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的晨雾范文

时间:2023-03-27 13:23:08

导语:如何才能写好一篇什么的晨雾,这就需要搜集整理更多的资料和文献,欢迎阅读由公务员之家整理的十篇范文,供你借鉴。

篇1

1、陈小春演的龙五电影叫《赌神3之少年赌神》。

2、影片由王晶执导,黎明、陈小春、梁咏琪、吴镇宇等人主演,讲述了高进在澳门赌神比赛中连场胜利,但到最终关头,靳能竟要高进诈输,爸靳能所骗,高进为了爱与荣耀,坚决不服输,选择与高傲及靳能在国际性赌神比赛赌场一决雌雄的故事。

(来源:文章屋网 )

篇2

我永远铭记五年级的那一天。

这一天,太阳同样从东方升起,晨雾依然是那么神秘,但是,就在这个平常的早晨,似乎有不平常的事情要发生。

这一天,我伴着清晨的阳光迈进学校大门,同学们议论纷纷:“听说大队活动开始排练啦!节目还不少呢!”“诗朗诵、歌曲、舞蹈什么的应有尽有!”。我走进班级,坐到座位上,不一会儿,大队辅导员走进我们班,“某某某、某某、某某某……出来,到我办公室!”猛然间听到我的名字,心中充满了疑惑。来到办公室,老师给我们交代了节目任务,让我们回家好好准备。我明白了,原来,我们也可以参加大队活动的一些节目啊!我很惊讶的是:在学校面前,我没有展示过我自己啊!老师怎么就选上我了呢?当时,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受。那几天,我们紧张地不辞辛苦地排练,一遍又一遍。终于,我们迎来了大队活动的日子。那一天,伴随着一串串优美的音乐声,我们走上主席台,开始了我人生的一次重要表演,那次表演,我发挥得出奇的好。

演出完毕,我深深地感受到:任何人都有许多优点,只不过有一些我们没有发现罢了,我们需要像老师一样的慧眼,需要老师给我们创造机会,我们还要认真把握机会。经过那不寻常的一天,我开始认识自己,并且,有了巨大的转变。经过那不寻常的一天,我越来越多地锻炼能力、表现自己,充分向大家展示我的风采。经过那不寻常的一天,在大队活动上经常能看到我活跃的身影,很多比赛我也积极参与,我相信我是最棒的,因此,我在参加的那些比赛中都获了奖。现在,我升入中学,我要在这个人才济济的学校中成为佼佼者,还需要不断的拼搏与努力,我相信,我能行!

因为五年级那不平常的一天,我改变了,我拥有了崇高的理想,拥有了必胜的信念,拥有了不屈的精神!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让我的生命更加丰富的一天,让我的一生不同凡响的那一天!

篇3

创造离不开想象,创造要以想象为基础,著名科学家爱因斯坦说:“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想象力概括着世界上的一切,推动着进步,并且是知识进化的源泉。”那么,在语文阅读教学中,如何激发学生的内在潜能,发展学生的个性,培养学生的想象力,就显得尤为重要。在多年的实践中,我觉得以下几种方法还是行之有效的:

一、借助课文描述,咬文嚼字,引导学生展开丰富的想象

在阅读教学中,把握契机,借助课文的描述,咬文嚼字,引导学生展开丰富的想象,从而加深学生对文字的理解和感受,培养其创造美的能力。在《海滨小城》第三自然段的教学中,我这样设问:软绵绵的沙滩上点缀着许许多多五颜六色的贝壳,在阳光照耀下,像什么呢?这种启发式想象,不仅使学生更充分地领略了贝壳的美,而且引导学生将五彩的贝壳融进了金色沙滩这一大背景中,在头脑中构成一幅壮丽的画卷。我又抓住“喧闹”的词义“声音大,很热闹”启发学生想象:为什么海滩上会这样热闹呢?这时海滩上来了哪些人?他们的神情怎样?会说些什么?干些什么?这么一点拨,又使孩子们个个展开想象的翅膀:或从出海归来的渔民身上说开,或从一窝蜂般拥向海滩的顽童身上谈起,还有的想象出挎着送饭篮,脚步匆匆的妈妈,拄着拐杖,乐得合不拢嘴的奶奶……儿童脑海中想象的野马纵横弛骋,构思出一幅幅收获的喜悦场面,一幕幕亲人团聚的温馨情景,使人感到小城景美、物美、人更美。

二、由读文悟情到自由抒情,激发想象,与作者产生共鸣

小学语文教材中的课文大多饱含着作者丰富的思想感情。就此而言,阅读教学便是一个读文悟情的过程,“悟情”的过程中,学生在不停地感知、感悟着,浮想联翩、感情激荡,最后与作者产生了共鸣。我们语文老师完全可以甩开请学生概括中心思想的老路,走出让每个学生都一抒胸臆的步子。

基于这样的思考,我在对《庐山的云雾》一文进行总结教学时,只是请学生听了一遍声情并茂的课文朗诵,然后布置了这样一道练习:庐山的云雾啊,你_____ ,我______。3分钟后,43位学生都轻松地写完了。我一份份翻阅着他们的即兴式练笔,竟被深深地吸吸引注了,多么简洁明快,又是多么生动活泼的自由抒情啊!

有的学生写出了自己迫不及待的渴盼之情:

于炎培:庐山云雾啊,你是那么美丽神奇,我真想马上去领略你的风采。

刘雨欣:庐山云雾啊,你雾来时,风起浪涌:雾去时,飘飘悠悠,我是多么想亲眼看一看你的秀姿。

有的学生紧扣课文内容,表达了赞美之情:

郭晓静:庐山云雾啊,你的美丽,你的神奇,你的一切我都是那么喜欢和爱慕。

有的同学还联系自己,抒发了美好的理想:

李美琪:庐山云雾啊,你不但壮美,而且变幻无穷,我长大后一定把我们家乡也妆扮得如此美好!

这时的学生兴趣盎然,思维活跃,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语言与作者交流,与同学交流,与老师交流。这样的气氛,不正是语文老师追求的效果吗?

三、利用含蓄的结尾,进行联想假设,推测结局,突破难点

在小学语文教材中,有一些课文结尾含义比较深刻,学生理解较为困难。因此,教师要设法引导学生进行联想、假设,推测各种结局,以深刻理解课文内容,培养思维的深刻性。

如《凡卡》结尾处,明写凡卡给爷爷寄出了求救信后,满怀希望,做着幸福的美梦入睡。但联系全文,不难发现,作者暗示的却是一个悲局,凡卡的希望根本不可能实现。问其原因,多数学生认为凡卡没写清具体地址,也没贴邮票,显然,这样的理解是浅显的、片面的。此时,我并不急于把教参上的答案告诉学生,而是这样启发学生进行想象和推理:如果凡卡写清了地址又贴了邮票,爷爷收到信后,凡卡就会过上幸福生活了吗?然后,我又让学生根据课文内容讨论当时沙俄时代的社会性质,下层人民的生活状况。而且,再请大家想象:凡卡的爷爷那么疼爱自己的孙子,当初为什么会把他送到莫斯科当学徒?通过这样层层推想、设问,学生对课文的主题有了深刻的理解,明白了在沙俄时代,穷孩子想过上好日子是不可能的。

四、让学生自己设计“活作业”,放飞思想,培养丰富的想象力

阅读教学中,多数文章课后都有诸如“按课文内容填空”或是“找出描写什么什么的句子”等此类作业,学生都成了复印机。因为这些题目有现成的答案可抄,学生基本上不需要动什么脑筋。要是让学生长期只做这类“死作业”,那他们创造的个性和才智就有可能“退化”。因此,我大胆设想,让学生自己设计“活作业”。

上完《晨雾中的人影》一课后,我向学生征集作业题。经过一阵紧张的思索,有位学生说:“我想当小作者,向大家介绍我看到的那位扫路女工。”这个题目引起了大家的极大兴趣,从他们欣喜的眼神中看得出他们愿意做这个作业。我一说“录用”,所有的学生都写出了“对女工的介绍”。

我浏览了一番,真是五花八门,异彩纷呈。部分学生的作业令人称赞:

孙魁魁写道:“大家好,我今天清晨看到了一位认真负责、任劳任怨的清洁女工,她的品质真是值得我们学习。”任沙沙借自己的口夸起了清洁女工:“她扫路一丝不苟,不怕脏、不怕累,他用自己勤劳的手为大家换来了清洁的环境,让我们大声赞美她吧!”

