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文学言语粗狂叙事
时间:2022-07-09 03:3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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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言说的动物,也是社会生活文化圈的理性动物。语言与人之间的关系可以说主宰了整个人类社会漫长的文明发展史。古往今来有多少哲人和思想家对语言和人的关系问题进行了长篇累牍的探讨。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人们对于语言的认识都有一些惊人的相似性。人们已经意识到语言是人认识、掌握、理解这个世界的一个有效的武器。正是有了语言,人类把自我与动物区别开来,能够运用语言将实践中习得的经验代代相传下去。英国语言学家罗杰•富勒在《语言学与小说》中还写到:“语言是社会共同体的特性,共同体的价值和思想模式都隐寓在语言之中。”①可以想见,语言不单纯只是人言说的工具,它更是承载着一个时代、一个社会、一个民族的思想价值观念、文化知识、情感心理。语言的功效如此之大,这就如同一个硬币的两面,既有正面的效应,也有负面的结果。
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历史,其实也是重新认识语言与人的关系,认识语言的正反两面效应问题的历史。在这一问题上,也使得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具有了鲜明的现代性的质素,并从整体上与中国古典文学之间有了很大的区别。从清末民初梁启超的改良主义文学运动开始,途径五四新文化运动,三十年代的革命文学运动,延安解放区文学运动,新中国成立以后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运动,中国历次的这些大的文学变革运动,无一次不是与语言的改造、文字的改造息息相关。但是,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作家在思考语言与人的关系问题时,往往还是停留在工具性、政治性、思想性的层面上。这与中国特定时代的思想主题即“启蒙与救亡”两个主题有关。五四一代的作家,以鲁迅为代表,他们在小说中反映语言的暴力特征,向人们展现过日常的生活语言由于集结了大量的陈腐的封建思想意识,是如何以无意识的杀人团对无辜的群众进行精神的杀戮。这种精英主义的启蒙立场,是把语言作为一种可以改善人心、改变中国国民性的工具,希图能够在黑暗无望的现实社会中有所获救。这一种精英主义启蒙立场,一直延续到了中国当代作家的笔下。例如余华作为深受鲁迅思想影响的作家,他在短篇小说《我没有自己的名字》中写到了一个不知道自己姓名的傻子,任由镇上的人们欺压和凌辱。这个人物让人想到了鲁迅笔下的阿Q。作者写这样的一个傻子,其实是要指出语言的无名化对于人的精神戕害。无独有偶,在韩少功的《马桥词典》里,也同样探讨了有关人的命名权问题。三十年代后,一系列精神家族相似的革命政治话语把中国的语言带向了另一种暴力叙事的路径。这种话语的暴力叙事路径,就是用阶级的划分来涵盖人性的划分,用阶级的矛盾斗争来总结中国的历史发展本质和规律,用群体的宏大叙事来泯灭个体的小我叙事。也正是这种话语暴力叙事特征,为整个当代文学划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精神创痕。在莫言的《丰乳肥臀》这部小说中,有一段描写可以说是中国革命政治话语对中国国民内心深处无意识情结进行控制和戕害的最好注解文本。小说写到上官金童身处中国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以后,因为和妻子汪银枝的关系日渐恶化,他把几十年动荡不安的生活中学到的骂人的政治术语说出来,骂他的妻子汪银枝:“汪银枝,你这个反革命,人民的敌人,吸血鬼,害人虫,四不清分子,极右派,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腐化变质分子,阶级异己分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寄生虫、被绑在历史耻辱柱上的跳梁小丑,土匪,汉奸,流氓,无赖,暗藏的阶级敌人,保皇派,孔老二的孝子贤孙,封建主义的卫道士,奴隶主义制度的复辟狂,没落的地主阶级的代言人……”。②中国当代作家其实是饱受历史创伤和语言侵害的一代人。仅从莫言小说人物的这段语言中,就可以看到那些以阶级成分划分人类社会、以阶级斗争为纲领的政治术语是如何进入了中国国民的集体无意识心理层面,并如何影响了他们对于语言的认知能力和对于世界的理解能力。
