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别其二范文
时间:2023-03-31 08:2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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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1
《别董大》的意思《别董大》是高适与董大久别重逢,经过短暂的聚会以后,又各奔他方的赠别之作。作品勾勒了送别时晦暗寒冷的愁人景色,表现了诗人当时处在困顿不达的境遇之中,但没有因此沮丧、沉沦,既表露出诗人对友人远行的依依惜别之情,也展现出诗人豪迈豁达的胸襟。
原文及翻译1、《别董大二首.其一》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译文:
千里黄云蔽天日色暗昏昏,北风吹着归雁大雪纷纷。不要担心前路茫茫没有知己,普天之下哪个不识君?
2、《别董大二首.其二》
六翮飘飖私自怜,一离京洛十余年。
丈夫贫贱应未足,今日相逢无酒钱。
译文:
篇2
一、赠答诗歌的首次出现
最早有赠答意味的作品应该是西楚霸王项羽和爱妾虞姬的作品。据《史记·项羽本纪》载:
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
“自为诗”说明这是自己创作的诗歌。而“虞兮虞兮”的称谓则表明这首诗有着明确的倾诉对象——虞姬。这样,它作为一首赠诗是毫无疑问了。“美人和之”更值得注意。也就是说,项王慷慨悲歌,虞姬亦有应答之作。虞姬和诗不见于《史记》,《史记正义》引《楚汉春秋》云:
歌曰:“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这样一唱一答,其实正是标准的赠答格式。于酬答之际,真情流转,全无先秦赠诗的功利性和政教意味。这样的作品,出现在儒家诗教说笼罩下的汉代,确实显得弥足珍贵。对虞姬的和诗,胡大雷先生提出质疑,认为“诗中称‘大王意气尽’,恐语气太忤”。然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曾经纵横天下,不可一世的霸王于英雄末路之际,也不过是悲歌痛哭,作儿女之态。虞姬既然报必死之心,便直言不讳亦在情理之中。
二、颇受争议的苏李赠答诗
“苏李诗”是苏武与李陵互相赠答诗歌的简称。今存“苏李诗”可以分为两类:一类为萧统《文选》选录,标为苏子卿《诗四首》和李少卿《与苏武诗三首》;另一类载在《古文苑》,有李陵《录别诗》八首等。
关于“苏李诗”的真伪问题论证源远流长,由晋入宋的颜延之在其《庭诰》中说:“逮李陵众作,总杂不类,元是假托,非尽陵制。至其善者,有足悲者。”刘勰《文心雕龙·明诗》篇亦说:“孝武爱文,《柏梁》列韵,严马之徒,属辞无方。至成帝品录,三百余篇,朝章国采,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则云:“少卿离辞,五言才骨,难以争鹜。”钟嵘《诗品·序》云:“逮汉李陵,始著五言之目。”萧统更将其收录于《文选》,以示其真。唐代如杜甫、白居易、元稹等都对“苏李诗”深信不疑,且推崇备至。唐以后文人以苏李诗为伪作,但对这组诗歌的赠答题旨却是一致肯定的。如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载苏轼语云:“余读《文选》,恨其编次无法,去取失当……刘子玄辩李陵《与苏武书》,非西汉文,盖齐、梁间文士拟作者。吾因悟陵与苏武《赠答》五言诗,亦后人所拟,而统不能辩。”[1]
李陵《与苏武》三首,送别场景不断转换,先是“衢路侧”,之后“上河梁”,再是“临河”,不同的场景有不同的景致,不同的景致则生发出不同的感慨。但三首诗惜别的感情基调是一致的。虽被疑为伪作,而能一以贯之,是一组较为成熟的赠答组诗。故友凋零,前途未卜,执手话别,诉不完离情依依,道不尽愁绪万端。如此赠别,全无一丝一毫的应酬习气。诗人以真挚深沉的笔触,抒写出令人黯然伤神的离别之情。“苏武诗”之“骨肉缘枝叶”,首六句以树有连理比兴,枝叶皆关情,以此叙写兄弟情谊;中间六句则将离人比作纷飞的鸳鸯,别后如参、辰永不复见;末六句则化用曹操《短歌行》中“呦呦鹿鸣”的典故,抒写饯别时的复杂感情。从平日的交谊说到临别的不舍,再到饯送的场面,一气贯注,可谓结构缜密。举酒送行,再叙平生,更增其不尽之意,委曲动人。“结发为夫妻”这一首,是给新婚妻子的赠别之作,诗中把往昔的恩爱与现下的别离苦痛加以对照,并以誓死不渝的承诺结篇,明白晓畅而倾泻出沉痛的感情。正所谓“格古调高,句平意远。不尚难字,而自然过人。”[2] “黄鹄一远别”这首,全诗二十句,首六句以黄鹄远别徘徊,胡马失群依依,双龙乖离彷徨为喻,抒发悲怆的别离情怀,接着写临别乐歌如怨如诉,如怒如愤的慷慨悲音。末四句仍用比兴,愿化为黄鹄高飞,送人远行,与篇首响应,不避重复,却“愈见错综”。(张玉榖《古诗赏析》)“烛烛晨明月”一首,将别离之景与送别之情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末句殷殷劝勉,希望友人惜身惜德,与李陵《与苏武诗三首》之“携手上河梁”结尾“努力崇明德,皓首以为期”统一期待,乃是汉魏人赠别诗中的常有之意。
