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就在那个秋天范文

时间:2023-03-20 06:2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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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就在那个秋天

篇1

爱情来的时候,是那么的匆匆忙忙,在我们还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我们就在那个芦苇摇曳的河堤,那个写在我们爱情开始的桥下:瓦屋赵桥下开始了一起手牵手,那一天我们的脸上是一种秋天一样明净柔软的快乐,那一天我们的影子永远镶嵌在那个桥的背景里,然后我们就开始了我们整整一年的爱情之旅,其实那时候我们就是两只故意落单的雁,我们快乐的鸣叫着比翼双飞,尽管那时候我们不知道我们可以飞多远,可是我们那时候是满心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我们就这样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空旷的高远的明净的天空里,永不停歇飞下去,飞到海枯石烂,飞到天荒地老,大概每一场爱情开始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的美轮美奂,只不过那时候我们坚信我们两个的爱情与众不同。

我们小心翼翼的飞过冬天的寒冷和孤寂,我们不怕,因为我们可以用我们爱恋的目光去舔干净彼此眼睛里的孤寂,我们可以用彼此爱的羽毛去温暖彼此的寒冷,我们飞过断流荒草萋萋的那条河流,那条河在地图上就是一个细细地线,在我们心里就是爱情的红飘带,我们飞过那片光秃秃的杨树林,我们看见了我们无数次骑着电车,从各自的方向快乐而来,然后相依相偎的坐在没有人看见的河沟里,我们耳鬓厮磨,我们相亲相爱。

我们飞过春天的花红柳绿,小河里的水开始欢快的流淌,如同我们彼此的心灵一样,爱情让我们眼睛里春天更加明媚灿烂,我们在那个寂静的河湾里一起散步,我们在那片已经发出来新绿的芦苇荡里放生鱼儿,如同放生我们的爱情,记不记得那一天你对我说,一天到晚都是我的影子,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一个人往河堤的方向走,因为我就在那里等你,那时候我们几乎几分钟一个电话,因为害怕对方一会就不见了,那时候我们想对方想的心疼了,我们就会说去那个桥吧,每一次相聚的开始的快乐,都会被分手时候的依依不舍肝肠欲断撕碎,我们在蜿蜒的河堤送来送去,我们刚刚分手,电话就打过来了,我想你,那是我们异口同声的心声。

夏天很热,可是我们感到一种秋天一样的凉爽,因为我们的爱情就是一台大功率的空调,把这个炎热的夏天吹得一片清亮,我们手牵手在河水里捉鱼,我们在树林里哭着笑着亲吻,我们在去漯河的路上共骑一辆电车,一个耳机两个人听同一首歌,那一天麦苗是碧绿的海,我们就是海里的两条幸福的游来游去的鱼儿,那一天阳光把那条婉约的田间小路熏染的那么纷呈,我们脸贴着脸,你说,我们就这样永远走下去吧,路没有尽头,爱没有止境。

秋天来的时候,无边无际的青纱帐是那么的蓬蓬勃勃,记不记得那个夕阳弥漫的黄昏,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瓦屋赵东面那一大片密不透风的玉米地,在那个机井边,我们对着深不可测的机井喊我们彼此的名字,那一天我有点伤感的对你说,假如有一天我们分手了,不知道会不会记起这个没有人知道的机井。

爱情在冬天开始,冬天结束,好像我们在天空飞了一个圆圆的园,那园就是心的样子,那天很冷,你说放假了在家没事干,想进点糖果卖,那一天我就感到好冷,不知道是天冷还是你一反常态的冷,在饭店我们吃饭的时候,你看到了一个网友给我的短信,尽管你若无其事,可是我知道你在伪装,后来我们就一直想修补心灵的裂痕,直到那一天你来更上找我,我没有想到,那竟然是我们今生的最后一面。

篇2

天亮后通子还没回来。起床时听说他出事了。保卫科的人审了他一夜。他们不信通子整夜不睡觉只为捡废品卖钱,不信他每顿饭只吃馒头和自己腌的糖醋蒜还这么健壮。通子说他饭量大,保安说多大,通子说四个馒头勉强饱,可他只能吃这么多了,一顿饭最多花一块钱。吃多了月底就得挨饿。保安还是不信,叫通子承认他图谋计科院楼上的旧电脑。通子急了,说我要是贼不是娘养的,谁要诬赖我不是娘养的。然后通子就挨了打。我们赶到时通子已经老实了,靠墙垂头丧气地站着,地上扔着他的破编织袋。怀义一见通子的鼻子就要冲上去跟保安打架,我拉住他,说别跟这些狗一般见识。一个保安瞪我一眼,他没听清楚。

我姐叫来了辅导员,通子终于出了那间屋子,勾着头一个人在前面走。我追上去问他哪去。他说去食堂买馒头,吃了回宿舍睡觉。

我的兄弟通子从此有了夜里捡废品的权利。晚上十点钟照例跑他的三千米,有时我会陪他跑,跑完一块踩着柔软的足球草溜达。草丛里不知名的昆虫在拉琴,夜色温柔。这时通子开始了吟诵:“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很快就动情了,刚剃的板寸头一颤一颤。

我姐说通子是个硬汉。我姐不是亲姐,我的亲姐在食品厂搬猪肉。我姐高我一届,新生报到时她参加了接待。扭着身子帮我提那只笨重的旅行包。我们是老乡,后来熟了就让我喊她姐。

我姐不爱打扮,一件登山装,配上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走路将两手揣到裤兜里,摇摇晃晃像个男孩子。可是所有人都说她是中文系的系花。文化节系里办晚会,一位女孩穿一袭宝石蓝的旗袍,绾了发髻,像是从张爱玲的公寓里走来。还没开口,台下已是一片尖叫。我一看是我姐,后面的节目就没再看进去。

我姐把写出来的文章不声不响地拿去发表,收发室常有她的稿费汇款单。她不怎么跟女孩子交往,时常有几个帅气男生陪在身边。她的生活似乎很喧腾。那天在图书馆书架上找劳伦斯,耐着性子一排一排找过去,终于找到,抽出来,从书缝里看到一双眼睛。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她眼里深藏的秘密。我有些不知所措。她也不掩饰,看了看我,眼神幽幽的,走开了。

听说我姐家教很严,她是带着考研读博的任务来上大学的。非典时学校封闭,她父亲开车来给她送吃的。她叫上我帮她搬东西。隔着铁栅栏,我见到了这位家乡日报的总编。红着脸用家乡话叫了声大爷,马上懊恼不已。总编看我一眼,嘟囔了句什么。就忙着招呼女儿。我发觉自己碍事,就抱起那只装满食物的大纸箱子,站到一边看我姐装淑女。

我姐命我跑去喊怀义和通子,说是请我们吃肯德基。坐在网球场西边的小树林里,怀义和通子啃着鸡腿。我手里也拿一只,可是吃不下。四月的风穿林而过,吹落一地的紫槐花。有两瓣粘在她头发上,我想帮她摘去,可是没敢动。她正端杯可乐怔怔地出神,扭脸见我只顾低头盯着自己的破球鞋,就拿眼睛冷冷地看我。

非典过后的那个秋天,我姐身边的人固定下来。他是兰华,系学生会主席。兰华求我姐帮忙在她父亲日报的副刊发表文章,一来一往就熟了。有时会在路上碰到他们,我姐朝我笑笑,我可能也朝她笑了,不知她能不能看到。我不喜欢兰华,他也从不用正眼看我。

北方的秋天雨水多,多树的校园蒙着层水雾。宿舍楼下的梧桐树依然枝叶繁茂,在雨中忧郁。我把手上的一份家教让给同学,图书馆也懒得去了,蜷缩在宿舍里望窗外的凄风苦雨。

怀义买来几瓶二两装的二锅头,央求我和通子陪他喝酒。通子拿出新腌的糖醋蒜,说因为没买到镇江陈醋,味道比不了从前。通子不会喝酒,却摆出豪饮的架势,在那儿虚张声势。他知道怀义心里难受,处了三年的女友一从财院毕业就提出分手,跟一个批发卫生纸的好上了。

吃了通子半瓷缸糖醋蒜,酒也已经喝完,我和怀义都有点支撑不住。通子又去跑步了,我俩也摇摇摆摆走了出来。刚下过雨的夜晚,空气清新如谷底,走在路上,不时有冰冷的水滴突然从头顶的树叶上滚落。我兴奋地对怀义讲着尼采。尼采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女人的男人,他借一个老太婆之口说了句很解气的话:“你要去见女人吗?带上你的鞭子!”怀义说这尼采真爷们,他在哪?我认他大哥。我不再说话。我看见了在我们前面走着的她,还有兰华。

怀义也看见了,踢了一脚路旁的黄杨,难过地看着我。我说你看啥,跟我有什么关系。怀义没说话,突然从地上捡了块砖头,风一样往前跑。我一怔,随即明白了,就在后面追。

在那个秋天的夜晚,我和怀义踏着积水的路面,在黑暗里无声地拼命奔跑,两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绝望。

怀义到底喝多了酒,要搁平时我是不可能追上他的。我俩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越过脑袋前头湿漉漉的草叶,我看见昏暗路灯下她单薄的摇晃的背影。她一定知道了。我把发烧的脑袋贴在地上,眼睛发涩,心乱得像一片荒草。

我姐没能考上研究生,没能完成父亲交给的任务,只有去她父亲的报社当记者。毕业典礼已过,毕业生陆陆续续离开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她了,听说那个兰华也早已不知所踪。正当我心里没着没落时,突然接到她的电话,说她明天就走了,让我帮忙去托运行李。

一出宿舍门,就看见了她,穿了件碎花连衣裙。在梧桐树下站着。走近了,叫了声姐,就难过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有些落寞,可能没休息好,眼圈有点发黑。

