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学范文
时间:2023-03-17 18:2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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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1
关键词:西方哲学哲学终结价值重建存在批判上帝
一引言
在后现代主义话语中,上帝死了,哲学终结是一个热门话题。其实对于哲学终结的话题并不是后现代主义的专利。自从黑格尔哲学体系于19世纪中叶解体之后,西方哲学家们就有危机感。维根斯坦和黑格尔不约而同得出“哲学终结”的结论。希腊人发明哲学之后,人们就对几千年来的西方哲学而为了同样的问题进行争论不休。事实上,这些争论并没有解决任何实质性的问题。现代西方哲学面对危机,后期维根斯坦从日常语言分析入手,他认为:“哲学是一场反对语言困惑思想的战斗。”维根斯坦还说:“没有一个方法,但确有类似于各种治疗的方法。”后人把这种哲学观称之“治疗性哲学”,它通过消除哲学问题来治疗“哲学病”。然而,哲学问题被消解之后,哲学将不复存在:“哲学病”被治愈将不再有职业哲学家,所以也有人称之为:“自杀性哲学”上帝死了之后的西方哲学,面对各种危机,如何寻找出路。上帝真的死了吗?哲学真的终结吗?这些问题是值得我们反思的,同时在反思过程之中是否可以寻找出路。
二马克思和签发“哲学死亡”通知
哲学家罗蒂说要取消哲学独特地位;德里达甚至说:“哲学死亡的问题应该是那些称之为哲学家的人的共同体的惟一问题。热衷决不是后现代的哲学家,现代西方两个最大,最有影响力的代表人物维根斯坦和黑格尔也是积极鼓吹者。
其实“哲学的终结”谈论决不是始于现代西方哲学家,在此之前,就有不少人给哲学签发死亡通知,其中最砌底的当属马克思。事实上,在1844年之前,马克思像传统哲学家一样,对于哲学予以最高的热情和尊崇。马克思在“第179号《科隆日报》社论”中说:“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精神上的精华”,“人民的最美好,最珍贵,最隐藏的精髓都汇集在哲学思想里。”
不久之后,情况有所变化。这个明显变化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马克思通过把哲学的现实功能具体化,进一步强调了哲学的现实意义。哲学在马克思眼中的现实功能就是对现实的无情批判。他认为:“哲学把无产阶级当做自己的物质武器,同样地,无产阶级也把哲学当做自己的精神武器。”“德国人的解放就是人的解放。这个解放的头脑就是哲学,它的心脏就是无产阶级”但是,另一方面,同样是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第一次提出了“消灭哲学”的命题。他认为德国的实践派要求否定哲学是正当的,并且认为只有在现实中实现哲学,才能消灭哲学。马克思在著名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第十一条,也是最后一条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他与恩格斯将一切哲学都等同于资产阶级哲学,因为它属于现存的意识形态,必然要随着现存的制度消亡。他们两人都认为黑格尔哲学既是的最大成者,也是哲学的终结。其实他们两人在宣布“哲学的终结”的同时,却代之以一种新的哲学。正如一位以色列哲学家说的,哲学史只是“哲学死了,哲学万岁。”的永久呼喊。事实上,恰好回应一位以色列哲学家说的,“哲学的终结”意味着哲学的不可能,但是同时又是矛盾的。证明哲学的死亡时候恰恰是通过哲学的论证和哲学的方法得出的。
在维根斯坦看来,“历来关于哲学事物所写的大部分命题和就此而设置的问题并不是假的,而是无意义的。因而我们根本就不能回答哲学问题。而只能确定它们的无意义性。哲学家的大部分问题和命题都是因为不了解我们语言的逻辑而引起的。”维根斯坦认为这些问题并不是哲学问题,而是语言问题,并且证明这些问题是不存在任何意义的。他目的是希望获得一种“正确的逻辑观点”,理解能说的东西以及其界限。这样,哲学没有自己的特殊命题和特殊内容,而是完全变成功能性的,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哲学”。他在通过自己论述达到取消哲学,但是他这种论述恰恰在构建一种元哲学的理论。在事实上,这种理论本身也是一种哲学主张,只是改变哲学主题,形式,也就是用一种哲学代替了另一种哲学。
海德格尔始终认为,“存在是哲学真正命题的和惟一的主题”。哲学不是存在者的科学,而是存在的科学,即存在论。海德格尔关心是存在问题,只有存在的哲学才有意义的,并且还强调哲学是存在的科学,而不是存在者的科学。其实从亚里士多德开始,西方形而上学或存在论思想就把存在视为存在者的根据,存在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有存在。在研究存在问题时候,我们总有思考这样的问题,什么是存在。当我们去追问什么是存在的时候,而这个“是”本身就是一种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是”等同存在,所以对于这个“是”研究是非常有必要的。按照海德格尔观点或者他的思想,那么哲学就是存在哲学。鲁迅也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鲁迅的这句话是论证存在者是什么,其实意义都是在于人。存在主义者萨特认为如果上帝不存在,那么至少有一种东西它的存在是先于它的本质的,它是在可能被任何概念所界定以前就已存在了的,这样的东西,就是人,也就是如海德格尔所说的人的实在性。这种思想本质上是说明这个世界的意义就是人的世界,离开人的存在,这个世界任何东西都不存在任何意义与价值。海德格尔这里讲的决定论不是对个别存在者的决定,而是对作为全体的存在者的决定。
在晚年的海德格尔却认为哲学在现时代已经终结了,同时他也把哲学的终结叫做哲学的完成。在现代,人们把哲学变成经验科学,哲学不再胜任思考的任务。因此,哲学终结是必然的,是一种归宿。
马克思觉得哲学与宗教,道德,政治和法一样,不是永恒存在的东西,而是属于各个时代的社会意识。他的观点是如果产生哲学或者所属的社会制度注定是要消亡,那么哲学又怎么可能永久存在?人们在改变自己的现实生活的同时也一定会“改变着自己思维和思维的产物。”按照马克思的想法,哲学是希腊人发明的,那么就不是从来就有的,所以消亡也是必然的。马克思关心是实践问题,如何改造这个世界。他还指出自己毕生关心和为之奋斗的只有一个问题,一个事业,这就是无产阶级和全体人类的解放。他从来不关心“重建本体论”或者“本体论转向”之类没有实践意义的问题。他使哲学变成社会改造实践的一部分,哲学不再存在思辨。于是,哲学也就终结了。三上帝死了,面对价值重建问题
尼采曾大声疾呼:“上帝死了!”他接下来说:“假如上帝没死,我就没法活!”当他说完这话不久就精神失常,很快就一命呜呼了。上帝死了,留下了什么?留下了上帝的尸体,还是留下一种终极的价值。上帝为什么会死?到底是谁把上帝杀了,为什么要杀上帝?那么死去的上帝会不会复活,耶稣死了,但是耶稣又活过来。我的死是为了我的复活,但是上帝复活了吗?上帝是什么?是一种终极价值体验,还是一种超验的存在。这些问题都是困惑现代西方哲学,也是现代西方哲学面对危机。面对签发死亡通知的现代西方哲学如何超越,如何走出困惑,这就是一种价值的反思。人们给哲学签发死亡通知,所以我们可以知道就是上帝的儿子人把上帝杀了。
人们给哲学签发死亡通知,只是把上帝杀死,并没有真正意义上让哲学终结。那么哲学并没有终结,只是在上帝死了之后面对各种困惑。上帝死了是不是价值轮回的表现,而这种价值是如何轮回的。在价值轮回过程是不是出现取代上帝的值体系,或者某种价值体系在重建之后实现这种取代。如果上帝没有死了,尼采就没法活下去。但是上帝死了,尼采也就发疯了。或许当人把上帝杀的同时也把自己杀了,这是价值的互毁。于是人们需要回归上帝复活的价值。
在这里,要面对的问题不是追究是谁把上帝杀了,或者谈论上帝死的原因,而是关注价值重建的问题。后现代主义的非理性思潮,重建本体论面对种种困惑,价值重建出路在何方?如果现代西方哲学是一种超验的存在,而超验的东西属于纯粹理性。纯粹理性如何避免理性的独断?康德认为:“纯粹理性在它的理念里并没有存在于经验范围以内的特殊对象,它所要求的只是理智使用在经验总和的完整性。但这种完整性只能是原则的完整性,不能是直观和对象的完整性。”反理性思潮出现是因为纯粹理性本身不去认识某个特定的对象,或者是无法突破这个完整性而使用范畴到自在之物上去。其实现代西方哲学是一个传统主题和主体性慨念不断被消解和解构过程。有一位学者说过,“实践的观点所突出的便不可避免地是能动性或主体性方面。”
从哲学史上看,西方哲学已经经历过三次危机,每次危机之后,哲学都获得了新生和繁荣。现代西方哲学危机已经进入了第四危机时期,而这次危机是否可以再次获得新生和繁荣?西方哲学传统三大主题———上帝,心灵和世界之后是否面临丧失的危机。努力重建本体论,复活上帝,或者再造上帝是否解决摆脱哲学危机。
现代西方哲学要至少面对三个问题,第一是“重建本体论”,第二是“本体论转向”,第三是“终结论”。重建本体论主张复活上帝,保留传统三大主题。本体论转向是主张哲学转变为与其他学科结合在一起的综合学科和边缘学科。终结论主张纯哲学的终结。
价值重建在发展过程不再是纯粹的重建本体论,在很多时候是本体论转向。有学者认为:“西方哲学将沿着跨学科,跨文化的大哲学的方向,最终将摆脱纯哲学带来的危机,这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我个人认为现代西方哲学发展本体论转向只是解决哲学危机的方法,最终还是会回归到“重建本体论”。一个人病了就必须吃药,但是康复之后就不再吃药了。我觉得西方哲学就是这样情况的,必须通过“本体论转向”获得新生和繁荣。
四结束语
现代西方哲学在发展过程中经历过各种困惑,经历过新康德主义,功利主义,实用主义,存在主义等。1968年“五月风暴”之后,西方和存在主义,结构主义等原先流行的思潮突然失去影响力,但是结构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兴起,给原来现代西方哲学带来冲击。结构主义的哲学加入了后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进入哲学领域。
作为“后结构主义”的哲学代表人物福柯认为作为知识的主体和知识的对象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人只是近期的产物,并且正在走向消亡。”“人像是画上在沙滩上的肖像,是可以被抹去的。”福柯自称自己是尼采主义者,在尼采喊出“上帝死了”之后,他也喊出了“人死了”这一命题。
现代西方哲学需要走出危机,作为一种思辨方式,必须选择本质性的精神进行拯救,前提是人类精神能够全面自由的达到反思状态。只有这样,现代西方哲学才可以最终实现“重建本体论”。
主要文献
[1]《良知与理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8月版
[2]《现代西方哲学新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2月版
篇2
【关键词】“西方”/马克思哲学/
【正文】
一、对马克思哲学的走近
“西方”具有的理论来源,并且在理解马克思的哲学时具有新的视野。他们更注重资本主义的当展、科学技术的当展、社会主义的当代实践,重视对马克思著作的研究,重视对马克思早期著作的研究。在新的理解视野中,他们看到了、看清了传统理解中看不到或看不清的马克思的一些思想。
(一)社会历史或人的问题是哲学的主题
在传统理解中,社会历史或人的问题至多只是哲学的主题之一,哲学的真正主题是整个世界的一般本质,本体论(一般世界观)被看作是哲学的核心、灵魂。
“西方”者在理解马克思的哲学时普遍强调,马克思哲学的主题不是自然,不是整个世界,而是社会历史问题或人的问题。卢卡奇把马克思的哲学理解为“总体性哲学”,在他看来,“总体性”不存在于自然界,只有人类历史有“总体性”,因此他理解的马克思哲学是一种社会历史理论,他特别强调:“认识到这种方法(马克思的辩证法——引者注)被限定在历史的和社会的范围内,这是特别重要的。”(注:卢卡奇:《历史和阶级意识》,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6页,“新版序言”第22页,第23、232、231、233、6、232-233、227、30页。)柯尔施也认为,马克思的哲学“它是一种把社会发展作为活的整体来理解和把握的理论;或者更确切地说,它是一种把社会革命作为活动的整体来把握和实践的理论。”(注:柯尔施:《和哲学》,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22-23、81、46-47、81-82、35、51页。)施密特说:“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并不理会关于心灵的精神或物质的本性问题;……马克思的唯物主义首先关心从这个世界上消除饥饿和痛苦的可能性问题。”(注: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21、209、31、118、111、129、209、52、52页。)萨特认为,“如果存在某种像辩证唯物主义那样的东西,那它一定是历史唯物主义,……如果这种唯物主义存在的话,也只能在我们的社会世界有限范围内才是真理。”(注:萨特:《辩证理性批判》,陈学明主编《二十世纪哲学经典文本》,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584、573、585页。)马尔科维奇在介绍“实践派”的观点时说:“在马克思看来,根本的问题是创造一个更加人道的世界的同时如何实现人的本质……哲学的基本任务就是对异化现象进行批判的分析,并指明走向自我实现、走向实践的实际步骤。”(注:马尔科维奇等主编《南斯拉夫“实践派”的历史和理论》,“导论”第23、23、13、23、13、13页;正文第188、28、270、249、20、46、87页。)“西方”思潮在强调社会历史问题、人的问题是哲学的主题时,其“主题”的含义并不是很清晰和确定的,但是确实有启发意义。至少在以下几个意义上,可以说马克思哲学的主题是人的问题、社会历史问题:马克思哲学所关心的不是自然而是人的历史发展,马克思哲学的根本目的是实现人的解放,首先是无产阶级的解放;马克思哲学的现实对象,是人的历史活动;马克思哲学的基本任务,是揭示历史运动的规律;马克思哲学活动的重点是唯物史观,马克思的哲学不是本体论哲学。
(二)不能把哲学仅仅理解为是对唯心主义哲学的“唯物主义颠倒”
在传统的理解中,哲学被理解为是对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的颠倒,即把唯心主义辩证法颠倒为唯物主义辩证法。一些“西方”者对“颠倒”说提出质疑,他们强调这种颠倒不能仅仅理解为把唯心主义辩证法转变为唯物主义辩证法,而是在于发现现实历史运动的辩证法。柯尔施说:“列宁把从黑格尔的唯心主义辩证法到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辩证唯物主义的转变仅仅看作一种转变:由不再是‘唯心主义的’而是‘唯物主义的’新的哲学世界观取代植根于黑格尔辩证法的唯心主义世界观。……马克思和恩格斯对黑格尔唯心主义辩证法的唯物主义颠倒只不过在于把这种辩证法从它的最后的神秘外壳中解放出来,在‘观念’辩证法的‘自我运动’下面发现了历史的现实运动,并把这一历史的革命运动宣布为唯一的‘绝对的’存在。”(注:柯尔施:《和哲学》,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22-23、81、46-47、81-82、35、51页。)施密特说:“在把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仅仅解释成是与任何唯心主义相对立的、仅仅是哲学内部的甚至是世界观上的二者择一时,是不能理解马克思的唯物主义的”。(注: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21、209、31、118、111、129、209、52、52页。)柯尔施和施密特在这里透露出一种深刻的理解:仅仅从与唯心主义对立的意义上来理解马克思的哲学,还不能深刻理解马克思哲学变革的实质;马克思创立的新哲学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是对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的唯物主义颠倒,“辩证法+唯物主义”这一公式不能深刻揭示哲学变革的实质。实际上,对黑格尔哲学的唯物主义颠倒不是由马克思而是由费尔巴哈首先完成的,费尔巴哈在《哲学改造的临时纲要》中说:“只要将思辨哲学颠倒过来,就能得到毫无掩饰的、纯粹的显明的真理。”(注:《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102页。)这里所说的“思辨哲学”指的就是黑格尔哲学。作为对黑格尔哲学的颠倒的费尔巴哈唯物主义也不是机械的或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而是辩证的唯物主义。因此,如果仅仅把马克思的哲学理解为是对黑格尔哲学的唯物主义颠倒,仅仅把马克思的哲学理解为辩证的唯物主义,我们可能还是停留在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水平上。马克思哲学对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的颠倒的真实意义在于,马克思发现了人的真正现实的感性活动即实践的全部意义,用实践出发点代替黑格尔哲学的理念出发点。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的这一颠倒,不仅超越了唯心主义,同时也超越了旧唯物主义,把唯物主义推进到实践的或历史的唯物主义形态。
(三)实践是人的根本存在方式
人是什么?一些“西方”者认为人是实践的存在物,实践是人的根本存在方式。对这一点表达得最明确的是南斯拉夫“实践派”。马尔科维奇说:“人在本质上是一种实践的存在。”(注:马尔科维奇等主编《南斯拉夫“实践派”的历史和理论》,“导论”第23、23、13、23、13、13页;正文第188、28、270、249、20、46、87页。)彼德洛维奇说:“人区别于其他任何存在是因为人是一种实践的存在。”(注:马尔科维奇等主编《南斯拉夫“实践派”的历史和理论》,“导论”第23、23、13、23、13、13页;正文第188、28、270、249、20、46、87页。)提出“人是实践的存在物”是对马克思哲学的走近。在传统的理解中,关于人的本质,主要强调人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这一理解不能说错,但没有揭示人区别于动物的本质是什么。马克思的论断并不是讲人的共同本质是什么,而是讲要理解一个人或一些人区别于其他人的具体本质,必须看他或他们所处的具体的社会关系。那么,在马克思看来,人区别于动物的共同本质是什么呢?是劳动,或更一般地说,是实践。马克思说:“一当人们自己开始生产他们所必需的生活资料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24-25页。)“实践是人的存在方式”的论断,是符合马克思的上述思想的。只有理解实践是人的存在方式,才能理解人的本质在现实性上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因为正是在实践中,人们存在着具体的社会关系。