篇4

一年辛苦,盼的就是这一刻啊。自从稻谷出穗扬花,我们疯了似的,一日几次地到寨外核桃林下张望,到河边田头观察。“芦花白了没有?”“稻谷黄了没有?”互相打探着,询问着,巴望着芦花快快飘白,谷穗快快黄熟。因为家家户户存粮无多,“田中谷子黄,家中饿死娘”,没有亲历过那个艰难岁月的人,是不能理解那种毛焦火燎的生活景况的。

人人乐在心头,喜在眉梢。老寨沸腾了!领导层忙着运筹帷幄,男人们互相传递着派工消息,木匠们修理掼斗、篾匠们修补楼笆,马锅头拾掇鞍鞫、调教骡马。我们这些初出道的二愣子们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整修驿道,疏通寨中出口,以备大农具、马帮出入。妇女们缝补麻袋、准备绳索、浆洗衣服,还要敦促男人们把镰刀磨得雪亮飞快,以便轻装上阵。当然更重要的是筹划生活,这是家庭主妇的责任,只有让男人们吃饱,无论做什么事情才会干净利落,虎虎生风。把柜底的存粮悉数扫出筛簸干净,把早已变色、有些哈喇味的腊猪脚精心打整干净,用土锅炖在火塘旁――“三秋”前夜,老寨充满紧张忙碌气氛。

滇西高原秋收来临的第一个早晨,老寨里炊烟提前升起,晨风中飘散出老腊肉、老苞谷饭、干腌菜和新瓜新豆的香味。就多数农家而言,这是最后一顿陈粮了,到了关键时刻,精打细算的主妇们才把这一招亮出来。艰难的日子终于熬过,新粮即将入仓。今天是新旧交替,明天就是继往开来。

随着清脆的马铃声,欢声笑语从老寨漾出,向河边田坝淌去。

小河从老寨脚下流过。秋了,河水清粼起来。河畔老柳依旧深绿,还有那伟岸挺拔的水冬瓜、枝繁叶茂的水杨梅,还不曾见一片黄叶。河堤芦苇枝叶肥壮,已绽放出淡绿或淡紫色的花絮。“芦花白”,那是作家诗人笔下广义的形容,其实真正白的是“白茅”,一种介之于芦苇与茅草之间的多年生草本植物,《诗经》里有记载的,田埂、山坡、河堤、沙洲,都是它们的领地。白茅高过头顶,花絮硕长,经秋阳一晒,棉花般洁白轻飘,秋风一吹,纷纷扬扬。太阳渐渐高了,秋风起处,晨雾散开,田畴一片金黄。沉甸甸的稻穗像喝醉了的高原汉子,扬不起头来,藏在黄绿相间的谷叶间慵懒地酣睡着。稻浪一波连着一波,涌到田坝边又漾回来,又涌过去又漾回来。苇丛也在秋风中醒来,一如山女摆动裙裾,翩翩起舞,婀娜多姿。一河湾的金黄,一河湾的洁白,一河湾的深绿。“芦花白,稻谷黄,绿柳成行”,这便是高原秋天最灵动的画面,最生动的语言。汪曾祺笔下秋天的诗情画意,在这里得到最完美的展现。

妇女们别起围裙一角、挽起衣袖,率先下田,从容不迫地开镰收获惬意的金秋。春耕大忙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抢栽抢插时的热汗还未干透,百十多天,绿秧苗长成黄金稻,春风秋雨催谷熟啊。“喏,这墒是我栽的,发得多喜人……”“我栽的这墒,这几丛稀是稀了点儿,穗头大籽粒饱满……”秋收的序幕就这样拉开,农人们先把一粒新稻郑重地放到嘴里嗑着,幸福地品味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但这只是瞬间的舒缓,说话间,银镰闪处,稻谷倒下,劳动节奏立马紧张起来。男子汉们拖着掼斗下田来了,他们宽大有力的双手如同一把钳子,把稻把牢牢钳住,轮开臂膀沉稳地向斗壁掼下去。“嘭!嘭!嘭嘭!”这一串串实打实的闷响,宣告高原秋收的开始。

收割稻谷是有讲究的,大兵团作战,四个妇女割稻,四个男子打谷,八人一组,称“一张斗”,中等规模的生产队可以组织五六张斗,各组你追我赶,争分夺秒。妇女们割稻“刷刷刷”向前开进,男人们打一阵就要拖着掼斗向前推进,掼斗底部的两条流线型划水坊,在湿软肥沃的稻田里压下两条深深的辙痕。队长有时也参加某一组劳动,抢收规模大时就顾不上了,在各组间巡回检查督促、压阵指挥。一队之长,那是兵头将尾。麾下三五十户人家、百多两百人口,若在部队,是一个连的建制了。就说眼前的秋收吧,各组劳力强弱搭配,打下的稻谷如何运输;哪坝田先收哪坝田后打,先收稻谷还是先收核桃?够你谋划的,没有两刷子你试试?

在高原汉子说来,收打稻谷算不上重体力活,若不是连阴秋雨的潜在威胁,简直是一种享受。而我们这些二愣子毛手毛脚,尚欠火候。觉着新鲜好玩,把稻把高高举起猛力掼下,眼看着跟不上节奏,手忙脚乱,抡开膀子一阵疯打,章法全无,谷粒四溅。队长铁青着脸一声断喝:“饿不够啊!那是到嘴的粮食,不是河边沙子。做工像工,务农像农,有你们这样乱打的吗?”我们有点狼狈,却不慌张,因为这是秋收,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心头甜着呢:“一籽下地,万籽归仓。耪田种地大庄稼,收利不收本……”骂归骂,队长过来如此这般示范,大粗活,学着也就上路了。

打了一个时辰,掼斗里的稻谷渐渐堆厚了,前边两人出斗,后边两人捆草,四人各司其职,要在同一时间完成任务,否则严密的劳动节奏将被打乱。捆稻草是技术活,抽四五根稻草一绕一拉一扬,草把子就稳稳地站在收割过的田里,默默地注视着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出完斗捆完草,妇女们又放倒了大片稻谷,男人们又一波追赶。

高原女人尽显女流本色,一把镰刀就是一台小型收割机,头重脚轻的谷丛被纷纷放倒。她们的腰椎里像装着橡皮筋,弯着腰,从田的这边割到那边,方才一身热汗地直起腰来。秋风掠过苇稍,带着河水的清凉,轻柔地拂过她们的脸颊。喘口气,又继续挥镰割转回来。黄爽爽的稻穗只在热烘烘的秋阳下躺得片刻,便被高原汉子抖落到掼斗里,分解成金灿灿的稻粒,完成了一次从种子到庄稼的轮回。高原女人与高原汉子角力斗技,她们恨不得一镰刀就把一丘稻谷放倒,让汉子们打不完跟不上;他们就是要撵着妇女们的屁股追打,让你赶着割,忙得直不起腰。

我的可亲可敬的婶姐妹们啊,虽然你们一辈子都走不出大山皱褶,少施粉黛,鲜著红妆,但生活重负消磨不掉你们的天生丽质,绰约风姿。你们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扬眉一笑,一河湾灿烂。没有你们此刻的挥汗如雨,高原的秋天将暗然失色。你们割稻的动作是那么舒展流畅,摆放的稻把是那么整齐美观;稻茬不高不矮,稻把不小不大,一色的剪刀口,让男人们赏心悦目,抄起来恰到好处。这就是美,就是美学――劳动美学。美是什么?就是质朴、本真、自然,就是对称、规矩、和谐。劳作着并快乐着,劳动着便幸福着……“嘭!嘭!嘭!”的打谷声,你追我赶的欢笑声,河流的哗哗声,还有那河边树上秋蝉的鸣唱声,汇成一曲高原秋韵,多么令人陶醉!

人啊,还真有点不可理喻!那些年粮食不够吃,睡梦里都在念叨着:“什么时候才不缺粮?”如今这一愿望早已实现,不愁穿不愁吃,只愁陈粮卖不得好价钱。不知咋的,当漾濞江边、雪山河畔秋收的田野里传来打谷机的轰鸣时,我却又情不自禁地怀念起早年轰轰烈烈、你追我赶的秋收场景来,在旧日的河流里打捞渐行渐远的掼斗打稻的声音,拼接已经模糊的时光碎片。诚如作家刘小川所言:“我记忆中的生产队时代,农民们在烈日下割麦子收谷子,很能找乐的……‘集体劳动好,把爱情来产生’。”

中午休息,这可苦了男人们,要为妇女们磨镰刀。妇女们此刻才得以喘息,坐在埂头或稻草上,纳鞋底绣鞋帮说笑话。也吃点鲜核桃、烧苞谷、渍柿子、黄皮梨什么的,权当晌午。男人的镰刀不会白磨,当他们满头大汗地回到田边时,女人们总会给他们甜甜一笑,给一个烧苞谷或几个核桃,不管是不是自家媳妇,男人知足了。还不能休息,去抖几把稻草晒在田边,收工时捎回家,虽然是大集体,这是允许的。还要去弄点莽草,以备秋后打草鞋、草墩、草帘子之用,农家过日子,要未雨绸缪。

