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伽登文学著作理论特点和影响
时间:2022-07-10 09:4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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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曼•英伽登(RomanIngarden,1893—1970),波兰著名的哲学家、美学家、文艺理论家,是二十世纪西方现象学美学的代表之一,他早年研究数学和哲学,后师从现象学大师胡塞尔。罗曼•英伽登继承吸收了胡塞尔的现象学思想,从本体论、认识论和价值论三方面入手,建立了其现象学美学的基本框架,构筑了独特的分跨三者的现象学美学系统,开创了一个新的美学理论的时代,对二十世纪西方文艺理论的研究和美学思想的推动发展作出了深远的影响。罗曼•英伽登一生著作斐然,《论文学作品》是公认的最具有代表性的美学著作。《论文学作品》是罗曼•英伽登的处女作。在该书中,他阐发了自己的文学作品理论,集中分析阐述了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及其基本结构,而后又研究探讨了对作品与审美欣赏活动及审美客体与审美活动之间的相互关联、作用的认识,通过对艺术作品的存在方式、艺术作品的具体化、审美经验、审美对象、审美价值各部分的详细讨论研究,建立了具有现象学美学色彩的文学作品理论。《论文学作品》与1937年出版的《对文学作品的认识》被认为是姊妹篇,后者是对前者的相关理论思想做出了进一步解释与修正。他通过这两部作品全面而又集中地阐释了其文学作品理论,即“现象学文学作品论”。
在《论文学作品》中,英伽登根据胡塞尔的“意向性理论”这一思想和现象学研究方法,具体分析了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他认为文学是一个复合的、分层次的客体,文学作品的存在取决于作者和接受者的意向行为,但又不等同于这些行为,因为它也有自己的实体基础。在书中,英伽登主要研究了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即体验文学作品可以采取多种多样的方式,认识仅仅是读者与文学作品交流的方式之一。他从本体论入手,于该书第一章,首先界定了他要研究的文学作品的范围及存在方式。从范围上,他选取了各式各样的作品,甚至一些令人怀疑是否为“文学作品”的著作如科学著作,都一一纳入其研究对象范围。他说:“我们并不认为只有文学价值或文学价值高的作品才算是文学作品。把文学作品所包括的范围弄得这么狭窄是完全错误的。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一部作品有价值,特别是有文学价值是什么意思,但要说没有‘坏的’,毫无价值的作品也不对。我要说的是一种所有的文学作品都具有的基本结构,而不管它们有没有价值。”[1]29英伽登巧妙地避开了文学作品价值的束缚,从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谈起,扩大了其文学作品的研究范围。接着,他又将一些暂时无法讨论,具有特殊性,或不需要立马讨论的问题一一排除,将文艺作品的存在界定为意向性客体,由此,他规范了即将讨论的文学作品的范围和概念。紧接着在该作品的第二章,他提出了其著名的文学作品的四层次理论。他继承了胡塞尔的现象学思想,依照现象学的还原方法,直探文学作品的本质,分析文学作品的基本结构。他说:“首先让我们勾画一下文学作品的基本结构,同时也确定我们所理解的文学作品的本质的主要特征。文学作品基本构建的主要特征之一表现在它是由几个不同类征的层次构成的造体。”[1]48由此,他独创性地提出了文学作品的四层次理论,同时他也补充说明,每个层次在一部文学作品的整体中都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显现,并有机地组合在一起,并将自身某种特殊的东西赋予整体的总性质,且不破坏整体的统一,由此也构成了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质,也构成了整个作品中的复调基础和统一的价值质。英伽登通过《论文学作品》明确地阐发了他对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的独到理解,即文学作品是一个复合多层次的纯粹意向性客体。在《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认识》中,英伽登对这一认识进行了解释与补充:“文学作品是一个纯粹意向性构成(apurelyintentionalformation),它存在的根源是作家意识的创造活动,它存在的物理基础是以书面形式记录的本文或通过其他可能的物理复制手段(例如录音磁带)。由于它的语言具有双重层次,它既是主体间际可接近的又是可以复制的,所以作品成为主体间际的意向客体(anintersubjectiveintentionalobject),同一个读者社会相联系。这样它就不是一种心理现象,而是超越了所有的意识经验,既包括作家的也包括读者的。”[3]12紧接着,英伽登又提出了另一思想。他从认识论入手,结合其“不定点”理论。