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文学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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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文学特点

周易》位居群经之首,语辞高古,华章粲然。《周易》由经传组成。传称“十翼”,即《彖传》、《象传》、《文言传》、《系辞传》、《说卦传》、《序卦传》、《杂卦传》七种十篇,相传为孔子所作。《文言传》在《彖》、《象》二传的基础上,进一步阐述《乾》、《坤》二卦的深沉意蕴。孔子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

孔子极其重视语言的文采。“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朱熹解释说:“郑国之为辞命,必更此四贤之手而成,详审精密,各尽所长。是以应对诸侯,鲜有败事。孔子言此,盖善之也。”[2]P150因此,其《文言传》亦是斐然成章,文采出众。刘勰赞曰:“《易》之《文》《系》,圣人之妙思也。序《乾》四德,则句句相衔;龙虎类感,则字字相俪;《乾》《坤》易简,则宛转相承;日月往来,则隔行悬合。虽句字或殊,而偶意一也。”[3]P588阮元更进一步提出:“孔子于《乾》《坤》之言,自名曰‘文’,此千古文章之祖也。”[4]P196前修高论,自然不是凭空臆造,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独到之言。《文言传》确实有出色的文学特点

一、骈偶争辉

骈偶是中国古典文学极为普遍而且极有特色的一种修辞现象。至于骈偶出现的原因,各有各的说法。刘勰认为:“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3]P588刘勰从自然现象的对称性出发,探讨了骈偶出现的必然性。刘师培说:“准声署字,修短揆均,字必单音,所施斯适。远国异人,书违颉诵,翰藻弗殊,侔均斯逊。是则音泮轾轩,象昭明两,比物丑类,泯踦从齐,切响浮声,引同协异,乃禹域所独然,殊方所未有也。”[5]P231刘氏认为骈偶是由汉语言文字自身的独特性决定的。范文澜在《文心雕龙注》中论述道:“原丽辞之起,出于人心之能联想。既思‘云从龙’,类及‘风从虎’,此正对也。既想‘西伯幽而演《易》’,类及‘周旦显而制《礼》’,此反对也。正反虽殊,其由于联想一也。古人传学,多凭口耳,事理同异,取类相从,记忆匪艰,讽诵易熟,此经典之文,所以多用丽语也。凡欲明意,必举事证,一证末足,再举而成;且少既嫌孤,繁亦苦赘,二句相扶,数折其中。昔孔子传《易》,特制《文》、《系》,话皆骈偶,意殆在斯。又人之发言,好趋均平,短长悬殊,不便唇舌;故求字句之齐整,非必待于耦对,而耦对之成,常足以齐整字句。魏晋以前篇章,骈句俪语,辐辏不绝者此也。综上诸因,知耦对出于自然。”[3]P590范文澜主要从文学创作和接受的角度,指出联想、事证、易记、便言促成了骈偶的产生。汉字的外形也是重要因素之一。汉字是象形字,字形规范,都是一个个方块形的文字,不象由字母组成的拉丁文字,单词长短不一,短的只有一个字母,长的有十几二十个字母。因此,在外形上,骈偶可以构成整齐划一的建筑美,给人以美的享受。从内容上看,对偶的句子有的有较强的概括力,有的能形成鲜明的对比。从形式上看,对偶句结构匀称,句式整齐,朗读顺口,易于记忆。如果说追求艺术美是世界各民族人民的共同愿望,而骈偶只有扎根于方块单音的象形文字的肥沃土壤中,才能开出娇艳之花。中国古典文学骈偶盛行,正反映了中国文学的民族特色,民族气象。阮元在《文言说》中指出:《文言传》“抑且多用偶。即如乐行忧违,偶也;长人合礼,偶也;和义干事,偶也;庸言庸行,偶也;闲邪善世,偶也;进德修业,偶也;知至知终,偶也;上位下位,偶也;同声同气,偶也;水湿火燥,偶也;云龙风虎,偶也;本于本地,偶也;无位无民,偶也;勿用在田,偶也;潜藏文明,偶也;道革位德,偶也;偕极天则偶也;隐见行成,偶也;学聚问辨,偶也;宽居仁行,偶也;合德合明合序合吉凶,偶也;先天后天,偶也;存亡得丧,偶也;余庆余殃,偶也;直内方外,偶也;通理居体,偶也。”