苏李诗尽管真伪难辨,但其明确的赠答主旨和高超的艺术成就是不容置疑的。苏李赠答之作对后世的赠答诗作多有影响。如曹植《赠白马王彪》云:“收泪即长路,援笔从此辞”,任昉《赠郭桐庐出谿口见侯余既未至郭仍进村维舟久之郭生方至》诗云:“亲好自斯绝,孤游从此辞”,皆化用苏武诗之“去去从此辞”;陆机《赠冯文罴迁斥丘令》云:“及此春华,后尔春晖”,化用苏武诗之“努力爱春华”;梁代周兴嗣《答吴均诗三首》其二云:“惊凫起北海,仪凤飞上林。蹇低不同翼,欢楚亦殊音。曀曀夕云起,落落晓星沉。李陵报苏武,但令知我心。”以苏、李交谊赠答为比,表白知音心迹。
日本学者吉川幸次郎说:“曹植诗中对友情如此强烈的赞美,在文学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在他以前的时代,在《诗经》和汉代,如此强烈的友情之歌,也有相传是李陵和苏武的赠答之作流传下来,但这些并不是确实可信的。”[3]换个角度说,吉川幸次郎虽然认为苏李诗为伪作,但还是肯定了这组诗歌是“强烈的友情之歌”。那么,如果苏李诗确实真实可信,亦可以从诗中解读苏、李的友谊情结,则苏李诗在赠答诗歌史上第一次标举出友情赠答的典范,它们毫无疑问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的。
三、具有应酬性质的桓麟与客问答之作和蔡邕的《答卜元嗣》、《答对元式》二首
据《艺文类聚》引《文士传》载:
麟伯父乌。官至太尉。麟年十二。在座。乌告客曰。吾此弟子。知有异才。殊能作诗赋。客乃为诗曰:甘罗十二,杨乌九龄。昔有二子,今则桓生。参差等踪,异世齐名。
麟即应声答曰:
邈矣甘罗,超等绝伦。伊彼杨乌,命世称贤。嗟余蠢弱,殊才伟年。仰惭二子,俯愧过言。
蔡邕也有两首明确标明“答诗”的作品传世。其诗如下:
伊余有行,爰戾兹邦。先进博学,同类率从。济济群彦,如云如龙。君子博文,贻我德音。辞之集矣,穆如清风。 (《答对元式诗》)
斌斌硕人,贻我以文。辱此休辞,非余所希。敢不酬答,赋颂以归。(《答卜元嗣诗。》)
不同于项王、虞姬唱和之作的自出机杼,无论是桓麟与客的问答之作还是蔡邕的两首答诗,我们会发现它们与先秦赋诗及临别赠诗传统是一脉相承的。于继承之外又有创变。
桓麟与客的问答产生于即席应对。桓乌以太尉之尊宴享宾客,于席间夸赞侄儿“有异才”,“殊能作诗赋”,大有自矜之意。于是客即席赋诗,称颂桓麟可与前代神童甘罗、杨乌比肩,“异世齐名”。这当然有讨好桓乌的意味。但桓麟即席作答,谦虚有礼,应对得当,更兼才思敏捷,似比子建七步为诗更胜一筹,故而传为佳话。我们可以看到,这组诗承继了先秦士大夫于酒席间赋诗往来的社交应酬特色。但已经不是称引《诗经》中的原句,所以也不存在“断章取义”。而是根据眼前的情境自己创作诗句,而且赠答的内容也不再是“微言相感,以别贤不肖而观盛衰”的春秋大义,仅仅是围绕着个人是否有“异才”而展开的褒扬和自谦之辞。无关于军国大计,不再是庄重典雅,不过是个人间的交际应酬,甚而还带有一些游戏的味道。
蔡邕的诗大概是最早于诗题中标有“答”字样的诗了。《答对元式诗》开篇云:“伊余有行,爰戾兹邦”,则可知诗人有一次远行,所以朋友们都去饯别,即所谓“同类率从”。这次活动声势浩大,参与者为一时俊彦,“如云如龙”。可惜文献不足征引,无法窥其真实面貌。那么,我们不妨大胆推测,元式和卜元嗣两人都参加了这次活动,且分别“贻我德音”,“贻我以文”。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敢不酬答”,于是就有了这两首答诗。不过,笔者以为更值得人注意的是“穆如清风”和“赋颂以归”两句。《崧高》和《烝民》都提到了“吉甫作诵”。《烝民》中称赞吉甫作诵,“穆如清风”。那么,无论创作主观上有意识或是无意识,面对朋友的赠诗行为,蔡邕首先想到的是“吉甫作诵”,“以赠申伯”的先秦的临别赠诗传统,而且他也自觉地承继了这一传统。
由此,我们可知桓麟与客问答之作和蔡邕的两首答诗于先秦赋诗和赠诗传统有所继承。但是又有不同:诗歌关注于个人自身的行为,不关乎军国大计。赠诗者也不再具有“代言人”的身份,政教意味转淡。这样,赠答诗成为日常生活中,文人应酬交往的重要交际工具。但是这些诗作,因为出自社交目的,应酬性质非常明显。语言固然文雅,却呈现出一种公式化的特点,完全无涉于个人情感的自然流露,这样的诗作,算不得是赠答诗中的优秀诗篇。
注释:
[1][宋]胡仔纂集,廖德明校点:《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2页。
篇3
李白生于701年,卒于762年,杜甫生于712年,卒于770年,李白比杜甫要大11岁。李白与杜甫相识是在天宝三载春,也就是公元744年春,这时李白43岁,杜甫32岁。在这年春天,李白离开长安,再度开始了他的漫游生活,而杜甫正处在他人生中最快意的壮游时期。两人在洛阳相遇,并结伴而游,在汴州又遇见高适,这三位诗人便一同畅游梁园(开封)、济南等地。李白和杜甫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杜甫《与李十二同寻范十隐居》)天宝四载秋二人分手,历时一年多,日出同游,夜宿同被,友谊不可谓不深。
但我总觉得李杜之交有一个遗憾,就是李杜二人的情感存在不对等性,杜甫对李白仰慕至极,李白对杜甫却了解很少,他只是把杜甫当作一个普通朋友而已。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从我见到的资料里,可以看到李白写了不少赠别诗、怀人诗,其中一些诗流露出他对文学上的挚友的敬仰之情。李白和孟浩然很有交情,和他之间有诗赠答,如《赠孟浩然》:“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诗中道出李白对孟浩然的敬仰之情,赞美他像一座高山,是可望不可及的典型。还有大家熟悉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从诗中可以看出李白和孟浩然的友谊非同一般。
李白和王昌龄有很深的友谊,李白曾为他写过一首诗《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诗中表达对友人遭遇的不平、关切、怜惜与同情,故人落难,惺惺相惜之情跃然纸上。
在李杜的交往中,李白写给杜甫的诗并不多,现在我们可以见到李白有一首《戏赠杜甫》:“饭颗山头逢杜甫,顶戴笠子日卓午。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他认识到了杜甫“作诗苦”的特点,但总的说来,他与杜甫之间的关系是不能与孟浩然、王昌龄等人之间的关系相比的。
杜甫则不然,他的怀人诗,写得最多最好的,除了怀妻子、怀兄弟的以外,就数怀李白的了。如《天末怀李白》:“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汩罗。”在诗中诗人设想李白会去汩罗江吊念屈原,并想到他会投诗以寄托心中的痛苦。但李白当年并未去过汩罗。从诗中可以看出杜甫对李白的情感。
又如《梦李白二首》其一:“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其二:“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李白被流放夜郎时,当时有人妄传他坠水身亡。杜甫在诗中倾注着对李白安危的关心,嗟叹李白一生的不幸。因为怀念太深,老朋友便时常走入梦里来了。梦中的情景,比写实更诚挚动人,也让我们感到诗人是李白最知心的朋友。杜甫还写了《与李十二同寻范十隐居》等诗作,这里不再赘述。
在后人眼中,同为伟大诗人的李白和杜甫应该是平起平坐的,但实际上二人的情感存在不对等性,在那时,李白不可能把杜甫当作文学上的挚友。李杜之交为什么会留给我们这样一个遗憾呢?下面我试着分析一下其中的原因。
李白26岁时即“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开始了漫游兼求仕的时期。在此期间,他遍游中国,广交朋友,结识名流,并创作了大量优秀诗作,名满天下。天宝初年,由道士吴筠推荐,唐玄宗召他进京,李白初到长安,就被太子宾客、自号“四明狂客”的贺知章赞为“谪仙人”,声名益振。唐玄宗召见时也是“降辇步迎”,何其荣耀。后来李白供奉翰林,蔑视权贵,招致权贵的谗毁,被排挤出京。离开长安后,才在洛阳遇到杜甫。
李白的特殊才华和经历使他早已成了知名人士,可以说是“天下谁人不识君”了,杜甫仰慕李白的人格与才华是很自然的事。杜甫在诗中说:“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春日忆李白》);“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饮中八仙歌》);“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寄李十二白二十韵》)……这些都表明杜甫对李白仰慕至极。