篇3

到现在,我仍是假想:要是没有那次偶遇,我也许会和周小远结婚,可上天偏偏让我遇见了他,并且又动了情,并为此付出了失去幸福的代价。

那天吃过晚饭,周小远打开电视,拥着我坐在沙发上。屏幕上电视剧正演到了紧张处,我却没心思看,脑海里老出现白天发生的那件事。

突然,我听到周小远问:“你有心事?”他的声音轻而缓,但仍吓了我一跳,我稳了稳神,故作镇定地说:“没有呀!”小远瞟了一眼我的手,“一定有,你干吗不停地抓左手背?”我下意识地抬起手,左手皮肤上有一块被挠红的印迹。我想也没想,谎话脱口而出:“今天去买防晒霜,老在手上擦,结果过敏了,痒得很。”

周小远拿过我的手,在发红处轻轻抚了两下,不再说什么。第二天,他拿回了一支皮炎平软膏。他这人平素不善说些甜言蜜语哄我开心,却总会从最细微处给我体贴和关怀,我感动之余又为欺瞒他而内疚。其实,我并非有意骗周小远,我只是不知从何说起。从西安到深圳快两年了,过去的故事被我尘封在心底,无人知晓。那故事的男主人公叫海文。“新欢”周小远从不知道“旧爱”海文的存在。

那天上午在帝王大厦我遇到了海文。海文离开我后,我曾无数次设想:假如有一天我们相遇了,我会微昂着头,斜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可真发生这种情况时,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对着我笑,而我的心在狂跳不已。他问:“你也在深圳?”我喉咙发干,出不了声,只好点点头。“我现在也在深圳,”他递给我名片,说,“我赶时间,记住联系我。”

我攥着那张小小的纸片,灵魂出窍般地在帝王大厦里转来转去,忘了自己要买什么东西。走累了,便趴在五楼的栏杆上,从亮得照出人影的金属杆上,我看见自己的脸上挂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微笑。我把脸埋在肘弯处,悲哀之感浸遍全身。原来,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我依然还是这样地在乎他啊!

两年前,和我相恋多年的海文提出分手,理由只有一条:他母亲不同意我们来往。那个华贵雍容的妇人,不能容忍他品学兼优前程远大的医学硕士儿子和我这个站化妆品柜台的高中毕业地位低微的普通人结合。

与海文初相识的那一刻,他目光灼灼,直射在我不染铅华却光彩夺目的脸上。那个春日,我们公司在西安医科大学校园设点促销化妆品。傍晚,我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医科大学时,除了带走海文的那颗心以外,也收获了少女初涉爱河时难抑的喜悦。

我们的交往很快便遇冰山。在他母亲看来,有着如花美貌的我除了能满足海文的虚荣心外,再无用处。美色是男人心头的一株罂粟花,虽风光旖旎却暗伏隐患,会有招人妒恨之灾或红杏出墙之耻。亲情与爱情较量,被淘汰出局的是爱情。

三个月后,深圳一家广告公司来西安招聘模特,相中了我,我挥挥手,并不潇洒地跟他们走了。深圳是一个年轻的城市,我也正年轻,应该向这它学习,忘记旧的,准备迎接新的。

周小远就在那个秋天出现了。他是一家药品公司的经理,我为他的感冒药做广告模特。拍片休息时,导演走过来,一手递给我饮料,一手居然大模大样地揽住了我的腰。刚才,他和摄像师肆无忌惮地议论我的三围已让我很恼火,现在又这般得寸进尺。我“啪”地用力打掉那只手,同时把饮料掼在地上,厌恶道:“离我远点!”

这个碰了钉子的男人有些下不来台,恼羞成怒:“哼,装什么正经!你们这种女孩!”

这话耳熟,海文母亲曾轻蔑地说过我:你们这种女孩!我,到底是哪种女孩?要一再地遭人羞辱?新仇旧恨齐上心头,我攥紧双拳,怒视着他,一字一顿:“你少惹我!小心我一脚把你从公鸡踢成童子鸡!”

剑拔弩张之际,忽听旁边有人“扑哧”笑了一声,我扭头,见一男人,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穿着白衣白裤。他不无讥讽地对导演道:“老赵啊,还站那儿干吗,想变童子鸡?不想的话,就开工吧。”导演讪讪地叫了声:“周经理。”瞪我一眼,气哼哼地走了。

周经理就是周小远。他递过一条毛巾,示意我擦擦被大汗濡湿的头发,“看你长得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说起话来……”

“一点儿也不斯文,是不是?”我抢白一句,心里冷笑:斯文?在这样的男人面前,让“斯文”两个字见鬼去吧!

广告拍了五天。第五天下午,周小远提出请我吃饭。我曾多次和年纪或大或小的老板们吃饭。餐桌上,他们色迷迷地盯着你,反复地问:“小姐是个人才呀,愿不愿来我们公司做秘书?”什么秘书?生活秘书呀?通常,我一边剥着大虾,一边笑眯眯地回道:“我哪里是人才,一没文凭,二不会打字,胜任不了秘书工作。”尔后,脸上做出十二分天真无邪状。

晚饭进行到一半,周小远喝下一口酒后说:“愿不愿意做……”

我剥着虾,头也不抬:“我没文凭,也不会打字,无法胜任。”

“啊?”周小远纳闷且惊异,“难道,难道现在流行做女朋友必须有文凭,会打字?”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傻乎乎地瞪着眼睛,捏着光溜溜的虾忘了往嘴里送。半晌,我问:“我们才认识几天,你了解我吗?”

“不了解。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你有潜质,你的生活不该这样过,你不想有个更好的未来?去读书吧,我帮你。”他停顿一下,又说,“我是认真的。”从来没有人为我的将来考虑过,包括我自己。我轻轻叹口气,心里温暖而感伤。此后的几天,我一直思索是否答应周小远。答应了他,生活便可衣食无忧,何况,他真心待我,并不是和我玩游戏。至于这个男人是不是我今生的最爱,已不重要,物质感情双丰收固然好,但两全其美的事凭什么会落到我头上?

三天后,我给周小远回复,同意。

从此,我素面、直发、T恤、仔裤,开始做起某高校成人教育学院的大一学生,与此同时,也搬进了周小远的四室两厅的住房。他说,等我三年学业一毕业就结婚。

如果海文不出现,这样的生活即使算不得幸福,也可满足了。

一个无人的下午,在电话机前徘徊了两个小时后,我终于拨通了海文的手机。我并非蓄意背叛周小远,我只是想跟海文说说话。这是我跟了周小远后和海文的首次接触,这一回也仅仅限于一般朋友关系,但慢慢地,我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推着,无可抗拒地一步一步偏离了轨道。坐在海文的小屋里,我们喝着酒,聊着天,我说,周小远送我上大学,还给我买了一件绣花旗袍,3000多块,同学们羡慕得要死。我不知说这话出于何种微妙心理,是不是想让海文吃醋?海文不以为然地扬扬眉,我嘴里吐出周小远三个字时,他并没有从我脸上看到爱上一个人应有的欣悦与激情。海文拉过我的手,唇覆盖上去。我百感交集。两年来,这个男人时时出现在我的梦里,纠缠着我,令我泪湿枕巾……我闭上眼,不做抵抗,水与火缠绵至极。

我决定离开周小远。他近日正为争取美国一家药品的权而忙碌,等他忙过这一阵,就同他摊牌。我不再大手大脚地花周小远的钱,他给的现金,我都整齐地码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上下学,也不让他开车接送,宁愿自己挤公车,午饭也改吃大排档。做这一切,我并不觉得苦,反而涌出一股重获新生的快乐。

未及我找周小远,他已同我摊牌。我找尽借口避免与他亲热,这种变化,他怎会察觉不到?一天,我放学回来,他阴着脸坐在客厅,茶几上竖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他说,坐过来,我们谈谈。“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我想,给我点儿时间,我会让你爱上我的。”他的表情前所未有地悲伤,令我不忍看。“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好。”这话发自肺腑。自我搬进这房子,没有一分钟不受到他的呵护和关爱。就在几天前,周小远还说,等美国这笔生意做成了,春节便带我去澳大利亚玩。“可我更爱海文。”我的右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在左手上抓着。

“他向你许诺了什么?”周小远沉着嗓子问。

“没有,但我知道他爱我。我曾尝试努力忘掉他,可我做不到,我爱他,没办法,我们分手吧……”我一鼓作气说完,等着周小远的反应。

周小远紧抿着嘴,腮帮的肌肉剧烈抽动。死一样的寂静。突然,他“霍”地抡起茶几上一只玻璃杯,使劲砸向对面的落地大插瓶,惊天动地的巨响。我一激灵,本能地往沙发里缩了缩。周小远咆哮道:“你以为他会和你结婚?啊?两年前不会,两年后就会了吗?要不要我把派人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你?他的新娘不是你,是一个集团公司老总的女儿!”他喘着粗气,困兽般地来回走了两步,然后摔门而去。

我一动不动,眼睛盯着胳膊上越流越多的血,刚才,一块锋利的碎片飞溅过来,划伤了我。殷红的血滴落在白色的裤子上,开出一朵死亡的花。我就这么看着……血在流。我希望它流尽,良久,起身,世界蓦然一黑,我一头栽倒在地毯上。

再给海文打电话时,我单刀直入:“你有女朋友?”他沉默了。我耐心地等。然后他期期艾艾:“她是我妈老同学的女儿,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我不再有兴趣听下去,打断他:“这么说,周小远讲的是真的了。”他又沉默。

脸上已是泪水汹涌。我不为自己难过,而是为周小远,他怎么爱上我这个是非不分,恩怨不明的蠢女人!以前,是别人扼杀了我的幸福,这次是我自己亲手毁了我的生活。除了离开周小远,离开那住了一年的房子,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篇4