他认为文艺作品是作者和读者共同创造的,强调审美中主客体的相互作用和相互联系,最后在《论文学作品》的第十三、十四、十五章三章中,他从审美价值论方面,提出了其艺术价值结构系统理论。他提出在文学的各个层次中都会形成各自的价值质,它们合起来后产生了复调和声。这种复调和声与第十章提及的文艺作品中的形而上学质一起,最终构成了文学作品的价值。他说:“不管是每一层次,还是由他们组成的整体,都会在各种不同的审美价值质中显现出来———自然是面对读者相应的态度。它们互相配合,形成了复调和声,这就是作品最终价值所在。”[1]348由此不难发现,英伽登的文学作品理论分跨本体论、认识论、审美价值论三方面,他独创地将三者融合在一起,使得其理论在研究的宽度和深度方面具有延伸性,在认识论上充满了辩证法的特点,而在价值论方面具有一定的系统性,这是其理论的特色之所在。他的理论思想具有一种思辨形而上学、现象学和波兰分析传统结合的特色,从而导致英伽登的文学作品理论极具创新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将现象学美学思想贯彻在其文学作品理论之中
在哲学领域中,一般分为本体论、认识论、价值论三大块,而作为哲学的一种,美学也相应地分为本体论美学、认识论美学、价值论美学。英伽登的现象学美学思想首次横跨了本体论、认识论、价值论三方面,完美地构建了其独特的美学体系,并将其贯彻在其文学作品理论之中。在《论文学作品》和《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认识》这两本书中,可以很明显地发现,秉承着现象学原则,他从认识论和本体论入手讨论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讨论语音造体、意义造体、再现客体、图示观相的具体结构,通过总结归纳文学作品各层次造体的认识结论,讨论文学作品各认识结论的价值问题,他确定了每种认识所提供的基本价值:“我们已经断定,文学审美对象不是一下子就完全构成的。它是在诸阶段的延续中构成的,或者包括许多审美对象,所以它们必须结合起来以便构成整体的总体价值……审美价值在这种价值性质中找到了它们的和谐和结局。”[2]414然后他分析列举了出现审美价值的各种条件,他又说到:“在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审美具体化的认识中,我们首先关心的是发现审美价值是由什么构成的,以及其中出现了什么价值。但这并不是这种认识的主要任务,它基本上只是我们必须完成的真正任务的一个经验上的准备。”[2]416最后,英伽登认为文学作品的价值是不断变化的。在论述其文学作品理论时,他不断地切换角度,时而从本体论谈起,时而转战认识论,时而又立足于价值论,将三种体例融为一体,逻辑清晰流畅地一步步抽丝剥茧,从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谈起直至最后论证得出文学作品的价值之所在。
(二)不区分文学作品的好坏,单纯地分析文学作品的结构
传统文学理论擅于给许多作品定义好坏,例如托马斯的经院学派就认为,事物之所以美,在于其完整或完美,认为凡是残缺的东西都是丑的,认为凡是一眼见到就使人愉快的东西才叫做美。如果这样,《红楼梦》只有前六十回,后四十回是后人补写,它是残缺的,难道它是丑的?红楼梦描述了四大家族悲欢离合,让人读罢心有凄凄焉,没有使人感受到愉悦,那么它就是不美的么?事实证明,《红楼梦》的文学价值是不可估量的。因此,英伽登深谙传统美学的弊端,他不仅在开篇没有重走许多文学理论书籍的旧路,质询“文学的本质”或“文学是什么”,而是更为细化更为睿智地提出“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这一概念,他所疑问的是文学作品的本质而非文学的本质。进而他提出不区分文学作品的好坏,单纯地分析文学作品的结构。这不仅避免他的理论落入传统美学的窠臼,同时,由于将科学著作纳入了讨论分析的范围,扩大了讨论研究的范围,由此也更具说服力,因为“就像它们说到底也有文学作品的本质”[1]30。又因为分析的是文学作品的结构,即文学作品的本质,从本体论入手,为论证文学作品是纯意向性客体,区分与实在客体、观念客体夯实了理论基础。
(三)坚持意向性理论,反对心理主义
英伽登同他的导师胡塞尔一样,坚决抵制将心理主义引入对文学作品的体验。他这样说道:“恐怕没有一个人会这么说,我们在读书时体验的具体的心理内容和作者早已消逝的体验是相同的……要把文学作品和作者的一大堆心理体验等同起来的尝试,都是十分荒唐的,因为作品从被创作出来开始存在的那个时候起,作者的体验就不复存在了。”[1]33-34不仅如此,在后面的分析中,他还用图示观相层次和具体化进一步嘲笑了将心理主义引入对文学作品的体验。然而静下心来思考,要反驳作品是作者、读者的心理体验又是何其困难。我们经常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倘若驳斥心理主义的荒谬,那么又怎样解释这句话?英伽登认为倘若每人每次阅读都有新的体验,那么就会产生无数新的作品,而这是无比荒谬的。
(四)反对作品是观念客体,也反对其实实在客体,认为文学作品是意向性客体