我们巴不得这一刻到来,又还不会磨镰刀,如一匹匹脱缰的野马,直奔河滨。秋天的河水深过肩膀,流速特快。二愣子们各自扎个稻草捆扛到河中,美其名曰“骑谷秆马”,瞅准时机骑上去,顺流而下,其乐无穷。我初次弄险,有点虚,心扑扑直跳。“莫让稻草绕着脚,浅水处上岸……”磨镰刀的叔伯们总是这样高声告诫我们。鼓足勇气跨上草马,眨眼间漂下去一二十米。要冲过一道跌水坎了,我的心提了起来。正急着,浪头把我高高托起轻轻抛下,再高高托起轻轻抛下。那刻,我的心好像要蹦出来,虽在水中,却出了一头冷汗。河中搏浪,冒险刺激好玩。经历了这次惊心动魄,我算出道了。也会有几对青年躲进芦苇荡里,农家子弟,还不晓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一支百唱不厌的高原丰收曲从苇荡间飞出:“东方的月亮升起来了哎哎,寨边的营火烧起来了哎。来吧,美丽的姑娘来跳舞哟,勇敢的小伙快来哟嗬。春天我们撒下谷种哎哎,秋天收获遍地黄金哎……”年轻人的事谁还管,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只有芦苇才晓得……

秋雨挂在树梢。每年秋收总有不如意的时候,讨厌的秋雨往往会破坏劳动的氛围。看看天色变了,队长当机立断:“妇女停手,男人加油!”二愣子们不规范的劳作也暂时不被喝斥了,稻把带着呼呼风声,斗板被打得山响。割倒的稻谷打完打不完雨就来了。人们呼喊着,把掼斗竖起来,把装了稻谷的麻袋垒起盖上稻草把,跑到田边老柳树下暂避,有的干脆就地顶个稻草把权当雨伞。秋雨时间不长,片刻工夫也就晴了,不待雨水干透又开始收割,抢收一墒是一墒。“庄稼不用诳,只等收上楼”,丰产还要丰收呢。

夕阳依依不舍地落下山去,掼斗的声音渐渐稀疏下来,劳作进入尾声。队长忙乎着,安排背运稻谷,除了马帮加码,男劳力往往也要追加任务,实在运不完就安排守夜。这是二愣子们约定俗成的任务,秋夜的河滨又会生发出许多故事。秋到高原精神爽,新粮入仓腰杆硬,平日里背七八十斤背子脚杆软,眼下百多斤的麻袋扛在肩上还一溜小跑。人背马驮,逶迤归家,山间驿道上是一溜缓缓移动着的麻袋。收割过的田野如释重负,枕着涛声静静地躺在夕阳的余晖里,把一年来的艰辛从头细数。河流不知疲倦地低吟浅唱着,河堤芦苇依然故我地婆娑婀娜着,把一日美好时光珍藏……

老人小孩早在寨外迎候了。新谷到家,希望与欢乐到家。娃娃们互相追逐着打闹着,乐颠颠跳到麻袋上打滚。老人们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捧新稻,掂掂饱满程度,深情地闻着,咧开缺牙少齿的嘴醉心地笑起来,心便安定了。狗们在欢乐的人群中蹿来蹿去,摇着尾巴跳起来嗅嗅主人的手背。居心叵测的公鸡瞄准机会乘虚而入,偷啄一嘴新稻,在人们的骂声中落荒而逃,转瞬间又兴高采烈地去向小母鸡暗送秋波。

入夜,老寨欢腾的气氛持续升温。拾掇柴禾,点燃火把,洗锅挑水,打扫臼磨,家家火光闪烁,笑声朗朗。天真活泼的孩子帮着母亲把灶火烧旺、把火把点亮。辛劳的母亲把新稻倒入大锅中,加适量清水――高原农家炒谷米。水涨了,拿锅铲翻动几次,不消一个时辰,一屋子都是诱人的香味。进而,老寨飘起一股香喷喷、热乎乎的新米味道,那是一缕慰藉人们饥饿心理的馨香啊,是每年只有一次的幸福时光。慢慢的水干了,还要不停地翻动。此时父亲就会让孩子安静下来,把灶中的柴火撤出,把红彤彤的炭火扒匀,让灶膛里的余温使大铁锅保持适当温度,把已煮得七八成熟的新谷焙干焙脆,这又是另一种香味,让人馋涎欲滴。媳妇掌握着火候,焙得恰到好处时便把谷舀出,凉在簸箕里……在后来的岁月里,每到秋收,我断不了要打听一番老家的炒谷米。而年轻人总是令我失望地说:“没听说过、没吃过。”同龄人奚落说,什么年代了,哪个还兴吃炒谷米?我怅然若失,怀念的是那热烈的气氛,那让庄稼人心头滚热的醇厚馨香……

家家户户如此这般,忙完这一切,夜已深了。小娃娃已在热烘烘的灶旁睡着,小嘴角挂着口水,小鼻尖拖着鼻涕。母亲抱起孩子,轻轻揩去口水擤去鼻涕,给他(她)洗洗脚、擦擦脸,亲亲热呼呼的小脸,睡下了。汉子吸完一锅老草烟,留下满屋子的涩呛味,踢掉鞋,两脚掌互相拍打拍打,匆匆上床。“洗洗再睡……”“河边不是洗过的嘛。”“懒鬼……”就听得两口长长的叹息:“这日子总算熬出头了……”

篇5

突如其来的大雨模糊了窗外的视线。上里的雨总是清新,也许是植物蔓生的关系,雨里也总是带着一股不知名的香气。

司雨把头倚在玻璃上,淡淡地想着心事,再抬头时,竟然看见阳光从天边微微地透出,隔着车窗打在座椅的靠背上,场景像是泛黄的旧电影。隔着茶色的玻璃向外看,淡淡的颜色又像是日本漫画里可爱的天空。

耳机里手嶌葵干净的声线,轻柔地反复吟唱着:“雨,雨,雨……”

忽然期盼一场大雨忽至,如果是那样,是不是可以……是不是可以,再次遇见你。

“小姑娘又来啦?”老板娘一看是司雨,立刻眉开眼笑。

“是啊。今天没下雨?”司雨看到外面晒着的粮食就知道今天一定是个极难得的晴天,这儿天天下雨,而且还经常是没由来的就下了起来,让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是呢,今儿难得天气好。”结果老板娘才刚说完,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吓得赶紧收起了粮食,瞅了司雨一眼:“你呀,还真是人如其名,思雨吧,你一来这雨就又下起来了。”

“我还嫌它不够大呐。”司雨一边帮着老板娘收东西一边笑道:“我巴不得这雨下得大大的,一刻也不停才好呢。”

旅店的看门狗也跑了进来,抖了抖满身的雨水,看见司雨便满眼放光地扑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在司雨身上踩了几个爪印。

唉,年年都来,你看我连跟这旅店的看门狗都混熟了。怎么还是等不到你。司雨在心里嘟囔着,默默坐到门槛上,透过雨帘看着外面雾气弥漫的世界,真盼望着那个人还能像那天一样,从大雨中走来,如英雄般拯救她被雨淋得狼狈不堪的世界。

狗狗也默默地爬过来,蹲坐在司雨身边,这一人一狗的画面被老板娘偷偷拍了下来,后来,司雨把它画成了画,起了个名字叫“望眼欲穿”。

02 【你如火雨般突然而至】

那年司雨读高一,暑假的时候来四川写生,选了上里这么个小镇,是因为安静。这里不是旅游胜地,很少有游人,只是偶尔有学生会过来写生。

黑白的房子被晨雾包围在青山中,加上脚底一望无际的绿,本身就是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图。虽然少了江南水乡的秀美,却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司雨就喜欢这烟火味儿,她一直不明白,课本里那些天天吵吵着找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隐居的文人墨客,敢情都是靠光合作用活着的?

明明是最不喜欢特立独行的人,却天天被逼着独来独往。艺术生的课程表本就跟普通学生的不同,再加上周围那些异样的眼光,总让司雨觉得犹如芒刺在背。每每听到班上的同学们说起“艺术生多么多么轻松”,“文化课考得多么多么低”,“不就是会画画么”云云,司雨都觉得十分难过。

直到现在,每每听到别家的孩子考试考得多好,考了年级前几,妈妈也还会抱怨她不务正业。司雨便笑着跟妈妈说:“老妈,你看啊,整个年级就你女儿一个美术生,我永远都是第一!”老妈就也笑了,不再说什么。

没错,整个年级只有司雨一个美术生,因为这所重点高中对文化课的要求也非常高,比普通的考生只少了30分,中考那会儿,司雨天天咖啡清凉油,每天就睡那么三四个小时,有时候真是困得吃饭都差点能睡着了,但司雨熬过来了。坚持就是胜利!