李白有的是才华,有的是傲气,他一生中真心佩服的人能有几个?写了《黄鹤楼》的崔颢算是一个,李白看了他写的诗后叹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后来又摹仿这首诗写下了《登金陵凤凰台》。孟浩然和王昌龄也算是李白的至交,李白对他们也是佩服和敬仰的,但还不至于达到对他们诗作进行摹仿的这种程度。其他的就数不上几个了。
李白结识杜甫时,杜甫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刚刚出道,还没有什么诗名,当然也谈不上什么力作和沉郁顿挫的风格了,李白在那时不可能认识到杜甫在后期体现出的那种杰出才能。杜甫是在困守长安求官以后,尤其是“安史之乱”爆发以后,才深入认识社会生活,写出自己的“三吏三别”等力作,最终成为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的。
而自从那次交游以后,两人就天各一方,再没有见面了。不过李白是名人,杜甫还能听到他的一些消息,而杜甫呢,又没做过大官,名声不大,先是困守长安,后是隐居成都,李白可能根本没有杜甫的音讯,也没有机会读到杜甫的“三吏三别”、《兵车行》、《丽人行》等作品,当然谈不上对杜甫有更深的认识了。终其一生对杜甫的认识可能也只限于那次同游时的那点印象而已,苦吟诗人一个。
李杜结交时正逢李白政治理想遭到破灭,其心情是很沉重的,我想他那时也无心去对名不见经传的杜甫做更深的了解,关系仅限于普通朋友而已。
实际上杜甫是被北宋以黄庭坚为代表的江西诗派大力推崇以后,才有今天的地位的。李白对杜甫了解很少,不可能把他当作文学上的挚友,原因也是多方面的,除了上面的一些因素外,年龄、性格、兴趣爱好、文学主张等也是一些很重要的因素。名满天下的李白不可能对一个比自己小十一岁的文坛晚辈有敬仰之情的,充其量也只是欣赏或赏识。
篇4
关键词:唐诗 植物 意象 类型
什么是意象,文艺理论研究者有很多种解释、定义,古人更有诸多妙论,王弼《周易略例·明象》说“夫象者,出意者也”,“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立象以尽意”[1]。《文心雕龙》神思篇也说“窥意象而运斤”是“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2]。胡应麟《诗薮》则说“古诗之妙,专求意象”[3]。笔者认为所谓意象者,即文意之象也,盖诗人心中之意借物象而生发也。文意就是作品的意思、意蕴,作家的意向、意图。人说话是为了表达和交流,诗人写诗也是为了表达某种意思、宣泄某种情感,但诗人与生活中的常人不同之处在于,常人想说什么可以用直白的语言说明,比如“我饿了,要吃饭”,但诗人不能这样说,因为这是白话,是生活的语言,不是诗的语言。诗人要表达同样的意思需要借助某件事物,以其作为情感表达的支点,于是上文的白话便成了“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4]的诗句了。诗人所借重的这件事物,就是意象。它可以是拥有真实形态的“具体”之象,也可以是某个典故、某种情感、某一事件等非物之象。植物意象无疑在文学意象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王安石《游褒禅山记》云:“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5]佛偈有言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花草树木到了诗人笔下就拥有了文学性,披上了艺术的面纱,面纱之下除却现实世界的花木,自然还有一颗诗人的文心。唐诗中的植物意象,除秉承前代的文学典故与传统外,还注入了一股诗人的个性气息。
一、植物意象的符号意义与文学典故
中国文学的创作者们很早就开始使用植物意象,从《诗经》第一章的“参差荇菜”开始,到唐代初年也已经一千余年了。唐代以前的很多文学现象随着时间的推移,其积聚的文学内涵逐步沉淀、固定下来,成为了表达特定含义的文学典故。具体到植物意象来说,某些植物由于唐前的典故,使得它在唐诗中的出现就如同数学或交通指示符号一般,含有相对固定的意义,表达了一些类同的情感。唐诗植物意象中反映这一现象颇具代表性的便是“莼”了。
莼菜是江南水乡习见的一种菜蔬,《齐民要术》谓:“莼……皆可生食,又可约滑羹,江南人谓之莼菜,或谓之水葵……杂鲤鱼作羹,亦逐水而性滑,谓之淳菜。”[6]莼菜做的菜羹深得当地人的喜爱,生于江东而羁旅他乡的游子,常常写诗怀念家乡的美味莼羹来寄托思乡之情。西晋时张翰更因思念莼羹而毅然辞官,《晋书·张翰传》记其事曰:“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7]这件史实引来不少诗人歌咏,遂成“莼鲈之思”的文学典故,“莼”因着张翰的举动而成了思乡归隐的一个文学符号。唐诗中的莼意象常与江南、送别、怀乡等联系在一起。