英伽登认为文学作品是意向性客体,他在《论文学作品》中这样阐释:“一个客体如果是直接或间接由意识行动或者由许多这样的内在的意向性的驱使所采取的行动创造的,那它就是纯意向性的。”[1]143文学作品在其看来不仅是意向性客体,更是“纯意向性客体”(intentionalobject)。为了解释这一观点,他甚至搬出了胡塞尔的意向性理论。根据胡塞尔的意向性理论,世界上我们能够感知的一切都是意向性客体。文学作品也同样如此,他通过分析语词造体、语句造体和意义造体,认为语词造体、语句造体和意义造体是纯意向的构造物。我们知道,文学作品中的语词,语句乃至字里行间的意义都是作者在创作时生成的,是一种作者的意向行为,同时,但一部作品完成后,作者就与其脱离了关系,当作者再次去面对这部作品时,作者已变身成为读者,当读者阅读作品时,对于语词、语句、意义的理解或是重构,这样的行为也是意向的。因此,文学作品是纯意向性客体。英伽登之所以如此强调,甚至不惜大篇幅地举例分析语词造体、语句造体、意义造体的内部结构来阐释文学作品是纯意向性客体,是因为他非常反对传统美学观点:认为作品是观念客体或者是实在客体。对于此,他狡黠地嘲笑了传统二分法,他说:“把所有的客体都分为实在的和观念的大概是一个最普遍的和最完整的分法。”[1]30倘若将文学作品归为实在客体,按照英伽登的观点:实在客体是独立存在的东西或物质。它们的存在不决定于对它们有什么认识的行动。即我们熟知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那么就是文学作品不会因为无人阅读而消失,那么依据现象学的观点,文学作品的存在不仅依赖于作者,而且依赖于读者,如果一部作品没有读者,那么它就没有所谓的“存在感”,没有了存在感,又何谈实在呢?况且,英伽登说从作品的结构上鲜明地说道:“由语句构建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是实在的。”[1]31那么文学作品是观念客体?在这点上,英伽登认为由于文学作品中的语言造体使得文学作品类同于观念客体,但绝不是观念客体。
(五)独创性地设置了许多概念
在《论文学作品》中,英伽登独创性地创造了许多文学理论概念: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纯意向性客体、拟判断、时间透视、复调和谐、未定域、具体化等等。这些新鲜的单词充满了活力,不仅一扫传统美学中的移情、再现、意图等陈腔滥调,更为后世之学者提供了许多理论基础。例如伊泽尔的“游移视点”就是英伽登的“不定点”的理论拓展延伸,它们在空白填补、未定性、流动性方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和理论传承:如它们都认为文学作品是有待阅读的对象,即作品本身就是图示化构成,它的某些层面包含着许多“不定点”通过读者的阅读行为对作品的空白进行补充。以上五点虽不全面,但无论是英伽登立论的角度或是论证的方法甚至材料的选用,与前人相比,都有着无可比拟的创新性。单论其提出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就为后世学者研究文学作品开辟了一条新的研究道路。英伽登独创性的文学作品理论,对当时乃至今天的美学研究产生了深远影响。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他的理论冲破了传统美学和心理学美学的藩篱,打破了当时美学研究主客二分的固化思维,他的独特的审美视角对结构主义与符号学,语义学与新批评,解释学与接受美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为美学和文艺理论的发展做出了重要的学术贡献。他的理论帮助研究者摒弃了那些纷繁或带有特殊性质的问题,直击文学作品的本质。如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是心理学美学的黄金年代,横行当时整个文艺批评界。心理学美学粗暴地将审美体验等同于心理体验、心理活动。英伽登如同一名反抗的斗士,高举现象学大旗,运用其独创的文学作品理论,对心理学美学这一种粗暴的审美方式提出批评,重置了审美价值论。英伽登的文学作品理论不仅开创了新的理论时代,同时也深深地影响了后世的学者,理论家,批评家。譬如英伽登对艺术作品与审美对象的区分,迪弗雷纳几乎无条件地接收下来,英伽登对“作品-具体化”的讨论被迪弗雷纳继续发展讨论为“作品-表演”。而迪弗雷纳的《审美经验的现象学》也被英伽登这样说道:“米克尔•迪弗雷纳(MikelDu-frenne)的《审美经验的现象学》(1932)第一卷中,有许多细节都是根据我一系列关于作品的一般结构和作品的各种属性的观点写的。”[1]22这句话无疑例证了英伽登文学作品理论对迪弗雷纳的影响。再如英伽登的文学作品的四层次理论,也被韦勒克借鉴吸收,韦勒克在《文学理论》中对文学作品结构的分析正是借鉴了这一现象学方法,他这样说道:“波兰哲学家英伽登(R.Ingarden)在其对文学作品明智的、专业性很强的分析中采用了胡塞尔(E.Husserl)的‘现象学’方法明确地区分了这些层面。我们用不着详述他的方法的每一个细节就可以看出,他对这些层面的总的区分是稳妥的、有用的。”[3]161尔后他更是直接采用了英伽登的文学作品层次理论。再如英伽登的“不定点”的概念,被伊泽尔延伸拓展为“游移视点”。其他的更是不胜枚举。英伽登的文学作品理论,确立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美学研究指向。诚然,要评估每一种主张,每一套理论,并且尝试着判断它们是否可以被接受,这最终依据于每一个人的独立思考,而非听命于权威。但英伽登的文学作品理论,却着实为我们研究作品提供了一种有力的理论依据或开辟了一条新的研究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