天亮了。光照进来。

起先只是隐约感觉到亮光,待到真正睁开眼,木地板不知何时已经被光线悄无声息地铺满。没有关紧的落地窗,秋日的风吹动碎花和格纹拼接的天蓝色窗帘,摇曳如同梦境。

纯白的房间,纯白的家具,纯白的世界在眼中慢慢浮現。

另一条街的喜悦,像从遥远的河流彼岸传来的笑声,填充着秋天特有的凉爽空气,在半梦半醒间轻柔摇晃。

这无疑是沈嘉贞最喜爱的季节。

今天是九月十六日星期天,这一天和过去或将来的任何一个普通周末一样。没有悬念,没有惊喜,重复而平淡。

沈嘉贞在九点半准时醒来。

用三分钟时间唤醒沉重的身体。起床淋浴。洁面仪把洗脸时间控制在恰到好处的一分钟。双手熟练地把洗发液打出绵密泡沫均匀抹在头发上。用电动牙刷刷牙两分钟。全身冲洗干净后走出浴室。煮上一大壶黑咖啡。用多士炉烤两片面包,她喜欢带一点点焦。然后抹上黄油和蓝莓果酱。最后打开笔记本看微博。

无论有没有课,休息抑或忙碌,她总会在醒来之后的第一个空隙去看那个微博。这已经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她越来越察觉到,时间是有裂缝的,在日常琐事之间,在吃饭与睡觉之间,在上课与闲暇之间,有一条不易察觉的分界线。而她喜欢躲进这条时宽时窄的分界线里,如同片刻隐身。

曾有一次她睡过头,晚了一整节课,顾不上吃早餐却没忘记看一眼微博再走,结果那位素来以严苛闻名的老师竟破天荒的没有任何责备,简直比念祈祷词更有用。另一次她发烧39度,若无其事地做了早餐看完微博才出门,结果连人带自行车摔在校园里昏迷不醒,所幸被好心的路人送进医院才无大碍。那位路人是她的学姐,后来成了她唯一的朋友,名叫陈梦恬。这也是她在这所大学里少数能记住名字的人之一。

早餐之后她约了陈梦恬一起散步。

合上电脑,立刻打电话到陈家,接电话的是她母亲。“阿姨,我今天突然有点不舒服,麻烦您替我转告梦恬,我——”话未说完,女友已经抢过电话:“沈嘉贞,你少跟我来这套。我衣服都换好了,正准备出门呢。”

陈梦恬可不是省油的灯:“你要是真难受,我带你去医院。”

沈嘉贞知道很难瞒过她,十分为难:“可我实在有事。”

“我说啊,你不是背着我谈恋爱了吧。”陈梦恬突然似真似假地来了这么一句。

沈嘉贞先是一愣,随即马上解释说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嘛。她上了三年课,连自己班上那几个男生都搞不清楚谁是谁,她在这方面一直有点障碍,记性坏得很。

“那不就得了,除了爱情,有什么比闺蜜更重要?”陈梦恬十分满意她着急的样子,在那头清清爽爽地笑起来,“我们老地方见。”

沈嘉贞挂了电话,看见九月的阳光透过被风吹开一角的窗帘,在阳台地板上留下了一小块耀眼的反光,叫人不敢直视。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骗过陈梦恬绝非易事,那几乎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无法想象漫长的时光,如果没有遇见她,自己又会去向哪里。

沈嘉贞是那种可以孤独至死的人,并非害怕或者排斥人群,只是下意识地会有一条分界线将自己与人群隔开。每个人或多或少会有这样一条线,也许有些人的线淡得几乎看不见,也许有些人可以容纳无限,但她不幸是另一种少数——她的线又粗又硬,范围狭小到只能容纳下自己。

她在日常交际上毫无问题,也会注意保持微笑,但不知为何周围的人总觉得她有距离感。长得不算美但也绝不丑陋,可大学之前几乎从没交到过什么像样的朋友,在学校也属于比较孤僻的角色,一个人来来去去,学会了隐藏自我的存在,尽可能不被人注意,渐渐也懂得了孤独的乐趣,不再伪装自己需要朋友。

可直到那一天,陈梦恬像个大力士一样把晕倒的她背到医院吊点滴,又在她悄悄溜走后的第二天冲到阶梯教室逮住她,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质问她为何不告而别,连台上的老师都看傻了眼,然后少女丢下一堆药水,潇潇洒洒地离去,晾她一个人在原地,半天才发觉自己嘴角不知何时酝酿着某种从未有过的笑意。

那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少女。沈嘉贞至今仍记得那天她穿一件松松垮垮的旧牛仔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一头漂亮的深栗色长发一直垂到腰际,衬得一张脸轮廓分明,尤其是绯红倔强的嘴唇,格外引人注意。

沈嘉贞直觉认为她理应是那种站在舞台中央的人。一举一动惹人追随,灯光璀璨,也许永远不会察觉到台下幽暗的存在。可陈梦恬却轻而易举地闯入她划好的,大摇大摆来到身边,连打招呼的寒暄都省却,然后理所当然地在自己的生命中自如地存在——如同一开始就存在一样。

沈嘉贞曾问过她是否感觉到那条隐形的分界线,但得到的回答叫人哭笑不得——“所有事情都有例外嘛。”

但她喜欢这种例外。明明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事,落到她眼里,又是另一番风情。

也许世间万物皆有意义。而她的存在之于自己,不仅仅只是一个朋友那么简单,她是自己通往别处的通道。因为她的缘故,沈嘉贞确实得到了不少方便。

如果有一天自己出于某种理由要告别这个世界,最后的时间一定要陈梦恬在身边才行。有她在的话,她大概又会笑着开彼此的玩笑,然后不流一滴眼泪地说“好啦你先去我们晚点见哦”之类的话吧。

但即便如此,沈嘉贞还是怀有连陈梦恬都不知道的秘密。

比如他。比如她。

打开衣柜,清一色的黑白灰,如她的人那样微小隐秘的存在。她换了一套黑色运动服,背上昨天就收拾好的包,穿上球鞋,又特意找了一顶帽子戴上,出门去见陈梦恬。

总觉得,已经好久没见他了。

PART2 联想到房间里的一把椅子。

亲爱的奂真:

上海的秋天又来了。一切都像以前那么美,那么平静。我记得你最喜欢秋天,你总是带我去看画展,坐在露天的遮阳伞下吃冰激凌,在黄浦江边看船,或者走遍上海的老马路,寻找梧桐树影下的老洋房和古老建筑。你走之后,我依然保留着散步的习惯,只不过身边的人换成了陈梦恬。她是另一个“找到了我的人”,是我在大学里唯一的收获。

一如既往地,想念你。秋天快乐。

沈嘉贞在赴约的途中,顺手把一张印有秋天风景的明信片扔进邮筒。

梁奂真是她的监护人,一位自由插画家。如今他们已不住在一起。沈嘉贞成年之后奂真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旅行创作,只有圣诞节才会回来,平时的联络基本依靠E-mail和明信片,虽然有彼此的电话,但两人像约好了似的从没有打过。

他们是亲人,是朋友,是知己。是那种只要想到世界上还有彼此的存在,生命就不会孤单的同类。沈嘉贞非常喜欢“同类”这个词,这代表了某种不需要“语言”的默契。

散完步之后,沈嘉贞提议去一家名叫“偶尔”的咖啡馆,这家店在文艺青年的圈子里很出名。木质地板,复古家具,格子桌布,碎花抱枕,一整面墙的书架上放的是村上春树和一些港台作家的书籍,当然还有《新蕾》之类的文艺杂志。每周二四晚上会放映一些或新或旧的文艺电影,周日有不同主题的特runch,所有菜单都是店主亲笔手写,店内的陈设则是店主周游不同国家时搜罗而来。

他们去的时候,碰巧电视台的美食节目在那里拍摄。本就不大的咖啡店突然挤进了各种器材设备,加上围观拍照的人,更显得拥挤不堪。陈梦恬有点后悔来这里,但碍于是沈嘉贞的提议才忍住没有说。

“不如还是换一家店吧。”沈嘉贞自然明白她的心思,陈梦恬一向没耐心,何况前面还有几桌在排队。

“算啦,没关系。”陈梦恬反倒露出体贴的笑容,“反正我也不饿,再说这家店不是你一直想来的吗?”

不,不是的。

沈嘉贞没有回答,目光转向人头攒动的角落。

二十分钟后终于轮到他们,座位距离摄像机不过两张桌子,角度刚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陈梦恬觉得十分幸运,低声说:“那个主持人是谁呀,好像是个新人,我在电视上从没见过她。”

沈嘉贞没有脱下帽子,也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埋头翻阅菜单。她要了一杯香草拿铁和一小块拿破仑蛋糕,把菜单递给陈梦恬。

这时拍摄現场突然出現了一阵小小的骚乱,似乎是编导正在责骂新人,因为距离实在近,一字不落地传到耳朵里——“你到底怎么回事!我讲了多少遍,你有没有长脑子?这么点台词也记不住,如果脑子放在家里忘记带来,马上去给我拿来,大家等你。”

所有人都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长相甜美的女主播垂着头,眼泪默默流下来。但严厉的编导显然不打算就此作罢,继续指责她如何忘词又不认真,一点小事也做不好,白白浪费大家时间。

气氛霎时降到冰点。

节目组的人像是见惯了这场面,全都绷着脸一声不吭,连围观的人们都不禁屏住呼吸,整个咖啡馆里突然静得像高考中的教室。

沈嘉贞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这时,终于有人开了腔。

不过是一秒钟的事情,桌上那杯水被猛地泼向那个高高在上又滔滔不绝的男子。在人群的惊呼声中,女主播失手摔落了话筒,发出刺耳的啸叫声,场面乱作一团。

沈嘉贞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她太了解陈梦恬了,美少女的外表下活脱脱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的老大爷,微翘的红唇吐出的恐怕不会是什么吴侬软语,她的前任男友因为劈腿最后不得不以退学来躲避陈梦恬的毒舌攻击,皆因她自称“爱与正义的化身”,把人家的丑事捅了个遍,结果整个学校视他如过街老鼠,实在是混不下去。

