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批评转型期收获
时间:2022-07-10 08:5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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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80年代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经历了复杂而巨大的变化,在这一转型过程中,文化审美理论建构与批评实践面临着巨大的挑战。作为人文学者,面对这一巨大的社会历史变迁,如何回应才可能切中时代的脉搏并为社会提供有价值的思考呢?笔者注意到罗瑞宁有关转型期中国文学研究成果专辑(理论专著)《审美与欲望的纠缠》①以“审美”与“欲望”的冲突作为研究文学创作及文学与文化关系的中心环节,以“人学”作为基点来介入当下现实的思考与批判。这一学术视野和学术理路不仅对当代文化审美理论创新有一定裨益,也有助于改变以往僵化的文学批评模式,堪称当下国人人文学者文学理论与批评实践一次新的尝试和新的收获。
一、建构多重动态对话的批评维度
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文学批评大都采取以下两种研究模式:一是二元论的研究模式,其思维逻辑是典型的单一直线性,即在作家/社会、文本叙事/历史本事、精神/物质、内在/外在之间,简单印证两者的关系;二是仅在文学内部进行研究,即仅从语言、形式、思想等方面来分析和探讨文学作品和文学现象。前一种研究模式由于非常注重研究外部环境对文学的影响(有时候甚至表现为社会文化决定论),所以往往会变成了一种机械的操作———从结论出发,去找对应的文本与现象;后一种模式则切断了文学与外部的关系,把文学看作完全自足的东西。这两种研究模式忽视或排除对文学活动主体和内因———人及其欲望与文学、文化互动的考察。这样的研究,很难能够对80年代尤其是90年代以来快速变化的日趋复杂的文学现象做出全面而到位的分析和把握。理由是,80年代以来的改革开放使社会文化从一元走向多元,社会阶层多重分化,被激活了的各种欲望(在当代社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欲望就是力量)从各个方面推动了社会发展,而另一方面,这些欲望之间也存在复杂的博弈以及有可能被更强大的刚性力量所压制,这就使得当代社会变得错综复杂。当代复杂的文学生态,自然也是各种欲望博弈带来的结果。因而,在文学内部进行单一维度的研究或从社会文化这一视角对文学进行普泛化的理解,都会遮蔽了文学活动的复杂性。对此,罗瑞宁有着清醒而深刻的认识,其著作中多次谈到:“(文学)是一种非常特殊复杂的意识形态存在。简单的社会学文化学批评往往会导致偏颇。唯有从具体的作家行为、从具体的作品阅读出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样才是真正科学的‘审美的历史的’文学批评态度。”②“生活在欲望的时代,却要忽视或躲避欲望的现实,这样的创作和批评,无异于闭门造车。”③从论文专辑(专著)中可以看出,作者在批评实践过程中,紧紧扣住了跳动的时代脉搏———欲望与审美的冲突,来考察当代文学创作和文化建设。这种强调以“审美”与“欲望”的纠缠冲突作为研究作家与作品、文学与社会关系的中间环节,辩证地思考“审美需求”与“本能欲望”之间的矛盾冲突,很好地把自上而下的宏观理论研究和自下而上的经验研究结合起来,从而形成了欲望与审美、作家与作品、文学与社会、文学与接受群体、研究者与社会等多重动态对话的研究形态。著作正是多重动态对话的一个结果,如其中的《审美与欲望:当下时代文学创作的话语冲突》一章对“欲望”与“创作”、“欲望与审美”之间的互动交融进行了考察;《转型期欲望化写作批判》一章对文学创作与社会道德、社会价值的关系进行探讨;《“弃医从文”和“弃文从医”问题简论》一章则透视了创作与作家的生命需要、创作与时代之间的关系,等等。这些文章既以社会文化作为文学研究的语境和背景,又以文学活动作为“当代欲望”场中的生动个案来加以研究,较为全面且深入地剖析了文学创作内部景观及文学与社会互动的复杂性。可以说,这样的研究路径,在刺中时代症候的同时也大大地拓宽了文学批评的空间维度。