严维诗《状江南·季春》曰:“江南季春天,莼叶细如弦。池边草作径,湖上叶如船。”(《全唐诗》卷二六三)以莼之一叶而见江南春,与杨万里之“小荷才露”[8]一般清丽而韵味悠长。莼与送别怀乡的联系更为普遍,如:
归路随枫林,还乡念莼菜。(刘长卿《早春赠别赵居士还江左,时长卿下第归嵩阳旧居》,《全唐诗》卷一五〇)
六月槐花飞,忽思莼菜羹。(岑参《送许子擢第归江宁拜亲,因寄王大昌龄》,《全唐诗》卷一九八)
我恋岷下芋,君思千里莼。(杜甫《赠别贺兰铦》,《全唐诗》卷二二〇)
橘花低客舍,莼菜绕归舟。(钱起《送外甥范勉赴任常州长史兼觐省》,《全唐诗》卷二三七)
从来此地夸羊酪,自有莼羹定却人。(韩翃《送客之江宁》,《全唐诗》卷二四三)
莼羹若可忆,惭出掩柴扉。(郎士元《赠万生下第还吴》,《全唐诗》卷二四八)
莼菜动归兴,忽然闻会吟。(李群玉《送处士自番禺东游便归苏台别业》,《全唐诗》卷五六八)
托兴非耽酒,思家岂为莼。可怜今夜月,独照异乡人。(唐彦谦《客中感怀》,《全唐诗》卷六七一)
值春游子怜莼滑,通蜀行人说鲙甜。(李洞《曲江渔父》,《全唐诗》卷七二三)
莼意象作为思乡符号在唐诗中虽然很常见,但真正将其发扬光大的还是宋人。唐诗中莼意象总共出现了53次,而到了宋诗中,这一数字变成了606。如果说在唐人的印象中,莼还只是江南的一种特产,一个代表而已的话,那么到了宋代,坡的一句“若话三吴胜事,不惟千里莼羹”[9],便把莼推到了一个提及江南舍莼其谁的高度,直接将莼与江南划等号了。身为越州山阴人的陆游更是爱在诗中写莼,他一人的诗中莼就出现了71次,这甚至超过了整个唐代!陆游在《叹老》(《全宋诗》第四〇册,第25238页)中感叹:
晨起梳头满镜霜,岂堪着脚少年场。酒徒分散情疏索,棋敌凭陵意颉颃。寓世极知均醉梦,余生只合老耕桑。石帆山下莼丝长,待我还东泊野航。
果然人一年老便开始怀旧,老年的陆游思念起故乡的风物,最难以忘却的便是石帆山脚下那清水河塘中的莼菜了。莼这一植物,因其所生地域上的人与事,作为意象进入到诗歌中,经过众多诗人的描摹传承,固化成了诗歌里代表江南的符合,于是忆江南便是“忆莼”[10],忆莼便是忆江南。
二、文学范式中的植物意象
意象是唐诗的情感符号,诗人对意象的运用实是其心迹的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流露,但这种表达心意的意象并不包括程式化的意象,或曰文学范式中的意象。这里的范式指的是诗歌体裁的范式,即律诗中对仗的范式。律诗中的颔颈二联要求对仗自不待言,有时绝句也对仗,比如杜甫的《绝句四首》其三“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全唐诗》卷二二八),就是两个对句组成的绝句。诗歌创作要求对仗的规定使得一些律诗中植物意象成对出现,有时并不表达什么意思,而只是为了诗句的工整。
清人车万育的《声律启蒙》[11]总结了前代诗歌中一些经典的对仗用语,书分上下卷,共30韵,其中涉及植物意象的仅前5韵就有14对:
杨柳绿—杏花红 杨柳雨—芰荷风 绿竹—苍松 芍药—芙蓉 蓉裳—蕙帐 黄花—绿竹 红菡萏—白荼蘼 枣—葵 梅酸—李苦 海棠春睡—杨柳昼眠 霜菊瘦—雨梅肥 桃灼灼—柳依依 杨花—桂叶 棣棠—杨柳
类似这样的植物对子在唐诗中很多见,为求诗句工整而堆叠意象的情况较为常见。梅和柳在律句中相对就是个典型例子。“隋与初唐时期,随着自然风景诗写作的繁兴和律诗创作技巧的逐步成熟,诗歌中‘梅’与‘柳’对偶为言成了春景诗中最普遍的现象”,梅与柳的配搭,“几成描写春色尤其是早春景色的固定套式”[12]。既然成为了范式,就很难说这种成对出现的意象除了应景外还蕴含什么深意,至少唐诗中看不出来,到了宋代,“当诗人们不只是客观地感春写景,不只流连于物色风景之美,而是生发出其他表现动机,尤其是透过物色进求深刻的思想认识,或寄托性格意趣时,则对事物就有了不同的体认和理会”[13]。这是唐宋诗的不同风格,钱钟书先生谓唐诗与宋诗“乃体格性分之殊”[14],可谓一语中的。唐人写的这些植物意象,可能入眼便落笔,也可能不假思索便配对,但无论什么情况,其表意之单薄,诗味之寡淡,则是毋庸辩驳的。
又如兰和桂也是常见的“搭子”。如以下诗例:
不挹兰樽圣,空仰桂舟仙。(任希古《和东观群贤七夕临泛昆明池》,《全唐诗》卷四四)
桂筵含柏馥,兰席拂沉香。(李峤《床》,《全唐诗》卷六〇)
泛兰清兴洽,折桂野文遒。(武三思《宴龙泓》,《全唐诗》卷八〇)
桂宫男掌仆,兰殿女升嫔。(赵良器《郑国夫人挽歌》,《全唐诗》卷二〇三)
更有甚者一首诗中连用多个这样的对子,完全是铺陈辞藻了,如权德舆的《酬十楚源春夜宿虎丘山,对月寄梁四敬之兼见贻之作》:
东风变蓟薄,时景日妍和……蕙香袭闲趾,松露泫乔柯……悬圃尽琼树,家林轻桂枝……落落杉松直,芬芬兰杜飘……(《全唐诗》卷三二二)