(四)实践范畴是哲学的总体的、基本的范畴,是哲学的出发点范畴
在传统的理解中,哲学的总体的基本范畴是物质,实践范畴只是认识论的基本范畴。“西方”者们则普遍提出,实践是哲学的总体的基本的范畴,是哲学的出发点范畴。卢卡奇在谈到他的《历史和阶级意识》一书时说,实践概念是“这本书的中心概念”。(注:卢卡奇:《历史和阶级意识》,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6页,“新版序言”第22页,第23、232、231、233、6、232-233、227、30页。)施密特说:“不是所谓物质这抽象体,而是社会实践的具体性才是(马克思)唯物主义理论的真正对象和出发点。”(注: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21、209、31、118、111、129、209、52、52页。)马尔科维奇在介绍南斯拉夫的哲学争论时说:“在这场辩论中,主张马克思哲学的核心范畴是自由的人的创造性活动——实践——的观点占了优势。”(注:马尔科维奇等主编《南斯拉夫“实践派”的历史和理论》,“导论”第23、23、13、23、13、13页;正文第188、28、270、249、20、46、87页。)他自己认为,马克思的哲学是“建立在实践概念的基础上的哲学”。(注:马尔科维奇等主编《南斯拉夫“实践派”的历史和理论》,“导论”第23、23、13、23、13、13页;正文第188、28、270、249、20、46、87页。)弗兰尼茨认为,“历史实践的范畴是马克思对人和历史的哲学解释的根本范畴。”(注:马尔科维奇等主编《南斯拉夫“实践派”的历史和理论》,“导论”第23、23、13、23、13、13页;正文第188、28、270、249、20、46、87页。)尽管许多“西方”者在肯定实践范畴是哲学的基本范畴时常常否定物质范畴在哲学中的意义,而且对实践的物质本性缺乏正确的认识,但是,在肯定实践范畴是哲学的基本范畴、是哲学的出发点范畴这一点上,他们是比传统的者更接近马克思的。实践范畴确实是哲学的总体的、基本的范畴。马克思自觉意识到的自己的新唯物主义与旧唯物主义的区别,不是对物质的理解,而是对“‘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的意义”的理解。
(五)把意识的现实对象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
马克思对“‘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的意义”的理解,首先在于他把实践理解为意识的现实对象。传统理解始终没有能理解马克思的意识对象观,仍然把意识的现实对象理解为某种既成的、非主体存在的东西,而不是把人自身的物质活动即实践理解为意识的现实对象,把对象理解为历史地生成的东西。“西方”者们则大多十分重视马克思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特别是其第一条的思想,马克思在此清晰地表达了新唯物主义的意识对象观。卢卡奇在讲到意识的现实对象时,直接表述了马克思《提纲》第一条的思想:“马克思强烈地要求我们要把‘感性世界’、客体、现实理解为人的感性活动。”(注:卢卡奇:《历史和阶级意识》,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6页,“新版序言”第22页,第23、232、231、233、6、232-233、227、30页。)他认为马克思在意识对象观上坚持“创造的原则”,(注:卢卡奇:《历史和阶级意识》,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6页,“新版序言”第22页,第23、232、231、233、6、232-233、227、30页。)作为意识对象的“现实……无论如何它要高于那种产生于经验世界的僵硬、物化了的事实的现实……这种现实决不同于经验的存在,它不是固有的,而是变异的。”(注:卢卡奇:《历史和阶级意识》,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6页,“新版序言”第22页,第23、232、231、233、6、232-233、227、30页。)霍克海默也理解到了意识对象的历史生成性,他说:“被判断的对象世界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一种活动创造出来的”。(注:霍克海默:《批判理论》,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194页。)施密特说:“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他曾批判了以往所有唯物主义把现实片面地理解为在直观上给予的客体,‘而不是把它们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的,不是主观地去理解的。’”(注: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21、209、31、118、111、129、209、52、52页。)“从认识论来说,自然与其是作为逐步地纯粹‘给予的东西’,不如说越来越作为‘被创造的东西’出现的。”(注: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21、209、31、118、111、129、209、52、52页。)“能被认识的东西,在严格要求意义上只是主体‘所创造的东西’。”(注: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21、209、31、118、111、129、209、52、52页。)“实践派”波什尼亚克说:“存在并非某种在(主体)以外的东西;人就是存在的组成部分。人意识到了存在,即在人自身之内,存在意识到了它自身。”(注:马尔科维奇等主编《南斯拉夫“实践派”的历史和理论》,“导论”第23、23、13、23、13、13页;正文第188、28、270、249、20、46、87页。)
二、对马克思哲学的远离
“西方”哲学除了的源头外,还有西方哲学的源头,“西方”者们往往站在某一西方哲学的立场上来解读马克思的哲学,这一视野限制了他们对马克思哲学的另一些方面的正确理解,在这些方面远离了马克思,看不到或看不清在传统理解中已经看到和看清了的马克思的思想。“西方”哲学对马克思哲学的远离,最主要的表现是这样那样否定马克思哲学的唯物主义性质。其中,少数人明确提出马克思的哲学是超越了唯物、唯心对立的“实践哲学”,而大多数“西方”者虽然在口头上还承认马克思的哲学是唯物主义哲学,但是在一系列哲学问题上又背离了唯物主义。
(一)马克思的哲学是超越唯物、唯心对立的“实践哲学”
葛兰西明确否定马克思的哲学是唯物主义,他说:“大家知道,实践哲学的创始人[马克思]从来不曾把他自己的概念叫作唯物主义的,当他写到法国唯物主义的时候,他总是批判它,并断言这个批判要更加彻底和穷尽无遗。所以,他从来没有使用过‘唯物辩证法’的公式,而是称之为同‘神秘的’相对立的‘合理的’,这就给了‘合理的’此词以十分精确的意义。”(注:葛兰西:《实践哲学》,重庆出版社,1990年,第152、58、161页。)葛兰西把所有哲学分为三类:“感受的哲学”、“整理的哲学”和“创造的哲学”,唯物主义属于第一二类哲学,唯心主义和哲学属于第三类哲学,马克思的“创造的哲学”“它肯定不是唯心主义的一元论,也不是唯物主义的一元论”。(注:葛兰西:《实践哲学》,重庆出版社,1990年,第152、58、161页。)葛兰西在讲到对“历史唯物主义”这个术语的理解时说:“人们忘记了在一个非常普通的用语[历史唯物主义]的场合,人们应当把重点放在第一个名词——‘历史的’——而不是把重点放在具有形而上学的根源的第二个名词上面。”(注:葛兰西:《实践哲学》,重庆出版社,1990年,第152、58、161页。)葛兰西的“超越论”对整个“西”思潮产了重要的影响,其他许多“西方”者虽然没有像葛兰西那样明确否定马克思哲学的唯物主义性质,但在许多哲学问题上,实际上是沿着葛兰西的“超越”路线走的。
(二)否定哲学基本问题,反对“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反对所谓“二元论”思维
许多“西方”者或明或暗地批评恩格斯关于哲学基本问题的论断,把坚持哲学基本问题看作是一种“二元思维”而加以否定。柯尔施在批评“庸俗社会主义”时说:“用的术语来说,庸俗社会主义的主要缺陷在于它相当‘不科学地’坚持着一种朴素的现实主义——在这种现实主义中,所谓的常识(即‘最坏的形而上学’)和资产阶级社会的标准的实证主义科学二者,都在意识和它的对象之间划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我们将证明,事实上,马克思和恩格斯决没有任何这样的关于意识与现实的关系的二元论的形而上学观”。(注:柯尔施:《和哲学》,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22-23、81、46-47、81-82、35、51页。)“然而,列宁回到了‘思维’和‘存在’、‘精神’和‘物质’的绝对对立,而这种对立曾经构成了划分17世纪和18世纪启蒙运动两大流派的那种哲学争论甚至某种宗教争论的基础。”(注:柯尔施:《和哲学》,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22-23、81、46-47、81-82、35、51页。)萨特在批评“自然辩证法”思想时说:“这一教条主义的源头来自‘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问题。”(注:萨特:《辩证理性批判》,陈学明主编《二十世纪哲学经典文本》,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584、573、585页。)马尔科维奇在总结“实践派”的观点时说:“正统的辩证唯物主义观点,即认为哲学的基本问题是物质和精神的关系问题,一般被认为是抽象的、与历史无关的二元论的观点而受到摈弃。”(注:马尔科维奇等主编《南斯拉夫“实践派”的历史和理论》,“导论”第23、23、13、23、13、13页;正文第188、28、270、249、20、46、87页。)“在这声辩论中,……物质和精神、客体和主体的二元论被这些范畴是如何可能从实践概念中推演出来的观点所取代了。”(注:马尔科维奇等主编《南斯拉夫“实践派”的历史和理论》,“导论”第23、23、13、23、13、13页;正文第188、28、270、249、20、46、87页。)哲学基本问题,以及由对这一问题的回答而区分的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个哲学派别,都是以思维和存在、精神和物质、主观和客观的区分为前提的,没有这种区分,就不能提出哲学基本问题,就不会有唯物主义的思维方式。谁接受唯物主义的思维方式,谁就必须承认哲学基本问题,谁就必须接受“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反过来,谁反对哲学基本问题,反对“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谁就不可能坚持唯物主义。“西方”者一方面承认马克思的哲学是唯物主义,另一方面又否定哲学基本问题,反对“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这不能不是自相矛盾的。实际上,他们的真正倾向在于否定、弱化哲学的唯物主义性质,而对马克思哲学的唯物主义性质的承认往往是口头的和字面的。
(三)借口反对思维和存在关系的“二元论”,坚持非唯物主义的“现实”、“实践”概念
不少“西方”者在反对思维和存在关系的“二元论”时,形成了他们的一种非唯物主义的“现实”、“实践”概念,把精神活动也看作是一种现实,或是现实的一个要素。卢卡奇认为,“现实”包括精神和物质两个基本因素:“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在于它们是同一个而且同样真实的、历史的、辩证过程的诸多方面。”(注:卢卡奇:《历史和阶级意识》,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6页,“新版序言”第22页,第23、232、231、233、6、232-233、227、30页。)柯尔施说:“对现代辩证唯物主义来说,重要的是,在理论上要把哲学和其它意识形态体系当作现实来把握,并且在实践上这样对它们……他们总是把意识形态——包括哲学——当作具体的现实而不是空洞的幻想来对待的。”(注:柯尔施:《和哲学》,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22-23、81、46-47、81-82、35、51页。)各种科学意识,“如果它们也是作为世界的一个‘观念的’组成部分的话,那么它们就作为世界的真实的和客观的组成部分而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这就是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唯物辩证法和黑格尔的唯心辩证法之间的第一个明显区别。”(注:柯尔施:《和哲学》,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22-23、81、46-47、81-82、35、51页。)马尔科维奇更明确地说:“无论是社会现实问题还是自然现象问题,‘现实的本质’都包含了主观的因素。在一定程度上,社会事件所以是主观的,乃是意识存在——作为活动者的人——的参与使然。”(注:马尔科维奇等主编《南斯拉夫“实践派”的历史和理论》,“导论”第23、23、13、23、13、13页;正文第188、28、270、249、20、46、87页。)“西方”者很少去谈实践的构成因素,但是从他们反对“二元论”思维方式和对“现实”的理解来看,他们不是把实践看作是人们的客观物质活动,而是把意识、理论看作是实践的一个有机构成因素。更有少数“西方”者把理论活动直接看作是实践的一种方式,阿尔都塞就是这样,他认为:“除了生产外,社会实践还包括其他的基本实践。这里有政治实践……意识形态实践;还有理论实践……”(注: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139、140页。)还说:“关于理论,我们指的是实践的一种特殊形式,它也属于一定的人类社会中的‘社会实践’的复杂统一体。”(注: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139、140页。)阿尔都塞甚至认为马克思的理论是马克思的“理论实践”的反映,检验马克思理论正确与否的实践标准也不是社会历史实践而是马克思的理论实践本身。(注:参见阿尔都塞《阅读(资本论)》;陈学明主编《二十世纪哲学经典文本》,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706-707页。)
无论是把理论活动看作是现实、实践的一个要素还是把理论活动看作是现实或实践活动的一种方式,都远离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的现实、实践概念。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中的“现实”、“实践”是相对于意识、理论的范畴,是指人们的“客观的活动”、“人的感性活动”,人们的“实际生活”、“人们的存在”或“社会存在”。把理论看作是现实、实践或现实、实践的一个要素,马克思的“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东西”、“生活决定意识”、“理论反映现实”、“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等命题就失去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意义。
(四)“拒斥形而上学”,否定物质本体论,反对“自然辩证法”
许多“西方”者受西方哲学思潮的影响,把寻求现象背后的本质的思维叫作“形而上学”而加以否定,在他们看来,唯物主义的“物质本体论”就是一种形而上学的思维,是马克思的哲学所没有的。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思想具有本体论的意义,所以也在他们的反对之列。卢卡奇批评“恩格斯错误地追随黑格尔,把这种方法(指辩证法——引者注)扩大到自然界。”(注:卢卡奇:《历史和阶级意识》,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6页,“新版序言”第22页,第23、232、231、233、6、232-233、227、30页。)施密特说:“和苏联的所有解释相反,真正的不是自然化了的黑格尔主义,不是竭力用另一个本体论的始基即物质,去简单地替换所谓精神这个本体论的始基。”(注: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21、209、31、118、111、129、209、52、52页。)而在恩格斯那里,“辩证法成为在马克思那里所决没有的东西,即世界观、解释世界的积极原则。”(注: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21、209、31、118、111、129、209、52、52页。)“恩格斯的自然概念归根结蒂仍然是本体论的。”(注: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21、209、31、118、111、129、209、52、52页。)萨特说:“自然辩证法,它在任何情况下都只能是由一种形而上学假设的客体。”(注:萨特:《辩证理性批判》,陈学明主编《二十世纪哲学经典文本》,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584、573、585页。)“拒斥形而上学”、否定物质本体论和自然辩证法,必然会否定哲学的唯物主义性质,至少会弱化哲学的唯物主义路线。否定物质本体论,否定自然辩证法,从形式来看,并不完全否定哲学的唯物主义性质,他们至少在口头上还承认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但是,从实际来看,这种否定就是放弃唯物主义的一个重要阵地,并最终会导致放弃唯物主义的所有阵地。放弃了物质本体论这个重要阵地,也就不能坚守其他阵地。不肯定世界的物质性,当然也就不能真正承认社会历史归根到底是一种特殊的物质运动形式,就不可能有历史唯物主义。
不能以马克思哲学的主题是人的问题、社会历史问题为根据否定物质本体论。理解人的本质、社会历史的本质,最重要的当然是要认识人和社会历史区别于自然运动的特殊本质,但也要认识人、社会历史与自然运动共同的本质,对这种共同本质的认识就是物质本体论。因此,物质本体论是马克思哲学主题的题中应有之义,并不是与解决人的问题、社会历史问题不相关的理论。也不能因为马克思谈论物质本体论不多就认为马克思的哲学没有物质本体论。马克思对物质本体论谈得不多,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些问题基本上已经由先前的唯物主义特别是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解决了,马克思的任务主要不是重复前人已经基本解决了的理论,而是把唯物主义推向前进,超越直观唯物主义而走向实践唯物主义,超越自然唯物主义而走向历史唯物主义,所以其理论重点是制定科学的实践观和历史唯物主义。谈得不多不等于没有,马克思是谈到世界的物质性、自然的先在性和自然的辩证运动的,马克思是继承了唯物主义的物质本体论思想的。物质本体论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组成部分。
