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满堂电视剧的东北叙事分析
时间:2022-02-24 04:2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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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地域是电视剧叙事过程中不容忽视的人文背景,是值得现实题材电视剧深耕与扎根的创作沃土。大连籍编剧高满堂在对东北文化的艺术探索中逐渐形成了自身作品的叙事风格。高满堂作品致力于抒写波澜壮阔民族史诗下的人物命运,采用平视的叙事视角、平民化的叙事语言与历史语境,来追溯东北广袤大地上逝去的与正在发生的人间百态。其作品诞生在家国时代变迁与东北故土情怀激荡下,为我国现实题材电视剧提炼地域特征、描摹乡土风貌提供了借鉴。
关键词:高满堂;东北文化;叙事研究
一方水土滋养着一方百姓,本文所论及的“东北叙事”指的不仅是地理区域上的东三省,更是广袤辽阔黑土地上孕育的东北文化。由辽宁大连走出的编剧高满堂在其30余年的创作生涯中,将故土东北文化作为发力点,创作出《闯关东》(2006)、《大工匠》(2007)、《北风那个吹》(2008)、《钢铁年代》(2011)、《我的娜塔莎》(2011)、《爱情的边疆》(2018)、《老酒馆》(2019)等一批体现东北文化的优秀电视剧,多次获得全国“五个一”工程奖、中国电视金鹰奖、中国电视剧飞天奖的殊荣,其作品也堪称是东北社会人文风貌的万花筒。
一、游弋白山黑水:东北风土人文的真实影像展现
(一)东北语言文化与叙事视角。在高满堂作品中,方言俗语是地域文化的集中反映,它不仅是一部电视剧台词腔调上的点缀,更展现了高满堂作品写平民大众、写万家百姓的平民视角。高满堂作品中诙谐幽默、质朴粗犷的东北方言,令置身于年代背景中的人物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从而构成了其作品重要的叙事技法。《北风那个吹》的张大爷做忆苦思甜报告,给知青们“叨咕叨咕”吃苦饭的故事,“咱们穷人在旧社会,那遭老罪了!就说我吧,十冬腊月的,连双鞋都穿不上,那脚冻得啊龇牙咧嘴的”。女知青在出演京剧《沙家浜》的阿庆嫂时突然忘词,顺口说出“参谋长休装大尾巴狼。”东北方言的妙用增添了作品的生活趣味,在意蕴苍凉的现实主题中加入了一丝大碴子味的地道笑料,悲凉与幽默的对比在今昔时空中交叠,激起观众层层不绝的现实反思。在高满堂新剧《老酒馆》中,陈怀海一行六人刚来到大连好汉街,就听说了当地人的一句俗话:“盖上盖儿,明明是一锅杂拌鱼,掀开盖儿,弄不好就成疙瘩汤了。”高满堂巧借两道东北名菜就点出了大连生意场上的风波诡谲、鱼龙混杂,平易生动的生活化语言点出了电视剧抒写平民故事的叙事视角,东北方言或活泼逗趣或讽刺意味十足,与当时东北百姓的语言特征大致相符,从而进一步推动了叙事。(二)东北民俗文化与叙事特色。东北特色鲜明的民俗文化为电视剧叙事提供了值得依托的想象空间,东北农村的林海、雪原、火炕和烟囱,东北工业城市的工厂与庞大机器,人们戴的狗皮帽子、乘的雪橇爬犁、玩的冰刀雪仗、吃的酸菜高粱米,东北民俗文化遍布衣食住行各个方面,而这些承载着几代人记忆的意象符号都能在高满堂的作品中找到踪迹。例如《闯关东》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油炸冰溜子”,面对食客的上门刁难,朱开山二话不说上房檐掰下两根大冰溜子,裹上面粉下油锅炸出了这道东北民间传说里的菜肴。