这种过分堆砌意象的写诗方法深为后人所诟病,徐夤就说:“凡为诗,须搜觅。未得句,先须令意在象前,象生意后,斯为上手矣。不得一向只构物象、属对,全无意味。”[15]明确指出了写诗如果意象对子太多便失去了诗味。宋人更以整个唐代诗歌作比,告诫作诗者诗歌须平淡些,不要过分繁丽铺陈,“用意十分,下语三分,可几,下语六分,可追李杜,下语十分,晚唐之作也”[16]。如此看来,权诗显然是“晚唐之作”了。尽管有人批评,但只要律诗对仗的规矩不动摇,这种范式中的意象“属对”就是不可避免的。
三、集体的文思与个体的玩味
历史上一些有关植物寓意的典故得到诗家的普遍使用,这就成了集体的文思,比如香草美人、莼鲈之思与折柳送别等。在这些普遍的文思中还有一些诗人个体的玩赏,俗语云“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明皇以海棠比玉环,元稹“花中偏爱菊”,周敦颐“独爱莲”,皆是他们个人趣味的体现。
唐人的个性和趣味反映在诗歌中,有两种形式,一曰古物新义,二曰新物新咏。
所谓古物新义,就是历来有很多吟咏它的诗章的植物,诗人往往寄寓新的含义,使之有别于他人。比如咏柳诗,人常以柳寄惜别之意,如“赠行多折取,那得到深秋”[17]和“无力摇风晓色新,细腰争妒看来频……东门门外多离别,愁杀朝朝暮暮人”[18]便是如此。但有些诗人颇能发他人所未发,比如贺知章的《咏柳》(《全唐诗》卷一一二)诗: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该诗完全写景,既无灞桥柳之思,又无章台柳之怨,在众多的咏柳诗中显得尤为清新可人。又如柳宗元的《种柳戏题》(《全唐诗》卷三五二):
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谈笑为故事,推移成昔年。垂阴当覆地,耸干会参天。好作思人树,惭无惠化传。
全诗重在一个“戏”字,名为戏题,却有深意。柳刺史为地方百姓种了很多柳树,还自谦没有任何政绩可以流传。其实大树种成,荫蔽百姓,便是最大的政绩了,但这份功绩不到“耸干参天”的时候是显露不出来的,而“十年树木”,其彰显出来的时限已远超出官员的任职升迁时限了,因而柳宗元用召公奭的典故[19],自我解嘲般地说,我现在没有什么政绩,但后人看到覆地参天的柳树会想到我。民国年间,冯玉祥将军进驻徐州时曾作诗曰“老冯驻徐州,大树绿油油。谁砍我的树,我砍谁的头。”与此诗颇有情趣相通之处。再如咏竹,往往重在歌咏竹的挺拔、虚心等品格,但李贺的一首《竹》(《全唐诗》卷三九〇)却别出新义,不与他人为伍。诗曰:
入水文光动,抽空绿影春。露华生笋径,苔色拂霜根。织可承香汗,裁堪钓锦鳞。三梁曾入用,一节奉王孙。
前几句写景状物,都很平常,惟末句写竹的用途,说竹可以让猢狲立地,拄杖戴冠,实常人所不能想见,真乃诗鬼思诡也。
所谓新物新咏,就是古人没怎么表现过的植物,唐人由于个人的趣味或特殊的经历,对这种植物进行了玩味,在诗歌中加以表现。譬如沈佺期的《题椰子诗》(《全唐诗》卷九六)。椰子这种植物前人几乎没有在文学中描写过,《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只收录了一首提到椰子的诗,即沈约的《咏甘蕉诗》[20],椰在其中还是作为配角出现的,只是为了反衬蕉的甘甜。沈佺期是高宗、武后朝的文学侍臣,诗与宋之问齐名,多应制待诏之作,颇得武则天嘉赏,后因谄附二张,神龙复辟后被流放驩州,于是“有幸”见到了关中文人们很难看到的热带植物椰树,写下了这首诗。诗曰:
日南椰子树,香袅出风尘。丛生调木首,圆实槟榔身。玉房九霄露,碧叶四时春。不及涂林果,移根随汉臣。
本诗前三联写椰树的风姿,长春袅娜,末联以乐景写哀情,感叹因椰树无法栽种到关陇地区,所以这么好的树木诗人无法带走,实际暗含了诗人猜测自己将复官无望,流离他乡,因而失落苦闷的情绪。
唐人于花木颇多玩味,这种玩赏在一定程度上是受社会风气影响的,以至于一些不随风潮的诗人还被人疑怪。当时蜀中盛产海棠,“蜀之海棠,诚为天下之奇艳”[21],而在成都草堂住了多年的杜甫却没有写海棠的诗,引来后人怪之。《声律启蒙》上说“杜陵不作海棠诗”,并解释道:“《王禹偁诗话》杜陵无海棠诗,以母名海棠也。陆放翁云,老杜不应无海棠诗,意必失传耳。”[22]这一番海棠诗案,诚为诗坛一件趣事[23]。
总之,唐诗中的植物作为意象,其类型有写实也有象征,有典故赋予的含义,也揉入了诗人的情感与思想,集体的文思与个人的玩味相映成趣,共同组成了唐诗的植物意象群。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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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唐]徐夤.雅道机要.见王运熙等主编.中国文学批评通史(隋唐五代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767.句读为笔者略改.