沈嘉贞静静看着一切发生,捕捉到女友愤怒的脸上闪过片刻的惊艳,她一定没有料到那个被泼水的家伙竟会有一张无可挑剔的英俊面孔,一旦抬起脸来,恐怕连泼辣的陈梦恬都会愣一下。

这种脸就应该放在杂志封面供人垂涎嘛,何必出来做编导抢人饭碗,真是暴殄天物。当时陈梦恬这样想着。

直到旁边的助理忙不迭递上纸巾帮忙擦拭,凶悍的少女才反应过来,义正言辞道:“你凭什么骂人?人家女生都哭了哎。编导就了不起吗,当着那么多人面,你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

这样厉害的女生,骄傲的你大概是头一次遇见吧。

这时男子突然站起身,众目睽睽下盯着陈梦恬看了十来秒,旁人都以为他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不料他却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这一餐看来是吃不下去了。沈嘉贞连忙把陈梦恬拉回到座位上,在她耳边轻轻说一句“我去下洗手间我们就走”。

反正已经见到你了。

怀旧咖啡馆的洗手间只得小小一格,且男女共用。沈嘉贞压了压帽子,在门口排队,倒是可以清楚地听见里面洗手台的对话——

“那个女生是谁啊?跟泼妇似的,害你头发衣服全湿了。不过也难怪你要发火,今天真是倒霉,伺候台长的侄女拍片子,笨女人又不记台词又要求一大堆。那么做作的声音怎么能当主播,主持水平连高中生都不如,大家全都窝着火呢。”

“不要紧。那女生说的没错,是我自己心烦,拍了两天了,到現在一条都过不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算完?难道要我们所有人陪着她过家家?”

沈嘉贞在门外听着,并不觉意外。早就知道他动怒一定事出有因,他不是挑剔的人,只是素来追求完美,最厌恶被金钱左右。

只是想,再听你说说话罢了。

顾一乔的声音近在咫尺,好似一伸手就能触碰得到。每一次,都会让她联想到房间里的一把椅子,舒服,坚固,稳妥,足以包裹住整个身体的曲线,让人安心地交出自我。

那是属于顾一乔的声音的形状,在沈嘉贞的记忆中深深印刻。

正当她准备悄悄离开时,突然洗手台那边的门开了,高大英俊的男子走出来与她擦肩而过。那么窄的通道,他礼貌性地微微侧身,却还是碰到她的衣袖,那个瞬间她几乎丧失呼吸,仰着脸,清楚地看见顾一乔望向她时,眼底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又逝去,只留下淡淡的浅灰色的影子。

沈嘉贞别过脸去,把面孔藏在帽子之下,暗自松了一口气,太危险了。

亲爱的奂真,我偶尔也会偷偷想,他到底会不会发現我呢?漫长的一生,如果不曾相识,他会否觉得可惜?

但也只是偶尔想想罢了。

沈嘉贞走过去轻轻地拧开水龙头,双手霎时盈满透明的液体。那种快要溢出的感觉,让她眼底有一点点湿。

PART3 突如其来,却又恰如其分。

我是顾一乔的影子。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

最初的相遇,是电视台到大学校园里来做活动。沈嘉贞陪陈梦恬一起去,答应在结束后帮她跟某位主持人拍照合影。结果沈嘉贞迟到,却在门口遇见了顾一乔。他站在签到台前跟学生会的几个人讲话,穿简单的黑衣,牛仔裤,头发不短也不长,身材不胖也不瘦,说话声不大,却充满自信,掷地有声。他英俊得有些阴柔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出漂亮的弧线,整个人熠熠生辉。

那是我所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

我们只邂逅过一次。但在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忘记过他。

沈嘉贞当下全身僵硬,身体竟有如同电流通过般的酥麻感。就像她读初中时有一次不小心碰到热水袋的充电器,手指头发麻,整个人呆在那里几秒钟,不知是怎么回事。后来曾向奂真说起,大抵是自己比较钝感,身体反应慢半拍,当下竟也没有立刻松手。奂真那时还与她在一起生活,半真半假地说:“以后谈恋爱要是这么迟钝,再好的男生也会错过。万一嫁不出去,可别说是受我影响。”

奂真一直未婚。如果说爱情会让人冲昏头脑,那么奂真无疑是智慧的。许多她无心说过的话最后都成了真,但当时沈嘉贞并没有意识到。

遇见顾一乔时,记忆中的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再度袭来。他出現在自己眼前,仿佛之前漫长的空白都是为此刻而铺垫,突如其来,却又恰如其分。

沈嘉贞看见他漆黑的头发里混着彩色的小纸片,大概是做活动时不小心沾上的,一闪一闪反着光,像无邪的孩童躲藏在角落等待她的发現。她骤然心跳加速,忍不住想要伸手去帮他摘下。

不。不行。不可以。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

可身体却不由分说地走近了,像有磁铁不自觉吸引。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呵,原来你在这里。

学生会的人注意到她,以为是来签到的同学,便递给她一支笔,请她在门口印着“电视主持人校园行”的横幅上签名。大概是参加活动的女生占了多数,横幅上能够得到的位置都已经被各种龙飞凤舞的签名写得密密麻麻,沈嘉贞踮起脚努力了几次,都无法顺利写上名字,正觉得尴尬,身后有人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顾一乔的声音。是的,那时她就确定那声音属于他。那么安稳沉静,充满把握。

沈嘉贞并没有回头,只是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那个人从身后取过她手里的签字笔,高大的身影比她高出一个头还要多,微微低下脸来迁就她,问道:“三点水的沈?嘉奖的嘉?忠贞的贞?”

全对。

沈嘉贞内心喜悦,微笑着用力点头。他字如其人,大气磅礴,在横幅上十分醒目。

沈嘉贞回过头来,轻声说了句“谢谢”,那个人退开一步,又低下头,镶着金边的影子漫上了她的唇她的眼她的眉,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如心中火焰,热的发烫。

“不客气。沈嘉贞同学,我叫顾一乔。”

从那一天起,沈嘉贞便沦陷了。每每忆起,便想到曾拥有那种过电般的酥麻,一生一次足矣。几乎是在同时,她已经决定永远在那个人面前隐藏自己的存在。

她想起奂真的话。呵,睿智的奂真。几乎一语成谶。

沈嘉贞一直尊敬喜爱她。虽是家长,但奂真十分开明,从不把她当做小孩子,愿意聆听她的想法,适时提出建议,并不强迫她做任何事,给予充分自由。大抵因为不是亲生父母,从不抱有深切的期望,也就没有失望,甚至还惊讶:“現在中学生的功课就已经这么难?”“你是如何拿到全区游泳冠军的?我都不见你练习。”“什么?95分还不够好?你要多花时间交朋友谈恋爱,成天读书怎么行?下次考70分就够了,多点时间出去玩。”

沈嘉贞和她在一起没有负累,身心放松,功课反而比之前出色十倍。但她依然没有朋友,唯一的朋友是奂真。他们彼此间直呼名字,十分亲昵。

沈嘉贞十岁之前也与父母一起生活过,但到六七岁时她就已完全明白,这段婚姻是一个可笑的错误。她是一个不应该到来的生命,一个不合时宜的存在,一个毁灭性的灾难。就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时时刻刻提醒着同一屋檐下的两个成年人,他们不过是这个孩子生理意义上的父母,即使奉子成婚,也做出过努力,却无法改变彼此不合适的事实。

不合适真是一个太高明的理由,相爱是一码事,合不合适又是另一件事情了。

这样的局面一直到梁奂真从国外回来。她是父亲的表妹,一个真正的不婚主义者,想要一个孩子。在父母解脱般的分手之后,奂真蹲下身,认真看着面前柔弱的小女孩。她悄无声息地站在房间的角落,连一滴眼泪也没有,乖得出奇,似乎早已习惯了消灭自己的存在感。奂真小声对她说:“我找到你了呢。”

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夕阳沉落,暮色将晚,房内阴冷萧瑟。父母亲宣布各自开始新生活,虽然同意支付孩子的抚养费和学费,但沈嘉贞知道,她已失去了父母。最后人去楼空,只有梁奂真静静站在她身边,眼底有暖意,那是善的记号。

在漫长的沉默和彼此确认后,女孩终于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

PART4 以恋人的身份出現。

陈梦恬和电视台编导顾一乔的恋情很快就众人皆知。

据说相遇的桥段跟韩剧情节如出一辙,陈梦恬看不惯顾一乔的嚣张跋扈,直接把一杯水泼在他脸上,对方极有风度,不生气也不辩解,还让助手将一份招牌拿破仑蛋糕送到陈梦恬那桌,助手又向她解释了事情的原委,误会一场,于是很快冰释前嫌。录完节目后,顾一乔邀请她去吃晚餐,接着又送她回家。历时一周的暧昧期之后,两人最终以恋人的身份出現在校园里。

沈嘉贞和其他人一样,也是他们公开后才知道此事。她和陈梦恬不在一个学院,消息传到她这里,已经过去大半月,期间周日散步的活动因为陈梦恬临时有事取消过两次。沈嘉贞一味沉默,佯装不知,只是继续在每天醒来之后刷新那个微博,获得他细枝末节的消息。

顾一乔转发了陈梦恬自拍的两人合照;

顾一乔和陈梦恬一起看电影,看话剧,看展览,看音乐剧;

顾一乔为陈梦恬过生日,送上鲜花蛋糕和一条银色手链;

顾一乔带陈梦恬去朋友开的酒吧,让她加入他的圈子,认识他的朋友;

