的精神创伤,重新感受到母爱与父爱的深沉,也终于完成了对自我的救赎。《饥饿的女儿》以饱含痛苦和反思的笔墨所完成的是一次历史和女性个人的对话,作者通过历史中的个人生命体验,完成了对正统历史的解构和重塑,独具视角地描叙出了底层女性突围自己既定身份和命运的艰辛历程,不仅给读者带来巨大的精神震撼,也为建立真正的女性主义诗学提供了一个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