[16][宋]佚名.漫斋语录.见傅璇琮等主编.中国诗学大辞典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9:188.
[17]戴叔伦.赋得长亭柳.全唐诗(卷二七三).
[18]杜牧.新柳.全唐诗(卷五二六).
[19]《史记·燕召公世家》:“召公巡行乡邑,有棠树,决狱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无失职者。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怀棠树不敢伐,哥咏之,作《甘棠》之诗。”[汉]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1550.
[20][南北朝]沈约.咏甘蕉诗.“抽叶固盈丈,擢本信兼围。流甘掩椰实,弱缕冠絺衣。”见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北京:中华书局,1988:1659.
[21][宋]宋祁.益部方物略记.四库全书史部·地理类·杂记之属.
篇5
关键词:薛宝琴;怀古十绝句;内隐十物
一、“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在《红楼梦》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编怀古诗、胡庸医乱用虎狼药”中,薛宝钗的妹妹薛宝琴展示了她的十首怀古绝句,书中写到:“众人闻得宝琴将素习所经过各省内的古迹为题,做了十首,内隐十物,皆说这自然新巧。”①承接第五十回在暖香坞制作诗谜,薛小妹自称是昔日随父亲游商四方时感怀古迹而作,且每首诗中都暗隐俗物一件,让众人猜一猜。这新编的怀古绝句便是以下十首:
赤壁怀古(其一)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载空舟。
喧阗一炬悲风冷,无限英魂在内游。
交趾怀古(其二)
铜铸金镛振纲纪,省传海外播戎羌。
马援自是功劳大,铁笛无烦说子房。
钟山怀古(其三)
名利何曾伴汝身,无端被诏出凡尘。
牵连大抵难休绝,莫怨他人嘲笑频。
淮阴怀古(其四)
壮士须防恶犬欺,三齐位定盖棺时。
寄言世俗休轻鄙,一饭之恩死也知。
广陵怀古(其五)
蝉噪鸦栖转眼过,隋堤风景近何如。
只缘占得风流号,惹得纷纷口舌多。
桃叶渡怀古(其六)
衰草闲花映浅池,桃枝桃叶总分离。
六朝梁栋多如许,小照空悬壁上题。
青冢怀古(其七)
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拨尽曲中愁。
汉家制度诚堪叹,樗栎应惭万古羞。
马嵬怀古(其八)
寂寞脂痕渍汗光,温柔一旦付东洋。
只因遗得风流迹,此日衣衾尚有香。
蒲东寺怀古(其九)
小红骨贱最身轻,私掖偷携强撮成。
虽被夫人时吊起,已经勾引彼同行。
梅花观怀古(其十)
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
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②
这十首绝句分别引用了汉末赤壁鏖战(《通鉴纪事本末》卷九)、马援南征交趾(《后汉书》卷二十四)、孔稚制移文(《南齐书》卷四十八)、汉初韩信封王(《史记》卷九十三)、隋炀帝临幸江都(《隋书》卷三、卷四)、王献之赠别桃叶渡(《晋书》卷八十)、昭君出塞和亲(《汉书》卷九、卷九十四)、杨妃玉殒马嵬坡(《旧唐书》卷五十一)、崔张相会普救寺、杜柳魂游牡丹亭等十事的典故。其中前八首为真实的历史事件,第九首和十首则是引自唐代传奇《莺莺传》和明朝南戏《牡丹亭》,属于文学作品。在古诗文中,题名既为“怀古”,那么创作者的真实意图便是“感今”,历史的沧桑在当事人的亲身经历中得到再现,在感慨过往历史与当下惊人相似的同时,抒发内心的感慨。故而借用典故表达内心想法,便是怀古诗的魅力所在,薛小妹的这十首怀古绝句的用典也不例外。
二、怀古十绝句的“感今”内涵
在第五十一回中,薛小妹的这十首绝句诗“内隐十物”,交予众姐妹猜灯谜所用,然而“大家猜了一回,皆不是”,而且至始至终也没有破解谜底,这十首绝句的内隐之物反倒成了谜团,待后世揣摩参透。十首绝句的所藏之物,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然而通观全诗,格调低沉压抑,涉及到战败的倾颓、分离的苦楚、死亡的恐惧、功业的未成等等,颇有“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的沧桑,映照盛世不再,韶华流逝的现实,哀婉惆怅,凄凉萧瑟。在一片祥和欢聚的大观园中,此刻突兀出这么十首诗歌,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关于这十首诗的伤今之意,学界通行的说法是“十首绝句,其实就是《红楼梦》的‘录鬼簿’,是已死和将死的大观园女儿的哀歌。――这就是真正的‘谜底’。名曰‘怀古’,实则悼今,说是‘灯谜’,其实就是人生之‘谜’。”③十首怀古诗分咏了九个人(第二首起):贾元春、李纨、王熙凤、晴雯、贾迎春、香菱、秦可卿、金钏儿、林黛玉,而第一首《赤壁怀古》则是总述贾府的衰败历程。