所以当高中同学鄙夷艺术生的生活多么多么轻松的时候,司雨真是不想解释了。说什么呢?无论说什么,在别人眼里也都是狡辩罢了。

支起画架,打完铅笔稿,拿起调色板却犹豫了起来。这里的景色虽美,却并不清亮,司雨不知是该直接在颜色里调一点灰,还是该画好之后再淡淡上一层灰色。正犹豫着,忽然一场大雨就没有预兆地落了下来。

司雨的感觉就是,仿佛有个人拿着瓢从她的头顶上直接浇了下去。

这雨就不能有个缓冲么!画架、画板、水桶、颜料盒、调色盘,司雨目测了一下,这些东西不是靠她的一双手能一次性拿走的。于是她决定像风一样地拿着颜料盒、调色盘和画板先跑到就近的长廊里,再回来抢救画架和水桶。但她很明显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她还没有风一样地跑进长廊,就一脚踩在了水坑里,一个不稳,摔了个标准的狗吃屎。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看着其他也在写生的同志们都已顺利跑进了长廊,司雨趴在地上自暴自弃地想干脆就趴在这儿把脸埋泥里算了,说不定过会儿还能长个小花小草什么的出来,也算她为这美丽的风景做了贡献。

而就在这时,一双手利索地抄起她的画架与水桶,放在一只手里,另外一只手把司雨拽出了泥坑,伸向了她。她转头,看见他干净的容颜,甚至忘了说谢谢。

03 【会出午相救的不都是白马王子】

白衬衣,牛仔裤,雨水打湿的细碎刘海,标准的白马王子范儿!

司雨突然很感谢这场大雨,每个少女都会期盼有这样一个人来拯救她的世界吧,尤其她的世界是如此的孤单与不被人认可。尽管在这场邂逅里,她的出场是如此狼狈,但是王子帅气就好了嘛!

尽管在学校里,早恋是“打架、早恋、去网吧”三条高压线之一,但在晚自习的大课间,操场上依旧时不时有情侣悄悄地约会散步。据说一对情侣在黑暗的操场上被年级主任发现,然后这对苦命鸳鸯就被双除。这条消息一时间成为了校园里八卦的Top1,而这个著名的年级主任也被冠以“最牛×狗仔队”称号。

但就算是这样,恋爱,依旧是女生最常谈论的话题,对爱情的向往,也没丝毫减弱半分。可这种向往与期盼,她只能偷偷藏起来,怕被人知道。司雨有写日记的习惯,尽管知道父母不会偷看,还是上了锁才觉得心里踏实。她曾想在日记本里画出一个心仪男生的模样,但画来画去,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个什么样的,就干脆画了个模糊的背影。还有一次,和班上的女生吵架之后,她在本子里写:希望这些藐视我的人高考统统考不好!后来又觉得自己太小气了,就画掉了,改成了:一定要考上中央美院,让他们羡慕嫉妒恨!

最纠结的一次,甚至干脆想放弃了艺术生这条路,因为太辛苦,太孤单了。她在左边一页写着各种要继续画画的理由,右边一页写着各种放弃的理由。写到最后,自己哭了,眼泪落在日记本上,打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褶皱。

多希望有个人能理解自己,多希望有个人可以倾听她的心事。

就在司雨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已经被王子拉进了长廊。这条长廊很长,尽头是一个宽大的亭子,里面三三两两站着同样狼狈的人。

“还好你没有上颜料,水还是清的,干脆洗洗脸吧。”王子把水桶递了过来。

这一开口不要紧,直接把司雨震住了。这王子的声音实在是……太……太娘了!算了算了,无所谓。司雨拿桶里的水洗了洗身上的泥,又看了看画板,还好画没沾上泥,幸亏是还没上颜色的水彩,落上水也没关系,就是可惜了那一盒颜料,扣出去大半盒不说,还弄脏了,这次算是彻底没得选了,只能直接加灰色。

目光又落到了另外一幅画上,那画的颜色已经上了大半,同是石桥与流水,他的画却仿佛处处透着湿气,把上里的氤氲水汽都画活了。

“你画得真好看,颜色调得也好看。”司雨由衷地赞美道。

“是这儿的风景好,怎么画都好看。”天气闷热,一身的水到也不觉得凉,只是湿湿的不肯干。王子同学也不在意,挽起袖子拿起笔,一边上色一边跟司雨聊天:“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嗯,你怎么知道的?”

“猜也知道啊。”他很随意地往画上铺着颜色,“这里总是突然就下雨,常来写生的,要是有条件的话更喜欢在能避雨的地方画画,省得被雨搞得措手不及。”

“你经常来哦?”

“嗯,我家在重庆,离这里不远,放假的时候喜欢自己跑来写生。”

“啊,我也是自己过来的,但是我家离这里很远,这个地方是老师推荐的。”

“咦?那不如我们一起住吧,这样还能省间房费,都够你重新买一盒颜料了。”他说得云淡风轻,却把司雨听得目瞪口呆,她现在嘴里要是有口水,绝对能把她噎死。这位仁兄,他是要闹哪样啊!

半天没有听到司雨的回答,王子同学抬头看见傻了的司雨,也愣住了,过了好大一会儿,像是明白过来了什么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那是司雨第一次听到婵娟那样笑,笑得就差没把房盖儿给掀了。

也是最后一次。

04 【你是炎炎夏日里的一阵凉风】

“小妞儿,给爷笑一个。”婵娟对着趴在床上摆“大”字的司雨挑挑眉。

“笑不出来啊。”司雨翻身坐起来掰着指头数着:“你看啊,我在这儿,都呆了九天了,见到太阳的时候,连九小时都超不过,天天下雨,我都快缺钙了啊。”

“你怎么不风湿呢!”

“也说不定。回头我得检查检查去。”司雨继续嘟囔着,“你说啊,这地方,就不能有个肉么?天天都是青菜,还有院子里那只鸡,每天四点就打呜,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走,我陪你去把它抓了炖鸡汤喝

“真的?”司雨来劲了,“这旅店能让么?”

婵娟“噗嗤”一笑,用手指了指自己:“真的,比爷还真。”

“滚。”又被提起了伤心事,本来还以为邂逅了白马王子,结果竟然是白雪公主……她后妈……每天四点鸡一叫她就准时把自己踹起来,那时候天还黑着呢!但她却振振有词,说什么,你动作那么慢,洗漱都要半个多小时,再吃吃饭,天就亮了。再加上这个小镇的人起得也都早,司雨也不好意思偷懒。

虽然每天都嫌弃婵娟叫她叫得早,晚上又不许她在被窝里用手机看小说,铅笔稿打好了得让婵娟过目,通过了才能上颜色……这一切的一切,看似烦人,但却让司雨的心里觉得很温暖。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关注她的生活,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管着她也好。父母虽然疼爱她,但对于艺术生这条路总是耿耿于怀,加上司雨本身文化课也很好,就总是变着法地希望她“回归正途”。

但婵娟不一样,她比自己大一岁,亦师亦友,既能站在同龄女生的角度和她一起谈天说地,谈爱情聊白马王子,也能站在艺术生的角度和她一起谈梦想,分享生活的酸甜苦辣,还能站在老师的角度,教她打稿调色选角度。

婵娟的天赋很高,悟性很好,看似很随意的一张张画,总是灵动又有生气。而司雨,往往是很仔细很小心才能画一张,很中规中矩,用司雨自己的话说就是,她这种没天赋的选手,更该去画景物速写。

这也是她数次在艺术生与普通学生之间徘徊的原因。

喜欢吗?真的很喜欢。天赋呢?真的不高。她不确定,凭着这一腔的喜欢与勤奋,是不是真的可以一直走下去。

她多么盼望有个人,能来坚定她的信念。坚定地告诉她,司雨你可以的。但是,这个人一直没有出现,直到她遇见了婵娟。婵娟告诉她,不是有希望才去坚持,而是坚持了,就会有希望。

坚持了就会有希望。这句话就像是炎炎夏日里一丝凉爽的清风,司雨忽然觉得,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顶得住压力,才能变成动力,总有一天,她能站到她想要攀登的高峰上。

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你是不是还在?

回到学校的司雨变得更加勤快了,而且画也变得越来越有灵气,连老师都怀疑她是不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进步神速。只有司雨自己知道,很多东西,要打开了心结,才能放开心去接受,去感悟,也只有这样,才能到达一个更高的领域。

更何况,她和婵娟还有约定,暑假再去上里。等那会儿,婵娟就考上中央美院了,给她庆功,再过一年,给司雨庆功。

临走那会儿,司雨还可怜巴巴地拉着婵娟问:“你不会反悔不来的吧?”