(五)否定反映论,否定客观真理
在认识论上,“西方”者普遍否定反映论,否定客观真理。卢卡奇借口思维对象的变易性否定反映论,他说:“如果变易的真理是将要被创造出来而尚未产生出来的未来,如果它是种新的东西,存在于各种倾向之中,但这些倾向(借助于我们的意识)将会变成现实,那么,思维是为一种反映这个问题就显得毫无意义了。”(注:卢卡奇:《历史和阶级意识》,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6页,“新版序言”第22页,第23、232、231、233、6、232-233、227、30页。)“如果事物不存在,思维何以‘反映’?……在‘反映’论中,我们发现了思维和存在、意识和现实的理论上的具体的两重性。这种两重性对物化意识来说很难统一。从这样的观点来看,无论是事物被认为是概念的反映,还是概念反映了事物,这都无足轻重。在这两种情况下,两重性都依然如故。”(注:卢卡奇:《历史和阶级意识》,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6页,“新版序言”第22页,第23、232、231、233、6、232-233、227、30页。)卢卡奇这里所说的“两重性”,指的就是“二元论”。马尔科维奇在介绍南斯拉夫“实践派”的观点时说:“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被当作对艺术研究方法的一种讽刺普遍地受到抛弃。”“在这场生动的、时而是戏剧性的辩论中,正统的者试图拯救‘反映论’这一由苏联辩证唯物主义者和保加利亚哲学家T.巴甫洛夫发展起来的认识论基石。针对这种理论提出的三个主要的反对理由是:首先,它忽视了德国古典哲学的全部经验,又回到了一种18世纪自在的物质客体和精神主体的二元论;其次,在反映是一切意识的根本特征这一观点中,内含了明显的教条主义;第三,这种理论的错误还在于,意识实际上远不是消极地伴随并复制物质的过程,它常常预见和设计尚不存在的物质客体,试图通过说明我们在这些情况中讨论的是‘创造性的反映’来重新定义反映论,给人一种专门为此约定的印象,根据这种约定,反映的概念便以这种方式被夸大到使人完全不知其所云的地步。”(注:马尔科维奇等主编《南斯拉夫“实践派”的历史和理论》,“导论”第23、23、13、23、13、13页;正文第188、28、270、249、20、46、8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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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个人的作品都不是专门描述辩证法的。相比之下,老子的辩证思想在其作品的贯穿性上更强
赫拉克利特的一百三十余个残篇中,表述或猜测表述关于辩证法的片段大概有三十个左右。而且因为是残篇,所以这些关于辩证法的表述并不连贯,有些是有重复性的。比如“(猪)在污泥中取乐”和猪在污泥中洗澡,家禽在尘土和灰烬中洗澡。还有“如果幸福在于肉体的,那么就应当说,牛找到草料吃的时候是幸福的”和“驴子宁愿要草料不要黄金。”老子所著的《道德经》(又称《老子》)保存的比较完整,其关于辩证法的表述是贯穿其作品始终的,虽然有些章节看似不涉及辩证法的内容,但其章节其实是后人划分的,《道德经》本身是非常连贯的一部作品,在这部作品中辩证法的精神是贯穿始终的。当然,这个比较不是说老子的辩证法就比赫拉克利特的辩证法思想层级高,只是基于传世作品来分析其二者在辩证法思想表述形式方面的差异。
二、两个人在表述辩证法观点的同时都掺杂了本体论,赫拉克利特的本体论更明确一些
在这一问题上,学术界分歧很大。对于赫拉克利特在辩证法的表述中对火的本体论描述是没有争议的,都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即赫拉克利特在表述火本体论的时候顺便表述了他的辩证法。在老子的《道德经》(又称《老子》)里是否有本体论的表述争议很大,阅读这部作品之后最大的感觉是世界是真实的,《老子》中所提及的“道”、抽象的“有”、抽象的“无”以及“万物”、“人”、“国”等概念在人们的头脑中组成了真实的世界。当然在哲学论文中进行这样的表述显得有些随意,但就本体论表述来说,老子在客观上表述了一个世界,就世界是什么这个问题,老子没有把他当成单独的问题,就对客观世界的抽象理解来说,老子没有把这种抽象表述为一个概念,比如火或水——是思维的落后。反而老子用这个思路来表述客观和马克思最后对物质世界的定义思路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这种异曲同工只是集中在思路上,其层级相差甚远。
三、两个人所表述的辩证法内容侧重点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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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近代西方哲学、现代西方哲学、哲学
一、近现代西方哲学概述
(一)近代西方哲学概述
近代西方哲学是伴随着人类的自由思想的逐渐形成和神学的没落逐渐发展起来的。其发展过程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15至17世纪初,即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和自然主义是这一阶段研究的中心,并形成了人文主义和自然哲学两股互相联系又有一定区别的思潮。
第二阶段是17世纪初至18世纪末,在这个阶段资本主义获得了了进一步的发展,自然科学着重分门别类的研究,哲学的兴趣则集中在主体与客体的关系问题上。以笛卡尔和莱布尼茨为代表的唯心主义唯理论认为,只有在一个完全清楚明白无可怀疑的公理的基础上,经过理性认识能力进行清楚明白、准确无误的推理,才能得到真正的知识。
第三阶段是18世纪至19世纪。自然科学在这个时期取得了巨大成就,促使西方近代哲学发展到了最高阶段。这一时期,逐渐形成了以康德、黑格尔为代表的德国古典唯心派别。德国古典唯心派别认为哲学的任务就是在思维第一性的基础上,力求使存在与思维、主体与客体统一起来。
(二)现代西方哲学的概述
现代西方哲学的特点是新流派众多、思想方式变化深刻、与现代科技与人文众学科的关系密切、与未来哲学的发展息息相关。现代西方哲学的特点:
1.现代西方哲学较近代西哲而言,更为关注语言问题、符号意义和交往问题。现代西方哲学的一个重要特征是承认语言哲学并不以形而上学或认识论为基础,相反的则是形而上学、认识论和任何其他哲学学科必须以语言哲学为基础,而且只有通过语言的分析和阐明才能够研究、澄清或解决任何哲学问题。
2.现代西方哲学不再像传统哲学家一般崇拜绝对权威或者绝对真道理、规则。在哲学界占有统治地位的不再是一头独大;每一个流派都有自己的追求,或科学或形而上学,现象学与分析哲学可以相互对立,甚至彼此不同。
(三)现代西方哲学对近代西方哲学的超越
1.从排斥、批判形而上学到“回归”形而上学
近现代西哲的区别重要标志之一为对形而上学的态度,现代西方哲学流派绝大多数对形而上学进行了批判甚至是排斥。这种排斥对于现代西方哲学转换思维方式,促进学科发展、进一步解放思想有着积极地作用。但也要看到,现代西方哲学在破旧后并没有立新,在他们简单的批判形而上学后,他们的理论相续陷入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的困境,他们的理论、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成为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在这种情况下,许多现代西哲流派提出回归形而上学。德国当代哲学家哈贝马斯指出自康德之后,人类便步入了一个“后形而上学”的时代。在后形而上学时代,哲学必须放弃对整体、大全和作为“这个世界”意义来源的超验本体的寻求①。
2.从抽象思辨转向现实生活
现代西方哲学对近代西方哲学的超越有一部分实现由抽象思辨转向现实生活。许多现代哲学家都将现实生活作为其理论的出发点或归宿。胡塞尔提出哲学回到生活世界,海德格尔强调“在世的在”的意义,维特根斯坦转向日常语言,杜威强调经验就是生活,其用意之一就是为了使哲学转向现实生活。
3.理清哲学与科学的关系
哲学家们重新思考哲学与科学之间的关系,并提出了许多新颖的观点。例如作为生活和行为方法或科学的方法论,作为对意义的澄明和解释,对世界和人本身的超越及人的理想和终极关怀的探究,作为超形而上学的人文研究的文化学或“后哲学文化”,作为对智慧的训练,等等②。
4.关注领域的转变
譬如从反形而上学、反基础主义、反主体主义、转向对向语言的关注,对境域的关注,等等,这些都极其丰富了哲学的内容和开辟哲学领域的新天地。哲学的这些转变,使得哲学与其他新兴学科之间有了一定得交叉和渗透。这些交叉边缘更是建立了一定的边缘学科,例如科学哲学,环境伦理学,医学伦理学等等。
二、马克思哲学对近代西方哲学的超越
(一)马克思哲学对近代西方哲学的超越
1.以实践为基础的哲学超越了以抽象理性为基础的近代西方哲学
近代西方哲学继承了古希腊哲学的传统,探讨的依旧是抽象本体论,更为关注的是虚无的宇宙或者一些无法求证的抽象概念,并试图寻求世界的本原。这些在文艺复兴打破宗教势力有着积极的作用。在反对宗教神本位的时候,哲学家的使命就是运用理性工具去发现普遍、自明的理性概念和原则,并加之以宣传,使之成为打破神本位的有力武器。在具体的建构过程中,这种抽象的理性就表现为脱离了人们的实际生活和实践活动的形而上学的“实体”③。
哲学的基础是实践。哲学提出意识之所以源于物质,此过程离不开主体的社会历史活动,离不开实践。马克思关注的不是脱离人的实际活动、社会物质条件的抽象理性,而是实践过程中、物质生活得社会。哲学有了崭新的实践观,才有其自然观等其他各种观点。
2.实现哲学主题的转换
近代哲学由于其历史局限性使其具有的思辨形而上学和二元对立等缺陷,同时近代西方哲学主张现实的人与其实践相脱离的抽象的自然界和抽象的绝对化的精神世界。哲学革命性地实现哲学主题的转换,关注人的价值、自由和解放,并注重于改造世界。“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④”。哲学从创立到成熟,,是一个不断的批判传统西方哲学思辨形而上学和超越近代西方哲学的主客二元分离的过程,最终实现了哲学史上的伟大变革。
3.哲学在哲学研究对象上的超越
哲学以包括自然、社会和人类思维在内的整个世界的最一般规律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第一,哲学将世界发展的最普遍最一般的规律作为哲学的研究对象,从而正确地解决了哲学与具体科学的关系问题;旧哲学将哲学看成是凌驾于各门具体科学之上的“科学之科学”,所以未能正确解决哲学与具体科学的关系问题。第二,哲学实现了唯物论与辩证法的统一,自然观与历史观在唯物辩证的基础上的统一;旧哲学为形而上学唯物主义,唯物论与辩证法分离,同时其自然观是唯物的,历史观则是唯心的。第三,哲学在实践的基础上实现了科学性与革命性的统一,认为哲学不仅仅是要解释世界,更重要的是要改造世界。
4.哲学在哲学立场的超越
马克思叫传统哲学而言更强调抽象思维,主张人们通过感性的实践去理解一切事物。实践思维方式使哲学从根本上摆脱了近代哲学的桎梏,宣告了新哲学的诞生。
(二)马克思哲学与近现代哲学的异同
马克思源于近代西方哲学,其思维方式、社会背景均来自西方社会,如何把握哲学与现代哲学关系,对于中西学者而言是一个重要的命题。所以,在此笔者将二者做一定的比较:
1.多数现代西方哲学流派都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力图超越以主客心物等二分为出发点,以建立关于世界的本源、本质的理论体系为目标,以基础主义、本质主义等为理论特征的近代哲学,使哲学研究在不同程度上从抽象化的自在的自然界或绝对化的观念世界返回到人的现实生活世界。
马哲学不仅比现代西方哲学更加彻底全面地超越了近代哲学的二元分立、基础主义、本质主义和思辨形而上学等倾向,而且为西方哲学的进一步发展指明了现实的道路。这具体表现在马克思不是简单地扬弃一切旧哲学,而是力图彻底打破它们由以出发的前提。他所关注的不是建立关于整个世界的严密完整的理论体系,而是直面人的现实生活和实践。他由此把实践观点当作其哲学的首要的、基本的观点;主张通过实践来充分发挥人的能动性和创造性,促进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马克思正是通过对人的实践的意义的深刻揭示和全面阐释彻底地实现了对近代哲学的超越,实现了哲学上的革命变革。2.现代西方哲学建立在近代西方哲学的基础上,没有完全脱离。譬如在形而上学,他们一方面批判近代西哲的形而上学理论,但同时又发现自己的理论脱离了形而上学无法得到论据,所以又以新的形态去构造同样具有片面性的某种形而上学。它们揭示了主客、心物等二元分立的种种弊病,特别是使人对象化和物化(异化)的弊病,强调发挥人的能动性和创造性,然而却由此走向了无视客观实际的主观主义。较之哲学而言,哲学提出的实践观点,使其跳出了传统的哲学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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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中西方哲学 起 源 条件
任何一种文化都有自己的一个带上自身烙印的发展历程,其自身特色的最终形成和定格都会与其他的社会文化形成产生明显的区别,不同的文化甚至会出现截然不同的鲜明区分。而要找出它们之间的不同不仅要从历程中区辨别更需要去探寻文化产生的源头,从头开始,理清事物发展的脉络并且试图预期事物的未来发展,哲学便是如此。本文旨在探讨中西方哲学产生条件之对比,希望能给大家带来一点启示。[1]
公元3000年前,地中海及其东部爱琴海域凭借其独特的地理环境及历史文化因素孕育产生了古希腊哲学,而古希腊哲学恰恰正是西方哲学的源头。西方哲学起源于古希腊,并且经历过古希腊哲学、近代哲学、现代哲学等阶段,在其长期的发展过程中,西方哲学家所关注的哲学问题也在不断地发展变化,哲学思潮不断延伸,虽然出现不同的方向以致后面的种种学派,但是后面的学者们一直没有离开其源头-古希腊的核心灵魂-对事物本质的探索以及现象原因的追求;中国哲学历史悠久,从先秦时百家争鸣中出现自《易经》始至少有三千年历史。其产生,也有一个比较鲜明的区间,只是没有出现类似古希腊早期的哲学家试图截然与传统分开或创立新的传统。纵观整个中国哲学,各种学说的前后相继性很明显,各个学派所讨论的问题虽然有所不同,但是主要都集中在政治伦理方面,即都表现为对人的关怀和规范。[2]
任何一种文化体系的产生和发展都有带上自身特色的产生条件,哲学的产生也是如此。[1]古希腊哲学作为西方哲学的开端和起源由于其鲜明的自然地理风格及民族演变交融历程以及社会发展脉络让我们更好的找寻其哲学产生条件,当然中国哲学也不例外,由于其典型的大陆国家和相对封闭的社会发展体制也给我们探究其哲学起源提供了条件。下面本文将从地理环境、物质基础、社会基调三个方面来分析古希腊哲学和中国哲学的产生之初的条件,试图揭示中西方哲学在源头之处的不同,从而更好地理解两个哲学的发展脉络,以期更好的帮助大家理解两种哲学的产生:
从地理环境上说:古希腊境内多山,不具备农耕的条件,因此古希腊要发展经济就必须利用它良好的海岸线,大力发展海上贸易,通过海上与其他地区交往、交流,所以,古希腊在海上贸易过程中形成相对比较发达的商品经济。在与其他地区的经济交往过程中,有机会接触到不同的文明(例如对亚细亚文明和埃及文明等当时先进文明)[2],学习和汲取它们的文化精华,并且对之进行批判、改造和综合,从而形成具有古希腊特色的哲学-科学文化;在自然因素这一条件中,中国与古希腊的自然条件不同,首先,中国有着广袤而丰腴的土地以及便利的陆路交通,农业比较发达,经济的交流主要通过内陆各个国家之间的互通有无,因而,在这种诸多的自然条件影响下,造成古代中国与其他不同的文明交往较少,形成了独特稳定的和完善的文化结构。这些自然条件使中国哲学特征表现为一种封闭的自我发展,具有相对稳定性。
从物质基础来讲:古希腊社会经济发展中,物质资料日益丰富,使一部分人能够直接脱离物质生产劳动,而从事脑力劳动,使探讨政治和哲学获得了物质前提,只不过多数人主要思考政治问题,有一部分人则转移了注意力,把对政治体制和政治规范以及对人和社会的关注转向对自然和现象之后的原因的关注,注重概念的明晰和逻辑的严密,进而产生古希腊独特的哲学-科学思维方式。但在中国古代,经济形态就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中国的农业人口占全体人口的绝大部分,一切社会、经济思想以至政府的政策措施都是以土地分配和利用为中心的。由此发展的中国家族制度非常重视伦理的构建,因为,只有通过“家国同构”这样的方式才能更好的管理这个国家,人民的思想大多关注自身,有一定的局限性。[3]
再对比两个哲学体系产生的社会氛围:受到分散的地理区域的限制古希腊难以形成统一的中央集权的国家,各个城邦隔离开来独立发展。而多样性的环境能促进相互之间的比较和思考,人们的思想也呈现出多样化,激发人的批判精神和创造能力。另一方面,在一些较为宽松的城邦里形成了古希腊著名的民主制,这种民主制总体上为哲学的产生提供了社会条件,因为在民主制度下,有利于使一些背离传统的或与时下流行的思想得以产生和发展,由此形成古希腊哲学的新的传统:超越传统。[4]因此古希腊哲学具有科学精神和不断超越的特点,因此城邦制和民主制为古希腊哲学的产生创造了必要的社会环境;在中国,中央集权的国家出现比较早,有利于经济的迅速发展,但是由于传统思维,在宗法制度的制约,产生了以小农家庭为中心,注重人与人之间小范围关系以求得安稳的观念取向。另一方面,由于国家对于文化发展的封闭性限制,能够进行讨论、研究和辩论的空间较小,多数思想家把传统思想当作政治行为、礼仪和道德规范的主要来源,使中国哲学整体朝向伦理(政治)的方向进一步发展。[5]
文章以上从源头来分析中西方哲学产生情况的对比,从中可以看出中西方哲学从产生到发展到成型两者所发展的方向以及对周边学术环境人文氛围的影响有着巨大差异,当然我们在区分了二者的不同之后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更好的开始,有了对中西方哲学起源的条件对比我们就可以更好的找出二者相似或者说在以后的发展过程中可以相互学习相互借鉴的地方,以更多的增进中西方哲学交流,文化促进,帮助两种文化进行全面的理解和交融,当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众多文化学者共同的努力,需要各国人民一起奋进,相互理解相互学习,为哲学文化在普通民众间的普及打造一个良好的开端!
参考文献:
[1]刘彦生,中西方哲学源头差异比较,天津大学学报,2005年4月
[2]高捍东:《哲学缘起和它最初的迈进――从哲学产生到智者学派》,当代中国出版社,2003年09月
[3] 蒙培元,《中国哲学主体思维》,人民出版社,1993年08月第1版
[4] 邓晓芒,赵林:《西方哲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
[5] 文德尔班:《哲学史教程》下卷,罗达仁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