八十年代中后期,昆德拉的两本小说在中国大行其道,一本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一本是《玩笑》。《玩笑》这本小说带给中国知识文化界的震撼是相当大的,因为小说中所展现的因言获罪的故事,在当代中国特定的极左历史阶段可以说是一个司空见惯的社会现象。每一个人都会因为言语的不慎,或者言语染上的政治色彩,而遭到无妄之灾。这种话语暴力在中国当代作家的叙事中是处处可见的。正如刘小枫所言:“话语对人的行为和社会的确具有一种无法否认的统治力量,众多社会悲剧不过是靠几个语词来导演的。重审人的话语性质,尤其是知识者的话语性质,成为知识学本身的一项课题。”③话语既然具有如此可怕的魔力,那中国当代作家在重审二十世纪中国近现代历史时,究竟是从哪几个方面来思考言语的暴力特征呢?在他们的笔下,这些言语暴力叙事又呈现出怎样的不同的形态呢?中国当代文学的言语暴力叙事,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第一,共名词语的话语暴力。刘小枫指出:“汉语思想应警惕“大众”或“人民”之类的总体概念,小心“人民利益”的话语对个人权利的无化。“人民”是不在的,只有每一个个人在。“人民的意愿”经常身着中山服,而自由从不穿国服。”
三十年代的革命文学运动,确定了从个体走向集体的革命政治路线,也加强了对中国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提倡的个性解放、独立自由的精神,被宏大崇高的民族国家叙事所掩盖,被至高无上的“人民利益”所遮蔽。在中国历次的政治文化运动之中,有多少的冤假错案都是假借“人民”这一共名词语,假借组织的力量来执行的。这种共名词语的话语暴力,至今都让中国的知识分子心有余悸。王小波的《黄金时代》、韩少功的《马桥词典》中都写到了这种共名词语的话语暴力带给生命个体的精神伤害。第二,阶级性大于人性的话语暴力。语言一旦与政治之间结下了依附关系,失去了它本身的独立性和纯粹性以后,就好像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以后就具有难以控制的精神魔力,能够剔除环绕在一个人身上所有的个性色彩,只剩下冷冰冰的、枯燥无味的阶级和政治定性。这种用阶级性来消解人性,泯灭个性的话语暴力方式,在余华、莫言、苏童、韩少功的笔下也多有涉及。以莫言的《丰乳肥臀》为例,瞎子徐仙儿因为痛恨自己的老婆和司马库私通,于是在农民诉苦大会上歪曲事实控诉司马库,并且要求政府把司马库的儿子和女儿也枪毙掉。作为解放区代表的鲁立人最终同意了瞎子的无理要求。鲁立人对自己的这一行为决定进行了一番话语解释,他的话语逻辑是:“我们枪毙的看起来是两个孩子,其实不是孩子,我们枪毙的是一种反动落后的社会制度,枪毙的是两个符号!老少爷们,起来吧,不革命就是反革命,没有中间道路可走!”在鲁立人的话语体系中,阶级性是远远大于人性的。孩子的生命与政治身份紧密相关,而与它所应该获得的、本该获得的生命权利没有丝毫联系。这不能不说是中国革命历史叙述中对于极权和左倾路线的一个深刻的反思。第三,表述与命名权的话语暴力。在韩少功的《马桥词典》里,有一个词条是“话份”。韩少功对话份的解释,实际上就揭示了漫长的人类历史文化发展过程之中语言与政治、与权力、与个体存在之间的关系。语言实际上并不仅仅是一种纯粹的思想交流的工具,它具有一种强大的权力效用,谁掌握了语言,控制了语言的表达,掌握了命名的权利,谁就是政治的掌权者,谁就是历史的主人。这种“话份”的背后,其实表现的是一种政治的专制主义和思想的权威主义。它强迫生存和呼吸在语言之圈的人们,服从这种“话份”的等级制度,遵守着“话份”所圈定的人的生存位置,同时也强烈地排斥一切与“话份”之外的语言表达。第四,人言当成圣言的语言暴力。这一语言暴力与中国几千年的思想文化传统有着根深蒂固的联系。中国的封建社会体系之所以能够延续几千年的时间,这其中也取决于封建大一统的思想体系对于中国民众的控制和戕害。正如刘小枫所指出的:“关于“天人合一”论和“人人可以成圣”论的义理困难以及其蕴含着的据人性之自信和危险的人本中心主义,……“中国”人的体知功夫固然宏富深厚,但把人言当天言不正是无数谬误和灾难之源吗?”⑤韩少功在《马桥词典》中就不无沉重地写到:“如果说语言曾经是推动文化演进以及积累的工具,那么正是神圣的光环使语言失重和蜕变,成为对人的伤害。”⑥韩少功指出语言一旦进入不可冒犯的神位以后,就会失去各自与事实原有的联系,而成为了战争主导者们权势、荣耀、财产、王国版图的无谓包装,也就是引发从争辩直至战争的人际冲突,造成各种各样的语言的血案。