张善文教授在《易传的句式词章之美》一文中指出:骈偶句“句式的构成更是丰富多样:有单句式、双句式、多句式,句中的字数又有三言、四言、五言、乃至十一言不等。”[6]如三言单句式,“水流湿,火就燥”;四言单句式,“不易乎世,不成乎名”;五言单句式,“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六言单句式,“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六言双句式,“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七言双句式,“终日乾乾,行事也。或跃在渊,自试也”;八言双句式,“潜龙勿用,阳气潜藏。见龙在田,天下文明”;等等。[6]P116-130论述得很详细,这里就不再赘述了。在《中国文学的对句艺术》一书中,古田敬一详尽地分析对句的内涵。在形式上,从句位的角度,古田敬一归纳的对句句式为:当句对,单对,隔句对,三句对,长偶对,乱对等六种类型。[7]P46-52当句对,就是在本句中前后自成对偶。如,“云行雨施”。单对,就是上句与下句直接构成对偶。如,“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隔句对,就是四句之间形成对偶,第一句对第三句,第二句对第四句。如“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退无恒,非离群也”。三句对,就是连贯的三个句子之间构成对偶。如,“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长偶对,就是章与章之间构成的对偶。如,“潜龙勿用,下也。见龙在田,时舍也。终日乾乾,行事也。或跃在渊,自试也。飞龙在天,上治也。亢龙有悔,穷之灾也。乾元用九,天下治也。潜龙勿用,阳气潜藏。见龙在田,天下文明。终日乾乾,与时偕行。或跃在渊,干道乃革。飞龙在天,乃位乎天德。亢龙有悔,与时偕极。乾元用九,乃见天则。”乱对,就篇章而论,单对与隔句对混用,以使叙述得以进行。如,“知至至之,可与言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在意义上,古田敬一则将对句分为:反型,同型,中间型。反型,就是刘勰所说的“反对”,即意思相反的语词构成对偶。如:“乐则行之,忧则违之。”同型,就是刘勰所说的“正对”,即意思相近的语词构成的对偶。如:“云从龙,风从虎。”中间型,就是难以从意义上分辨相反或相近的语词所构成的对偶。如:“贵而无位,高而无民。”如果单就以上的论述来说,后世对句的类型在《文言传》中大多出现了。难怪在“虽句字或殊,而偶意一也”这一点上,刘勰对《文言传》推崇备至。而阮元更以为《文言传》乃“千古文章之祖”。阮氏把骈文当作文章正宗,他的评价或许有夸大其词的嫌疑,但近代研究骈文的学者刘麟生以为《文言传》“不妨以最早之骈文视之。”

二、音律天成

刘勰说:“夫音律所始,本于人声者也。声合宫商,肇自血气,先王因之,以制乐歌。故知器写人声,声非学器者也。故言语者,文章关键,神明枢机,吐纳律吕,唇吻而已。”[1]P552刘勰认为讲究音律是“肇自血气”,也就是说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并且把音律当作“文章关键”、“神明枢机”。《文言传》是“千古文章之祖”,音律之美也是动人肺腑的。它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押韵

押韵是音律和谐的一个重要因素。王力先生在《略论语言形式美》中说:“韵在诗歌中的效果,也是一种回环之美。”“当我们听人家朗诵一首有韵的诗的时候,每句或每行的末尾总是同样的元音(有时是每隔一句或一行),我们不但不觉得单调,反而觉得非常和谐。”[9]P471《文言传》中有一韵到底的,气势磅礴,如,“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刚”、“方”、“常”、“光”、“行”都是上古音阳部。[10]有中途换韵的,如,“潜龙勿用,阳气潜藏。见龙在田,天下文明。终日乾乾,与时偕行。或跃在渊,干道乃革。飞龙在天,乃位乎天德。亢龙有悔,与时偕极。乾元用九,乃见天则。”“藏”、“明”、“行”属上古音阳部;“革”、“德”、“极”、“则”则是上古音职部。它的特点是:其一,一般是骈偶句押韵。如,“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骄”、“忧”为幽宵合韵。即如“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长”为阳部,“会”乃月部,“和”是歌部,“干”属元部,恰巧也可以通转,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押韵,但是能够取得声音的相似。其二,多为句句押韵或隔句押韵。如,句句押韵“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天”、“田”、“人”乃是上古音真部。隔句押韵“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求”、“燥”为幽宵合韵。阮元在《文言说》中指出:“古人无笔砚纸墨之便,往往铸金刻石,始传久远。其著之简策者,亦有漆书刀削之劳。非如今人,下笔千言,言事甚易也。许氏《说文》:‘直言曰言,论难曰语。’《左传》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此何也?古人以简策传事者少,以口舌传事者多;以目治事者少,以口耳治事者多。故同为一言,转相告语,必有愆误。是必寡其词,协其音,以文其言,使人易于记诵,无能增改,且无方言俗语杂于其间,始能达意始能行远。此孔子于《易》所以著《文言》之篇也。”[4]P196-197远古时代没有笔砚纸墨,文字书写很难,而且文献的载体,诸如金石简策,又极为笨重,因此一般靠口耳相传来传播文化知识。正因为这种客观条件的限制,文献只能“寡其词,协其音,以文其言,使人易于记诵”。而且也只有如此,才能得以较为广泛地传播。为了适应时代的要求,《文言传》多用骈偶谐韵句式;也正因为它多用骈偶谐韵句式,易于记诵,才能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披沙拣金式的淘汰中被保存下来。