篇6
一、德国古典哲学的“体系化”
整个德国古典哲学都带有非常明显的“体系化”特征,德国古典哲学家们都非常注重借助于“体系”来总括以往的哲学并展开自己的哲学思想。德国古典哲学的奠基人康德以其“三大批判”――《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和《判断力批判》著称于世。在哲学基本问题上,康德提出了“自在之物”。他认为有某种不依赖于人的意识而独立存在的东西,他称之为“自在之物”。但他又认为,“自在之物”本身是无法认识的,人们只能认识“自在之物”作用于感官而产生的表象即现象。在他看来,人的知识是由先天的知识和后天的感觉表象相结合而成的,这就是他的“先天综合判断”。康德认为人是直观的把“自在之物”作用于感官而产生的现象,人对现象进一步加工整理,使之有条理性和规律性,从而形成真正的知识。但是当人们不满足于这种感性所获得的知识,试图超越现象去认识“自在之物”,如上帝之类的东西时,便陷入了不可知论。然而黑格尔批判地继承了前人的哲学思想,对哲学基本问题也作了自己的回答。他把“绝对理念”说成是第一性的本原,他用这种唯心主义的同一论,驳斥了康德的不可知论。“绝对理念”作为本原和基础,既是实体又是主体,整个世界和人类社会是“绝对理念”不断发展下的产物。它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通过自我运动辩证地发展的。由于他对康德的批判贯彻了辩证法,因此在德国古典哲学的发展史上具有重大的意义。黑格尔认为,人对世界的认识过程也就是思维本身辩证发展的过程,现象和本质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而且可以相互转化。认识了现象进而也就可以认识本质,因此所谓的“自在之物”是可知的。黑格尔把自己的哲学分为三大部分;逻辑学,研究理念自在自为的科学;自然哲学,研究理念的他在或外在化的科学;精神哲学.研究理念由他在回复到自身的科学。精神哲学又分为“主观精神”、“客观精神”和“绝对精神”三个环节。黑格尔由此完成了庞大而宏伟的哲学体系的建构。最后,费尔巴哈对黑格尔的唯心主义进行了系统的批判,他把自己哲学的对象规定为“人连同作为人的基础的自然”,试图从人和自然出发来建立人本主义的和唯物主义的哲学新体系。
二、德国古典哲学的内在逻辑规律
德国古典哲学的发展. 即从一个体系到另一个体系的过渡,是有着内在的可循逻辑规律的,恩格斯在《大陆上社会改革运动的进展》一书中写道:“在法国发生政治革命的同时,德国发生了哲学革命。这个革命是由康德开始的。他丁前世纪末欧洲各大学所采用的陈旧的莱布尼茨的形而上学体系。……德国哲学从康德到黑格尔的发展是连贯的,合乎逻辑的、必然的。”德国古典哲学的发展之所以有着内在的逻辑规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德国古典哲学家们探讨的问题无法回避自近代以来日益清晰地呈现出来的哲学基本问题即思维和存在、主观和客观的关系问题,而且他们中的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在恩格斯之前就已经自觉地认识到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是哲学当中最基本的问题。德国古典哲学在以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为中心线索逐步展开的过程中,也在越来越深刻的意义上实现着认识论、本体论、逻辑学和方法论的统一。在康德哲学中,认识沦被间时说成是“先验逻辑”.因此初步实现了认识论和逻辑学的统一。由于康德通常把反映外界事物的经验看作先天的直观形式和知性范畴,加于由外界事物所引起的感性材料的结果,因此,他的先验逻辑或认识论实际上也具有一定的本体论或存在论的意义。因此他不可能真正把认识论、逻辑学和本体论统一起来。经过费希特和谢林的努力,认识论、本体论、逻辑学和方法沦的统一,最终在黑格尔哲学中系统地完成了。
三、德国古典哲学的“发展性”
德国古典哲学是哲学出现前哲学发展的一个高峰。“发展”精神在德国古典哲学中集中体现在哲学体系的创建方面。康德出于对近代欧洲经验论和唯理论的哲学体系的综合,把矛盾对立引入到哲学体系之中。同时,也是出于对当时的德国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和德国现实的思考,建立了具有二元论特征的先验哲学体系。康德的二元论把人类认识引上了“二律背反”,并把这种新的哲学方法运用到人的社会伦理和美学等领域的研究之中,深化了哲学对人的问题的研究。康德哲学体系突出了人和科学方面,并以主客关系进行知识的建构,有助于把哲学发展引向科学化。黑格尔通过绝对精神的自我发展、自我否定和自我复归的过程,构建了唯心主义辩证法体系。他继承了康德、费希特关于人是历史产物的思想,认为人生于社会中,社会是有历史的,因而,人的意识是有社会性和历史性的。个体的发展大体上重现了人类的发展,个体意识的运动往往是社会的历史再现。费尔巴哈通过批判黑格尔的唯心主义, 确立了唯物主义哲学体系,并把哲学奠定在人本主义之上。他认为,自己的新哲学是人本学,人本学的对象是人和作为人的基础的自然。费尔巴哈在对宗教的批判中,认为人的本质就是“人本身”,就是理性、意志和爱。他认为,人的依赖感和利己主义是宗教产生的主观根源,宗教是人的本质的异化,上帝与人相对立,成为统治人的力量。在他看来,批判宗教的目的,就是把神还原为人,人既是宗教的始端,又是宗教的中心点和归宿,等等。这些都表明,费尔巴哈哲学从人的本质方面推动了哲学发展。当然,费尔巴哈关于人的本质的思想,并没有跳出唯心史观。不过,在那个时代,唯物主义哲学体系的确立必须批判宗教,而费尔巴哈正是从人的本质中看出宗教产生的秘密,那就是神的存在是人的本质的异化, 这还是有其积极意义的。
德国古典哲学对后世的影响不仅体现了德国古典哲学家们对以往各派哲学进行总结和概括的努力,而且深刻地反映了德国古典哲学家们对他们生活于其中的社会历史、科学和一般的文化背景。在德国古典哲学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对人的关注,看到对人的理性、自由和天赋权利的尊重,以及坚信社会进步等观念。总之,德国古典哲学是一种世界历史性的文化现象。德国古典哲学的每一位哲学家都试图通过自己的思想工作,对以往各派哲学思想进行批判和总结,因而把哲学提高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并为哲学在现代的进一步演进奠定了宏伟的基础。(作者单位:江西财经大学马克思哲学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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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7
古希伯来先知视人类对上帝的信仰的意志为人心善的源泉或基础;古希腊哲人视人类对知识的掌握和追求为人心善的源泉或基础;古中国圣人视人类对彼此的仁爱的情感为人心善的源泉或基础。按笔者今天的理解,第一种信仰精神的善其实应是古希伯来人对于人类求真的意志精神的原创;第二种求知精神的善应是古希腊人对于求善的理智精神的原创;第三种仁爱精神的善则本应是古代中国人对于人类求美的情感精神的原创。古代人把人类追求真、善、美的意志、理智、情感等的内在精神全都归之于追求相反于“恶”的人类内在的善“心”,它们全都是发生于人们内心的求善(好)的精神力量,这些力量对于人们的原恶和原欲都具有某种抑制、约束和调控的作用,所以它们都可以被看作是人类的道德精神力量。
在世界的神创一元论和对上帝的执一的信仰的基础上形成了人类最初和后来的神学;在世界的心物二元论、概念的辩证法和形式逻辑的推理学说的基础上形成了人类最初和后来的哲学;在世界的浑沌学说、阴阳五行说和天、地、人大小宇宙循环论的基础上形成了人类最初的人学。东方最初的人学理论在中国的秦汉之后便基本上停滞了,而西方最初的神学和哲学在中世纪的相互结合之后,则不仅进一步推进了神学,而且也进一步发展了哲学。神学与哲学的结合产生了近代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神会学说(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社会心理学等等),神学的信仰精神在与哲学的求知精神相互斗争相互磨合的历史过程中产生了人类近代科学实验或实证的理性精神,同时也产生了社会功利的实用或工具的理性精神。此后,在19世纪末期,神学的信仰精神在与哲学的求知精神的历史矛盾中,首先走向了衰退,最后并导致了神学与上帝的“死亡”。这种“衰退”和“死亡”均导源于人类通过理性对上帝的审视。上帝,作为一种人类心中的神秘力量,愈来愈受到理性力量的怀疑和排斥,终于在尼采的一声惊呼:“上帝死了!”之后,使“上帝死了”成了人类的一种不可逆转的共识。失去了上帝也即神的信仰本身也愈来愈只剩下了虚有其表的宗教仪式甚至陋俗,从而愈来愈受到后来人的轻视。
人们没有意识到,由于上帝的死亡所导致的信仰精神的丧失,其实也是人类的一种原疲乏德精神的消亡。这种原德精神曾由于人们在对上帝的无所不在的信仰中所感悟到的某种恐惧和希冀,而在人们的心中生发出某种制约自身原恶和原欲的内在自律的力量,也即成为生发于人们内心的求善的力量的源泉。现在,这种生发于人们内心的善的力量的源泉已纪枯竭了。人们发现,原来曾恐吓自己的上帝(神)只不过是虚无,而人们对于虚无是不必恐惧的,人们发现,原来曾恐吓自己的上帝(神)只不过是虚无,而人们对于虚无是不必恐惧的,所以人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甚至犯罪也不必感到自咎,正是因此,近现代的人类变得愈来愈不知羞耻,愈来愈不知自责。千万年来,潜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原恶本性的魔鬼终于冲破了“潘杜拉盒子”的第一道防线——上帝神秘的盒盖,从而导致了由于信仰而生发的道德精神的死亡。这种道德畏神的死亡的最直接和最严重的历史后果,即是20世纪前半叶在欧洲和世界几乎连续发生的两次世界大战,在大战中,人类公开亮出了从种族清洗到阶级清洗的明确的恶的意志,并从此开始了后来半个多世纪的世界两大阵容的冷战的局势;到了本世纪八十年代末,冷战结束,即又几乎立即开始了新的种族清洗,如前苏联的分裂的战争,甚至发展到以更大的国际间的种族清洗取代一般国内的种族清洗的丧尽人道的战争,如北约和美国对南斯拉夫的狂轰监炸,这种战争均由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西方国家担纲。丧的了因于恐惧和信仰的上帝的道德精神的西方人,要用人们对最先进的暴力武器的恐惧来重振“道德”,他们没有看到,这种倚仗强权的道德,已经不可能再是道德,而是更深刻的道德的死亡。这应是后话。 转贴于
随着上帝的死亡,曾经沾沾自喜于为上帝挖掘坟墓的理性的哲学自己也终于岌岌乎殆哉了。
发源于古希腊的哲学求知精神也曾经是人们追求发自内心的善的精神力量的源泉。最早,它为表现在赫拉克利特(公元前540—前470年)所提出的关于“逻各斯” 的观念之中,赫拉克利特在西方伦理思想史中被认为是第一个提出了宇宙论伦理思想体系的人。赫拉克利特强调“逻各斯”不仅是宇宙的普遍法则、规律,而且也是人人都应当遵循的共同的行为法则和命运的“守护神”。在柏拉图的哲学中,“逻各斯”是理性的法则,是最高的理念,在亚里斯多德的哲学中,“逻各斯”是逻辑之母。在后来的斯多葛派的哲学中,“逻各斯”成了世界万物的命运,在再后来的神学家的眼中,“逻各斯”成了神圣的智慧,成了一神论宗教的理论依据,到了最后黑格尔的哲学中,“罗各斯”又回到了柏拉图的理性精神的表达,而且成了人类绝对唯一的精神。
由于逻各斯也即理性精神最早所曾表达的某种神秘性,以及人们对于支配宇宙、自然、社会、人类等万物运动和生命的法则、规律的无限敬畏,使得哲学的研习也曾具有可能帮助人们克服自己内在焦虑的迷茫和任性的狂燥等原恶本性,而获得内心宁静的某种精神的效能,所以,哲学的求知精神也曾成为人类追求发自内心的善的某种精神力量的源泉,从而,历史上的西方哲学的理性精神也一直曾经充当人类的某种原道德精神。然而,这种曾经作为西方人类的一种原道德精神的哲学的理性精神,在经过了近几个世纪的演变和发展之后,却愈来愈变成了仅仅外在物质主义、经验主义、实用主义、工具主义的理性主义的精神,它虽然是人类用于改造自然乃至改造社会的强有力的物质主义的形式工具,但同时也愈来愈离弃了它曾经充当的人类原道德精神的基础或源泉。这时候的哲学已经与人类的道德精神、与人类所追求的发自内心的善的精神毫无关系,而彻头彻尾变成了一种人们用以追逐世俗功利的物质主义、理性主义的工具。
哲学的死亡正是发生于它对人类道德精神、情感、生命的愈来愈绝对的离弃,以及与此同时,它的愈来愈只变成了个人在社会历史中争权夺利的形式主义的工具。正如笔者在本书中所描述的,这种哲学工具的不断强大和发达,次第造成了人类中种族、宗教、民族、国家、阶级、友谊、家庭,最后乃至个人自身的人格的分裂。在现代哲学的氛围中,人类的人性不是被高扬了,被升华了,而是恰恰相反,人愈来愈变得不成其为人,变得愈来愈寡廉鲜耻,变得愈来愈无视善恶,变得甚至不如畜牲,至少,在畜牲中尚很少发生同类的自相残杀,更少发生象人类中所曾呈现的,愈是大规模地提高自相残杀的力量,便愈是显示出人类自身的某种“进步”、“高贵”、“优等”。近五个世纪以来,人类即明显地是在不断地发展杀人的武器的过程中显示出其“进步”、“高贵”和“优等”的。
愈是过去的西方哲学家往往也愈是更显示其某种道德精神性,从而也更显示出他们对人类未来共同命运的关切,而愈是靠近今现代的哲学家则往往相反,他们更显示出对人类情感的冷漠,甚至冷酷,变得似乎只知求真,而不知求善,甚至变成一味只知寻求符号精密运算的怪物,变成冷漠的语言、语句、语义的分析专家。其中不仅包括一些现代主义的哲学家,也包括某些所谓后现代主义的哲学家。他们愈来愈只感兴趣于对“真”的愈来愈精密的思考,而把对“善”的思考愈来愈只局限于原子化的个人自身,局限于只考虑个人自身的善的外在条件的规定,而根本忽视了其内在自律力量的发生机制。这种个人主义的“善”显然已与人类的道德精神和情感毫无关系。说白了,西方哲学从它的一开始就继承了西方神学的人性本恶的个人主义传统,所以,它的进一步的发展,并走向离弃人类群体道德的后果,也本来就是必然的结局。
关于西方哲学在近代逐渐由盛而衰,以至到本世纪末最后走向终结的过程,在本书的第二部、第一章的第一、二节曾进行过比较详细的讨论。在那里着重说明的是,当哲学以完全离开神学、排除信仰的方式自行发展到独立的顶峰之时,实际上也是它完全过滤掉道德精神,不再具有帮助人类从内心深处生发出自律的善的精神力量之时。这时的哲学要么变成了概念真值运算的纯粹的逻辑主义工具,要么变成了一味只为人们的世俗利益从事诡辩的理性主义工具。过去的哲人曾考虑的支配宇宙、自然、社会、人类整体的和谐存在的法则、规律意义之下的“逻各斯”,现在只剩下了为个人、为小群体(如阶级等)的利益辩护的相对主义、理性主义的意识形态。绝对理性作为上帝已经被子黑格尔非常礼貌地请出了现实的舞台,至于信仰的上帝、仁爱的上帝则早就已经被人们宣判了死刑。说得干脆一点,这样的上帝压根儿就不曾存在过。这从另外一个角度也即是说,信仰精神与仁爱精神的绝对性价值,在哲学的理性法庭中是不被承认的。如果说,在笛卡儿、康德那里,还为这些绝对性价值保留了上帝信仰的位置,或作为“绝对命令”而被加以肯定,那么,在黑格尔那进而,理性已被宣布主宰一切,而且上帝即是绝对理性精神,绝对理性精神即是上帝,这足以说明,信仰精神与仁爱精神的被无视的下场。至于到了维特根斯坦,判定一切形而上学均无意义,实际上也即判定信仰精神与仁爱精神无意义。西方哲学到了维特根斯坦,基本上等于完结了。前期维特根斯坦,哲学的宗旨只不过是“对思想进行逻辑解释”,“逻辑原子论”、“逻辑实证论”,实际上是等于宣布,哲学属于纯粹的理性工具,完全与人类的信仰精神和仁爱精神无涉。“对于说不明白的事情就应沉默”,“迄今为止就哲学问题所写的大部分句子和命题并不都是错误,而是没有意义”。这等于明白宣布,一切涉及人类“心灵”问题的形而上学均无意义。可怕的是,也基本上等于说,人生毫无意义。历来的哲学本来是希望为人类寻找到某种意义的,特别是某种原道德精神的意义,现在全都完蛋了!
后维特根斯坦,把哲学的任务定格为设法使人类的思想摆脱语言为它设下的陷阱,哲学应放弃解释一切的企图,而只成为“纯粹的描述”,这等于实际上结束了哲学,结束了哲学试图关切人类命运走向的一切可能性。维特根斯坦为后来的“哲学家”们准备了大量关于对语言、语义、语句等等进行分析的任务,哲学本身则成了一种智性游戏的工具,或工具的智性游戏。
可以说,近代西方哲学从笛卡儿开始,经过康德的开拓的创造性的工作,到了黑格尔,已经达到了它的最后的顶峰,此时此刻,上升的路已经断绝,只有沿着山峰的另一面自由下坠了。二十世纪,是西方哲学走向终结的世纪,传统意义下的哲学家事实上正在变成人类思想界的累赘,剩下的人们除了进行一些语言、语义、语句等等的分析游戏之外,实际上已经对人类未来的事业无足轻重了。
有人指出,德国古典哲学是在理论上论证人类自由精神权利的哲学,其实,西方哲学的最伟大的历史功绩也即在确认人类精神自由的权利。然而,哲学的死亡,则是因为它把绝对的自由唯一只判定给了本来只应属于相对性的人类的理智。在哲学的道路上,英国人首先在思想上、言论上要求自由权利,法国人最先在社会行为上、在权利斗争中争取自由权利,德国人则最早在理论上论证人类精神自由的权利。在康德,这种自由的绝对性并不属于人类的理性,而是属于信仰、仁爱的上帝和道德的情感,而自由的相对性才是属于人类的理性,或理智,在康德那里,人类的理智是受到限定的,它不可能认识物自体和上帝,虽然它有相对的自由权利,但它绝对不是自由本身,因为它不可能成为绝对者自身;可是到了黑格尔,理笥成了一切的主宰,成了上帝自身,上帝即绝对理性,绝对理性即上帝。理性被黑格尔抬上了绝对的宝座,理性成为绝对,也即被认为是自由本身。无限夸大人类的物质性工具的自由,这样做的结果,反而取消了人类理性赖以成长的道德情感和信仰意志的精神自由,取消了人类灵魂的精神性的自由。取消人类灵魂精神性的自由,实际上也即是联消了哲学自身存在的前提。我们在前面已经指出,哲学最初的诞生是密切相关于人类的道德精神的。失去了道德精神前提的哲学,必死无疑。
西方近代哲学从怀疑一切开始它的使命,然而它却以取消一切可怀疑的对象来宣告自己的终结,想起来这很可笑,但的确这就是命运。
当西方哲学借助于维特根斯坦向世界宣告,一切形而上学均无意义,对于一切说不清楚的事情就应该保持沉默,此时此刻,哲学不死还更待何时?
如果哲学只讲哪些明明白白的东西,还要哲学何用?哲学只讲个人主义、物质主义、逻辑主义、现世主义、总之,理性主义,它不死,还更待何时?
更可怕的是,西方哲学先天地即继承了西方神学的人性本恶的个人主义的传统。古代希伯来人认为人类是“恶”的自由灵魂的人,所以必须要有上帝;古希腊一罗马人认为人类是“恶”的自由政治的人,所以必须要有议会、选举、法典;英国人认为人类是“恶”的自由经济的人,所以必须要有宪法保障公民拥有私有财产的自由权利,保障公民有思想、言论、新闻、出版等自由的权利,保障公民有结社自由的权利;美国人认为人类是“恶”的自由文化的人,所以必须要有最畅通无阻的信息网络……。
通过上面所述,我们不难理解,西方近代数百年的进步,无不根源于西方神学,继而西方哲学对人性本恶的确认。当这种人性本恶被哲学推向了极端之时,也即被推向了最极端的恶的物性之时,“恶”的人性将何以自救?人还成其为人么?事实上,今天的人类已经开始了面临这种危境:严重的人类心态危机,也即道德精神的严重丧失,更直接循环导致了严重的社会生态危机(如人类中刑事犯罪案件的剧增等)和严重的自然生态危机。哲学的发展迄今已帮助打开了一切“潘杜拉盒子”的盒盖,让一切非人的物性的恶都自由地流窜于人世间,可是它却无能把它们再驱赶回去。哲学本身也被这种物性的恶消灭了,哲学早就与追求人性的善毫无关系了。哲学不死,更待何时?