这一情节将东北自然环境、民俗文化乃至地域性格与叙事自然地结合在一起,不见穿凿痕迹,却又让观众倍感新奇难忘。《北风那个吹》里每当月亮湾广播站“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的音乐响起,知青帅子就乘上自制的雪橇冲下雪坡往大队部奔去,那个在冰面上旋转着跳着芭蕾的他,那个“穿林海,跨雪原”模仿杨子荣念念有词的他,让人们在体味东北乡村之余,更看到了那个年代少年们的激情、理想与纯真,东北民俗文化符号也由此成为剧中突出的叙事特色。冰雪覆盖的广袤平原是东北地理环境下的典型特征,《北风那个吹》依托天然的地域环境完成场景的构建,再将人物富有生活气息的行为代入其中,底色与人文的应和,构成了一幅气韵浓厚的东北风情画卷,为叙事氛围的营建奠定了基础。(三)东北地理文化与叙事语境。高满堂作品中的东北文化并不是作为一个孤立的地域所呈现的,恰好相反,他强调了东北开放包容的一面,注重把握东北与其他地区之间的文化关联性,并将其转化为极富戏剧张力的情节,以此作为电视剧独有的叙事语境。以大连为例,它是东北城市发展进程中的佼佼者,那条融汇了近代东西方建筑特色的兴隆街,是传统与现代、中国东北与世界各国文化碰撞的有力见证。《老酒馆》中闷倒驴、贝莎点心、张记豫菜等,典型的大连记忆符号将一座城市的历史写得活色生香。对东北地方文化的艺术寻唤,是《老酒馆》播出后收视连续破“1”,高居献礼剧展播活动榜首的重要原因。尤其是在《我的娜塔莎》《爱情的边疆》两部作品中,大学生文艺秋与苏联播音员维卡、抗联战士庞天德与苏联女教官娜塔莎跨越半个世纪的寻找与相守,让身处当下时代的观众重新开始思考爱情的定义。两部电视剧分别从抗战时期与建国初期的东北提笔,一直追寻到改革开放后人物的生活境遇,不仅是男女主人公爱情的史诗,更是横跨两代人命运、展现两个国家外交关系的风雨协奏曲。《爱情的边疆》中文艺秋为离爱人维卡近一点,放弃了前往大都市安家落户的机会,只身来到离边境最近的黑河市,终日在中苏界河之畔脉脉无语地守候着。爱情的边疆是那样深邃、宁静、悠远、苍凉,而身处美好爱情中的两颗心是那样荡漾、慰藉、舒畅、神往。静静流淌的河水与沙沙作响的白桦林,在《爱情的边疆》中构成了一幅独具东北风情的小城风光。高满堂用戏剧艺术点缀着东北的人文风光,创作出东北文化与异域情调交融的作品,成为中国电视剧史上独出心裁的一笔。
二、抒写侠肝义胆:东北地域叙事下的典型人物速写
在30余年的创作生涯中,高满堂将笔下的人物与情节化为不可分割的整体,其作品中的人物行动不仅具有逻辑上的合理性,更具备艺术审美层面的价值,那些带着东北质朴气息的角色与故事情节融为一体,他们的喜怒哀乐寄托着高满堂对东北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种种畅想。高满堂对于我国电视剧创作提出过这样的问题:“现实主义创作,不可避免地会反映社会现实问题,触碰到一些现实矛盾。如何在反映问题、触碰矛盾的时候,又能坚持正确的导向,让人通过矛盾和问题,看到未来和希望?”①而他又通过生花妙笔与镜头光影对这一问题进行了解答。(一)以“家”为本位的叙事结构。影视作品的叙事结构是由较为复杂的人物关系构建而成的,作为人物关系的基本单位,每个角色在电视剧中都承担着属于自身的叙事使命,都被赋予了表情达意的现实功能。高满堂擅于运用家庭、家族之间割舍不断的亲缘关系,去表现中国人对于故土乡愁的独有情怀,这是深植于任何一个平凡家庭的血脉牵系。比如,高满堂的许多作品虽然是以民国时期为背景,但观众仍可隔着久远的年代闻到故园岭梅香,万水千山无法隔绝的乡情似一缕精魂,在以家族为本位的叙事结构中起到了提纲挈领的作用。