二、穿越精英主义与大众主义
综观《审美与欲望的纠缠———转型期中国文学研究》,笔者发现其学术立场有别于流行的“文化精英主义”、“文化保守主义”和大众文化哲学观点。80年代以来,中国的审美文化理论建构和批评实践出现了两种偏向。一种是偏向“文化精英主义”或“文化保守主义”的立场,这种立场悬置了“现实的历史”和“现实的人”,也就是说不是从“现实”出发而是从“理想的形态”出发来探讨问题,对文化的多元化尤其是对世俗文化持否定的态度;另一种是偏向放弃原则立场的大众文化哲学观点,把理论研究降低为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的合理化证明,对各种粗鄙的文化思潮和文学作品不加批判地给予肯定与接受。从著作中可以看出,作者在批评实践的过程中,自觉地对以上两种偏向进行了反思和穿越。对于前者的缺陷和不足,著者做如下深刻的剖析:真正健康的文化,应该是为绝大多数人的自由自觉的精神实践。尤其是在现代文明社会,那种只有或只肯定少数人参与的“精英文学”,大抵上是与时展潮流,与“绝大多数人的民主”这样的一些时代文化价值要求相背离的。大众时代文化发展的客观要求,真正自由的文学创作和审美批评,首先得具备有“平等”与“民主”的精神理念。所以,拒绝攀附权贵的奴性心态,抛弃俯瞰众生的精英姿态;以自身的生命个体魅力,张扬个性自由的人类精神;主动贴近老百姓的精神需要,关注普通大众的生活状态,尤其是关注普通大众的生命疼痛,通过审美的艺术方式表达作家的悲悯情怀,这些应是这个时代文学创作的基本良知……简之,创作与批评“精英化”作为,至少从“创作良知”与“批评伦理”角度看,绝非符合大众时代文化价值要求的……④引文无疑击中了“文化精英主义”或“文化保守主义”的脆弱之处———俯视众生,缺少“平等”与“民主”交流的态度,疏离老百姓的精神需要,与“绝大多数人的民主”这样的一些时代文化价值要求相背离。著者提醒:忽略老百姓现实的精神需求,过分地迷恋“文化精英主义”或“文化保守主义”就有可能陷入话语霸权、画地为牢和同质化的危险。而对于“大众文化哲学观点”,著者也在多篇论文中指出了其无原则无立场所带来的危害:世俗化社会意味着欲望(物欲)狂欢的时代,它处处以快乐(生存性而非存在性)为准则,是真正的“刹那主义”,而人类目前为止所能迅速而彻底获得快感的则莫过于是人的“性欲”的排泄了……⑤世俗时代,生命承受商业原则的强力裹挟,个性不再,情感麻木,身心失衡;欲望(金钱的、享受的)成为世俗人生中心话语,欲望驱使人们前进,人反过来又成为自身欲望的奴隶,这就是所谓的“时代异化”。
以上两段引文,准确地描述了“大众文化”的突出特征———处处以快乐(生存性而非存在性)为准则,疯狂追逐消费与娱乐,沉湎于本能欲望的宣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众文化基本丧失了超越现状的内在动力,它把人们禁锢在现状之中,也就是作者所讲的:欲望(金钱的、享受的)成为世俗人生中心话语,欲望驱使人们前进,人们成为“自身欲望”的奴隶。不管是坚守“文化精英主义”与“文化保守主义”的学术立场,还是赞成“大众文化哲学观点”,作者认为这都不利于我们“倡导新的生命处世原则”,“建构新的文学生命哲学”。要“倡导新的生命处世原则”与“建构新的文学生命哲学”,则需要勇于创新。专辑给我们提供了一条新的学术理路:以“人学”为基点进行理论建构和批评实践。具体来说就是在坚守普世价值观、坚守基本“人性”的同时,本着历史的态度来考察社会文化的变迁,从具体的时代环境和现实条件来关照“现实中的人”,以务实的、包容的态度来推动包括文学理论与批评在内的文化建设:接受所处时代社会事实,肯定欲望社会的合理性,真诚地走进这个社会,但又不能沉湎于其中,而是努力发现这个社会的局限,以个体生命悲悯情怀,热情关注,去挽救那些在这个时代里不幸被异化甚至于可能被淹没、扼杀的柔弱美好人性,弘扬新的更合乎文明的人性,这是当今世俗时代文学创作能够成为真正的审美创造的理论依据。