顾一乔工作时,陈梦恬总是全程陪同,给节目组的人买咖啡送下午茶,体贴入微……

浓情蜜意,高调而热烈,就像顾一乔之前的每一段恋情。他面容英俊又才华横溢,加上电视台本就是声色犬马的地方,他身边向来不乏女性朋友。前任女友是一位美女蛋糕师,因为工作的关系认识。顾一乔在蛋糕店外面看见她时,被那双会变魔术的手吸引,只见她全神贯注,一双眼睛像森林中的小动物黑白分明,正目不转睛地工作,倾尽自己生命的全部热情。一小时后一只招牌的提拉米苏蛋糕在她手中诞生,然后由服务生切成小块放入玻璃柜。女孩像是取得了某项巨大的成就般,绽开一个毫无防备的笑容,被摄像机收入镜头,也被顾一乔写进自己的微博里。

那是发生在春天的事情,然后一转眼就延伸到了仲夏,某个早晨沈嘉贞醒来,发現所有关于那女孩的微博都已被尽数删除。距离她第一次出現,仅仅三个月。

却已是一场离散。

顾一乔从来不是长情的人。所有他喜欢的女孩都有共同点:长发,美丽,热情,单纯。他喜欢看她们笑,阳光下神采飞扬,让人禁不住想要好好驻足欣赏一番。他像世上大部分男子一样,偏爱简单的男女关系,过于纠结曲折的感情让他心生畏惧。

这次轮到陈梦恬。

一如既往的热闹开场。在顾一乔的助手送来那个拿破仑蛋糕的时候,沈嘉贞就意识到陈梦恬完全符合他的标准。而自己,大概是出現五十万次也无法留下深刻印象的路人吧。

她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面,伸手摸摸自己的短发,还有这张孤独寡淡的容颜。她不曾拥有陈梦恬那样自然上翘的红唇,温柔俏丽的眉,垂至腰际的长发,洁白修长的腿。沈嘉贞的亲生母亲曾经说她的眉毛太多太粗,眼睛不大又是单眼皮(其实是内双),不爱笑,生起气来尤其冷漠,不懂得讨人喜欢,念小学之前留过的长发也因为清洗太麻烦而被剪掉了,那之后她一贯以短发示人。

可是即便如此,我就不值得被爱吗?我就没有被爱的资格吗?

一次次成为父母争吵的导火线,幼小的她明白只有不犯错,不哭闹,不添麻烦才能获得短暂的平静。沈嘉贞藏在暗处,将自己用力裹紧,度过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光。

十岁那年,奂真出現在她的生命中,手中举着火把。他们在一起生活八年,奂真待她视如己出,凡事同她商量,买什么牌子的洗漱用品和衣服鞋袜,全听她自己的意思,从不强加任何要求。生活并不奢侈,但丰足。直到沈嘉贞成年,搬到大学附近的小公寓独自居住,而奂真则跟从她的心,周游列国继续游学创作。沈嘉贞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生活,她生命中第一次触摸到光。

而遭遇顾一乔,始料未及。

沈嘉贞花了八年时间才从黑暗中走出来,而他一出現,却又令她回到那熟悉的洞穴,仿佛只有那里是安全的,不被伤害,冷眼旁观。任凭外面的世界变化莫测,她却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地久天长,白头到老。

后来有一次在去郊外的公车上,无意中听到电台里播放林宥嘉的歌,名字叫《浪费》。年轻忧郁的男子一个人静静独白,冷感的声音,竟是如此无所畏惧。

没关系你也不用给我机会,反正我还有一生可以浪费。

亲爱的奂真,我想你会明白这种感受。永恒的孤独与永恒的爱情,两者有相同的本质。

PART5 唯一一次靠近那个人。

再见到陈梦恬是在图书馆门口。深栗色长发的少女忘记带伞,站在门口对着大雨发呆,连背影都那么鲜活动人。难怪顾一乔喜欢。

沈嘉贞没有唤她,默默站到她身边,准备撑伞离开,这时听见陈梦恬喊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回过头,却又陷入沉默。

两人竟因为一个男子而生分了,这在之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隔了一会儿,沈嘉贞先开口问:“最近好吗?”

“对不起,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我恋爱了。”陈梦恬鼓起勇气,咬着红嘴唇说,“就是上次在咖啡馆拍电视的编导,他叫顾一乔。”

能从她口中得到这个消息,沈嘉贞觉得已经足够:“没关系,只要你幸福就好。”

“其实上次他发那么大的脾气是事出有因,他平时不是那样。”陈梦恬解释了两句,又觉得画蛇添足,有点不好意思。

我知道。我都知道,甚至比你了解的更多。

但沈嘉贞却是第一次见到她像小女孩般羞涩,竟然红了脸,模样极可爱。原来陈梦恬也有这样甜美的一面,可见奂真说的没错,爱情果真叫人冲昏头脑。

沈嘉贞即刻心软下来:“其实你不用跟我解释。”

“当然要解释!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因为谈恋爱而与你疏远。”陈梦恬望着她,眼里竟有点可怜兮兮。唉呀,那个盛气凌人气场强大的陈梦恬哪里去了,沈嘉贞突然非常想念她。

“以后如果你恋爱了也一样喔。而且我们约定,结婚时一定要做彼此的伴娘,好不好?”

可是,我已经决定,要在那个人面前一辈子隐藏自己的存在了。

那是连你也无法分享的秘密,是即使喝醉酒说梦话也不会说出口的秘密。它完整而纯粹,只属于我一个人。

从这个角度而言,我已经拥有了我的幸福。永恒的幸福。

沈嘉贞只觉得心疼。也许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那么孤独冷静,但坚强开朗如陈梦恬,也不过是期望一个长久稳定的肩膀。两人虽是密友,各自要的东西却大相径庭。

但顾一乔绝非托付终生的理想对象,他英俊、聪明、才华横溢、充满自信,却也多情、自负、完美主义、喜新厌旧。他是天生的浪子,灵魂永远在路上。

远观怡情,近看伤心。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人。

所幸陈梦恬没有继续纠结于这个话题:“对了,这周日你有空吧?我介绍你和一乔正式认识。”

沈嘉贞连连摇头:“你们谈你们的恋爱,我没兴趣做电灯泡。别把我扯进来。”

“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还不肯原谅我吗?”

沈嘉贞惊骇:“你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原谅?拜托,我只想安静度日,不想见你的一号二号三号男友。”

“可我这次认真了。”陈梦恬咬一咬倔强的红唇。从没见她这样重视一个人。她的前任们甚至没有机会受邀来见沈嘉贞,只在陈梦恬唇边轻描淡写地略过,谁是谁,沈嘉贞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真是受不了你,你再说我要走了。”沈嘉贞话完,撑起伞便往外跑,谁知陈梦恬亦早有准备,挽着她的手臂便跟了去。

雨越下越大了。

沈嘉贞到底还是去了。

约在一家知名的日本料理店,据说菜式极简但价格贵得惊人,需要提前一个礼拜预定座位。沈嘉贞选了款式简单的浅灰色娃娃领衬衣和黑色牛仔裤,披一件风衣去赴约,远远看见陈梦恬和顾一乔已经到了,于是走过去坐在他们对面。

沈嘉贞再一次清晰地看见那个人眼底稍纵即逝的诧异,如此熟悉,像一个玩了很多很多年的游戏,她早已通关,而他尚未找到诀窍,百思不得其解。

陈梦恬为他们介绍:“这位是顾一乔。”

我终于见到你,和你坐在一起。

“我好像见过你。”记忆的匣子突然被打开,他声音的形状在空气中编制成型,是这样独一无二。

是的。你见过我。过去的三年里,每一次你出外景、和朋友聚餐、或是去看话剧,我几乎都在現场。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你当然见过她,我们在咖啡馆相遇时,她就坐在我的对面。她是我的闺蜜,名字叫沈嘉贞。”

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看着他。近乎贪婪地观察他眼里熟悉的诧异,细小的惊喜,片刻的温柔,还有模糊的记忆——

“三点水的沈?嘉奖的嘉?忠贞的贞?”

全对。

又一次。

沈嘉贞的笑容渐渐漫上脸庞,终于迎着他温柔的眼,伸出手向他,“好久不见,顾一乔。”

直至他们的手重叠。

那个深秋的午后,是她此生唯一一次鼓起勇气靠近那个人。当时所有的场景、光线、温度、气味、声音、形状,他的穿着、发型、语气,甚至是握手的力度、说话时的手势、熬夜的黑眼圈、喝了一半的梅子酒,都被她一一记录,整理,深藏于心。

一生一次的恋爱,唯有记忆永垂不朽。

夜里,沈嘉贞独自坐在屏幕前,看微博,写邮件,一瓶甜酒加冰喝至薄醉。

奂真,你有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并不想靠近,生怕惊扰了他。没有占有之心,只需远远观望,就足以燃烧一生。他存在于这个世界,和自己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就是最浪漫的事情。至于他爱上谁,和谁在一起,那根本是不重要的事。

就算是浪费也没关系。浪费就浪费好了。反正那个人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倒不如是他。我宁可是他。

爱到害怕失去,所以不想拥有。一个人的天长地久,简直浪漫至死。

这样的爱已经是最最丰盛的状态。

PART6 她的眼睛和你有一点像。

半年之后,陈梦恬与顾一乔不出意料地分了手。

陈梦恬憔悴得不成样子,向学校请了一个月的病假。她投入了太多的精力热情,以至于真正面对顾一乔的冷漠和厌倦时,她恍然如梦,无力抽身,如同突然被剪断翅膀的鸽子,毫无预兆地从高处坠落,没有任何缓冲,只能任凭自己毁坏、崩塌,最终溃不成军。