篇8
西方的哲学经过几千年的发展所形成的一套完整的思想体系,曾经给西方人和他们的社会发展带来了很多的益处。但从近代以来不断受到严重的挑战,在批判西方传统哲学的有识之士中,海德格尔是最为有力的一个。
所谓"危机",并不是我们硬加在西方人头上的帽子,而是他们自己的切身感受。我幻知道,19I8-1922年斯宾格勒发表了他的《西方的没落》一书,而轰动了整个世界。他用了"没落"(Untergang)一词,比"危机"更加严重得多。这本书所反映出来的欧洲人的那种"心态"(Mentality)是很值得重视的。尽管对他书中的历史哲学的观点可以有不同的评价。这本书说,很长时期以来,欧洲人过于忽视了对自己的认识,见物不见人,这样的文化,终究会完全成为一种僵化的体系(他所谓的"文明"),从而把"人"降为一部大机器中的组成部分;哲学的任务就是要唤起人对自身的自觉,把自己与僵死的物质世界区别开来。因而他的哲学的主要理论基础,是建立在"历史的世界"和"自然的世界"的严格区分上的。
不错,西方文明早在苏格拉底时代就已经提出"认识你自己"的任务。但这一思想的真实的意义并没有完全发挥出来,希腊人只是侧重于从科学计量的角度来理解"时间"和"空间"。他们所理解的"人",只是一种具有特殊"理智"这种功能的"动物",因而"历史"也不过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因果系列。古代的欧洲人没有真正的"历史意识",因为它没有真正的"人"的意识。所谓"真正的"历史意识、"真正的"人的意识,是指"活的"历史意识、"活的"人的意识而言的。斯宾格勒自诩他要在历史学中来一番"哥白尼式的革命",即把"人"当作一种自由"活体"来对待。历史学以自由的活体的活动为对象,因而历史的过程就不是一种类似自然的必然的因果性,活体之问的关系,是一种通过人的自由选择而进入"必然性"的"命定"(Geschick,Schicksal)的关系,是活人"令"它如此。斯宾格勒认为,这种以活体的历史意识为核心的"哥白尼式的革命"意味着西方传统文明的衰落。
然而,西方文化的真正"危机"并不在于它"忽视"了某些"方面",如一般所谓,"忽视"了"人",因而有所谓"科学主义"、"人文主义"之分,似乎前者"忽视"了"人"的问题。这种区分,当然有其自身的意义,但实际上这种区分本身,仍在西方哲学传统笼罩之下,而并非海德格尔的真意所在。
所谓西方哲学的"危机",是一种"思想方式"的"危.机",它表现在对待"人"的问题上,也表现在对"世界"的问题上,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说,是一个"全面性"的"危机",这种"全面的"紧迫的"危机感",在海德格尔的老师胡塞尔那里,特别是在胡塞尔晚年,已经很明显地表现了出来。胡塞尔从研究"纯心理"的"人"入手,进而研究一个"理念"的"世界"。"世界"不是静观的对象,而是"人"生活的"环境","人"与"世界"(包括了"他人")的关系,既不是纯物质的交往,也不是纯概念的构建,而是一种活生生的、生活的关系。这样,胡塞尔晚年企图建立的"人文科学",就不仅仅是研究"人",而同样包括了研究"世界"--排除了一切经验科学和形式科学方法的一个最为严格的科学。
海德格尔的思想也不仅仅是为了阐发"人"的特殊地位,他的《存在与时间》固然强调了从"人"(Dasein)来理解"存在"(Sein)的意义,但毕竟是要把"存在"与Dasein的时间性、历史性结合起来,强调"人"之"存在性"意义,以致于在1946年他要发表论人文主义的演说,以表明他并无意反对这个主义,但就在这时,他还是指出人们受这些"名称"的灾难已经够多了。他说:"希腊人在他们的伟大时代中都是没有这些名称而有所思的。"①
从这个意义来说,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强调Dasein,强调从Dasein为依据来理解Sein,并不仅仅具有"纠偏"的意义,更不是"你说一个''''东'''',我说一个''''西''''",你(传统)说个Sein,我就说个"人"(Dasein),海德格尔思想的重要之处在于强调Dasein与Sein在一个层次上,都是Sein,而Sein又恰恰是西方传统哲学存在论的核心问题。
传统的存在论把"存在"理解成"物"之"性",或者叫做"最本质"的"属性",这的确是一种经验性、对象性思想方式的产物,这种思想方式,在海德格尔看来,使西方人忘掉了"存在"的真正"意义"、"存在"是"世界"向"人"显示出来的本源性、本然性的意义,正因为"人"是一种特殊的存在(Dasein),所以万物才向"人"显现为"存在","存在"只对在Dasein意义下的"人"有"意义"。"存在"是"人"的"世界",而"人"生活在"世界中"。"人"与"世界"有一种本源性、本然性的关系,原来不仅是一种物质往棗这是一切动物都如此的,也不是一种"思想"的关系棗这归根结蒂是为物质交往服务的。
因此,在海德格尔看来,西方哲学传统的问题不仅出在忽视了"人",而且也出在它们对"世界"采取了一种不适合的思考方式。在反驳这种传统时,海德格尔提出了一个"无"的问题,正是在这个问题上,使海德格尔更进一步地超出了西方哲学的传统思想方式,而接近东方的哲学精神。
海德格尔批评传统存在论说,你们只知道穷追万物之"属性",追到了最后的"存在"(存在的存在),以为达到了极致,但就这个思路本身来说,传统存在论从不追问"无"(不存在)的问题,因为这种思想方式,从不以"无"为"对象",我们的思想的"对象"必是"有",而不能是"无"。不错,人们并没有完全忽略了"无",斯宾诺莎说过,一切的"否定"(无)都包含了"肯定"(有),但"无"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否定",而是"存在"的"否定",是"不存在"。
"存在"(有)不是经验意义上的"物质世界","不存在"(无)也不是经验意义上"物质世界"的"否定","物质世界"是"否定"不了的,这一点海德格尔当然也是承认的。传统存在论正是在这一点上混淆了作为"物质世界"的"属性"的"诸存在"与真正存在论上的"存在"的意义,因而归根结蒂,传统存在论仍是从一种知识论的立场来看"存在",把它归结为"物性"的。真正存在论的"存在",是"意义"的"存在",是"存在"的"意义",而这种"意义",只是对"人"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Dasein)才显现出来的。没有"人","物质世界"当然是存在的,但那种只对"人"才显现出来的"意义"却"不存在"。因此,在海德格尔看来,"无"即是"无意义"是"意义之无"。但我们已经说过,海德格尔所理解的"人"(Dasein)是时间性、历史性的,是"有死的"所以"人"不可避免地要面对着"无"的问题。本然性、本源性的"无",不是一般的"否定",而是通常意义上"否定"的"根据",就像各种物的属性是以存在论的Sein为依据一样,通常意义上的"否定"正导源于那种本源性的"无"的意识之中。
于是,我们看到,在西方传统存在论的思想体系中没有"无"的真正的地位,"有"和"无"只是在有限的意义下相互转化,在"有限的存在"("限有")的意义下,通过质量互变,承认"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的意义,因而归根结蒂,仍是对有限事物属性一种"肯定"(有)和"否定"(无)。传统存在论只承认本源性的"有"(存在),而不承认本源性的"无"(不存在)。"有"是绝对的、抽象的,在存在论上没有"无"与其相应,而只有在海德格尔的"基本存在论"(本源性存在论或现象学存在论)中,"无"才和"有"一样,构成了存在论的基本内核。
"''''无''''是什么"这个问题,不是要问"无"是个"什么""东西"(物)--因为"无"本己是"无物"--而是问"无"是"什么""意义"。"物质世界"是永恒的"存在物",不能从"无"产生,也不能归于"无",正如巴门尼德说的那样"铁板一块"的"必然性"。"有"(存在)是对"人"的一种"意义"、"无"则是这种"意义"的失落。"世界"只对"人"才"有""意义",如果没有"人"则"世界"就"没有"(无)那种只对人才显现的"意义",然而,既然"人"总是要死的、有时限性的,那末"人"就始终面临着"无"的威胁。
由此可见,"无"(不存在)的问题,和"有"(存在)一样,都根源于作为"Dasein"的"人"。作为肉体(物质)存在的人,不会成为"无"、"人"化为灰烬,从自然的眼光来看,不过是物质形态的转换;"人"的"死",也不是因为失去了什么功能(如思想、精神、情感等),就不符合"人"的"概念",不配叫"人"。从存在论来看,"人"是Dasein,而Dasein本身就具有"无"的意义。"这个有"(Dasein)必定会是"无"。作为"Dasein"的"人",使世界"有"(存在),也使世界"无"(不存在),于是才出现这样的二律背反:"世界"对"人"来说,既是"有""意义"的,又是"无""意义"的。
海德格尔认为,西方哲学传统思想的问题正出在忽视了"无"的意义,从而也歪曲了"有"的意义。"有"(存在)成了"物质世界"诸属性之抽象、总和、概括,"思想"(理性)成了人作为一种物质存在(动物)的特殊功能,从而成为谋取物质福利的工具。归根结蒂,经验上的、知识上的"有"(存在)统治了整个西方哲学的传统,而唤起西方人对"无"的意识,无疑是一付清醒剂,是对由这种思想方式带来的西方文化危机的一种挽救。
我们看到,"无"的意识的强调,是西方文化和哲学矛盾发展的产物,也是这个文化传统的突破。西方的思想家看到,为他们的传统的哲学思想所未能充分认识到的这个根本问题,东方的民族,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以不同的方式早已思索过了。
近代以来,随着西方人生活的"世界"的不断扩大,他们当中有不少思想家、哲学家已开始意识到不能光局限于自己的文化和哲学传统,对于宇宙、人生的本源性问题,世界上许多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思考方式,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并不是为了"猎奇",而是为了深人思考问题,各民族,各文化类型,需要交流;尤其是在西方文化发展到现在使人们有一种"危机"的情况下,这种交流更加显得重要。
东方的民族,是对"无"的意识觉悟得比较早的民族,古代印度的佛家、中国古代的道家,论"空"论"无",同样是对"世界"与"人"的本源性关系的一种思考。这种思想在东方也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其消极的、虚无主义的色彩也成为东方民族的精神枷锁,所以,近百余年来,东方的志士仁人对西方的科学、务实精神趋之若骛,这种趋向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生活的需要。然而西方的文化发展似乎经历了一个相反的过程,在沉湎于数百年声色货利的经验世界之后,想起了那个令人战栗的"无"。
"无"的意识的觉醒,又使人们回到"人"与"世界"的本然性(本源性)状态。远古的"黄金时代",卢梭幻想的"自然状态"……都在这种"本然性状态"中得到了依据和净化。西方的传统思想方式使"人"忘记了"本",忘记"存在"(有)的意义,也忘记"不存在"(无)的意义,但这种"意义"只要"人"存在,则总是向"人"开放的,只是西方人的传统思想方式常使他们理解不了那种意义。当代由于海德格尔的启发,西方人终于从根本上正视了"无"的问题,在经过一段冲击性的危机感后,又逐渐找到了这存在论上的"无"与自己文化、哲学传统的沟通之处,这就是我们后面要讨论的萨特的工作了。
二、"形而上学"的否定与"哲学"之终结
所谓"西方传统的思想方式",就是"形而上学一哲学"的思想方式。
"哲学"原为"爱智"之意。海德格尔认为最初见于赫拉克利特的残篇中,而一般哲学史家则认为毕达哥拉斯最早用这个词自称为"爱智者"。无论如何。海德格尔指出了*"???"这个词要晚于"*???",后者在赫拉克利特和毕达哥拉斯那里是"人",而不是指一门学问②。"智慧"是对世界的知识,但人不能全智全能,所以对于"智慧"只能"心向往之",努力加以追求,这应是"爱智"的原本的意思。然而"知识"乃是一种科学形态,于是"爱智"本身也就成了一门学问,成了"爱智之学",成了"哲学"。所以古代希腊哲学乃是一种科学思维方式的产物,这种思维方式,把世界作为客观对象加以观察,究其原因,在把握必然的因果联系中求确切之知识。这种根本立场虽经苏格拉底的"认识你自己"将哲学方向由外引诸于内也未曾有根本的变化,他们总是穷根究底,以求最本源性的"原因"。这种思想方法经柏拉图到亚里士多德得到古代完备的形态棗哲学为探究"第一性的原则"。亚里士多德这一部分的著作在一世纪时被人编纂,放在他的"物理学"之后,成为"Metaphysic",这应是"形而上学"的最本源的意思,这时"哲学"与"形而上学"也就具有相同的意义。海德格尔在自己的著作中很强调"Meta"的"超越性"的意思,其实他理应欣然接受*"之后"的最根本、也是最普通的含意。按照海德格尔自己的理论,"形而上学"的的确确不是最本源性的思维方式,而是由"物理学"派生出来的,是"物理学""之后"出现的一门学问,即"形而上学"是研究"诸存在"(万物)之"存在"的学问。这个形而上学意义下的"存在",虽然为"万物"之"本",但仍被科学式思维方式想象为一种"物"(存在),既可直观,也可理解,既是其体的,也是普遍的,像其它的"诸存在"一样,不过它是最高的、最本质的具体共相。对于这种"存在",我们人类居然也能有一套概念体系(哲学)来把握。因而从根本上来说,如海德格尔和胡塞尔所坚持的,"哲学"和"神学"(见神学theosophy)则常是一个意思。
作为形而上学的哲学在思想史上虽也常常受到挑战,但根基并未动摇过;直至近代到了康德,"形而上学"的问题,才得到真的对待。康德严格划分科学知识的界限,把上帝、自由意志、第一因这类形而上学问题,干净彻底地排除于经验科学知识之外,可说揭了"形而上学"的老底。但康德是以二元论的方法来作为他的批判哲学的理论基础的。而主体与客体之分裂和对立,却正是形而上学最为根本的态度,把世界作为客体,把"自己"作为"主体",以静观的、抽象的方式把握世界,正是"形而上学"产生的根基。康德是用"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但要真正克服这种态度,是要把形而上学所产生的结果连同产生它的基地一起"括起来",另辟蹊径,才能达到目的。
由于康德是用形而上学的方法,在形而上学共同的基地上否定形而上学,或者说,他是在承认"物理学"(经验科学知识)和"原(''''后''''或''''超越'''')物理学"之间有原则区别的前提下来否定形而上学,所以他为了保存科学知识的可靠性和纯洁性,不得不武断地宣称本源性问题之不可知。而从根本上来说,真正的"本源性"问题应出现在"物理学"(各门经验科学)和"形而上学"分化之前,在"现象"(表象)与"本质"分化之前。从这个全然不同的立场出发,"存在"的本源性问题不是被取消了,而是在新的意义下得到了肯定。所以,海德格尔的现象学不是简单地否定形而上学的问题,而是在同一个问题上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思路。
什么是"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特点?海德格尔说,形而上学是以表象的思维方式来把握"诸存在"的"存在"③。这一点,当然不是海德格尔的创见,黑格尔早就指出了这一点,而且着重地批判、扬弃了这种抽象、空洞的以表象为内容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因而他首先把自己的哲学叫做"精神现象学"。但在海德格尔看来,黑格尔既从积极的方面发扬了康德的"理念论"思想,形成一个思辨体系的绝对哲学,因而他仍然摆脱不了自柏拉图以来"理念论"的命运:以"(见)神论"为自己哲学的顶峰。海德格尔说,所谓"理念"(ldee,*???)本就有"看见"的意思在内。事实上,所谓"绝对"固然是主体与客体、思维与存在、理性与感性的同一性,但"理念"和"精神"的独立性,仍是物质世界对立、分化的产物,因而所谓"绝对理念"、"绝对精神",归根结蒂则仍是"绝对主体"。
"主体性"的原则是包括黑格尔在内的一切哲学-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固有的特色。在康德的哲学中,"理论理性"无"主体性"可言,虽然理性为自然给出必然的规则,但这种规则是逻辑的,康德的"先验性"的必然性仍建立在逻辑(先天)性的基础上。康德的"实践理性"领域则是纯粹的"主体性"原则,但它只能是一个空洞的绝对命令形式,一旦涉及内容,则又立即成为"理念"("理想")。因此海德格尔在研究康德哲学时,对《实践理性批判》和《判断力批判》几乎未置一词,因为在他看来,这种把"理论理性"与"实践理性"分立开来的做法,本已是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结果,而这种分立的片面性,已为黑格尔、特别是胡塞尔所克服。
的确,康德的"实践理性"并没有解决"物自身"给他的哲学带来的困难,自新康德主义以来,思想家们打出"回到事物本身"的旗号,但表象式的思维方式使这句话成为空洞的口号,"表象"作为"镜子"在思想与存在之间设置了一层帷幕。主体与客体、思想与存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有许多永远纠缠不清的问题。胡塞尔批评康德的知识论容许了感觉的接受性,从而夹杂了不纯的经验的因素,使他的"先验论"无法贯彻到底,其结果是:他想追求的目标棗也是历代哲学家追求的目标:获得可靠的知识落了空。胡塞尔的先验的现象学把康德哲学中最后一点经验因素毫不留情地"排除"了出去,"悬搁"了起来,于是他的现象学的知识就成了"纯而又纯"的"严格的科学",即不杂一点经验成分的纯知识。这种知识由于不是外在感觉引起,因而不承认在感觉引起的"表象"背后还有什么东西,这种知识是"事物本身"显现出来的,因而就是事物本身的知识。本质与直观(表象)、普遍性与个别性……在这种知识中是同一的。
但是以"纯心理"的"意义"(理念)结构为核心的这种知识体系,仍然是主体性的,在海德格尔看来,胡塞尔可以说已经把"先验的主体性"原则推到了极致,因而成为一个完全内在的内心体验。
不错,按照胡塞尔的现象学,"人"的确是"活"的,而不是被分割成"理性"、"感性"等碎片的"反思者"。但这种"人",毕竟只能在他的"内心"保存一个"活的世界",而不能使整个的人"活"起来。海德格尔的任务就是要使整个的"人"作为"Dasein"活起来。这样,"人"就不仅不是单纯的"反思者",而且不是单纯的"思想者",不是纯粹的知识主体。抽象来说,人的感觉和思想都是"死"的,人的欲求和实际的需要,与自然保持着物质性的交往,而"思想"则是对包括这种交往在内的自然过程加以分析研究,目的是为了控制自然,海德格尔叫做"控制论式"的态度。人作为主体对客体的控制,在科学研究的基础上使自己的原望(思想)转化为现实(自然),这是科学知识的归宿,也是哲学的内在的目标。因而在现象学看来,这种思维方式实质上是"目的论"的。胡塞尔看出在这条道路上,"人"必定会失去"自己",但他所求得的只是"内在的独立",他的"人文科学"只是"纯心理"的结构,而应该说"原心理学"并不比"原物理学"高明多少,真正本源性问题是在"物理学"、"心理学"、"物理"和"心理"分化之前就已经存在的。
这样,就哲学思想的发展史言,海德格尔就把人们的目光引向更为远古的"前苏格拉底"时期。这个时期的哲学,被亚里士多德称作"自然哲学"。亚里士多德的"自然"、"物理",不包括"数学",因此,他的"自然哲学家",不包括以"数"为始基的毕达哥拉斯学派,但无论如何,所谓"自然哲学"理应如实地理解为以一种科学思维的方式来对待"自然",努力探求自然事物之因果联系,追根寻源,以求万物之"始基"(*。然而,海德格尔对"自然哲学"却有自己的解释。他认为这个时期所谓"*"并不完全是后来拉丁文"Natura"(自然)的意思,而有"生长"、"成形"、"显现"的意思在内,他利用"*"和*的语源上的关系未论证这一点。这就是说,在海德格尔看来,前苏格拉底时期的哲学家们棗智者们所想的是学科尚未分化前的问题,因此他们所谓的小不是学科分化后的"自然",而是一种本源性的"存在",是"一"也是"全"。在海德格尔看来,这个时期的哲学思想,由于去古未远,尚包含了现象学存在论的一些。
我们知道,海德格尔从自己的现象学存在论出发,对古代希腊哲学思想的历史发展,提出了一系列非常独特的见解,这些见解显然尚未得到西方古典学者们的广泛承认,但我们曾经提出认真研究这些见解,应是古代哲学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在这里,与本题有关的是,海德格尔认为,"哲学"从古代希腊发展至今,业已大功告成("完成"),到了"终结"的时候。
于是,我们的问题又回到了我们的出发点:"哲学"源出于"爱智者",本非一门学问;"哲学"如作为一门学问,己是学科分化以后的事,所以必是"形而上学",是研究"存在的存在"、"第一性原理"的学问。"形而上学"经过了历代大哲之努力,已臻"完成",即已"集大成"。哲学的历史发展己昭示"形而上学"与其所追求目标--"本源性"、"存在"或"问题"之不适宜性。然而。问题仍然存在,哲学-形而上学虽已昭示自身之不适宜性,但并末遏制人们去"思想",那末这种"思想"是什么,人们又"想"些什么?在这里,海德格尔向人们郑重地提出:在哲学终结以后"思想"还有什么事情可做?这是他在194年首先以法文译文发表的演讲中的主要问题。这个问题,我们应与他在1951-1952年的(什么叫思想、)中所谈的问题结合起来看,围绕"思想"问题的全貌应是:在探本求源的道路上,哲学-形而上学已经终结,开始了"思想"的时期,于是如何理解"思想"与哲学-形而上学对立之本源性意义,以及如何理解它的"材料"(想些什么),就成为一个突出的问题。
我们看到,在古代东方,在古代中国,并没有"形而上学"的传统,没有这样一种很明确的思想方式,把主体和客体作原则性的分离,然后分别作"对象性"或"工具性"的分析研究。因此,中国古代并没有这样一门学问叫做"哲学"--这个词据说是日本人为了翻译西文的"philosophy"而铸造的汉字。或者我们甚至可以说,中国古代在较长的时期,各门"学科"都没有明显分化的界限,从海德格尔的观点来设想,我国古代应是较长时期地保持了原始的、本源的、本然的"思"的状态。东方古代的"哲人"并不是"专门家",而是在最朴素的意义上的"有智慧的人"。"哲人"并非"百工之徒",以一技之长,作为谋生的手段--"百工之徒"固不可少,但"哲人"却启发人去"思考"那人人不可避免的本源性问题。
三、存在性的思想与对存在的思想
于是,紧接着的问题就是:如何从(自觉不自觉的)东方式的"思"来清理(清算)西方关于"思想"与"存在"相对立这样一个传统的哲学问题。
我们在这里实际上已把"思想"的形式与"思想"的内容分别开来考虑,但就海德格尔本源性的"思想"言,形式和内容是没有分立的,是同一的,因而我们只能从不同的问题,不同的意义的侧面来分别讨论这个问题。
从现象学存在论来理解"思想",就是要把它理解为在各学科分化之前的本源性的思想,是"思想"与"存在"同一的"思想"。
"思想"不是"存在"的一种"特性"、"存在"中找不出"思想"这一性质,要像从事物中找出"红"、"黄"……那样来找出"思想",显然是徒劳的,"思想"不是经验知识的对象。
"思想"也不是功能性概念,"思想"不是"逻辑",这一点,胡塞尔(以及早于他的黑格尔)早已指明,本质的直观不需任何外在工具、手段、尺度。
"思想"也不是"绝对","绝对"为"全",为"一",是为思想之抽象,无相应之直观对象,更己为康德所揭示。
一句话"思想"不是抽象的、空洞的、超(或"非")时间(atime)的"主体""思想"是"存在性"的,即时间性的、历史性的。本源性的"思"不是一种静观的、抽象的、"知识性"的活动--这是学科分化以后的事,而是"存在性"的活动。在"存在"与"思想"同一的前提下,Dasein的本质意义正在于"思"和"想"。
"思想与存在为一"原是巴门尼德的著名命题,但海德格尔认为与这个学派对立的赫拉克利特在这一点上与巴门尼德是一致的。赫拉克利特的主要概念"逻各斯"并非后来引伸出来的抽象的"规律"、"规则"的意思。*???,由*???衍化而来,原意为"采集"、"说"、"采集"与"说"有相同的词源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采集"起来、"集合"起来,使之一目了然,于是"说"也是使"明"的意思。*???是使隐藏的东西呈现出来,在茫茫混沌之中划出了"道道"。正是Dasein这种存在性的*???,使Sein呈现出来。
这里,我们涉及到海德格尔从《存在与时间》一开始就注意到、而后来着意发挥了的本源性"语言"问题。"说"是有声的"想","语言"与"思想"的关系尽管有各种不同的理解,但都无法否认它们之间的紧密的联系。
按海德格尔看来,"语言"本不是科学性、知识性现象,而是存在性的现象,"语言"不是逻辑、语法的结构,而是为胡塞尔所说的"意义"的结构。"语言"发自胸臆。有"话"要"说",如鲠在喉,不得不吐。就"话"与"说"的关系言,"话"是更为根本的,就传达性知识言,"说"以及"说话"的"人"似乎反倒是一种表达"话"的"工具",是"话"让人"说"。因此,从本源上来说,发之于声是为"说",无声的沉默也为"说",而且是更为根本的"说"。有声之"语言"有说者和听者之别,事实上,从本源上来说,听者与说者本是一个人,既然有"话"要"说",或者是先"听到了"这些"话",然后才说出来的。所以,就具体的说话的人来看,他只是一个"消息的传递者",如希腊神话里的"使者"(Hermes)。不出声的"说",正是"思想"。
因此,就本源上来说,"语言"并非仅仅是客观描述性的、知识性的,而且是抒发性的、存在性的。海德格尔说,最原始的语言是诗的语言,是吟诵性的、抒怀性的。所谓"诗"的语言,就是时间性的语言、历史性的语言,"诗"与"史"在远古的时候是不可分割的。我们已经说过,现象学存在论的"时间性",不是计量的尺度,过去,现在,未来不是分割开来的"点",而是"存在性"的"绵延",本源于Dasein的"时限性"。"历史"是不能"割断"的,"过去"不是作为"不存在的东西"被冷静地反思式地分析、思考,而是作为历史性的延伸来加以缅怀。
于是"诗"唱出人间悲欢离合,"思"则"追思"、"思虑"宇宙人生之意义,都源出于"Dasein",源出于"史"。在现象学存在论看来,"诗"、"思"、"史"并不是一些不问的学科(诗学、逻辑学、历史学),而其实为"一"。
从这个立场出发,海德格尔坚持说,"科学"不是"思想",这是和他批评现代西方社会"忘掉存在"的看法是一致的。在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他虽然批评尼采为最后一个形而上学者,但尼采的影响却日渐增强。海德格尔说,西方人在形而上学思想方式的笼罩下,一味追求科学之发展,沉溺于物质的世界,以求利用科学满足各种欲望,在沉重的文化的沉积下,醉生梦死,忘掉了"存在",忘掉了作为Dasein的"人"的意义,真的成了一种"理性的动物",以"理性"为工具来谋求自己的福利,以控制自然。而对这种状况,思想家的任务就是要大喊大叫,就是要"呐喊",以振聋发聩。
不错,我们有历代许多思想家写下的"著作",可以从中学会"思想"。但是海德格尔指出,所谓"写",在德文为Schreiben与"喊"Schreien只差一个字母,"写"和"说"一样,同样是在"呐喊"。学习思想家的"著作",不能代替自己去"想"。读这些著作是跟着这些思想家自己再去"想"一遍。这些著作引导你走上"思想"之路。
人们会问,既然现代的人都忘掉了"存在",不会,"思想",请你教给我"什么叫思想",海德格尔说,所谓"什么叫思想",并不能为"思想"给出一个普遍的定义,学会了这个"定义",就懂得了什么是"思想";"什么叫思想"就是"令"你去"思想",或"叫"你去"思思想"。"思想"是存在性的,不能像知识那样由表象的描述、定义、公式来传达,存在性的"理解"是在行动之中,要"知道"什么是"思想",只有自己去"思想"。只有走上了"思想"之路,才能"知道"什么叫"思想"。从另外一方面来看,"存在性的思想"既是"本源性的思想",因而就不是学习性、模仿性的思想/而永远是一种创造性的思想,思想者永远是创始者。在这个意义下,我们正是坚持了胡塞尔所谓的我们总是要回到"开始"这一思想。"创造者"不是科学、技术的发明创造和革新者,思想家与科学家在做着不同的事。
科学家的事是永远做不完的,因为他研究"万物"、"诸存在"的奥秘,这是无穷尽的;哲学家的事,在海德格尔看来,已经做完了,因为他研究"诸存在"的"存在",研究第一因、最高的存在,做来做去,做不出形而上学的圈子。现在,海德格尔的问题是:在哲学家的事已经做完之后,思想家还有什么"事"(Sachematter)可做?