⑦世俗化没有错,发展商品经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更没有错……(关键是)该怎样搞发展,这里涉及到发展观的正确与否问题……对于转型期的文化建设,我们自然不应求全责备而应海纳百川,所谓“有容乃大”,但这并不等于可以听之任之无所作为,甚至于是追恶逐臭式地推波助澜。……现阶段(转型期)中国文化建设问题关键依旧是———如何实现文化价值的重建(具体而言是如何实现“多元而有序”的文化价值局面的建设),这一具体的时代文化形势要求所有代表先进的中国现阶段的包括文艺创作在内的文化行为都应该围绕这一核心工作展开……⑧在笔者看来,这样一种秉持历史态度而不放弃普世价值观的学术理路,既可以克服“文化精英主义”与“文化保守主义”的乌托邦性质,又保持了对现实世界的批判激情,有助于突破当前的文化困局。
三、自觉反思的学术良知
在市场经济主宰一切的今天,文学创作与欣赏、文化审美理论的建构与批评实践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这种危机不仅表现在文化审美的式微,还表现在商品交换逻辑腐蚀了文化审美的独立性。西方学者杰姆逊对此有过深刻的反思:“商品进入文化,意味着艺术正成为商品,甚至理论也成了商品;当然这并不是说那些理论家们用自己的理论来发财,而是说商品化的逻辑已经影响到人们的思维。”[1]50-51杰姆逊的这段话提醒人们:即使在文学审美远离政治的今天,文学审美的独立性依然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说,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文化审美批评陷入政治附庸的困境,那么,在商品经济主宰一切的今天,审美批评则面临着沦为商品的危险,这种现象在当下的批评实践中并不少见。因而,自觉地反思是从事文化审美批评实践的人文学者保持批评活力与理论创新的一个重要前提,尤其在商业交换逻辑无孔不入的时代。著者说得好:在新的时代语境里,启蒙的方向不应还只是过去的那样———只对别人不对自己、只对农民不对知识分子、只对大众不对精英者,这样的启蒙,肯定是不彻底的,是半拉子工程。启蒙,其实首先是要启蒙自己,精英者只有自己撩开罩在其身上所有的蒙蔽,然后才有资格去启蒙别人———启蒙芸芸众生。当下作家,罩在他们自己身上的各种蒙蔽———比如金钱名誉等这样那样诱惑像重重迷雾一般可谓太浓太厚,这是举世皆知的事实。⑨与寄附于政治一样,沦为商品的文学创作与审美批评,也将会掏空自身应具有的价值。不管何种沦陷,都会使审美批评丧失自身的独立性,使审美批评变成一种工具,使审美批评走向与个体的生命感知无关的境地。著者在审美批评实践的过程中,以尊重自身的直觉感知为出发点,以升华“人性”为立足点,站在时代的对立面进行理性地审视和批判,将生命直觉和理性思考灌注其中。这就是为什么读者读过论著之后会有“美的启迪”⑩的内在原因。不尊重自身的审美感知,不坚持审美的独立性和审美主体的个性,就会缺失审美的生命活力,就不可让批评同时拥有“三气”———“灵气、才气和生气”。殷国明先生在论著序言中说得好:“好的文学批评必须具备灵气、才气和生气;‘三气’充足,生命灌注,才能创造美的批评成果。”⑩此外,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美的批评成果还特别需要有“正气”———即批判的力量。而如果没有自觉反思的学术良知,则不可能让文化审美批评真正具有批判的力量。对于罗瑞宁的著作《审美与欲望的纠缠———转型期中国文学研究》,殷国明先生给予了积极的评价:“真诚之中却透露着灵气、才气与生气”⑩;而笔者以为,除了“三气”外,文中还有一股气———即一名人文学者的“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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