正如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中所言:“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预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偷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④庞大的家族衰朽腐坏,贾府“事败抄没”,在覆巢之下完卵不存,“子孙流散”各奔东西,十首绝句正是照应了前文的预言:今日众姐妹聚首弹唱、猜谜赋诗,他日树倒猢狲散、林尽鸟投飞,怀念的是今日富贵荣华的纸醉金迷,感伤的是他日生离死别的衰朽破败。书中在首回即题写了一首名曰《金陵十二钗》的绝句,诗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⑤在作者看来,这些文字“字字看来皆是血”,透过层层欢乐的背影,望见了来日的凄惨悲怆,唯有饱经沧桑的怀古诗足以涵盖兴衰变迁的家族,以及附着在那棵朽木之上正摇曳生辉的新生枝叶。正如《阿房宫赋》所云:“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⑥薛小妹诗中感慨的是古人,而日后她们又何尝不是古人呢?在哀叹别人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感伤自己呢?此时的大观园正处在“呼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的末日前夜,只是这众多“痴儿竟尚未悟”罢了。
三、怀古十绝句的“自然新巧”之法
薛小妹的十首怀古绝句正如文中众人所言“自然新巧”,其新巧之法在于将这十首诗歌运用地恰到好处:在“文备众体,可以见史才、诗比、议论”⑦的小说中运用诗文,犹如“羚羊挂角”自然而天成,清新而巧妙。
十绝句的创作首先是满足情节结构的需要,是承接上一回众姐妹作诗句、猜灯谜的情节安排。薛小妹在其姐姐薛宝钗的安排下进了贾府,新来的人儿为了给自己的姐姐脸上增光,同时要在姐妹们的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华,于是便有了在暖香坞猜灯谜作诗的文娱游戏,在叙事上自然过渡,合乎情理。
其次,十首诗也回应了“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主旨思想。薛小妹展示的怀古绝句诗中描写朝代更迭、战事兴废、死亡破败等等衰颓的景象,历史的厚重感沉醉其中,犹如历经了风云沧桑的岁月老人的思想境界,远远超出了她这个十二岁正处于妙龄少女年龄段的思想界面。十首诗细细品来觉得荒唐可笑,但正是透过这满纸的荒唐言,道出了作者一把的辛酸泪:谁料贾府今日之辉煌,预示着来日的没落,十之有九对应着在场猜谜语的众姊妹,暗示着他日的奔走离散。在小说的第五回中,贾宝玉游幻境,阅得点评十二钗的诗文,心中不解其文意。到了此处薛小妹又呈现十首绝句,众人又猜不到谜底。文中悬念跌出,处处设伏,相互点染,恰到好处。
第三,十绝句的运用使得抒情更加委婉,达到了叙事、议论、抒情相结合的效果,展现了我国古代小说的民族性。在叙事中抒情是古代文人惯用的伎俩,十绝句借薛小妹之手展示,以猜谜语的形式设疑,道出的是辛酸苦楚,在记叙的过程中呈现诗歌,以诗歌善于抒情的特点表达创作的意图,其婉转含蓄的表达方式正是继承了我国“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作者深厚的学识功底由此可见。(作者单位:内蒙古师范大学)
注解:
① (清)曹雪芹撰,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红楼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3月第1版,第706页。
② (清)曹雪芹撰,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红楼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3月第1版,第706-710页。
③ 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北京:团结出版社1997年7月第1版,第266-267页。
④ (清)曹雪芹撰,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红楼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3月第1版,第89页。
⑤ (清)曹雪芹撰,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红楼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3月第1版,第7页。
⑥ (唐)杜牧撰,郭预衡、刘盼遂主编:《中国历代散文选》(下),北京:北京出版社1980年12月第1版,第154页。
⑦ (宋)赵彦卫撰,傅根清点校:《云麓漫钞》,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8月第1版,第135页。
参考文献:
[1] (清)曹雪芹撰,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2] (宋)赵彦卫撰,傅根清点校.云麓漫钞[M].北京:中华书局,1996.
[3] 蔡义江著.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M].北京:团结出版社,1997.
[4] 贺新辉著.红楼梦诗词鉴赏辞典[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0.
[5] 王士超著.红楼梦诗词鉴赏辞典[M].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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