沈嘉贞去探望她。

她的房间漆黑一片,透露出腐坏的气息。如此熟悉。沈嘉贞连忙上前扯开用夹子封紧的窗帘,开窗透气,光线顺势倾泻,她见到了陈梦恬。

深栗色及腰长发被全部剪断,绯红嘴唇变作苍白,仿佛一场恋爱已经耗尽全部青春,令美丽少女一夕老去。沈嘉贞震惊不已,一句安慰的话也讲不出来。

爱,竟有这样大的破坏力。可使一个人脱胎换骨如同重生,亦可彻底摧毁,万劫不复。疼痛或可消除,伤痕永不褪去。

沈嘉贞紧抿着唇,俯下身去拥抱陈梦恬,像拥抱多年前的自己。

“你瘦了这么多。”可就算瘦成这样,身体却并不轻盈,太多腐烂的感情淤塞于此,她的内心幽暗荒芜。谁能想到爱情竟成了致命武器,杀死了她健康快乐的心。就像一条被大海遗忘在在岸上的鱼,奄奄一息,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吮吸着她,却没有一朵愿意把她带回海里,带回深蓝的梦境里。

“跟我去吃点东西吧,我们去你最喜欢的餐厅,你最爱吃烤乳鸽了。”沈嘉贞唤她名字,眼里不知不觉已经盈满了泪,“陈梦恬,陈梦恬。”

苍白的少女没有任何回应。沈嘉贞在地上无数的纸巾中发現了不少揉成一团的白纸,她捡起来,每一张的开头都是:一乔,我不愿与你分手,我从未如此认真地爱过一个人,这半年来我一直在努力,我可以为你改变……

“他不肯接我的电话,短信也石沉大海,現在索性关机了。”嘶哑的嗓音如同在刀刃上行走,陈梦恬把脸蒙在被子里,开始哭泣,“他一定是换了手机号,他不想再见到我。”

“可是爱一个人,怎么可以说忘记就忘记呢,说一句不爱了,说一句太累了,就可以把所有的记忆丢在一边,然后永不相见吗?那么那些过去算什么?那些美好时光又该去哪里温习?”

沈嘉贞不知如何安慰她。如果可以回到最初的起点,她当然不会带陈梦恬去那家咖啡店,不会邂逅顾一乔,便也不会承受这些痛苦,纠结,悲伤,可是如此一来,如果不曾相遇,現在的陈梦恬又会和谁在一起,又会为谁哭红眼睛,瘦成如此模样。

她不知道,自己与陈梦恬选择的方式,究竟谁比较幸福,谁又比谁快乐一些?

她也无法告诉陈梦恬,那一天在日料店,当陈梦恬一脸甜蜜地去洗手间时,顾一乔曾看住她的眼睛,眉眼间笑意浓郁得化不开。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他的声音如在梦中,描绘出催眠般的魔力。

于是用力倾听。不打算作答。

“你既然爱我,又不靠近我,这是为什么?”他身上淡淡的香,像海洋,微微的潮,深深的蓝。

于是用力呼吸。继续沉默着。

“如果是你的话,我可能会答应呢。”他吐出的话语,亲密得叫人脸红,“因为——你的眼睛,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所以,你很早就知道了。

沈嘉贞左手托着腮,认真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看着窗外的落叶,轻轻说:“冬天就要到了。”

奂真。我开始明白,为何你坚持不婚。原来爱的燃烧或永恒,与美貌智慧全无关系,唯一相关的,大概只是运气。

可你知道的,我一直都不喜欢碰运气的事情。

陈梦恬回来的时候,沈嘉贞已经离开。顾一乔什么也没有说,两人安静地吃完了一顿贵的离谱的晚餐。结账时,陈梦恬发現他的钱包里有一张他和另一个女子的合影:“是家人吗?”

“只是一个老朋友罢了。”顾一乔并没有掩饰,只是轻描淡写道,“一直放着,忘了拿出来。”

事实上,直至他们分手,那张照片依然占据着那个位置,顾一乔甚至没有想过要放到夹层里。陈梦恬隐约感觉到这个人对于顾一乔是如此重要,超越了“前女友”的概念,在他心目中占据了类似于亲人的高度,只是他从未提过,生活中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有这样一个人真实存在。这让陈梦恬十分不安,每次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人仿佛都以一种“永远”的姿态嘲笑着她,好像她的出現只是“昙花一現”的偶发事件。

——事实竟也如此。

“我一直很好奇这个人究竟是谁,所以我把它偷了出来。”陈梦恬的眼睛一亮,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掌心大小的照片给沈嘉贞看,“你说,这个人会是谁?”

目光触到照片上容颜清冷的女子,沈嘉贞顿时愣在那里。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

陈梦恬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双眼只是紧紧盯住那张照片,喃喃道:“仔细看起来,她的眼睛倒和你有一点像。”

正当沈嘉贞不知如何回应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这个铃声是……”陈梦恬闪电似的跃到床头,不禁激动地掩住了嘴:“是他!”

可手机拿在手里,却迟迟没有接起。她犹疑了片刻,转而交给沈嘉贞:“你帮我听,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現在这样……”

沈嘉贞微微皱起眉头,此刻的陈梦恬可怜得像一个婴儿,眼巴巴看着她,生怕错过,又不敢面对。

别无选择。指尖滑动屏幕,顾一乔的声音便近在咫尺。

“陈梦恬,你偷了我的照片。”语气是如此冰冷。像是把感情抽离了身体一般,叫沈嘉贞感到不寒而栗。

“她出去旅行了,手机暂时由我保管。”她尽量稳定自己的声音。

“那么请你转告她,回来之后联系我,我来拿照片。”

就在电话快要挂断的瞬间,沈嘉贞突然说:“照片在我这里。”

听筒被重新置于耳畔:“你是谁?”

“我是沈嘉贞,你要的照片在我这里。”

“很好,下午我来拿,发短信告诉我地址。”顾一乔随即挂了电话。

沈嘉贞把照片放进包里,起身穿上外套,看到陈梦恬疑惑的目光,轻轻说:“你不是想知道她是谁吗。”

而我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PART7 只谈风月不谈恋爱。

下午三点钟。顾一乔出現在沈嘉贞的门外。

这在之前根本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真实发生的时候,却由不得沈嘉贞任何犹豫考虑,因为顾一乔显然没有耐心,他几乎是砸响了门。

“你是谁?”这是沈嘉贞开门后,迎接她的第一句话。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住在这里?”顾一乔几乎是咆哮了。这个地址,这间公寓,这里所有的装修布局家具摆设,都凝聚了他的心血,那么多年竟没有多大改变。

“这里是我家。”沈嘉贞抬起头看住他的双眼,这个人此刻与自己站在同一屋檐下,却仿佛自然而然与屋内的一切自动融为一体。而自己周围的那条分界线,不知不觉已经消失不见。

“你和梁奂真是什么关系?”顾一乔突然觉得她的眼睛,和那个人惊人的相似,不,简直一模一样。

“我是她的女儿。”

“你撒谎!奂真根本没有结婚,哪里来你这么大的孩子?”顾一乔斩钉截铁。

“她是我的养母。”沈嘉贞如实相告,“我父亲是她的表哥。父母离异后我一直跟她生活在一起。”

顾一乔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瞬间柔软下来:“难道她说的那个人是你?奂真曾说她和一个友人同住,难道说的就是你?”

“我从十岁开始与她相依为命,一直到我考进大学。”沈嘉贞把那张照片还给他,“我们认识已有十年。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朋友,老师。”

而沈嘉贞不知道的是,十年前,正是顾一乔去机场接梁奂真回到这里,十年后,同样是在这里,顾一乔遇见她最亲的人。

沈嘉贞轻轻问:“那么,可以告诉我你和奂真的故事吗?”

男子仿佛没有听见,缓缓走过每一块木地板,指尖碰触着每一寸墙壁和家具:“这里,原本是奂真的工作室。她以前总爱窝在这里画画,喝茶,发呆。她早期的作品几乎全部诞生于此,那时,她还只是一个高中生,就已经拿了那么多奖,许多媒体来采访她,照片被登在报纸上,风光无限,前途不可限量。”

顾一乔走进书房,熟稔地打开左边第二排最底下的柜子。奂真走后,她的书柜原封不动地保留原样,沈嘉贞只是增加了两个柜子用来放书,她不想奂真回来时觉得陌生。

“看,这个箱子里是她所有的奖杯和奖状。”顾一乔捧出一个普普通通的瓦楞纸箱,“其实呢,奂真从小就特别讨厌参加比赛,她总说画画应该是自由地创作,是与神对话的瞬间,一旦要比较出高下,便失去了画画的意义了。”

他又指着最下面一排整整齐齐摆放的《新蕾》杂志,俯身从中抽出一本:“奂真最早就是为这本杂志画插画,一画就是十年。杂志十周年纪念的时候,奂真还特意画了一幅祝贺作品送给杂志社。”

“那么,你和奂真是好朋友?”沈嘉贞几乎都不知道这些事,奂真从不说她的过去,也从来不炫耀她的作品,甚至也不谈论她的工作。她像是一个巨大的谜题,无法从正面解开,只能从细枝末节处隐约拼凑。

“是。”顾一乔无限感慨地抚摸那些过去羽翼的影子,“我们在高中时相遇,那时她多么耀眼啊,而我只是个靠脸蛋混日子的家伙。”

“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提起过你?”

“也许是她不想记起那时发生的事情吧。”顾一乔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取出那张两人的合影,“这是我们毕业时拍的照片,之后她选择了出国,而我留在这里。”

“为什么不一起去?”沈嘉贞鼓起勇气问:“你们不是恋人吗?”