“放心吧,我要是不来,你就去我重庆的窝里掏我啊,那会儿估计重庆正好40度高温,爷带你晒太阳去!”说完还朝司雨眨眨眼。

05 【但愿人长久,千里其婵娟】

司雨从没想过,婵娟会爽约。

第二年,司雨来了,婵娟却没有来。今年,司雨如愿考上了中央美院,她又来到了这座小镇,婵娟依旧没有来。然后,司雨去了重庆,好不容易照着地址找到了地方,开门的人却告诉她,这里没有叫婵娟的人。

重庆40度的高温真的很热,热得司雨胸口闷闷地喘不过气来,她从来不知道,这边的太阳也可以这么大,晃得人眼睛生疼,眼泪止不住地就流了下来。

司雨总是觉得,似乎每年在上里都能看到婵娟的影子,但当她举目四顾,却又只看到了三三两两陌生的人影,像当年的她们一样,坐在那里认真地写生。

而今年,她似乎在重庆也看到了婵娟的背影,她喊了一声,却没有人应答她。

是自己眼花了么?也许吧。

最后,她又回到了上里。把那幅《望眼欲穿》和日记本留给了旅店老板娘,嘱咐她如果婵娟有一天回来了,就把这些给她。

她想,如果婵娟不愿意见自己,一定是因为她过得不好,而如果她过得不好,也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她相信,总有一天,婵娟会再来找她的。

司雨走后,一双白皙的手翻开了那本日记,扉页上写着这样一段话:

直到高考的前一天,我都一直保持着记日记的习惯。

日记本里面的东西,是关于梦想,爱情,和你。

在这座叫“上里”的小镇上,阳光总是躲在阴影后面,雨水总是冲刷着整个世界,与那些斑驳的回忆一起的,是模糊的视线,与你渐行渐远的身影。

但我总是记得,是那年雨中如夏日凉风般的你,给了我存放梦境的容器。

我也希望你会记得那句话,不是因为有希望而去坚持,是因为坚持了,才会有希望。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篇6

“过——来——哎——”

每当耕牛走到田边要调头的时候,父亲就吆喝这三个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被父亲吆喝成九曲十八弯,父亲的声音光滑得像匹缎子。

老牛听见这婉转的调子时,就舍不得再用耳朵拍打眼前的蝇蚊,竖着耳朵听,直听到那声音飘到棉花堆一样的云里头去了,才赶紧摔着耳朵,拍打着早已经聚成了一团的蝇蚊。

我默默地坐在田边,捧着书迎着太阳眯缝着眼睛读着,每每读得带劲儿的时候,就被父亲的吆喝声打断,于是扬起头,憋足了劲儿喊道:“不许唱!”

父亲呵呵一笑说:“不唱,牛困人乏啊——”

父亲还故意把这个“啊”字拖得好长。

老牛也扬了脖子,“哞——”

他们这样一唱一和,我只好放弃抗议,就这样在父亲的吆喝声中从我喜欢的故事里出出进进,来回奔走。

“吁——”父亲这最后一唱仿佛是一个句号,卸下缰绳后,父亲揉揉老牛的肩膀头,再用劲儿地拍拍说,“伙计,歇歇吧!”

我于是起身把书放进书包,揉揉眼睛,才发现天光已经黯淡,松林镀了一层金色,扭过头去,太阳已经闪在了山林的背后,几道金光从林木的罅隙里射过来,灿烂无比。

我从父亲手中接过绳头,牵着老牛寻得一片水草丰茂的洼地,老牛翕动着黑湿的鼻孔,粗粗地喘息,迎着夕阳,摔打着长长的尾巴,于疲惫之中,带着满足。

老牛低着头用它那细长的舌头卷起鲜美的绿草,急急地吃着,我看见被我从草丛中惊起的蚂蚱在夕阳中四散地飞起,翅羽镶着太阳的金光,心里惦记着没有看完的故事,但,此刻的天光,已经不适合阅读了。于是,就逮住一只大肚子的螳螂,放在手心,一不小心,被它弯曲的刀臂上黑色的尖钩从指肚间划下道口子,一颗圆圆的血珠子冒了出来,正诧异间,那大肚子的螳螂灵巧地腾挪,夕阳下展翅飞走……

于是,扭过头去看太阳,一群鸟在太阳底下飞着,起初还能听见翅膀扇动空气的声音,到后来,只看见一群小黑点消失在金黄色的霞光中。

看到眼中流出了泪,看到心中有了惘然,再看太阳时,就发现圆圆大大的太阳只剩了一半。

垂下眼睑,只愣了一下,太阳就不见了,只剩下西天上一片霞光,留作太阳曾经经过的证据。

等到最后的天光也消尽了的时候,夜虫仿佛得了号令,一起鸣唱起来,举起手,五个指头就有些模糊不清了,心里于是生出了许多孤单,害怕鸣唱的青蛙引来了长蛇,害怕回头的时候看见了没有下巴的鬼魅,心中这么想着,就往往忍不住胆战心惊地回头望,回过头,老牛静静地吃草,“忽呲忽呲” ……

被惊扰了的夏虫短暂停顿之后,鸣唱仍然继续。

又过了好久,夏虫再次稍作休息,连老牛也停止了“忽呲”,仰起头来,一轮月亮水汪汪地站在了头顶上。

老牛扬着脖子,喉头微微地滚动,嘴唇边的胡须滴下点滴的夜露,它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月亮,再低头“忽呲忽呲”地啃草。

夏虫们也松了口气,重复着刚才的鸣唱。

父亲已经挖完了四个田角——每次调头的时候须把耕犁抬起,所以四角就成了死角,原本也可以不挖的,但父亲喜欢把田地整成方方正正的样子,所以,总是往手心里吐口唾沫,挥动膀子挖田角。

挖完田角后父亲又装了一车的红薯藤,我打了个呵欠,伶伶俐俐地从车尾爬上高高堆起的红薯藤上,染了夜露的红薯藤凉凉的,我躺在上面,望着月亮,凉凉的,水一样的月亮也凉凉的。

父亲还在收拾着,和老牛一起,和月亮一起,默不作声。

不知不觉车子摇晃了起来,我揉了揉眼睛,望着月亮,忘记了刚才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再一伸手,发现我正盖着父亲宽大的上衣,我拢了拢衣角,看着慢慢向我身后退去的松林,不看也知道,父亲正驾着老牛归家。

忽然,车速慢了,父亲叫了我一声,我假装仍在睡觉,没有吱声。

车子停了下来,老牛立在那儿不出声,父亲也没有出声,他们之间从来都非常默契。

父亲走到一片田地边儿,站在那儿,微微张着嘴巴,我望过去,一片细碎的小花雪一样静静地开在月光下。

我的嘴巴就那么半张着,看着月光下那片雪一样的小白花儿,直到感觉呼吸困难,才想起来应该呼吸。

于是,一股淡淡的清香进入我的肺腑,我吸了一口气,再吸一口气,那染了月光和夜露的香味,润润的,凉凉的,我吸了几口气之后,把双臂平伸,自己成了一个大大的“大”字,眯缝着眼睛,望着冷冽的月亮。

累了一天的牛那样有耐心地等着父亲,父亲在做什么呢?

我在月光中从微微醺醉的花香里坐了起来,看着父亲。

父亲慢慢地走着,伸着双臂,张开十指,慢慢地走着,那一双手仿佛是要去抚摸那些月光下的小白花,但又怕那手指真的碰掉了花瓣,所以,他的那一双手总在那些花儿的上方,滑翔。

那些花儿,仿佛就在父亲的翅羽之下,得了父亲温暖有力的庇护。

父亲慢慢地走着,不愿意漏掉一朵小花。

就在我看得不耐烦的时候,父亲忽然蹲在了田角,一双大手捂住了脸颊。我坐在高高的红薯藤上,俯视着父亲,渐渐地,我听见了父亲压抑着的哭泣。

那哭泣声虽然和夜虫的鸣唱混杂在一起,但是,我还是能辨得出来,那声音仿佛也沾染了夜露,润润的,不像耕田时候的吆喝声那样嘹亮如裂帛。但这压抑的迟疑的润润的哭泣,更让人心里难受。

为了心里不难受,我把眼睛从父亲身上转到了月亮身上,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跟着哭泣。

我重新躺在凉凉的红薯藤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高高的红薯藤上晃动了起来,我感觉到月夜之下的树影从我的面庞上滑过。

快要到家的时候,我在高高的红薯藤上张开双臂扑向父亲的怀抱,我闻见烟草的味道,夜露的味道,还有淡淡的小白花的味道。

“那是什么花儿?”

“荞麦花!”

父亲在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低垂着头,仿佛有了羞赧,声音却出奇地温柔。

太阳又把身子往上挪了挪,已经攀上刺槐树的梢头了,晨雾更淡了,悄悄地从枝桠间溜走了,一只黑白相间的花喜鹊衔着一枝一尺来长的枝条儿缓缓地滑落在枝头,树枝晃悠了几下,稳住了,照在我脸上的光晕也晃悠了几下,坐在墙角下梳头的母亲用翘着的兰花指蘸了桂花油抹了抹相当顺滑的头发,扭过头看着父亲,问:“小三,娘好看吗?”