(二)平仄

沈约论述平仄说:“夫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吕,各适物宜;欲使宫羽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11]P216沈约对平仄评价很高,认为只有合乎平仄变化规律的文章,才能称为“文”。并且认为“自灵均以来,此秘未睹”。[11]P216刘大櫆于《论文偶记》中说:“文章最要节奏。譬之管弦繁奏中,必有希声窈渺处。”[12]P434又说:“音节高则神气必高,音节下则神气必下,故音节为神气之迹。一句之中,或多一字,或少一字:一字之中,或用平声,或用仄声;同一平字、仄字,或用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入声,则音节迥异。故字句为音节之矩。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合而读之,音节见矣;歌而咏之,神气出矣。”[12]P435可以看出刘大櫆认为平仄是一篇文章形成节奏感的关键所在。阮元评论《文言传》说:“固有韵矣,而亦有平仄声音焉。”[13]P495《文言传》语句无意中合乎平仄变化规律的例子也不少。“不易乎世,不成乎名”即为“不仄乎仄,不平乎平”[14]。“贵而无位,高而无民”乃是“仄而无仄,平而无平”。“隐而未见,行而未成”又是“仄而未仄,平而未平”。这些语句出句与对句的平仄刚好互相呼应,诵读起来抑扬顿挫,朗朗上口。这些语句平仄呼应极其严密,与后世的骈文相比较也差不到哪儿去。这是其中平仄变化自然而又奇妙的语句,而那些平仄相对虽然不太严密,却能表现音节变化的语句,更是比比皆是。例如,“乐则行之”是“仄仄平平”;“上下无常”是“平仄平平”;“进退无恒,”是“仄仄平平”;“进德修业”是“仄仄平仄”。《文言传》多押韵,又暗合平仄,其美妙也正如沈约所谓:“至于高言妙句,音韵天成,皆暗于理合,匪由思至。”

(三)排比

《文言传》又多排比句子。如,“刚健中正,纯粹精也。六爻发挥,旁通情也。时乘六龙,以御天也。云行雨施,天下平也。”等等。句式整齐,节奏一致,诵读起来就铿锵有力。这是句与句之间形成的排比。还有段落与段落之间形成的排比。如释乾六爻时,都用了同一种句式:“曰,子曰。”排比句式的每一个单句的结构大致相似,排列在一起,就能形成一种语气和音节的重复,在增加表达气势的同时,也就构成了一种节奏的和谐感,其效果类似于音乐乐章中的重复咏叹。《文言传》多用骈偶,暗合平仄,又多排比,诵读起来抑扬顿挫,朗朗上口,极具音律之美。并不是有意识地追求节奏的变化音韵的和谐,而是自然而然合乎汉语语音特点的天成之作。难怪历代讽诵之声不绝于耳。