暮色四合的房间内,他的声音隔了许久——久到沈嘉贞以为他不想回答,于是站起身想去开灯——才缓缓地浮現在微凉的空气中。

“不。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顾一乔最初并没有注意到梁奂真。她太平凡了,外貌并无惊艳之处。而他是学校里公认最英俊的男生,刚进校就被许多学姐搭讪,周旋于众多女生之间,日子过得飞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留心到她的呢?大概是那一天,顾一乔送女生回家之后发現自己的书包还丢在教室里,只好回学校去取,看见梁奂真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画年级黑板报。她挥动着手里各种颜色的粉笔,时而弯腰,时而踮脚,时而抱着双臂沉思,时而站到凳子上大展拳脚……难以想象她小小的身体里竟然蕴藏着那么大的力量。

顾一乔突然忘记了自己回来的目的,只是小心翼翼地站在远处,害怕惊动了她。直到最后,看到完整的图画在她笔下一气呵成,他忍不住大呼完美。奂真吓了一大跳,回过头来看他。只见少女满头满脸的粉笔灰,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像受惊的小鹿。

这才发觉她的可爱。以时间晚了为由要送她回家,没想到梁奂真想也不想便拒绝了,理由简单的令他费解,“我自己有手有脚,为什么要你送?”

顾一乔由此知道她是个不易接近的女孩子。也罢,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孩子。

后来,他的女朋友换了一打又一打,清一色的长发、纤细、美丽。而梁奂真,已经展露出绝佳的才华,作品开始频频拿奖,被学校视若珍宝,逐渐成为焦点人物。偶尔在学校里遇见,至多也只是眼神片刻交流,如陌生人般擦肩而过。

转折点是高二的某个晚上,学生几乎都要已经走光,顾一乔和学妹在校园里散步聊天,他提议两人去顶楼逛逛,那里是校长和教导主任办公室所在,尤其安静隐秘,平时禁止学生上去。

两人蹑手蹑脚上楼,走廊里没有一点灯光,安静得叫人害怕。他们只觉得紧张刺激,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正当顾一乔吻向女孩的时候,突然听见一扇门打开,副校长从里面走出来,迎头撞见了他们,而身后跟着的人竟是梁奂真。

那一晚的月光特别好,温柔地洒在四个人身上,无人说话。

事情就这样掩盖下来,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缄口不言。只是顾一乔再碰见梁奂真的时候,总会心悸不已,只因他们同时拥有一个巨大的秘密。

真正东窗事发是在一个记者笔下,那时梁奂真刚刚获了大奖,那名记者前往她家里采访,正巧目睹了她从副校长的车里下来,举止十分亲昵。

梁奂真的光明前途就此打住,她再也没有参加比赛,再也不曾登上领奖台,转而开始为杂志画插画以及自由创作。副校长不久被调到另一所郊区的学校去做后勤工作,发誓再也不见梁奂真。他的老婆也来学校吵闹过好几次,言辞激烈不堪,最后还是离了婚。而梁奂忍受着他人的眼光和指指点点,高三毕业典礼一结束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座城市。

唯一送她的人是顾一乔。

他们的友谊是在事发之后。梁奂真从众星捧月的高处跌落,所有人见到她都退避三舍,上课吃饭都是一个人,日子过得十分辛苦,于是一下课就躲进她的工作室里。而顾一乔惹上了麻烦,他甩掉的女生找了人来教训他,是社会上的几个无所事事的流氓无赖,成天在校门口堵人。他迫于无奈,又或许是真的有些累了,暂时收敛起自己的花心,半真半假地装起了乖乖牌。

事实上,也只有顾一乔敢靠近遍体鳞伤的梁奂真。她是真的爱上了那个人,失去他之后,她悲痛欲绝,开始没命地画画,一画就是一整天,顾一乔就陪着她,在沙发上睡觉看书,半年下来成绩反而大幅提升,甚至还自学了吉他。

那时候梁奂真的父亲已经扬言要与她断绝关系,似乎是想把她送出国眼不见为净。顾一乔便照顾她的生活,自己省吃俭用,吃穿用全买给她最好的,让她衣食不愁专心创作,一直到高三毕业。

连顾一乔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对她好,但他总觉得她走到这一步有自己的责任,如果他曾经去劝她,让她早点离开那个人,不要再错下去,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也许她就不会跌得这么重,这么痛。

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是两只刺猬相互取暖。

梁奂真跟他谈梵高、蒙娜丽莎、达芬奇,顾一乔便弹着吉他,聊他那些形形的恋爱经历,他们一个把生命奉献给艺术,一个则崇尚身体灵魂的享受。顾一乔笑说他们之间只谈风月不谈恋爱。这句话当真一点也没错。

到最后他们也没有在一起。

毕业典礼那天,班级集体照,梁奂真被排除在外。所有人都在高唱校歌,互相拥抱,只有她静静走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轻声说再见。

唯一一张照片,是顾一乔找到她之后拉着她一起拍的。照片上两人额头相抵,梁奂真到这时候才微微露出一点笑容。

彼时,梁奂真十八岁。顾一乔眼看着飞机带走了她,还有他们的青春年少。

他甚至来不及告诉她,其实自己是喜欢她的。

七年之后梁奂真归国,顾一乔去机场接他。他已经长到1米87,那么高的个子,俊美的男子在机场紧紧拥抱她,几乎窒息。

梁奂真回来是为了参加父亲的葬礼,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年幼的沈嘉贞,顿时心生怜悯之心,那时她已经决定终生不婚,于是想要收养这个孩子。

梁奂真离开的七年里,顾一乔的改变可谓脱胎换骨。他不再滥情,反而收了心,大学学的是影视编导专业,毕业后凭努力在电视台站稳了脚跟,做了节目编导,事业风生水起。他甚至装修了梁奂真的工作室,以便她回来之后能安定下来。

但是梁奂真却拒绝了他的追求,她选择了自己的生活,顾一乔并不在其中。

在国外七年,她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插画师,有了自己的事业和追求。她不再是那个受人排挤需要照顾的柔弱少女,她甚至不需要一个男子来介入和安排她的生活。她已经有了沈嘉贞,这意味着责任和承担。对她而言,就足够了。

顾一乔与梁奂真在同一片星空下重逢,却再次离散。

PART8 如同花一样绽放。

门铃响起。沈嘉贞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陈梦恬。

“顾一乔在吗?”她剪了发型,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似乎找回了自己,“我考虑了很久,也想来听听这个故事,好让我死了心,重新开始。”

陈梦恬自然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顾一乔,她努力露出了一个微笑,独自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落座。沈嘉贞暗自佩服她,可见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过半天时间,陈梦恬从此刻起宣告复活。

沈嘉贞向她简述整个故事。末了,一声叹息。

三个人一时间百感交集,最后是陈梦恬打破沉默:“真是个伤感的故事,那么梁奂真現在又在哪里呢?我好想见见她。”

沈嘉贞摇摇头,“她又去了国外游学,我们之间只是用明信片和E-mail往来。不过,每年圣诞奂真都会回来。”

手里的杯子落了地,“啪”一声,碎片如同花一样绽放。顾一乔抬头看着沈嘉贞,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你是说,奂真还活着?”

“你在说什么呀,她当然活着。”沈嘉贞瞪大了眼睛,那双眼睛像极了十六岁的梁奂真,那么清澈无辜,像受惊的小鹿。

顾一乔的声音更加颤抖:“那么三年前我参加奂真的葬礼又是怎么回事?那时候奂真所有的亲戚里,我并没有看到你。”

“不可能!你胡说!”沈嘉贞一声惊叫,全身开始不听使唤地抽动,陈梦恬急忙抱住她,只听她不断地重复同一句话,“奂真怎么会死呢?奂真在国外呀,她要找灵感,她去国外游学了呀……”

真是可笑,奂真没有死,我为什么要参加莫名其妙的葬礼。

陈梦恬和顾一乔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葬礼怎么可能有假,如果死的人不是奂真,顾一乔又怎会当着众人的面哭到失态,在之后的三年里不断地交女朋友。他心里有一个巨大的空洞,仿佛怎么填都填不满。

那都是因为永远的失去了奂真啊。

“你刚刚说,你们是用明信片联络?那些明信片在哪里?”陈梦恬一语惊醒梦中人,此时的沈嘉贞已经瘫软在沙发上,目光指向客厅储物柜上一个橘色的宜家盒子。陈梦恬拿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果真整整齐齐存放了几十张明信片,她递给顾一乔。

“这是——”男子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他仔细看过每一张明信片后,对陈梦恬摇摇头。

这里面没有一张是从国外寄来的,所有的邮戳都来自于本市。

是沈嘉贞自己写给自己。

不,是她写给奂真,又假装奂真写给自己。

“顾一乔,你说奂真死了,她是怎么死的?”沈嘉贞轻轻问。

男子坐到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答道:“是飞机坠毁。三年前,从上海飞往巴黎的航班,奂真就在上面。”

他的声音真好听。每一次,都会让她联想到房间里的一把椅子,舒服,坚固,稳妥,足以包裹住整个身体的曲线,让人安心地交出自我。

那是属于顾一乔的声音的形状。

安静的房间里,再也没有人说一句话。

夜里,沈嘉贞打开奂真的邮箱收信。

篇5

2008年初,香港某网站上突然冒出一批不堪入目的“春宫照”,艳照的女主角赫然就是当红明星、玉女阿娇(钟欣桐)。“艳照门”事件由此爆发,引起轩然大波,阿娇的生活、事业遭遇强烈地震,迎来了人生中最惨淡的时光。

人们都以为这位27岁的女星演艺事业走到了尽头,然而,2009年3月,阿娇在香港高调代言某品牌服饰,成为“艳照门”受害者中第一个勇敢复出的艺人。阿娇能战胜自我,得到了许多贵人的帮助,其中有位四川震区的小伙子……