海德格尔告诉我们,有一件事是思想家的本份:揭示"真实"(真在)--希腊文????。"???"是留给思想家唯一能"思想"的"事"。这个希腊文通常都理解、翻译成"真理",海德格尔很不愿意随俗,因为这样一来,思想家和科学家就在做同一件事--追求真理了,而我们知道,在海德格尔心目中,他们所做的事是不同的。
在通常的理解下,"真理"即"真知识",是主观的表象与客观的对象相符合一致,这在科学知识的范围内当然是适合的。然而,在本源性的问题上,至少从康德以来,这种对"真理"的理解已被指明是不适合的,因为所谓"诸存在"之"存在"只是一个"观念"、"理念",并无直观对象可言,于是才有"真理"为思想之自身符合(一致)说,而思想自身之一贯,则又非逻辑莫属。事实上以科学思维的"符合一致说"来理解"???"本就是错的。这个字的希腊文原意是"去蔽"之意,即把隐蔽着的东西揭示出来,或让隐蔽着的东西显现出来。这样,通常理解为"真理"的这个字,就和现象学联系了起来,也可以说是从现象学来看"真理",是现象学的"真理观"。在现象学看来,"真"是本源性的,"理"在"真"后,各门学科的"理"--包括哲学形而上学的"理"在内,都是后来的事,最本源性的"???"是"理""事"未分、思想与存在未分时的一种状态,这种状态是在"排除"(á)一切"隐蔽物"、"障眼物"之后从而可以达到一切皆"明"的"自由"(Frei)境界。要做到"心明眼亮",必去陈言、俗见以及一切私心杂念,即"虚"其"怀"才能明心见性。这里我们用中文"虚怀"来翻译海德格尔的"Frei"(open)尚较贴切原意,所谓"虚怀"者,开阔(开放)自由之胸襟之谓,唯其"虚怀若谷",方可"心明眼亮",使"存在"显现其自身之意义。这样,在海德格尔看来,所谓"存在性之''''真理''''"即"存在"之"意义",亦即"真理性之存在",是为"真在"或"真如"。
从这个方面来看,思想家不但做着与科学家不同的事,而且简直是做着相反的事。科学家的任务是发现新事实,积累新知识,以增加征服自然的手段与工具,为人类生存造福;思想家则要"透过"这一切,看到更为深远的"意义"。科学家不断地追求"有",不断扩大"诸存在"的范围,而忘记了"本然性存在"(有)与诸实体性存在的区别。思想家与科学家做着不同层次的工作,思想家如实地揭示"无"与"有"的对立,"无"不是实体的某种属性的否定,而是本源性存在的否定。思想家说,科学家所做的一切,只对"人"有"意义",而"人"又是Dasein,是一切存在中的时间性的、历史性的、有死性的存在。作为工具性的"思想",只以"存在"(有)为"对象",但作为本源性的"思",则同样令人"理解""无"的意义。
思想家告诉科学家:不断发现新事实、积累新知识以控制自然,是"要"做"神"做的事,即向往着"全智全能"。哲学-形而上学则更有甚者,把"诸存在"之"存在"、"最高的存在"、"绝对"作为自己的对象,来为人的奢欲鼓气;但"人"不是"神","人"是会死的、有限的、历史的,人所追求的"真理"永远是相对的,人不能保证不犯错误。科学技术越昌明,人控制自然的能力越大,犯错误的危害也越大。科技发达到一定地步,总会有一天人因微小的失误而酿成大祸,向人们大声疾呼地说破这一切"真情"、"实况",乃是思想家的责任。在这个意义下,也许我们可以说,科学家的工作在"立",而思想家的工作则在"破"。
这个"破"的含意远可溯诸"???"的字源,近则已为胡塞尔的现象学所确立。胡塞尔的"排除"、"存疑"、"悬搁"法,其立足点就在一个"破"字。胡塞尔认为现象学的基本问题是:在排除了一切经验的东西之后,还剩了什么?这个问题和海德格尔之"哲学终结之后,还(剩)有什么可''''思想''''?"这一问题有异曲同工之妙。胡塞尔的"现象学的剩余者"为纯心理之"意义"结构("理念"),海德格尔的"思想的剩余者"则为"存在"之意义--"真在"。
当然,所谓"排除","á",不是"抛弃",胡塞尔并未"抛弃"一切经验,海德格尔也不是把科学和哲学-形而上学弃为敝帚。思想家无非是要时时"提醒"世人,不要"忘记""存在"的意义,要人们有一种历史的眼光,洞察古往今来,以把握人生之真谛。因此思想家要有一种穿透力,"透过"繁荣昌盛的表象,"看到"本源性的"存在"。
"思想"是"历史性的"。"思想"不是"想"一些新奇的事,"思想"是要把原本已"想过"但现己"忘掉"的东西重新"想起",因而它是柏拉图的"回忆"的真实含义④。"思想"与Dasein"同在,只是Dasein进入现代社会被分门别类的科学技术弄得"忘了"那个本源性的状态罢了,因此"思想"常表现为"思念"(An-denken)。但是巴门尼德告诉我们,思想与存在同一,思想的东西与存在的东西是一,因此我们不能去想那"不存在"的东西,"思念"不是"想"那过去存在而今已不复存在的东西,历史性的,"思想"是把过去、现在、未来统一起来思考,因此,"思想"作为"自己"是"思念""曾在"的事,过去、现在、未来都是"存在",构成Dasein的世界。所以"思想"虽是历史性的,却是面向未来。过去、现在、未来都不是"历史学"或"社会学"所想象的那样一些分割开来的死东西,而是活东西,是Dasein的活的世界。"曾在"、"现在"、"将在"都是"存在",这个"存在"不是"事实"或"事件",不是因果系列里的一个环节,而是一种可能性,是自由的、开放的,因而本源性的、历史性的"思想"永远面向"将在"。
"思想"--这就是在哲学终结后留给思想者要做的事。
我们现在又要回到本文开头提出的"危机"概念。在海德格尔看来,哲学-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已走到了尽头,而这个思维方式,却是欧洲人思维方式的本质特点,因而欧洲人的思维方式似乎也走到尽头。这是海德格尔和胡塞尔心目中的一个的问题。"思想"已冲出了欧洲的范围,这也就是他们所谓"危机"的主要内容。
从本源性"有"、"无"同一的思想,到西方整个传统哲学思想的突破,使海德格尔晚年深感西方语言在把握(理解)这个本然性、"有"和"无"的意义上的局限性。我们知道,海德格尔晚年在与日本哲学家的著名的谈话记录《在通向语育的路上》中对东方诗意般语言所流露出来的兴趣,是和他的基本的思想倾向分不开的。可以相信,如果海德格尔更多地接触中国古代的思想典籍,那末他也许会真的以为他在我们的祖先那里找到了那个本源性的"家"。
篇9
一
冯友兰先生在“贞元六书”之《新原人》(1943年)中提出了境界说:“人对于宇宙人生在某种程度上所有底觉解,因此宇宙人生对于人所有底某种不同底意义,即构成人所有底某种境界。”【注一】“就大同方面看,人所有可能有底境界,可以分为四种: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注二】在我看来,冯先生可谓目光如炬,他对中国思想和宇宙人生之觉解也深湛,故其言之也透辟。叹服而外,我只好另寻他途来思考境界问题。在我看来,这种虚实交融、超名言之域的“境界”或“意境”是孔子以降中国哲人的“正眼法藏”。
“境”、“境界”、“意境”是中国古代文艺批评的基本概念,而且我以为是核心概念。王国维说:“言气质,言格律,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注三】就对象而言,有物镜,有情境,有心境。就性质而言,有实境,有虚境;有幻境,有妄境;有常境,有异境。就层次而言,有佳境,有妙境;有神境,有化境。就旨趣而言,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注四】就创作而言,有缘境,有取境,有造境。严格说来,“境”不是概念,我们对它可以描绘而不可以定义,因为境中所存在的是象--有气象,有景象,有意象,有兴象;可以体味而不可以分析,因为“境界”并不具备可供分析的结构--主客体的结构、逻辑映射的结构,等等;可以分析的是居于其中的一部分概念。我在下面将谈到,中国哲学的境界说与西方哲学的实体论是不同的思想方式和工作平台,在我们对它们分别作出较为清晰的描述之前,先不要随随便便地进行“对接”。首先让我们来讨论一下词义的演变。
境界或省作境,《诗·大雅·江汉》:于疆于理。郑玄笺:“召公于有叛戾之国,则往正其境界,休其分理。”此时仅具地域之意。汉魏以来,佛法西来,极盛于东土,抽象意义上的“境界”一词,亦随译经而移于汉语。《无量寿经》第五:“斯义弘深,非我境界。”是精神境地、了悟阶梯之义。唐·圆晖《阿毗达摩俱舍论本颂疏》卷一:“功能所托,各为境界,如眼能见色,识能了色,唤色为境,以眼识于色有功能故也。”是唯识学所谓六识辨识之对象。意虽他乡客,词属家里人。故寻为古人脱胎换骨,点铁成金。然此过程殊非易事,要之在于佛学对中国思想的渗透和中国思想对佛学的消化。这一点此处不便多谈,我只想指出,魏晋时期玄学与佛学之所以能够一拍即合,除了时代精神之外,也必有其思想渊源--简而言之,即境界一词的精神化、内在化(即成为意境),为源自先秦的道、德、心、性、气、理、虚、实等各类范畴提供了一种精神-心理性的空间,使之有可能形成一个结构性的观念-范畴框架,这一点在宋明理学时期始得完成。【注五】换言之,境界不仅在思想意义上标志着个人的总体精神水准,而且在思想功能上支撑着对其他范畴的理解,决定了它们的存在论特征。境界至少具有如下三种存在论特征。
1.虚与实。境界总是意境,这一点保证了它的明证性。如风骨、体气、气韵、神采等,皆是意,是虚言;而境,是境界,是实地。以意立境,则境中含情而生象,情体诸象而盈于境;意与境合,则虚实交融,心物合一。虽“思接千载”、“神通万里”,不嫌其远(《文心雕龙·神思》);“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嫌其玄;而“韵外之致,味外之旨”,“象外之象,景外之景”,【注六】悠然心会,得其环中。这是几句禅味很浓的美学批评话语。而味道最浓的要数宋末严羽的一段名言:“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沧浪诗话·诗辩》)那么,虚意如何生成实境呢?我想是借助隐喻、博喻、机锋、棒喝等富于想象力的理解方式创造出具有实质性内容的意义空间,从而营造出韵味十足的意境。从语词意义的连缀到完整意境的生成,其间有一个实质性的跳跃。这一跳跃所造成的间隙一方面证明了某种能力和经验的存在,另一方面表明了“外”的生成性意义,指示出另一可能世界的存在,这一世界也许具有不可思议的特征(如果我们把思理解为思辨的话)。这种解释有一定的意义,然而不可能圆满。实际上也许我们只能显示而无法破译这种神秘。因为它的形成是由一种文化的全部发展史决定的,对于后者,我们最好是多看一点,少想一点,就像除了多读多看,我们无法想清楚我们为什么会读懂唐诗一样。--“犹太人有一个精彩的谚语:人一思索,上帝就发笑。”【注七】
实的本义是充于屋下的货物和“以货物充于屋下”,【注八】因此实总是虚中之实,而虚中之实乃是实其虚,虚实必须相互依托方能有所立。“知虚之实,后能大(太)虚”。(《经法·道原》)借助虚实观念,我们可以解释很多范畴,如阴阳、奇正、刚柔、显微、形神、动静、几微等等诸如此类的独特观念。此处从略。
具体地说,最能体现虚实交融的特点的是气,而气论又是中国古代思想家解释天下万有的基本理论。【注九】“知虚空即气,则有无隐显,神化性命,通一无二。”(张载《正蒙·太和》)“万物皆祖于虚,生于气。”(司马光《潜虚》)气流而为风,《庄子·齐物论》:“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故有“气韵”、“气节”、“气度”、“风骨”、“风格”、“风流”以及“风气”之说,皆表征一种境界;甚至还有更为玄奥的“运气”、“气数”之论。而气之所以能如此,王船山说得最为地道:“凡虚空皆气也,聚则显,显则人谓之有;散则隐,隐则人谓之无。神化者,气之聚散不测之妙,然而有迹可见;性命者,气之健顺有常之理,主持神化而寓于神化之中,无迹可见。……盖阴阳者气之二体,动静者气之二几,体同而用异则相感而动,动而成象则静,动静之几,聚散、出入、形不形之从来也。”(《张子正蒙注·太和篇》)
气不仅具有自然意义,而且具有道德、审美意义;或者说,气的本体论意义不仅渗透到对天下万物的理解之中,亦用于解释精神世界。因此古代思想家常常以气来理解、描摹境界,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孟子的“浩然之气”。此气至大至刚,充塞天地。养气以持志,持志以壮勇;勇壮则心不动,心不动则良知致,故浩然之气充盈而万物皆备于我。孟子以天-气-心(良知)为基本构架,营造天地新境界。可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苏轼《水调歌头》)
就境界而言,虚实不是两种东西,而是两种特性。这两种特性指向境界中的“我”。就中国美学而言,在有我之境中,我是实,而物是实中之虚,因此“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春望》),物由我造;在无我之境中,物是实,而我是实中之虚,因此“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由境出。就人生境界而言,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在前者之中,有执我之境(贪、嗔、痴),有立我之境(安身立命),有献我之境(朝闻道,夕死可矣);在后者之中,有失我之境(浑浑噩噩),有忘我之境(物我两忘),有化我之境(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在执我之境中,看似“我”最实最盛,实则最为虚妄,这是一种虚实;在化我之境中,看似“我”最虚而不实,实则已与宇宙之大心、天地之大德上下同流,而生命之流淌最为活泼,这又是一种虚实。在中国古代思想家的理想之中,最高境界似乎是“即有即无之境”,这一境界只能在知行合一中才能实现。相对而言,知是“务虚”,而行是“落实”。天地境界、化我之境只有付诸践履,落实为生活中的“从心所欲不逾矩”,才真正圆满。这恐怕是最高层次的虚实交融。就此而论,境界是生活中的境界,它所超越的不是现世,而是现实;不是世界,而是自我。它所获得的不是利益,而是充实;它所满足的不是欲望,而是无欲。
2.有与无。就境界而言,有无不足以解虚实,相反,必须借助虚实来理解有无。
(1)如果把实理解为可以以感性把握的“有”,即天下万物,那么它可以生灭,即或有与无,或存在或不存在;当把“有”理解为这样一种实的时候,理论上必然要追问其生源和归宿。与此相对的一是“无”,二是“大有”。当“有”与“无”相对的时候,指的是万物由生到灭、由灭到生的过程,即“有无相生”(通行本《老子·二章》)。当“有”与“大有”相对的时候,后者是“有”之全体、总体,甚至进一步抽象为本体--“总混群本,宗极之道也”(裴頠《崇有论》)。
(2)如果把实理解为绝对的有,即本体性的大有,那么与之相对的是绝对的无,即“至无”(《崇有论》)。在这一意义上的有无之辩大约有3类:I《崇有论》认为至无无生,由之无法理解有,“自生而必体有”,“济有者,皆有也。”是以崇有,以有为本。II郭象:“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然则生生者谁哉?块然而自生尔。”(《庄子·齐物论》注)这种独化论超越了本体论意义上的有无之辩,倒有点斯宾诺莎“实体是自因”的意思。III庄子在《齐物论》中指出,有无相生的论辩必然导致无穷递推的循环论证,而无结果;同时又以一种怀疑的态度消解了论辩本身的可能性。
以上两种理解是本体论意义上的论辩,但其旨归却是试图达到某种境界。如崇有论——“绝所非之盈谬,存大善之中节,收流遁于既过,反澄正于胸怀。”贵无论--“苟知性命之固当,则虽死生穷达、千变万化,淡然自若,而和理在身矣。”(《庄子·德充符》注)
有无问题在境界中不是存在与不存在的问题,而是有名无名的问题,有是有名,无是无名,所名者是“道”。在中国古代思想家的思想构型中,“道”应该是最根本的范畴,说得夸张一点,一部中国古代哲学史的核心内容就是一条条对人如何明道、体道、立道和履道的思索之路。但“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天地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帛书《老子·道经·一章》)【注十】“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老子·四十章》)最原始、最根本、整体的道(道体)不可名,【注十一】道之有名可以看作是道体的分殊或显现,即道相,如道原、道理、道用、道德、道术。【注十二】从虚实的角度来看,无名是虚,【注十三】有名是实,换言之,虚不可名、不当名,实可名、当名。因此虚之名不是命名,而是隐喻;实之名是命名,其名当正。但既然“两者同出,异名同谓”,因而又相关联:道体虚不可名,故喻之以多方;道相实而可名,故言之凿凿。而喻之多方者,非不实之词,亦不可穿凿;言之凿凿者,当知指可指月而指非月,不可死煞言下。
既然道不可名,因而也就超越名言的知识,在前期维特根斯坦的意义上是不可说的(它不具有那样一种逻辑结构);但这并不意味着道是不可把握的,它在境界中被把握,也并不意味着它是不可说的,问题是如何说。思想境界就是明道、体道境界(人生境界还要包括立道和履道境界)。许多中国古代思想家所向往的最高境界是“与道为一”、“天人合一”;虽然道通为一,但“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庄子·天下》)。因此,境界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自然不免众说纷纭。不过问题首先是可说与不可说。
可说与不可说的问题可以聚焦于一个悖论:说不可说的东西。在中国哲学中,它表现为言意之辩。先秦对言意之辩的思考展现为两条思路:(1)言-意,其代表人物是孔孟和老庄;(2)言-象-意,出自《周易·系辞》。这两种思路意味着两种基本的解决方式,在此将不予详述,而仅就解决方式本身进行一点说明。
可说与不可说的特征预设了名言之域与超名言之域的存在和对立。作出这一划分的并不是语言,也不是心物之间的区分,而是出于某种境界。境界有虚实,有无名有名,故有超名言之域与名言之域。境界有高下、精粗、深浅之分,故可说与不可说的程度有所不同。如孔子所谓生而知之、学而知之、困而学之、困而不学(《论语·季氏》),上智、下愚(《阳货》),上中下三类人(《雍也》),从十五到七十岁境界的跃升(《为政》);庄子所谓天地人三籁、天地人三乐,刘向所谓目悦、耳悦、心悦(《说苑·修文》),张怀灌论书之神、妙、能三品(《法书要录》卷七《张怀灌书断》下),不胜枚举。而庄子之齐物论尤能说明之:“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以差观之……;以功观之……;以趣观之……”(《秋水》)这种说法我们今天叫视角、角度,但事实上只有达到某种境界,才能转换各种视角,否则只能是人云亦云,如道副以“不执文字、不离文字”为道用,达摩祖师仅许其得皮,慧可无言说,礼拜后依位而立,达摩乃许其得髓。(《传灯录》卷三)