三、精雅灵动

(一)精

精,《礼记•经解》云:“洁静精微,《易》教也。”孔颖达疏曰:“穷理尽性,言入秋毫,是精微。”[15]P843刘师培论述蔡邕“精雅”的艺术风格时,认为:“精者,谓其文律纯粹而细致也。”[16]P135孔颖达的解释从思想内容入手,认为阐明事理,要抓住本质,细致入微。刘师培则从艺术形式入手,以为是锤炼字句,使语言精炼。如果我们把孔颖达和刘师培的解释合在一起,“精”的含义应当就是指用精炼的语言细致入微地阐明事理。例如,同样是阐发《乾》卦初九爻的爻辞“潜龙勿用”。《帛书周易•二三子》:“《易》曰:‘潜龙勿用。’孔子曰:‘龙潜矣而不阳,时至矣而不出,可胃潜矣。大人安失矣而不朝,苟厌在廷,亦犹龙之潜也。其行灭而不可用也,故曰“潜龙勿用”’。”[17]P15“时至矣而不出”、“安失矣而不朝”,仅仅描述了大人“潜”的状态,从中无法看出君子小人的分别。通行本《周易》则是:“初九曰:‘潜龙勿用,何谓也?’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从各方面强调了有“德”君子“隐”的状态。二者高下,截然分明。或者说,《帛书周易》淹灭无闻,通行《周易》千年流传,正在于后者“穷理尽性,言入秋毫”。文章精炼要求锤炼字句,剪裁浮词。刘勰《文心雕龙•镕裁》说:“剪裁浮词谓之裁”,“裁则芜秽不生”[3]P543。他还说;“句有可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3]P543写文章剪裁浮词,使文章达到“增一字则繁,减一字则阙”[3]P543的地步。刘知幾《史通•叙事》认为做到精炼有二种方法:“—曰省句,二曰省字”[18]P170。为了使文辞简要精炼,就必须“务却浮词”,使“篇无累句,句无累字,圆润明密,言如贯珠”[18]P169。《文言传•乾卦》释“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云:“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恰巧《吕氏春秋•应同》亦有类似语句:“气同则合,声比则应;鼓宫而宫动,鼓角而角动。平地注水,水流湿;均薪施火,火就燥。山云草莽,水云鱼鳞,旱云烟火,雨云水波,无不皆类其所生以示人。”[19]P127如果加以比较,我们可以发现:二者的意思大体相当,但是前者简要精炼,明白晓畅,而后者更加讲究词藻的丰富,句式也更加凝重。如果单纯就阐明观点来说,那么《文言传》已经足够清楚明了;如果从修辞的角度来考虑的话,那么《吕氏春秋》更加典重华丽。唐人刘知几在《史通•叙事》中说:“文约而事丰,此述作之尤美者也。”[18]P168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在简明精炼上,《文言传》更胜一筹。《文言传》虽然才一千三百多字,但它蕴藏着极其丰富的哲理,以至于几千年来注释的书籍汗牛充栋,也无法穷尽它的意蕴。如果不是极为“精微”的作品,又怎么能蕴含如此巨大的精神财富?

(二)雅

雅,《说文》解释说:“楚乌也。居秦谓之雅。”[20]P76“雅”是一种鸟儿。鸟儿善于鸣叫,声音悦耳动听,引申开来,就可以指美妙的文章韵律。刘师培用来论述蔡邕的“精雅”时认为:“雅者,谓其音节调适而和谐也。”[16]P135换言之,“雅”指的是声音节奏的谐美。《文言传》多用骈偶,暗合平仄,又多排比,声音美妙,节奏谐和,称之为雅,自然名副其实。雅又有一种很重要的释义,即正。《诗序》:“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21]P20孔颖达疏曰:“雅者训为正也,由天子以政教齐正天下,故民述天子之政,还以齐正之名。王之齐正天下得其道,则述其美,雅之正经及宣王之美诗是也。若王之齐正天下失其理,则刺其恶,幽、厉小雅是也。诗之所陈,皆是正天下大法,文武用诗之道则兴,幽厉不用诗道则废。此雅诗者言说王政所用废兴,以其废兴,故有美刺也。”[21]P20正,由上而下,就是“以政教齐正天下”。由下而上,就是“美刺”。政,当指各种法令法规,其运作靠得是国家的强制力。教,当指教化,其内容是优秀的文化精神;其方式是“化”,是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不是政令约束,不是武力逼迫,而是以优秀的文化现象来陶冶感化,塑造人的高尚的精神品格。以此而论,“雅”释为“正”,从教化的内容上讲,指的是用具有高洁的道德内涵、高尚的审美情趣的优秀文化精神,陶冶人的性情,完善自我人格,提升人生境界,塑造理想的士人。而这种文化精神的载体,最重要的莫过于《易》《诗》《书》《礼》《乐》这一类经典了。因此,自西汉立“五经”以后,历代沿用,同时不断加以增补,直到“十三经”。《文言传》是《周易》的篇章之一,自然也有雅正的内容。以《文言传•乾》作为例子,它完整地描述了君子修身进取的道理。首先点明君子应当具备的阳刚品质:仁、礼、义、贞正等等。其次遵循《乾》卦六爻的次序,描述君子在不同的发展阶段所应坚持的准则或所必须戒慎的事情。其次阐述君子不同阶段的行事之道。其次论述阳刚之气在不同阶段所呈现的状态。最后以卦爻辞的顺序描绘君子不断进取的各种状况。这些对于陶冶个人的人格气质贡献很大。我们来分析“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隐者”,不是一般人,是具有“龙德”的君子。因此出处行藏自然有一番常人无法比肩的高尚之处。“不易乎世”,不因污秽的世俗而改变自己的节操。陶渊明所谓“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不成乎名”,并不是为了成就功名。唐代有很多人走“终南捷径”,隐居山林只是为了沽名钓誉,就像“南岳献嘲,北陇腾笑,列壑争讥,攒峰竦诮”的假隐士周顒。而此处之隐,实因阳刚之气不足,或所谓社会正气不兴,不与世同流合污的归隐,因此并无功利的目的。与之俱生的精神状态便是“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亦即“安贫乐道”,“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簟瓢屡空,晏如也!”行事上,则是“乐则行之,忧则违之”,即不做违心的事情。这需要极大的魄力。日寇侵略中华,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蓄须明志,决不为日寇演戏。这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不合作态度,足见梅先生的民族气节。坚定而不可动摇就是“确乎不可拔”的精神。此种隐者的内在精神气质与孟子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是一致的。因此,无论从形式上,还是从内容上讲,《文言传》都是雅而正。