我看了一眼母亲,很奇怪她为什么看着父亲却问我,我没有吱声,看着喜鹊把那根树枝儿放在了自己满意的位置上,它要垒一个漂亮的房子,过完这个冬天,不出意外的话,会从这个小房子里探出五只嘴巴嫩黄的小喜鹊……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公喜鹊也回来了,也衔着一根树枝,我听见了它宽大的翅膀扇动着晨风的声音。

母亲抱怨我和父亲都哑巴了。

我把目光从公喜鹊的身上转向了父亲,他正心不在焉地搓着一根麻绳,头也不抬地说:“好看呢!”

姨妈家的女儿今日定亲,想到这个,心里很是失落,记得表姐答应过我的,说要等我长大了嫁给我,怎么这么快就急着要相女婿了?而且缠了一早上,母亲也不带我去走亲戚,这样就更失落了,自然,什么话都懒得说。

枝头上的喜鹊夫妇开始讲话了,叽里呱啦,蹿上跳下,母亲扬着头看了会儿,笑了,说:“喜庆!”说完后就风一般地飘走了。

过了一会儿,父亲回来了,拎着一篮子红薯,刚洗过,白白红红的,个个精神,水滴还不断地从篾缝里滴出。

“小三,我们去集市上卖红薯!”

只一句话,一下子让我腾地跳了起来,牵着父亲宽厚的手掌急急地走在通往集市的道上。

本是和我一样意气风发急急赶路的父亲,临到快要进入集市的时候,竟迟疑了起来,怯怯地走着,我已经听得见曹老头吆喝“糟曲老鼠药噢”,就不断地催着父亲,恨不得背着他快跑。

父亲羞红着脸,终于找到一块空地,蹲下身来,把那一篮子红薯放在跟前,垂着眼睑,半晌不吱声。

顾不得这些了,我早挣脱了父亲的手,手里捏着五毛钱去寻好吃的东西了,把眼睛看饱之后,才觉出肚子的空虚。于是用汗津津的五毛钱换得一个水煎包,一个油炸饼,还剩一毛钱被我小心地藏在了贴身的衣兜里,我已经用这种方法攒了三块五毛钱了。

回到父亲身边的时候,父亲的红薯还是那么多,一个也没有卖出去。

对于买卖,父亲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在不远处卖豆芽的菜摊上逡巡,卖豆芽的女人衣服显然是穿得少了些,杏黄色的衫子上一块红色的补丁尤其显眼。尽管衣服少了些,可是她的脸却白里透红,也许是得了太阳温暖的眷顾。

我没有觉得有什么好看的,就扭过头,想鼓起勇气也对着来往的行人吆喝几声,可是撇了撇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忽然想到父亲犁田时候的吆喝声,如果父亲真的吆喝起来,人们不围过来才怪呢,于是,我就央求父亲吆喝几声。

父亲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会儿,塞给我一块钱说:“小三,去买碗羊杂碎吧!”

这喜悦来得太突然了,我愣在了那儿,怀疑自己听错了,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只为我买过一次羊杂碎,是我在镇里的医院打完针后。那么好的美味,现在回忆起来还有口水盈满口腔。

“看见那个小妹妹了吧?她衣服穿那么少,肯定冷,去给她买一碗羊杂碎热和热和吧!”

我火热的心一下子就凉了,把头偏向一边,缩回了手,用目光狠狠地去剜那个吸着鼻涕的小女孩,那个豆芽菜一样的女孩儿。可惜她没有看到我,她在那个卖豆芽的女人旁边,很乖巧地笼着袖子,坐在一个小凳上,尽管头顶上有温暖的太阳,但是,一看见她的穿着,连我都感觉有点冷……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父亲又叹息了一声,我感觉自己的胳膊被父亲碰了碰,回过头去,见父亲摊开的掌心有两块钱,我把目光从父亲的掌心转向他的脸的时候,我看见了父亲一脸的忧伤。

“先买碗热的羊杂碎端给妹妹,剩下的一块钱,你自己去……”

不等父亲说完,我就起身奔向我刚才还在门口徘徊了半天的羊杂碎馆。

我把一碗滚烫的羊杂碎放在那个小女孩面前的时候,那个卖豆芽的女人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她拿自己弯弯的眼睛去看父亲,我看见她眼睛里的光比这太阳还要温暖,但,父亲却把头低着,望着篮子里红红白白的红薯,一脸的忧伤。

我一扭身又跑回了羊杂碎馆,我喜欢坐在馆子里的长条板凳上,放点切碎的香菜,放点香油煎的辣椒,慢慢地吃,吃到脑门冒汗。虽说羊杂碎是这个馆子里最便宜的,但这样坐着吃,也有下馆子的感觉。

等到我满足地抹了脑门子的汗,拍着饱暖的肚皮,抿着一双油光光的嘴唇走出餐馆的时候,才发现街上喧闹起来。

我发现一个干瘦的男人正在揍那个吸着鼻涕的女孩儿,装羊杂碎的粗瓷碗被摔成了几片,哭泣着的小女孩张开的嘴巴里还有没有咀嚼完的羊杂碎,青白的脸上眼泪鼻涕淌在了一起,她缩着肩,想往母亲的身后躲。

接着,那个卖豆芽的女人的筐子飞了起来,无数的豆芽儿像蜻蜓一样飞翔在阳光下,黄色的芽瓣儿,银色的根茎,都有了太阳的光辉,瞬间过后,再跌入尘埃,不可收拾……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忽然就有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嬉笑着说了一句什么猥琐的话。

那个女人也哭了起来,那个干瘦的男人仿佛得了鼓舞,一跃而起,一把揪住女人的头发……

再忽然,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开了个豁口,我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只见父亲手里正握着一把一尺来长的杀猪刀,指着刚才嬉笑的男人,那个男人膀大腰圆,据说,是集市上杀猪卖肉的屠夫。

我看见父亲怒睁的双眼下有两道已经被风吹干了的泪痕,父亲举起刀,向着那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冲了过去,那个男人一边无辜地争辩,一边抱头鼠窜,人群开开合合地跟着这奔突的两个男人。

那个气焰嚣张挥拳打老婆孩子的干瘦男人也愣在了一边,再过了一会儿,他眼睛里的火黯淡了,人,也不见了。

人群也早对这个打老婆孩子的男人失去了兴趣,没有比挥舞着杀猪刀奔突追逐的两个男人更让人觉得刺激的,他们都庆幸今天赶集赶上了这出大戏。

我看见人群像一群麻雀一样呼啦啦地随着父亲从我身边掠过,我忘记了哭泣,牙齿“咯咯咯”地打战。

那个女人也忘记了哭泣,她顾不得收拾一地的豆芽儿,揽着那个不断抽噎的女孩儿,却对我说:“孩子,你别怕……”

但她的眼睛里却写满了惊悸和担忧。

后来,人们很泄气地跟着父亲回来了,那个屠夫跑得太快了,跑得不见了踪影。父亲把刀放在了他的肉案子上,想了想,又回过身来,把裤兜里的钱掏了出来,分了一半,压在刀下。

人们议论了一遍,意犹未尽地散了。

父亲把剩下的一半钱埋在红薯下面,然后起身,牵了我的手,走了。

在经过那个卖豆芽的女人的时候,我看见父亲的目光望着自己的那篮子红薯,然后对女人点了点头。

我看见那个女人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向了那篮子红薯,然后红着脸,低了头,去收拾那一地其实根本无可收拾的豆芽儿……

父亲牵着我的手,走了好远,忽然不走了。他在一个卖种子的摊子前问玉米的价格,问了好几遍都记不住,卖种子的婆婆都懒得理他了。我看见他的目光总回过去,去寻那个女人。

我看见那个女人向四周望了望,若无其事地起身,望着父亲的方向,仿佛,我还听见了她的一声叹息,她过了马路,把父亲留在那儿的一篮子红薯拎了过去。

父亲这才舒了一口气,牵着我的手,沉默无语,回家。

鸟雀在枝桠间鸣唱,天还没有亮,正笼在一层浓浓的雾霭里,父母已经摔盘子打碗地争吵起来。

我在父母的争吵声中吃了早饭,走进了雾霭里,我发现随着我的走动,雾霭也涌动起来,回头望的时候,家里的房子已经如在仙境,只是还能听见仙境里传来俗世的争吵声。好像从我记事起父母就没有停止过争吵,习惯了。

晚间回来,母亲让我去喊父亲,我走在田埂上的时候,风忽然刮过来,差点把我刮倒,我打了个寒战。

我看见父亲的时候,父亲正坐在田角吸烟,我看见他的面前是一地被打折的小白花儿。那些父亲深怕手掌触疼了的小白花落了一地,也有几簇未落的挂在枝头,但茎却折断了,花儿挂着,可怜地低垂着头。

风把零落在地上的小碎花儿卷了起来,连同尘土一起卷上了天,旋转着,扑棱棱地飞着。

我又闻见了那些花儿的味道,还有断折的茎渗出青黄的汁液的味道,有股淡淡的涩苦。

想起前天月光下的荞麦花,就抬头去寻月亮,黑沉沉的天幕上,不见月亮的踪影。

我去牵父亲的手,父亲的手凉凉的,我牵他,他不动,我用劲儿拽他,他也不动。

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他又抽出一支烟,点燃。

我也从里面抽出一支烟,就着他的烟头点燃,吸了一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站起来,把我手里的烟抢过来,掐灭了,放进烟盒里,然后把我抱起来,往家里走去。

我问父亲:“为什么母亲要把这一地的荞麦花都毁了?”