但事实上,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东西,所谓“胡说”只是它有悖于事实或逻辑而已。对西方哲学中的经验主义和逻辑实证主义而言,(事实)经验和逻辑是其两大支柱,有悖于此的皆是胡说(nonsense)。从而问题是,是否存在不合逻辑的思想和理解,使语言不合逻辑,又具有意义?这一点我将在下面说明。
3、动与静。“王辅嗣弱冠诣裴徽,徽问曰:‘夫无者,诚万物之所资,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无已,何邪?’弼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言必及有。老庄未免于有。恒训有所不足。’”(《世说新语·文学》)这里的问题是圣人如何体无、训有所不足则如何传达。“体无”是与无同体,是对无的体验,这种神秘体验,它使我们联想到《老子》中所说的“致虚极,守静笃”、“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庄子所说的“心斋”、“坐忘”,荀子所说的“虚一而静”,【注十四】韩非子所说的“虚以静后”,【注十五】周敦颐之“主静”,【注十六】二程之“主敬”,【注十七】陆象山之“易简工夫”,王阳明之“循理之谓静”,【注十八】佛家之禅定、涅槃,等等,都完全不同于西方哲学中的论辩方式。虽然儒家的“静”未必是无,但如果我们以虚解无,理解为澄明无蔽而道理显现的心境,我们便可以看到其中的相通之处。一言以蔽之,是所谓“不立文字、直指人心”从而“明心见性(理/道)”的体验。这种体验之所以神秘,乃是它需要一定的修养工夫,这种工夫对红尘浪里的大多数人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的。
如果是体道是主静,那么履道则是主动。主动是在世上磨炼,在生活中明道。如禅宗所言:砍柴挑水,无非妙道。动静合一便是知行合一,便是做人,“堂堂正正做个人”,只有在做人中才能体现出真正的境界,达到最高的境界。因此“大学之道”虽在“三纲领”,但“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礼记·大学》)这里需要说明的是逻辑问题。我们如今所理解的逻辑基本上是形式逻辑和语法,二者对我们的语言性思维具有强制性,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如果存在超名言之域的思想或体验,那么这种强制性在其中自然就消失了;虽然这并不意味着有此体验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讲逻辑。当其体道之时,语言也许是在此境界之外的;当其言道之时,虽然所言有必要遵循语法,但后者不足以规范道,相反,其所言是由道或对道的体证决定的,或者说是“言外之意”或“弦外之音”。从这一点出发我们也许可以更好地理解庄子的“三言”(“重言、寓言、卮言”)。早期维特根斯坦强硬地坚持思想/语言的逻辑结构与世界的逻辑结构的同一性,而后期则放弃了这一独断的观点,这似乎更有利于维护那个“应当保持沉默”的世界。
不可说的另外一种意义事关境界的可传达性问题。相传释迦牟尼在灵山法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惟迦叶破颜微笑。佛曰:“吾有正眼法藏,涅般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诸摩诃迦叶。”(《五灯会元》卷一)这是一个非常著名的禅门公案。众人不言,却与这不二法门无缘;迦叶心领神会,自然生出微笑,这才是重要的。境界是纯粹私人的,却并非不可传达,只是不同于知识的可传达性。一个人的境界在生活中必定会自然而然地显露,一个“知行合一”的人必然是“言行一致”的;听其言而观其行,境界相若者大致可以体会到他的境界如何。
二
黑格尔在《小逻辑》中说:“如果我们试用谓词的方式以表达真理,则我们的心思便不禁感觉到这些名言无法穷尽对象的意义。从这种观点出发,东方的哲人每每称神为多名或无尽名的,是完全正确的。凡是有限的名言,决不能令心灵满足。于是那东方的哲人不得不尽量搜集更多的名言。”【注十九】他的意思是,知性本身是有限的,也只能认识有限事物的性质,而真理,以及上帝、自然、精神等内容丰富的观念,本身都属于理性的理念,属于具体共相的思维范围的对象。而共相是实体,共相之所以能具体,乃是因为实体即主体,而主体是辩证发展的。绝对的主体可以视为精神,世界历史是绝对精神的辩证发展过程,也是它自己言说自己“无极而太极”的过程(而且可以用德语);由于人也是精神性存在,因此人终究可以以纯概念的方式言说绝对精神。
在我看来,黑格尔是西方哲学中知识主义传统的代言人,而且他的学说构成了理性主义和知识主义的巅峰。我在这里试图指出,所谓知识主义的核心观念是实体概念;境界与实体的区别是中西哲学的一个重大的差异。
篇10
这两位哲学家有很多共同之处。他们都出生在1889年。即使不相信生辰八字,这个事实仍可能满重要的。例如,共同的时代背景可以部分说明怎么一来他们两个都对语言问题特为关注。维特根斯坦当然从头至尾是一个“语言哲学家”。海德格尔早期哲学就把语言放在一个极重要的地位,后期则把语言视作“存在的家园”。在《语言的本质》一文里,这位存在哲学家甚至会断言“语言给出存在”。无论海维两人的思路相去多么远,我以为他们的哲学仍然具有共同的时代关怀,这一点我们最后将稍加概括。海氏和维氏都是德语作家,一个是德国人,一个是奥地利人。考虑到民族语言对思想的影响,这个事实也不是无足轻重的。维特根斯坦虽然是分析哲学语言哲学的泰斗而且他的影响在英语世界里比在德语世界法语世界里要更为广泛,但我们还是看得出他的运思方式和流行的分析哲学往往大相径庭。当然,和海氏不同,维氏从来没说过只有德语适合表达哲学。事实上,人们甚至可以设想,如果认为日常语言有一种共同的逻辑结构(早期)或日常语言挺合适的(晚期),维特根斯坦可能会以为各种语言的效力都是等同的。维特根斯坦没有这样说,我也不相信这是他的意见。这两位思想家还有一个特别的共同之处:他们各自的晚期哲学都和早期哲学有很大的差别。维氏在后期鲜明批判了自己早期所持的很多观点,早期和晚期的表述风格更是南辕北辙。海氏有所谓的Kehre,转折,其前后期的文风也截然不同。不过在他那里,前后期的差异不如在维氏那里突出。本文涉及的,主要是两位哲人后期的思想。
就语言哲学而论,海氏和维氏也有很多相似之处。这从他们所批判的学说来看,最为明显。两个人都反对意义的指称论、观念论、图象论和行为反应论,都反对把真理理解为语句和现实的符合,都反对把语言理解为内在之物的表达,都反对从传统逻辑来理解语言的本质,都不承认逻辑斯蒂语言在任何意义上可以取代自然语言。
从建设方面看,两人的共同之处亦复不少。不过,照这样来比较海维二人,就仿佛他们是两位感想家,对这个问题那个问题表达了这样那样的意见。可实际上我们面对的是两位罕见的哲人,沉浸在思想的事质深处,应答着“存在的无声之音”。所以,找出一些语录来,像这样对照海氏和维氏之同之异,远远够不着这两位哲人的对话。他们可曾对话呢?没有资料表明海氏曾读过维氏,维氏对海氏的评论我也只读到过一处。然而,思想像道路一样,其要旨无非“通达”二字;就事质本身所作的思考,必相互通达,形成对话。只不过,袖手旁听,是听不到这场对话的。要听到海氏维氏的对话,我们自己也必须沉入事质的深处,我们自己必须参与对话。限于功力,更由于对话的本性,下面的讨论无疑会使每一个对话者的思路变形。本来,本文的重点不是介绍这两位思想家,而是希望通过道路的分合,导向我们共同关心的课题。
语言哲学[1]的中心问题是意义问题和语言与现实的关系问题。这两个问题又交缠在一起。以指称论为例:语词的意义即是语词所指称的事物;一句话有没有意义,就看这话和所指的事物吻合不吻合。这样,指称论不仅对意义问题有了个交待,而且建立了语言和现实的关系。
指称论虽然简单明了,却远不足以解释形形的语言现象。更要命的是,它似乎自身就包含着逻辑上的矛盾。要拿所说的和实际情况比较,我们必须已经知道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于是意义或意思似乎就必须独立于实际情况就能确定,于是意义就变成了一个和现实脱离的自洽的系统。意义的观念论,或粗糙或精致,大致也在这样的思路上打转。观念论即使对意义问题提供了一个说法,谈到语言和现实的关系,却往往大费踌躇,而且同样难逃符合论的陷阱。
人们从多种角度列举出这两大类理论的缺陷。例如,我可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但掏不出一块糖的意义来。这类批评诚然正当,甚至犀利,但限于否定——就是说,没有提示出新思路。维特根斯坦和海德格尔对这些理论的批判,与此类不同,他们的批判开启新的思路,因而是建设性的。初接触维氏的读者,往往觉得他总在瓦解各种成说而不从事建设。这是误解。诚如海氏维氏同样见识到的,哲学的首要建树,不在于构筑理论,而在于引导思考上路。
海氏和维氏对以往语言学说的批评,不在于发现这些成说中的各种逻辑矛盾。他们从根本上对语言的存在论地位作了重新审视。一上来,语言就不被认作某种在自然之外生活之外反映自然反映生活并和自然生活符合或不符合的符号体系,而是被认作一种活动,和人的其它活动编织在一起的活动。海氏在其早期著作《存在与时间》里就明确提出“语言这一现象在此在的开展这一生存论状态中有其根源”(SZ,161页)。[2]这始终是海氏看待语言的一条主思路。相同的思路也为维氏所具有,集中体现在“语言游戏”这一提法里。
“语言游戏”这个用语有多重意思,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在于强调语言是人类生活的一个有机部分。就此而论,“语言游戏”这个译法不很好,因为德文词Spiel里“活动”的意思相当突出,只从“遵循规则”来理解是不够的。至于望文生义,以为“语言游戏”是说“话只是说着玩玩的”,当然就更不得要领了。“语言游戏”是“由语言以及那些和语言编织成了一片的活动所组成的整体”(PU,7节)。[3]
语言和其它人类活动交织在一起,这本来是语言研究的常识。普通语言学家Bolinger观察说,我们坐下、起身、开灯、做工,让我们在作这一切的时候都转动大拇指,将是一件极为荒唐的事情;但所有这些活动都伴随着语言,却是十分正常的。“其它行为都自成一统。而语言却贯穿在所有这些活动之中,几乎从不停止。我们单独学习走路,但我们无法那样来学习语言;语言必须作为其它活动的一部分得到发展。”[4]
从人的生存情境出发,突出的一点就是承认人类活动包括理解活动在内的有限性和与此相连的历史性。海氏早期不断强调此在的有限性,后期则不断强调存在的历史性。维氏不大喜欢反复使用“有限性”这样的概念,但在他对逻辑主义的批评里突出阐发了人类认识的有限性--不是作为一种缺陷,而是作为认识的必要条件。
我说“逻辑主义”而不说“传统逻辑”,因为维氏并不是在逻辑框架内发现了传统逻辑里有一些错误。他关注的不是逻辑体系在构造上是否完备,而是逻辑主义者从认识论上赋予逻辑像上帝的认识那样一种绝对必然性和绝对正确性。“思想被一个光轮环绕。——逻辑,思想的本质,表现着一种秩序,世界的先验秩序;即世界和思想必定共同具有的种种可能性的秩序。但这种秩序似乎必定是最最简单的。它先于一切经验,必定贯穿一切经验;它自己却不可沾染任何经验的浑浊或不确--它倒必定是最纯粹的晶体。”(PU,97节)
维氏当然不否认有合乎逻辑不合乎逻辑之别。张三今年二十李四今年十八,这话可能对可能错。是对是错,要到派出所查了户口本才知道。如果说错,那是事实弄错了。但张三今年二十李四今年十八,所以李四比张三岁数大,这就不合逻辑。或者,不管他们到底多大,只要听到说张三比李四岁数大同时李四又比张三岁数大,我们就知道说话的人犯了逻辑错误。我们不须查户口本就知道错了,再怎么查也查不出它对来。
Logik这个词来源于希腊词logein,说;不合逻辑就是不合我们的说法,就是违背了语法,从而语言就在空转。据海氏考证,在希腊早期,logos及其动词形式logein既意指“说”,又意指“让某种东西现出”。这两个含义又完全混而为一。就原初情形考虑,任何言说都是让某种东西现出,而任何让某种东西现出的活动也都包含了言说。维氏大概没下过这份考证功夫,但就事论事,他恰恰也提出“说就是让人看”。不合事实,相当于:给我看了一样假东西;不合逻辑,相当于:什么都没给我看,说了等于没说。这样的语句,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错误”:它合乎教科书上的语法而不合乎真实的语法,它貌似句子而其实不然,就像乔姆斯基编造的那个例子“绿色的想法疯狂沉睡”,我们弄不明白它说的是什么,我们无法设想它所“描述”的事态。
但这种词源考据有什么意思呢?拿“语法”代替“逻辑”,用“让人看”代替“说”,不就是换个说法吗?“换了个说法”这个说法,有时有贬义:不管你叫它什么名字,玫瑰依旧是玫瑰。事情还是那么回事情,只是说法不同而已。如果天下的事情都是孤立的,那么怎么改换说法都没有意思。然而说之为让人看,就在于说让事情在不同的联系里显现。从一个角度看不见的,从另外一个角度就可能看见,从一个角度看不清的,从另外一个角度就可能看清。“语法”和“逻辑”涵盖的,并不相等。但即使两者重叠之处,说是语法还是逻辑,仍可能十分不同。
例如,a+b=b+a,以往被视作逻辑命题,维氏则视之为转换表达式的语法句子。a=a以往也视作逻辑句子,但它显然不是用来转换表达式的语法句子。那它是个什么句子呢?是个毫无意思的句子,如此而已(PU,216节)。
至于像“每个色块都与它的周界正好吻合”,“我无法偷走你的牙疼”或“青春意味着生长”这样的句子,时常引起逻辑学家的疑惑。它们不大像是逻辑命题,但若说它们是经验命题,它们却似乎必然为真永恒为真。在维氏看来,“每个色块都与它的周界正好吻合”无非是多多少少经过特殊化了的同一律。“我无法偷走你的牙疼”是“必然真理”,是因为“不是一件可以搬动的东西”属于“牙疼”的语法,限制着“牙疼”这一用语的使用方式,而“偷走牙疼”这类说法则违背了我们的语法。如果“牙疼”不仅指称一种感觉,同时也指称扎在牙龈上的细刺,那么我们就可以设法偷走一个人的牙疼了。
维氏通常不像海氏那样用某个词囊括一整套思考,为此甚至不惜改变这个词的通常意义;但他的“语法”却不是语法教科书里的“语法”,而是概括维氏建设性思想的主导词。批判逻辑主义,海维二人一样强烈。这种批判所提示的道路呢?不谋而合,海氏恰也是用“语法”这个词来提示的:要真正了解语言,就要“把语法从逻辑里解放出来”(SZ,165页)。不过,“语法”不是海德格尔哲学里的主导词,探讨哲学语法,探讨逻辑和语法的关系,维氏远比海氏具体而微。
难道“我无法偷走你的牙疼”不是对现实的某种必然关系的描述,而只是一些语法规定吗?难道生长和青春不是现实地联系在一起而只是在语法上联系在一起吗?为什么我偷不走你的牙痛却可以分担你的痛苦?我们要问的却是:我们把什么叫做“牙痛”而把什么叫做“痛苦”,我们为什么把这些叫做“生长”把这些叫做“青春”?这些诚然不是逻辑意义上的语法问题;它们是哲学语法问题,就是说,是语词和存在的基本关系问题。生长的确属于青春;也就是说,“青春”就语法而论和“生长”联系在一起。我们把这些而不是那些叫做“青春”,这不是随随便便叫的。我们就不把金属的硬度叫做“青春”。我们的语言应和着存在的无声之音。“本质[5]表达在语法里。”(PU,371节)
这一论旨和海氏的基本思想镜映生辉。而且我认为,这一思想海氏比维氏阐发得更为透彻。
海氏通常以“命名”为题来讨论语词和存在的关系。不过他说的“命名”,不是一端有一个现成的对象,另一端有一个词,我们用诸如贴标签之类的方式把语词和事物联系起来。命名拢集物,使物在与它物的关联中显现,从而具有意义。因此,命名不是建立一个对象和一个语词之间的联系。命名建立的是一个语词在语言整体中的位置,这又是说,建立一物在世界中的位置。而一物只有在世界中有一个位置,才能显现。海氏从来就是在这种现象的意义上理解事物之所是或事物之存在的。事物唯通过言词才是其所是而不是其所不是,才就其存在显现出来。“哪里没有语言,哪里就没有存在者的敞开……语言第一次为存在者命名,于是名称把存在者首次携入语词,携入现象。名称根据其存在并指向存在为存在者命名…宣告出存在者以什么身份进入公开场…取缔存在者藏掩退逃于其中的一切混沌迷乱。”[6]在这个意义上,海氏可以说:语言给出事物的本质(存在)。在相同的意义上,维氏可以说:本质(存在)表达在语法中。海氏说:本质和存在都在语言中说话。维氏说:“语言伸展多远,现实就伸展多远。”这远非“唯语言主义”可以一语了得。海维二人的意思恰恰不是:我们怎么说,现实就?筛鍪裁囱印6牵河镅岳锼鄣拇嬖谑鞘裁囱拥模锓ㄊ鞘裁囱拥模颐蔷椭荒苣茄词鏊迪质怠:J习颜庖凰枷虢峋г凇坝镅宰约核祷啊闭庖痪淅铩N颐鞘仔肭闾嬖谥允寄芩祷啊?nbsp;
就本质言,语言不仅仅是一种工具,语言支配人而不是人支配语言。这一思想在欧洲大陆思想传统中本有其渊源。欧洲语言哲学的开山祖洪堡德明言“语言是一个民族的精神而一个民族的精神就是他的语言”。对法国语言哲学深有影响的索绪尔把语言放在言语的前面。海德格尔沿着这一传统,直思到语言极至处的简朴。
海氏一向不从工具性来理解语言的本质。工具改变对象,而语言恰恰一任存在者如其所是。这样想来,他谈的竟不是语言,而是事物。实际上,海氏反复强调,我们无法把语言作为对象来议论。语言有所说,而不被说。那么,我们怎么思考语言的本质呢?逗留在语言之中。逗留在语言之中,就是让语言有所说。言而有物:人在说话,显现的是事物。我说“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里的灰”,我说的不是言词,我说的是凤姐,说的是拨手炉里的灰,说的是这么个粉面含春威不露的女人。人用种种方式说着,包括通过沉默发言。用言词来说,只是道说的一种突出形式。本真的道说本来是显示,让万物各归其本是,因而,“语言的本质存在恰恰在对自己掉头不顾之际,才愈发使它所显示者得到解放,回归于现象的本己之中。”[7]在适当的(译维氏语)本真的(译海氏语)言说中,言而有物的时候,言词消隐,出场的是事物。我们听到的不是言词而是事情。言而无物,我们才觉得词藻堆砌,压迫我们,我们才说:“Words,words,words!”