高满堂作品中总有兼具胆略与威望的父亲形象,比较分析《闯关东》与《老酒馆》,尽管两部作品的时空背景各异、创作时间也相差10年,但核心人物朱开山与陈怀海却有着诸多的相似之处:出身贫寒、遭遇家庭变故、被迫离乡谋生、白手起家并最终投身爱国运动。波折多舛的人物命运推动着电视剧的叙事发展,让全家人的命运围绕着这一核心角色变得更加紧密。《闯关东》朱家的3个儿子,分别继承了朱开山出身庄户人家的踏实稳重、走南闯北的男儿血性、精明强干的商业头脑。务实而懦弱的传文最享受研究菜谱的安定日子,刚强坚毅的传武因不满包办婚姻而离家从军,机敏的传杰年纪轻轻便已当上掌柜,父辈与子辈命运轨迹的分流与交叠,让观众看到岁月流逝背后挥不去、斩不断的血脉相连。接着高满堂以时代背景下的人物抉择完成叙事的升格,法庭上朱开山对森田掷下耿耿誓言:“中国仍是我们中国人的,你们日本人根本无法在这里生存,回到你们那几个孤岛上去,在你们离开的时候,有些人必须永远留在这里。”全剧也以朱家宁可将煤矿炸毁也不愿将资源留给日本侵略者为结局,家国同构的宏大叙事慷慨深沉,突显了高满堂在谋篇布局上整体至上的宗旨。(二)悲欣交集的二元叙事基调。活泼与严肃的并存是高满堂作品叫好又叫座的重要原因,除了借助独具特色的地域符号表现东北人刚毅、坚韧、质朴的个性外,高满堂更将欣与悲、喜与忧、乐与哀的情感反差极细密地缝合在情节之中,借由人物绝望中的希望、悲伤中的欢笑来达到理想的叙事效果,以求贴民生活的本质,找寻属于东北这片土壤历尽劫难却依然欣欣向荣的内在原因。高满堂作品融入了众多的喜剧元素,他能够巧妙利用人物出身背景、身份职业的不同安插喜剧包袱。例如《北风那个吹》中帅子每晚在知青点串讲世界名著《红与黑》,还借机收取听众的“门票”和“贡品”,每当牛鲜花前来巡视,众人便鼾声大作,而石虎子却将《红与黑》的作者司汤达误以为是“疙瘩汤”,这一情节在引得观众捧腹大笑的同时,实则暗合了人物内心的情感走向,更表现了20世纪70年代中期东北城乡青年在精神追求上的差异。《闯关东》中那文一板一眼地诵读陆游的《钗头凤》,传文却将“红酥手,黄酒”听成了“红猪手,黄的酒”而暗自陶醉,灵动活泼、充满生活情趣的叙事更突显了那文虽为皇族出身却也只能随遇而安的胸怀,对比多年之后传文沦为日寇走狗,那文坚决与他划清界限、甚至不惜大义灭亲的情节,一种追昔抚今的凄凉之感油然而生,往日的寻常喜悦更能勾起民族危亡背景下人们对家国离乱的感慨。笑中带泪的叙事基调在东北文化的特质中找到了合理性,而高满堂作品用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最能触动大众笑点与痛点的情节,写活了那些不应被历史遗忘的东北往事。
三、赓续民族血脉:平民视角下的东北近现代史回眸
高满堂作品之所以始终洋溢着生活乐趣,又不失对特定时代背景下东北文化的还原,就地取材的原则在这一点上功不可没,正如他在访谈中所说,“要写好自己、要写好爹妈、要写好兄弟姐妹,再去写广大的人民。”作为20世纪50年代生人,高满堂的祖辈、父辈、同辈乃至自己,都是东北近现代史的亲身参与者与生动注脚,为现实题材电视剧创作提供了真实可信的素材。(一)家国叙事中的山河故人。从《闯关东》到《老酒馆》,高满堂用如刀的笔锋刻画下祖辈为了生存跋山涉水的足迹,铭刻下父辈为了生活闯荡大连洋码头的传奇,几张条凳撑起乱世风雨飘摇的一家,几把算盘拨清人情世道的沧桑冷暖,高满堂从自己的家族经历出发,以父亲、爷爷为原型创作的几部经典年代剧,无一不在描摹小人物在大时代的摸爬滚打,那些真实的嬉笑怒骂、戏谑悲戚折射出人们对于一方水土的情怀,从而奠定了其东北文化叙事的格局。《老酒馆》的主人公陈怀海落脚兴隆街、支起老酒馆的招牌后,始终没有忘却胸中疾恶如仇的正义之志,因此,这个识字不多的小掌柜,能说动东北军的旅长投身抗日,有勇气救下刺杀日本宪兵的老理论探索北风,还将老酒馆经营成党的红色交通站,成为革命燃烧在东北沦陷区的星星之火。