父亲把我从他的怀里放了下来,没有回答,牵着我往回走,他的手凉凉的,像滴落的秋露,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眼睛,所以,也无法猜度他的心情。

站在阳台上,望着铅灰色的天空,一丝儿风都没有。零星的雪花儿从天空中飘落下来,远处有骤然而起的鞭炮声传来,于是,就想回家了。

鞭炮声停息了,就听见姑父在隔壁房间讲电话的声音,然后听见姑父站在门口喊我:“小三。”

我回转身,看着姑父。

“小三,刚才你大伯打电话过来,我们去他那儿过元宵吧。”

我低了头,不敢看姑父,小声地说:“我想回家……”

当一辆巴士缓缓地行进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的时候,我忽然觉出了浪漫,觉出了一种淡淡的因为青春而生起的伤感,说不清缘由。于是,一路上,我都别过头,望着窗外肆虐飞舞的大雪,望着擦肩而过的白杨树,望着渐渐变白的山岚。

这一路费了好大的周折,因为中途上一个坡的时候汽车打滑差点抛锚,幸亏司机预备了防滑链,当车轮缠上了防滑链之后,车又启动了。我听见一个扎蝴蝶结的女孩儿说:“坦克!”

防滑链随着车轮的滚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还真有点像坦克。我看过去,那个女孩儿正用双手捂住脸庞,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不断扫掉窗户落雪的雨刮。当她发现有人看她的时候,目光流转,顾盼之间,犹如流星划过,我赶紧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垂下头,继续望着窗外。

终于到了镇上,车还在滑行的时候,就看见窗外一个男人随车奔跑着,边跑边喊着:“儿子,儿子,你回来了啊!”

起初我也和这车上的人一起觉得这个人很可笑,头发、眉毛、胡子都挂着雪,最可笑的是他左右腋下各夹着一棵大白菜,跑着的样子也很好笑。当听清了那声音之后,我就笑不出来了,低垂了头,也不应答,那是父亲,没想到他在等我,因为我并不曾告诉过他,元宵节我会回来。

我准备下了车就赶紧拉父亲走,免得别人笑话,父亲嗓门大,每次一见面总是说这说那,深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个儿子在读一中——当时,整个镇上能考进县第一高中的不超过五个人,这是父亲的骄傲。

但奇怪的是,我下了车却发现父亲默然地立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一言不发。

我走到了父亲的身旁,他也没有感觉到,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对面立着一个女人,我不认识那个女人,但是她身旁的那个女孩我见过,就是刚才在车上说“坦克”的那个扎蝴蝶结的女孩儿。

我看见那个女孩笑着的时候弯弯的眼睛,就赶紧低下了头,我看见她穿了一双非常漂亮的红靴子,正用脚尖一点一点地踢地上的积雪呢。

我扭过头去看父亲,父亲的嘴巴动了几下,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是忽然,他腋下夹着的两棵大白菜落在了雪地上。

这时站在他对面的母女俩都笑了,我这才敢再次望向对面的母女,女孩儿旁边的那个女人,穿着米色的立领大衣,围着红围巾,白里透红的脸上也有着一双和女孩一样顾盼生辉的弯弯的眼睛,那双眼睛还保持着刚才的笑意。垂在她胸前的是一双辫子,辫梢儿扎着和女孩儿一样的红绸子。只是女孩儿在脑后用蝴蝶结扎了个蓬松的马尾,她的妈妈却梳了两条油光光的辫子。

车上的人已经散尽了,泊好车的司机也回家过元宵节去了,静了,听得见交织飞舞的落雪声,偶尔也有零星的鞭炮声传来。

飞舞着的积雪把四周的脚印掩盖了起来,对面的母女俩不断地抖落着积在头发、围巾上的积雪,她们轻快地跳起来,眼睛里盈满了微笑。

父亲整个儿都成了雪人,头发白了,眉毛也白了,他仍然立在那儿,我看见他的脸上有无数的情感飘过,风云际会。

后来,对面的女人不笑了,轻声地说了一句:“我很好……”

然后,牵着女孩走在了漫天飞舞的大雪里。

我转过身去抓父亲的手,父亲还是痴站着。

我跳了跳,抖落掉身上的落雪,然后摘下自己的围巾轻轻地抽打着父亲,把他身上的积雪都扫落了。

忽然,父亲弯下腰去,捡起那两棵大白菜,仍然放在自己的腋下夹着,然后向着快要消失的母女急急地追了过去。

隐约中,我又听见那个女孩“咯咯咯”的笑声,但这笑声戛然而止,仿佛挨了母亲的呵斥。我立在雪中,远远地看着大雪中隐约可见的三个人,我不知道父亲跟那个女人说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是父亲踩着积雪朝我走过来。

我看见飞雪中父亲委顿的身影,心里生出好多伤感。

父亲伸过他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我,他的手掌凉凉的,满掌的茧子。好像从我读初中后父亲就没有牵过我的手了,我也自以为自己长大了,也不愿父亲牵我了,但是那天很奇怪,当父亲在飞雪中伸了手,牵起我来的时候,我是那样顺从,仿佛,我又成了8岁的孩童。

父亲一言不发,走在无人的街道上,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

这个集市就这么大,没有了拥挤的人群,显得空落落的。

走了好几遍之后,父亲忽然仰起脸来,望着狂舞的落花一样的飞雪,他的目光仿佛是要穿越那些飞雪,望进苍穹里。

“唉——”

父亲把仰望苍穹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在我的脸上,他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就在那一刹那,从我们的身边走过一个笼着袖子穿草绿色军大衣的人,父亲一把抓住了他,我一看,竟然是那个屠夫,我的心怦怦怦地跳了起来。

完了,恐怕父亲又要打架了。

没想到,父亲竟和那个屠夫搭着彼此的肩膀向羊杂碎餐馆走去,我跟在他们的后面。

再次吃羊杂碎的时候,已经没有儿时的香甜了,很奇怪,那样的感觉,永远找不到了。但是,在这个漫天飞雪的晌午,能喝一大碗羊杂碎,也不错。

喝完羊杂碎后,就不觉得那么饿了。

羊肉火锅“嘟嘟嘟”地冒着泡泡,偶尔有燃烧着的木炭向上腾起一些烟尘,这种火锅是中间开个高高的烟囱,里面放炭火,围着烟囱的一周放羊肉、萝卜、白菜什么的。

父亲和屠夫也不说话,只是端起杯子来,彼此瞪一眼,一仰脖子,然后再“啊”一声,把空了的杯子砸在桌子上,咂咂嘴巴,把筷子在桌子上磕整齐了再去沸腾的火锅里夹菜。

吃完菜后,再彼此为对方斟满酒,然后再彼此一瞪眼,喊一声“喝”,脖子一扬,“啊!”满足地一吐气,又是一杯。

渐渐地,积在父亲头发间的雪化了,从父亲的头顶蒸蒸地腾起白烟来,再一看,那屠夫的头顶也是如此,真是叹为观止。

又过了一会儿,掌柜也受了感染,从炉子上再拎起一壶温了的酒来,自己也搬张椅子,加了进去,说了声:“你还差我一个粗瓷大碗呢,什么时候赔啊?”

哦?是我端过去送给那个豆芽菜一样的女孩儿吃羊杂碎的那个大碗吧?

掌柜“咚”的一声坐在了板凳上,嘟囔着:“现在尽是细瓷碗,粗瓷大碗买不到了……”

父亲也不应答,“呵呵”地笑了两声为掌柜斟满了酒。

他们三个人这样喝了一会儿之后,都脱了上衣,卷起袖子来。

忽然,父亲唱了起来,我从来没有听父亲唱过曲子,顶多听他在犁田的时候唱“过——来——哎——”。

而且,我也不懂得,父亲到底唱的是什么,只是后来才知道,他唱的是豫剧。

他仰起脖子唱着的时候,掌柜就拿筷子敲盘子,还别说,每次都敲得恰到好处,轻重疾缓,丝丝入扣。

唱完后,三个人一起喊好,父亲也带头喊好,喊完好后,再喝。

到最后,父亲放下酒杯的时候,叹了一口气。

掌柜望了望屠夫,屠夫望了望父亲,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问。

父亲却说话了:“都快十年了,我又看见她了……”

“荞麦花是个好女人啊,搬到城里也有十年了吧?”