语词和对象相应,语词表达对象,这是人的根深蒂固的成见,就像欧基里德空间一样。即使语言哲学家在原则上并不赞同这种成见,在思考具体问题的时候仍然可能经常套用这个模式。从这里看,语言哲学中的很多基本观念,和传统认识论中的很多基本观念一脉相承,无论在指称论里还是在观念论中,意义的符合论差不多就是经过语言哲学改装的认识的反映论。维氏说:“一种原始的哲学把名称的全部用法浓缩进了某种关系观念,同时这种关系也就变成了一种神秘的关系。”[8]海氏遥相呼应:首要的关系不是语词和事物的关系,而是:语词就是事物的关系;“言词把每一物拥入存在并保持在存在里,就此而言,言词本身即是关联。”[9]
可见,海维所讲的“本真之言”,与符合论里所讲的“真命题”大异其趣。本真或不本真全在于是不是言之有物。凤姐云云,也许本无其事,但满可以言之有物。你到人家作客,进门就说“桌子上摆着一只茶壶四只茶杯”,说得可能完全正确,却又完全不适当。符合论自有逻辑上的矛盾,但那还在其次。更值得提出的,是符合论只注意到现成语句和现成事态是不是吻合,而全然不曾留意语言的源始意义:语言提供了使现实在其可能性中显现的“逻辑空间”。海氏在《存在与时间》里就把此在对存在的理解和可能性联系在一起并提出“可能性优先于现实性”的思想。维氏也从一开始就已经洞见,语言把世界转变成了一个可能的世界。“在命题里,我们仿佛用试验方法把世界装到一起。”[10]这一思想维氏始终保持如仪:“我们的眼光似乎必须透过现象:然而,我们的探究面对的不是现象,而是人们所说的现象的可能性。也就是说,我们思索我们关于现象所作的陈述的方式。”(PU,90节)之所以如此,用维氏的话说,是因为一个命题必须由部分组成,其部分必须能够在其它命题中出现。用海氏的话说,是因为言说和理解是同等源始的,而言就是理解的分成环节互相勾连的结构。这两种说法异曲同工,探入了语言之为语言的机关。正因为在这种源头的意义上来理解语言,海德格尔甚至犹豫还该不该用Sprache(说,语言)这个词来称谓他所讲的事质,因为Sprache毕竟可以意指而且通常也的确意指用现成的语词来述说现成的事物。
言词之可能指称独立的物,本由于事物通过言词才成其为独立之物,并作为独立的存在者拢集它物,与它物关联。这当然不是说,人必须先发明出语言,才能依之把事物分门别类加以勾连加以表述。语言就是事物的区别和勾连。逻辑形式不是在语词和事物之间,仿佛一边是语词一边是事物,共同的逻辑形式作为两者的关系,把两者联系起来。而是:语言就是事物的逻辑形式--语言(命题、思想)之所以和现实有同样的逻辑形式,因为思想就是现实的逻辑形式。“命题显示现实的逻辑形式。”[11]特别当我们考虑到逻辑、Logik、logos、logein本来就是“说”“道”--语言就是事物能够被说出来的形式。西方思想中的“AmAnfangwarlogos[泰初有道]”和中国思想中的“道生万物”一脉相通。
有人以为维氏对意义理论的批判和对生活形式的强调所表达的只是语用学语境学的关注。维氏对用语和语境联系的细致入微的注意迷惑了这些读者。在我看,实情完全相反,维氏对语用学语境学没有任何兴趣。他通过几乎貌似琐碎的细节所考察的恰恰是高度形式化的规范问题。维氏有时也这样提醒读者。一处,他对灵感现象和遵行规则的现象作出区分之后说,我们在这里关心的不是灵感的经验和遵行规则的经验,而是“灵感”和“遵行规则”的语法(PU,232节)。的确,如果我们不首先知道应该把哪些行为叫做“遵行规则”,我们从哪里开始反省“遵行规则的经验”以及其它一切伴随遵行规则的现象呢?诚如维氏自断:“我们的考察(始终)是语法性的考察。”(PU,90节)其中很大一部分人们从前笼统地称为“逻辑问题”。维氏的方法不单单体现了某种个人风格。这是一种新的哲学思考实践——不再在概念之间滑行,而是在粗糙的地面上寻找路标。
但发现规范,不就是在形形的表达后面在语言的历史演变后面发现某种深层的不变的东西吗?我们不是最终还是要乞灵于逻辑的必然性吗?规则是给定的,因此是某种先验的东西,我们只能遵循。
这里我们看到了语法和逻辑的本质区别。语言是给定的,但不是超验的给定而是历史的给定。Transzendent,transzendental,apriori这些术语,在西方哲学史上盘根错节,中文译作“先验的”“超验的”“超越的”“先天的”等等。这里有一个典型的例子,说明当代中国学术语汇的困境:我们既要了解这些语词背后的西文概念史,又要了解中文译名的由来;如果这些中文语词有日常用法(但愿如此!),我们就还得考虑术语和日常用法的关系。语法也许可以说是先天的甚至是先验的,但怎么说都不是超验的。“先天”这个中文词所说的,虽然是给定的,但绝不是超验的。先天近视的人,不得不把近视作为事实接受下来,但他的近视并不因此比后天的近视多出什么神秘的超验的来源,而且,通过一定的治疗或其它技术手段,先天的近视一样可以纠正,或者,可以改变它带来的后果。我不想把维氏所说的语法和海氏所说的存在之言简化为这样的先天性,我只想说明,要理解这两位哲人,我们必须放弃先验/经验的传统模式。
那么,为什么我们的语法是这样而不是那样?为什么我们把“绿”单单用作颜色词而不同时把它用作长度词?把“疼”限制为一种感觉而不同时包括引起这种感觉的东西?这里不是逻辑在起作用吗?是的,如果“疼”一会儿指一种感觉,一会儿指一种颜色,我们的语言的确会变得非常不合逻辑。而这首先是说,我们的语言将是一团混乱,不再是一种适合我们使用的语言。语法的逻辑来自生活的逻辑。语言给予我们的不是一堆事实,而是连同事实把道理一起给了我们。我们的语言如其所是,是有道理的。给定了这些道理,我们必须这么说而不那么说。但并没有什么逻辑必然性迫使我们的语言是这个样子而不能是另一个样子。我们的语言是一种相当合用的有道理的语言,倒要通过自然的源始涌动(海氏),自然史,人类的生活形式,语言和其它人类活动相交织的“语言游戏”(维氏)加以说明。
我们要讲逻辑,但我们更要讲道理。道理不像逻辑那么权威,非此即彼。一段话要么合逻辑要么不合逻辑,却可以很有道理,有些道理,多少有点道理,毫无道理。道理也不如逻辑强悍,你死我活,要是咱俩得出的结果不一样,那至少有一个错了。然而,可能你有道理,我也有道理。中国话像这个样子,自有它的道理;德国话和我们很不一样,却自有德国话的道理。逻辑从天而降,道理却是前人传下来的。当然,海维二人都不承认有一种和其它一切道理都性质不同的逻辑。逻辑也是一种道理,一种极端的道理,一种我们优先承认最后修正的道理。
维氏把语言的本质从逻辑转化为语法,海氏把语言的本质理解为具有历史性的存在之言,两者息息相通。语法和存在是“给定”的,然而,是在历史意义上的给定,而不是在超验的意义上给定。我们不能从先验/经验、分析/综合的模式来理解两人的基本思路。他们和以往提法的区别虽然相当细微,却事关宏旨。
维氏从生活形式和语言游戏来理解语言的规范作用,从有限性来论述“理解”,于是人们很快发现维氏是个“相对主义者”。历史的就是有限的,有限的就是相对的。取消了绝对标准,就只剩下一些相对的标准。然而,若没有绝对牢靠的基地,倘若我们真的追问下去,相对的标准就等于没有标准。好坏对错都是相对的,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归根到底”,也就无所谓好坏对错了。语言果然游戏乎?逻辑果然必然乎?
你说“他强迫我戒酒”成话,我说“他力量我戒酒”就不成话。你告诉我说:我们是用两个词来表示“力量”和“强迫”的,而且一个是名词,一个是动词。你有绝对的根据吗?英语里不是用force这同一个词来表示这两个意思吗?而且它既可以用作名词又可以用作动词。可见用两个词来表示力量和强迫没有必然的逻辑根据。于是,“他力量我戒酒”就没说错;即使错了,不过是相对地错了?
人的认识没有绝对的根据。这话在说什么呢?是说人的认识无所谓对错或“归根到底”无所谓对错?维氏当然不承认,而且把反驳这种相对主义作为其哲学的一项基本任务。是说相对于上帝的全知,人的认识会犯错误?维氏不但承认人会出错,而且把这一点当作其哲学的基石之一。但不是相对于上帝的绝对正确而言。上帝怎么认识的,我们不知道。人出错,简简单单相对于正确的正当的人类认识。我们根据实际使用的语言所提供的规范来判断正误;否则还能根据什么呢?日常语言不是维氏的偏好,而是维氏哲学的奠基处。
历史通过什么把言说的理路传给我们?通过一代一代的言说。在维氏,语法是通过日常交往语言传给我们的。在海氏,存在之言是由思者和诗人承传下来的。在这里,海氏似乎与维氏分道扬镳。海氏从来不喜寻常。常人,常态,常识,都是海氏挖苦的材料。日常的种种话语,集合为Gerede,列为此在沉沦三种基本样式之首。后来他又明确断称“日常语言是精华尽损的诗”。
说到这一区别,我们先须指出,“日常语言”这个用语往往是和不同概念相对待的。和日常语言相对的,可以是术语、科学用语、诗词、神喻、理想语言。维氏谈及日常语言,通常针对的是理想语言,逻辑斯蒂语言。在这一点上,海氏和维氏初无二致,只不过他只采用“自然语言”这个用语,不像维氏那样混用“日常语言”和“自然语言”。维氏认为自然语言要由自然史和人类的生活形式来说明,海氏认为自然语言是自然的涌现;维氏认为自然语言是其它符号系统的核心,海氏认为自然语言是语言的本质存在;海维二人都认为自然语言从原则上说是不可能形式化的,逻辑斯蒂语言是堕落而不是进步。另一方面,海氏有所贬抑的“日常语言”通常是和诗对称的。既然维氏不曾把两者对待论述,我们也说不上海维二人在这里有多少分歧。
此外,我还愿意说明,海氏之强调诗,并非出于浪漫主义的遐想,而是海氏从学理上特别强调基本言词的力量和语言的开启作用。
让我们从维氏的一个例子生发出一个新例子来。一种语言里没有“把石板搬过来”这样的结构,我们喊“把石板搬过来”,他们只能喊“石板”,那么他们的“石板”是否和我们的“把石板搬过来”相当呢?他们到我们这里找了份工作,听到“把石板搬过来”的时候,就会像在自己的国度里听到“石板”那样行动。在这个意义上,这两句话的意思是相当的。然而,这时师傅说:“是让你搬过来,不是让你推过来”;本地的学徒会改变搬运的方式,外来的学徒却不知所措了。在这个意义上,“石板”和“把石板搬过来”的意思又不相当。这其实是一个寻常问题。Force和“力量”相当不相当?Mandesirestoknowbynature这句英文和“求知是人的天性”是不是相当?设想这句英文后面跟着butnotwoman。简单说,句子一方面和情境相联系,和句子的“用途”相联系,一方面和借以构成的词汇相联系。单就用途来说,词汇只是句子的材料,只要句子具有同样的用途,使用什么词汇都无所谓;材料消失在用途里。然而在诗里,诗句的意思和选用的词汇却密不可分。套用一句已经变得陈腐的话:艺术是形式和质料的完美结合。我们说,诗就是在翻译中失去的那一部分。什么失去了?用这些特定的语词表达这一特定的整体意义。每种语言都有独特的语词系统。表达“同样的意思”用的是不同的语汇,恰恰是不同语言的不同之处。那么,诗就在把语词结合起来表达意思的同时保持着语词本身的力量。在极端处,诗句的意义完全由其所包含的语词(及其特定联系)规定,而与怎样使用这句诗无关。在这个意义上,诗是“无用”的,不用来传达信息,不用来下命令或恳求。但这不是说诗不起作用。诗的作用在于造就规范,在于揭示语词的意义。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与制造器物不同,艺术作品不耗用材料,而是使材料本身的色彩和力量突显出来。艺术关心的不是有用,而是让存在者如其所是地显现自身。事物的本然面貌在诗中现象,也就是说,诗从存在的无声之音那里承接下本质的言词,从而才有语言的日常“使用”。那么,我们唯通过诗才学会适当地“使用”语言,用语言来表达思想,传达信息,下达命令。
尽管有这些差异,海维二人的基本趋向仍然是很接近的。日常语言突出了语言的承传,存在之言也是一样的,因为在海德格尔那里,存在始终是历史性的。存在者以何种方式显现,存在者怎么才是存在者怎么才不是存在者,不是一个先验问题,更不是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加以决定的。人被抛入其历史性的存在。
的确,尽管海维两人的教育背景思想渊源差别很大,两人的方法风格迥异,但深入他们的根本立论,我们可以感觉到一种共同的关切。我有时称之为对人类生存和认识的有限性的关切:如果逻各斯是历史的承传,我们还有没有绝对可靠的理解?如果意义要从情境加以说明,人生还有没有终极意义?上帝死了,怎么都行了?没有对错善恶之别了?若有,又该由谁由什么来作出最终裁判?一句话,祓除了绝对怎样不陷入“相对主义”呢?往大里说,这是我们时代最具普遍性的问题。宗教、道德、艺术、政治甚至科学,都面临相应的挑战。
然而,正如海德格尔最初就指出来的,不管喜欢不喜欢,有限性是现代人必须承担起来的天命。海氏强调存在的有限性、历史性,维氏强调生活形式、语言游戏的自然史。其实,只因为我们是有限的,才会出现意义问题,也只有从有限出发,才能解答意义问题。我们不再从绝对的出发点,用上帝的全知的眼睛来看待世界,而是用人的眼睛来看待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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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里是广义,相应于“艺术哲学”“道德哲学”之类。
[2]SZ是指Heidegger,《SeinundZeit》,Tuebingen:Niemeyer,1979,下同。
[3]PU是指Wittgenstein,PhilosophischeUntersuchungen。引自该书的只注明节数。下同。
[4]D.Bolinger,《AspectsofLanguage》,1968,Harcourt,p.2.
[5].Wesen,或译“存在”。
[6].Heidegger,DerUrsprungdesKunstwerks,载于《Holzwege》,全集版;Frankfurt:Klostermann,1950,SS.59-60.
[7].Heidegger,《UnterwegszurSprache》,Pfullingen:Neske,1959,S.262.
[8].Wittgenstein,BlueandBrownBooks,Harper&Row,NewYork,1965,p.172.
[9].Heidegger,DasWesenderSprache,载于《UnterwegszurSprache》,S.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