从以上的归纳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当代作家在理性层面上对语言暴力问题有着清醒的认知,但值得指出的是,中国当代作家面对语言,往往呈现出了一种复杂矛盾的情感状态。一方面,他们试图冲破语言带给他们的历史记忆创痛,在作品中书写语言暴力带给人的命运悲剧,以此反思中国的具体历史情境。另一方面,他们在自己的创作中也自觉或不自觉地流露出深受语言暴力记忆影响的痕迹,这使得他们在作品中所运用的叙述者的语言对于阅读者来说也产生一种难以抗拒的精神暴力。他们在具体的创作过程中,往往会不自觉地受到这种语言暴力记忆的牵制,在他们的具体语言表达中成为这种语言暴力的复制者和摹写者。这也是中国当代文学的语言暴力的一个比较突出的现象。与鲁迅、茅盾等现代作家相比较,中国当代作家一直都缺乏一种大的精神气象,他们是在坍塌的精神世界体系下重建自我的一代人。要想在这个坍塌的精神废墟中重新创建自由的精神王国,这是一件相当艰巨而又漫长的工程。中国当代作家无法忘记历史带给他们的噩梦,也无法逃离先于他们而存在的语言之场。他们只能暂时栖息于这个命定的文化语言圈之中,做着暂时逃离和挣扎的梦境。也正是这个先天的文化缺陷,使得中国当代作家在使用语言、调遣语言上经常为人所诟病。近年来在中国知识文化界引起了广泛热议的“顾彬谈中国当代文学”的事件,就一再地暴露了中国当代文学中作家的语言使用问题。王彬彬在《漫谈顾彬》一文中就一针见血地指出,顾彬之所以要发惊人之语,说“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其批判的靶子和重心就在中国当代文学语言的贫乏和干枯。王彬彬还进一步地指出:“‘’时期,是汉语遭破坏最严重的时期。在汉语发展史上,‘语言’绝对是一个饱含毒液的怪胎。几代中国人其实一开始就是通过这种有毒的语言思考人生、认识世界的。更糟糕的是,‘’式话语方式,并未在我们的生活中绝迹。在我们的政治生活、经济生活和文化生活中,‘’式话语方式,还时时可见。”⑦杨小滨也指出,研究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出现的“先锋小说”不能忽略的话语体系,“因为正是话语暴力对心灵的震撼最强烈的时期。……话语于是留下了精神创伤的记忆痕迹,但不是一般的记忆,因为它始终保持在无意识中。”⑧所谓“式话语方式”,应该从这种话语的内容和表达形式两方面来谈。从内容上来看,这种话语与时期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武装革命斗争精神息息相关。这种话语的内容里面也明显地具有种种革命政治话语暴力的色彩,往往是以革命的一方来压倒不革命的一方,以占据精神的优势地位的一方来藐视处于精神劣势地位的另一方。这种话语内容上有着明显的主客体二分的状态,带有鲜明的权力色彩和膨胀的意识形态特征。这在王蒙、王朔、以及九十年代的先锋作家群的笔下都时有显现。从话语的表达形式来看,这种“语言”又存在着一种过分的语义重复、排比、夸张、变形、缺乏语言修辞本身的逻辑性、严密性、真实性、准确性的特征。这种句式表达是运用了无数的排比句造成一种排山倒海式的革命激情,使得言说者似乎拥有无穷无尽的话语权力和言说的正义性,但实际上又经不起从思想到情感多方面的推敲和琢磨,而处于一种假、大、空的语义缺失状态。
汉语本来是世界上最优秀的语种之一,几千年的文化积淀和知识传统更是让汉语在世界语言之林中大放光彩。但是,“语言”存在的严重的政治权力化现象,致使语言失去了丰富生动的能指特征。中国当代作家对于语言的操持和使用大多停留在对事物的简单模仿和描摹状态,往往都是同一个模式,同一个程序,语句简单、俗套、缺乏任何的想象力和诗意。实际上,无论是语言本身带有的“”痕迹也好,还是语言存在的阴柔化、复制性也好,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一种变相的语言暴力叙事。文学本来就是语言的艺术,是凭借语言来建构一个诗性的审美王国的艺术。一旦作家所使用的语言无法呈现出世界的丰富图景,无法把握住跳动的生命之律动,神秘的人生底奥秘,那这种贫乏失血的语言本身也是对读者精神的一种僭越,也是剥夺了读者阅读乐趣和审美兴趣的精神暴动。
当然,上个世纪末以来,也有一些当代作家从二十世纪西方语言哲学尤其是海德格尔认为“语言是存在的家园”的思想中受到启示,渴求恢复语言的本体地位,而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等小说中探讨词语与个体的生存以及个体之间的交往交流的关系,把词语的力量提升到生命本体的地位、艺术本体的地位的做法,也在中国当代作家创作圈子中产生了不小的冲击波。韩少功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在《马桥词典》里恢复了语言在人类生活世界中的主体地位,也思考语言与人之间既紧张又融合的关系,同时,他还认真地探讨了昆德拉小说中所谈到的人们在语义之河中无法获得真正的沟通和交流的存在之困境。这不能不说是韩少功在中国当代文坛上为中国当代作家在认识语言的问题上提供了一个极富启示性的角度,也召唤着中国当代作家在未来的创作实践中把语言从政治性、功利性、工具性的束缚中解放出来,重新恢复它自身的审美性、艺术性、想象力,能够真正做到如同海德格尔所说的,让语言成为言说主体安顿自我灵魂和诗意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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