(三)灵动

前文论及,《文言传》多骈偶排比句式。句式整齐划一,富有建筑之美,但容易流为板滞。其实,《文言传》虽多骈偶排比,但其底色是“散”,骈偶排比全都笼罩在“散”的行文风格之中。其一,各段首尾多为散句。《文言传》共有21小节,首尾都是散句的有9小节。(第二小节至第七小节,以“子曰”之语来分析。)或首或尾是散句的有9小节。仅有3小节首尾非散句。可以列举如下:潜龙勿用,下也。见龙在田,时舍也。终日乾乾,行事也。或跃在渊,自试也。飞龙在天,上治也。亢龙有悔,穷之灾也。乾元用九,天下治也。潜龙勿用,阳气潜藏。见龙在田,天下文明。终日乾乾,与时偕行。或跃在渊,干道乃革。飞龙在天,乃位乎天德。亢龙有悔,与时偕极。乾元用九,乃见天则。《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贞者,性情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六爻发挥,旁通情也。时乘六龙,以御天也。云行雨施,天下平也。而这3小节中,仅仅前2小节纯为骈偶排比句式。从整体而言,《文言传》有“散”之行文特点:灵动而不板滞。其二,一小节之内,甚至一句之内,也是骈散相间,行文流畅,圆转自如。骈偶排比大多是铺陈现象、条陈说理;散句单行则是归纳总结。以小节为例,如,“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前八句以骈偶排比的句式阐明元、亨、利、贞的内涵,后二散句则将它归结为君子四德。整饰中见流转,典重中生灵动。另如,“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退无恒,非离群也。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故无咎。”“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退无恒,非离群也”、“进德修业,欲及时也”可以构成极为工整的骈偶排比句式。但作者在第三句前添“君子”一词,与“故无咎”互相呼应,顿时化骈偶为散行,灵动之极。以句子为例,如,“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辩之不早辩也。”前二句骈偶点明大逆不道的现象,而后三句则为散句单行,分析原因,表达深切的痛惜之情。间隔以语气词“矣”、“也”,语势顿感舒缓流利,有一唱三叹之妙。阮元以为“千古嗟叹成文之祖”。其三,或以散句构成骈偶,或以言数不一的骈偶构成小节,通脱之散气贯注全篇。如,“知至至之,可与言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二散句构成骈偶,语气词“也”收尾更增散气。“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前两句为四言句式,中间六句为三言句式连贯而下,后又接以五言句式,变幻多方,灵活机动。《文言传》虽多骈偶排比句式,但它并非有意于骈偶排比之修辞,依文气行文,文从字顺,所以圆融流利,畅达灵动,而毫无板滞之缺憾。骈散相间,韵散兼行,后世所谓“古文”名篇,其体例何尝不是如此。

《文言传》析理精微,语言精炼,音韵谐和,思想雅正,骈散相间,而以散气行之,其风格可以用四字概括:精雅灵动。《文言传》骈偶争辉,音律天成,精雅灵动。多用骈偶句式,既与中国文字的民族特色相吻合,又实为孕育骈文赋体之雏形;平仄押韵,韵律谐美,尽显中华美文抑扬顿挫之特色;骈散相间,韵散兼行,灵活机动,宛转流利。因此,阮元以为“千古文章之祖”[4]P196。刘麟生以为乃“骈文”之祖。[8]P11谢无量以为“美文”之祖。[22]P42诸家美誉,殆非虚言。总而言之,《文言传》涵盖散文、赋、骈文三体;句式辞章之美,令人叹服;骈散相间,韵散兼行,更是后世古文之正体。或许这正是当代人把古代文章统称为“文言文”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