《闯关东》中的朱开山从山东与热河中各取一字,将朱家两代历尽九死一生创下的基业命名为山河煤矿,“山河”二字意蕴绵长—不容分割的国土、华夏民族的尊严,这些平民百姓的人生铭刻了东北那段苦难与抗争并存的历史。朱开山并非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正相反,他曾是一个流亡失所的农家子弟、一个老金沟里舍命运金的淘金工、一个朱家菜馆里上下奔忙的掌柜,却能在大义面前抛却自己无数次出生入死才挣出的家业。朱开山、陈怀海、庞天德等平民英雄形象的伫立,有着令人热血沸腾却又静默落泪的力量,乱世烽烟来临时东北首当其冲,而亲情、乡情与家国情的滚烫血脉也在此处汇流,构筑了高满堂作品的宏观叙事视角,使现实主义、平民故事跳出柴米油盐的生活图谱,走向乡愁与历史兴替交织的精神升华。(二)风雨洗礼中的成长叙事。同辈人的故事、“兄弟姐妹们”的故事、“我”的故事是高满堂作品情感着墨的重中之重,高满堂结合自己的年代背景与亲身经历,去精准地拿捏东北在共和国成长史中发挥的作用。这片曾经孕育了闯关东精神、北大荒精神、铁人精神的白山黑水,作为新中国成立初期重工业的摇篮,又在此后半个世纪的岁月变迁中形成了独特的工厂文化,大大小小以钢铁、石油为支柱产业的东北城市,让一代人有了“大厂子弟”这个共同的名字。而星星点点的东北农村,也留下了一代知青至性至情的青春烙印。高满堂以自身经历创作出《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等反映知青生活的作品,又根据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发展写下了《大工匠》《漂亮的事》《钢铁年代》等展现工人生活的作品,如评论家刘扬体所说:“他不但走了一条宽阔的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而且以出色的创作业绩确定了自己符合艺术家人生操守与审美信念的文化身份。”②在生于斯、长于斯的东北热土中找寻我与一代人的文化身份,这样的创作使命令高满堂作品的现实主义尤为真实可信。知青们在扛木料的大雪中高喊着“战天斗地”“不怕风,不怕雪,不怕苍天大老爷”,军大衣的绿、头巾的红为冰雪覆盖的偏远山村增添了一抹亮色,他们用生命的赤诚将这片曾经莽荒的黑造成家园。《大工匠》里的肖长功、杨老三师兄弟身怀绝技,为了潜艇所用的军事特种钢而刻苦钻研技术,用火红的锻件敲打出为国为民的一片热忱,即使当不上劳模,杨老三也从未对自己的工作有着半分怨言。平民人物的奋斗历程与成长叙事,是高满堂作品的一条重要主线,他们的命运轨迹中聚和离的背后是东北人文生态的变化,是人心在世事沉浮中渐悟却仍不失热爱的守望,高满堂作品中那些小人物身处苦难境地时的乐观精神,深深熔铸在东北幽默乐天的地域文化之中,并为大众所喜闻乐见,这便是东北文化在我国电视剧创作中能够落地生根的原因所在。高满堂作品深扎东北地域文化,形成了自身别具一格的叙事风格、叙事技法与叙事语境,平民史诗在当下社会的崛起,昭示着大众文化对文艺创作的现实诉求。东北文化为现实题材电视剧创作提供的素材远不止于此,酷冷奇寒的自然环境、浓墨重彩的山水人情及其蕴藏的奋斗精神,都将为我国电视剧创作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作者:唐剑威 单位:上海师范大学影视传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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