“我想吃豆芽了,掌柜的,来盘凉拌豆芽儿!”屠夫嚷道。

“这么冷的天,这镇上除了荞麦花之外,恐怕就我能养出豆芽来了……”掌柜自豪地说着,起身去凉拌豆芽。

我听见父亲嘟囔一句:“她说她过得很好……这就够了,唉!”一扬脖子,又是一杯。

……

出来的时候,雪小了一些,我看见屠夫拍着父亲的背,送了好远,确定父亲没问题后,才立在雪中,笼起袖子,望着我们,嘴巴里哈出一股子又一股子的白气,他敞着衣服,仿佛热得很。

我想,这应该不是他们第一次喝酒了,没想到父亲和他是不打不相识,竟然打成了酒桌上的知己。

父亲牵着我的手,其实是我牵着父亲的手,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头上依然蒸蒸地腾着白气,脸红红的,一直红到脖子根。

翻过那道山梁就到家了,没想到父亲竟然一脚没踩稳,翻倒在地,我拉他他也不起来,就坐在雪地上,“啊啊”地哭着,像个委屈的孩子。

他抹了一把鼻涕眼泪之后,忽然弯下腰,吐了起来。

吐完了,他抓了一把雪塞进嘴巴里嚼着,还没有吃完,又塞了一把,差点把自己噎死。

吃完雪后,他唱了起来,嘹亮的嗓音,在松林中冲撞,婉转的曲子和纷飞的雪一起飘啊飘。

我听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快到家的时候,父亲突然不唱了,指着远处的一个小黑点说:“你妈在等我们……”

我望过去,静静的落雪中果然有一个雪人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父亲叹了一口气说:“要说呢,你妈可真好——可是,她为什么就不许我开一块自己的田呢?为什么就不让我种点荞……麦,种点荞麦……呢?”

这些年来,父亲在不同的地方开荒,总以为隐蔽到母亲无法找见,然后在那块他以为是自己的地里,撒上荞麦的种子,但每次,都在荞麦花开的时候,被母亲挥着一根长竹竿,把那一片荞麦花悉数敲落……

然后,父母间就是相互的谩骂与殴打,自我记事以来,没有哪一年会有例外。

走到跟前的时候,母亲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小锡壶来,塞到父亲的手里,说:“非要去卖白菜,白菜呢?卖了?小三回了?赶紧咪一口,还是热的……”

偌大的校园,在国庆节的时候显得如此寂寞,只有一树一树的桂子花开,热闹得紧。如果在平时,穿梭在几万棵桂花树下的应该是夹了课本背了书包匆匆赶往图书馆、自习室的莘莘学子。

大学毕业十年的聚会只到了三分之一,大家走在那么熟悉的校园里,谈的却多是从前,蒙了风尘的脸颊因为那些回忆有了些许青春的光彩。

第二天,我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来写一个工作方案的时候,心里却总想着昨天的聚会,于是,干脆放弃工作,把昨天我们在KTV唱过的——其实是我们大学时候经常唱起的那些歌,在电脑里搜了出来,打开音响,我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听着那些歌儿,想着那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就在这个时候,父亲回来了,他拎着一柄锹,神采飞扬。

他牵着我离了阳台,来到另外一个阳台,指着我们小区外面的一片芦苇丛生的荒地说:“看到了吗?就那块地,我要开一块地种荞麦……”

我惊讶地望着父亲,微张着嘴。

父亲的头发像是收割之后的麦茬,灰白晦涩,脸上沟壑丛生,像极了家乡的田野。

我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种荞麦,只是担心他的身体。

终于在郊区买了一套房子,没想到父亲来了却极度地不习惯,总嚷着要走。我想,他想为自己开一块田地,就让他去吧,有了点事情做,起码在我这儿,他可以多住几天。

然后,我们俩就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电脑里的音乐继续响着。

也许是人老了,话就多了,记得父亲是个寡言的人,但现在,他却对每首歌评头论足,然后,摇着头吹着滚烫的茶,低下头去喝。

“咕咚!”一大口茶吞了进去之后,说:“要说,还是豫剧好听——还什么‘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那一点诗意的伤感被父亲这么一评论,荡然无存,我站起身来准备关掉电脑,忽然父亲说:“等等,先别关,把这个听完……”

我很诧异地望了一眼父亲,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懂。

但是,父亲却不再说话了,沉默着听完了这首歌,叹了一口气,然后扛着他跟小区做绿化的工人借的那柄锹出去了。

我把火车票递给父亲的时候,父亲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嗫嚅了半天,才说:“能不能把你上次给我听的歌给我录一张,我回去了听……”

“你不是说不好听吗?不如豫剧……”

“有一首说得好……”

什么叫有一首说得好?真搞不明白到底有哪一首说得好,而不是唱得好。

我想了一会儿,有了,我打开电脑把那天的歌曲刻在一张碟子上,然后,又为父亲买了一个可以放CD的录音机,还买了许多豫剧的CD碟,父亲高兴坏了,上车的时候一直抱着那个录音机,像是抱着什么宝贝。

我下了楼,才发现有一弯冷月在天际。

没想到几天的时间,父亲竟然挖了那么大一块地,田角堆着几堆芦苇或白黄或红紫的根茎,这块地应该很难挖吧?

以前的童年漫长无边,每个日子都比现在长。而现在,来不及回忆,一天就过去了。你甚至来不及欢喜,也来不及忧伤,花就落了,花又开了,春天竟然又要完了。就在我差不多完全忘记了父亲挖开的那块地的时候,一个星月之夜,父亲来到了武汉。

顾不得吃饭,父亲非要去看他的那块地,他蹲在那儿,伸了手指去触抚那些经了寒冬成了冻土,再经了暖春逐渐酥软的泥土,仿佛他想念了那块土地太久……

匆匆种完荞麦之后,父亲的肩头搭着空空的种子袋,不肯多住一天,他说:“你妈离不得我,家里还有好多事情哦……”

那应该是父亲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因为,以前每次打电话他都只“喂”一声然后让母亲跟我讲。那天,我的手机上显示了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接通后,我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父亲也买了手机。

父亲说:“我来不成武汉了,你妈妈住院了……”

我一听这话脑袋一麻,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不要紧,只是感冒,年纪大了……”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小三,荞麦花,开了吗?”

我这才想起来,我这儿还有父亲惦记着的一块田,还有他惦记着的荞麦花……

“开了,好美啊!我是昨晚下班去看的……月光水一样的,荞麦花雪一样的,真是月明荞麦花如雪……”我顺口把二十年前我所看见的荞麦花描述给父亲听。

父亲没有说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好。谢谢你……”

这是父亲第一次跟我说“谢谢”,但听他这么说,我心里却难过极了。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被鞭炮声吵得无法写作,就到阳台上去看,发现我们小区旁边的那块荒地上停了好多车,还有推土机。

我赶紧跑下楼,一口气跑到父亲的那块荞麦花地旁,阳光下有蜜蜂和蝴蝶在那些灿漫的小白花上飞舞着,我伸了双手,想要阻挡向着荞麦花开过来的推土机,我看着那些飘扬在阳光下的白头芦苇纷纷倒下,我听见机器的轰鸣声离我越来越近……

我终于被劝到了一边,因为这块地早买下了,要开发成住宅小区的……

我悻悻然离了这轰鸣的工地,坐在阳光下的草地上,开始拨打父亲的手机,接通后,我听见手机里正唱着一首歌,我熟悉的那首歌,原来父亲觉得“说得好”的歌是这首啊……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

不知道是谁帮父亲设置的彩铃,我听着听着,眼泪流了出来。

一分钟过了,没有人接听,手机里传来盲音。

我好想再听听这首歌啊,就又按了一次重拨键,这次,电话接通了,父亲说:“哎呀,刚才扶你妈上厕所,小三放心,你妈好啦,明天出院……”

从父亲的口吻里我听出了轻松和快活,我也舒了一口气,说:“今天,我又去看荞麦花了……”

我听见了父亲的脚步声,他大概是从母亲的病房里走了出来。

“阳光暖暖地照着,有好多蜜蜂在那些小白花上飞舞着,还有蝴蝶,有一只明黄色的蝴蝶特别美……”

“再美也美不过荞麦花……”

“是啊。它们都是因为荞麦花美才来的,怎么能美过荞麦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