志愿者之家

岁的韩豪是羌族人,出生于北川县擂鼓镇一普通农家,大专毕业后在成都某公司从事广告摄影工作。

2008年5月12日,韩豪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当天下午2时许,汶川发生特大地震,晚上,他从广播中听到了“北川已经有7000人遇难”的新闻,他想到家中的亲人,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5月13日凌晨,心急如焚的韩豪赶往绵阳市九州体育馆的灾民安置点,他幸运地寻找到了父母和奶奶,却没有找到妹妹,但妹妹的同学反映,她好像被救出来了。

抱着这唯一的线索,韩豪设计制作了一个大大的招牌,上面醒目地写着“寻妹启事”,每天在已成废墟的北川中学校门口举着;他还在网上疯狂地发“寻找妹妹”的帖子……有人劝他去公安局查遇难者照片名单,他抱着侥幸心理说,我妹妹不会出事的。3个月后,他的父母在绵阳公安局,查到了女儿遇难的照片。韩豪闻讯,呆若木鸡,抱着寻人招牌潸然泪下……

韩豪寻亲的悲怆背影感动了很多人。厦门大学的9名年轻志愿者来到北川看他,还与他结成“十兄妹”,返校后,他们经常给他打电话,寄来各种生活用品,带给他亲人般的温暖。灾后重建时,韩豪又亲眼看到了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们对灾区的无疆大爱,深受震撼的他决定把这种大爱传承下去,他拉着父亲双双加入到志愿者行列。

2008年11月,韩豪通过朋友帮忙,筹集到了一批过冬衣物,租车将物资运到了震区最偏僻的白坭乡小学孩子们的手中;见当地村民的过渡房漏风漏雨,他找朋友筹集了1500块钱,自己出了3000元,装了一大车彩条布,翻山越岭亲自送去;全国各地到北川的志愿者,都爱在韩家落脚,一传十,十传百,韩家成了“志愿者之家”。

2008年11月20日,韩豪了解到白坭乡小学的孩子们缺少过冬的鞋袜后,在网上发出救助帖,通过一些慈善团体筹集到了部分鞋袜。11月29日,他突然接到了一个来自香港的电话:“你好,我叫阿娇,在香港,我给灾区小朋友带了一些过冬的物资,想得到你的帮助,将物资送到孩子们手上……”她的普通话说得很不流畅,态度很诚恳。

韩豪很快与对方商定好了运送方式和对方来川的时间,挂电话前,韩豪和她开了一个玩笑:“香港有个大明星叫阿娇,不会就是你吧?”

她的回答让韩豪的心跳陡然加速,她说:“是的,那个阿娇就是我。”

11路公汽

提起阿娇,韩豪的心情无比复杂――年轻的他是追星族,最喜欢香港的TWINS女子演唱组合,其中阿娇长相甜美,气质清纯,是他心中的优质偶像。可是,2008年年初爆发的香港艳照门事件,让韩豪心里很不是滋味。

阿娇和陈冠希在拍广告时认识,他俊朗的外形,玩世不恭的风格深深吸引了她,不顾一切地扑进爱河。那段时间,她生活里只有他,只要是对方所喜欢的,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一次幽会时,他提出用刚买的数码相机拍下过程,情至痴迷的她根本就没考虑这么做是对是错,以为这是男友受国外新思想影响的缘故,因此没反对。照片拍下后,他拷贝到电脑里,阿娇说:“快删了,多难为情呀!”他答应了,却没有立刻删除。不久,因忙于拍戏,阿娇也忘了督促他删除。后来,她发现真心付出换来的却是欺骗,他竟然同时和几个女艺人交往。她当即提出分手,分手后再不敢轻易言爱。熟料,这些照片像定时炸弹,给演艺事业如日中天时的她带来了灭顶之灾……

由于阿娇形象清纯正面,很多歌迷都是在校学生,因此艳照曝光后,许多家长难以接受,不仅严禁子女再听她的歌,甚至结队到她的住宅门口示威,要求她退出影视圈,有人还向她家房子扔鸡蛋、菜叶。阿娇的母亲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扇了她一耳光。伤心绝望的她躲进厕所,偷偷割腕,想一死了之,幸亏被助手发现。事发后,她曾通过电视台公开表示了忏悔,却并没得到公众的原谅,她的演艺事业全面停止:新录的唱片不能发行,电视台不再播放她的影像和声音,广告商取消了跟她的所有合约,正在拍摄的电影《梅兰芳》也删除了她所有戏份。更为可怕的是,一些不法商贩竟将的录像视频拷贝成DVD光盘出售,连路边摊都能看到这盘光碟。

阿娇万念俱灰,幸亏有好友阿Sa、麦浚龙等人的关心和陪伴,她才咬牙挺了过来。她的老板英皇娱乐公司老总杨受成也十分同情她,亲自找她谈话,承诺一定会在适当的时机帮助她复出,就算花费巨资也在所不惜。可是,深受重创的阿娇还是无法驱散心中的阴影,不敢想象以后还要站在聚光灯下面对大众。在矛盾中,阿娇购买了一批物资,决定去四川震灾地区走一趟,一是奉献爱心,二是想在那个能洗涤心灵的地方重新找到自我。于是,她通过香港的“无国界义工组织”,联系上了韩豪……

2008年12月1日,在“无国界义工组织”的安排下,韩豪在成都与阿娇见面。阿娇肌肤如雪,眼睛明亮,虽然神情有些落寞,但掩饰不住周身明星人物特有的气场。韩豪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阿娇态度和蔼,主动与陈豪打招呼,他才放松了下来。

寒暄过后,韩豪打开电脑,给阿娇看他拍摄的震区图片,重点给她看了进山的交通:震前的公路如盘曲的巨龙,蜿蜒流畅,震后的公路扭曲变形,凌乱地横亘着许多巨石,随处可见深坑和断壁悬崖,凶险异常。韩豪以为阿娇会知难而退,就体恤地说:“进山太危险,你可以将物资交给我,我保证将它们送到孩子们手中。”没想到阿娇看完照片后很平静:“没问题,我去!”“真的敢去吗?”“不怕,可以去!”不过她对韩豪提出了一个条件。“啥子条件?”韩豪问。“让我悄悄地去,悄悄地回。”韩豪恍然大悟,说:“保证做好保密工作。”接着,他和阿娇商量好了行程,落实了车辆,选择了去比较偏远的白坭乡小学为420名小朋友发放物资。

为安全起见,韩豪让父亲押送阿娇送来的一卡车物资先行,他和阿娇随后跟进。12月3日凌晨5时,韩豪在酒店接到阿娇,租了辆商务车,从江油方向走九环线进入北川境内的桂溪乡,再从桂溪乡到都坝乡,然后翻越一座大山前往白坭乡。

路上一波三折。商务车好不容易驶到桂溪乡,就熄火了。韩豪又找来一辆三菱越野车,越野车到达都坝乡时油路出现故障,也趴下了。韩豪又联络上了一辆志愿者的顺路车,可对方的车在赶来的路上轮胎破了……无奈中,韩豪歉意地望着阿娇,本以为阿娇会叫苦连天,没想到她一脸坦然,拍拍双腿说:“我们就坐11路公汽吧。”

“这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哪有公汽啊?”韩豪不解地问。

阿娇笑着拍拍双腿:“这不就是吗?”

微笑的时候最美丽

于是,一行人就徒步翻越一座大山前往白坭乡――此路是震后打通的唯一一条通往北川关内的生命线。路况很差,随时可能发生泥石流。

山路险阻,但地震后形成的堰塞湖、刀削斧凿般的山体,却是难得一见的奇景。韩豪建议阿娇拍照留影,阿娇乖巧地摆出了造型,只是眉头轻蹙。韩豪笑着对她说:“地震过去半年多了,如果拍出来的照片还是哭丧个脸,那才没有意义嗦,你笑一下嘛。”话音未落,阿娇竟真的笑了。这是韩豪和阿娇见面后,第一次看她露出笑脸。不施脂粉的她笑起来真好看,如一朵洁白的莲花,清新地绽放!

在经过一段残垣断壁时,阿娇的手不小心被铁丝扎了一下,疼得她“啊”了一声。韩豪迅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创可贴给她贴上。前面有段湿滑的陡坡,韩豪找了一根棍子,用棍子牵着阿娇往上爬。阿娇在后面小声对他说:“别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韩豪真诚地说:“你一直是我的偶像啊!”阿娇听后,沉默不语。

以后的行程中,气氛变得越来越轻松了。韩豪渐渐淡忘了阿娇的明星身份,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志愿者,自豪地对她说起了家乡的美景:春天的溪水奔腾跳跃;夏天有满山遍野的花和果;秋天的玉米苞苞金灿灿,青茶飘出醉人的清香;冬天在火塘边唱山歌,跳锅庄……听得阿娇无比神往。当韩豪伤感地讲到妹妹时,阿娇善解人意地递给他一张纸巾,说:“我的命运也不比你强多少。”

原来,阿娇1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她小小年纪就进入娱乐圈,成为家中的经济支柱,肩负照顾妹妹、妈妈、爷爷、奶奶的重任。艳照门事件后,她有种“天塌了且被人当街扒光衣服”的感觉。她闭门不出,白天不敢开窗帘,夜晚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眠,她的体重一度暴瘦,又一度暴肥,内心经历了八级地震。好几次,她真的想打开窗户从10层楼一跃而下,以死谢罪。但想到以后全家人的生活将没有着落了,她又狠不下心……

韩豪慌忙安慰她:“事情已经过去了,再懊悔也没有用。”他又说,“你知道我的QQ签名吗?”阿娇好奇地问:“写的什么?”“在哪跌倒就在哪趴着。”阿娇被逗得“扑噗”一声笑了。笑着笑着,她又沉默了。韩豪说:“其实,这只是一句冷笑话,生活中,我们还是要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来!”阿娇惊恐地说:“不,一想到要面对公众,我就害怕。”

“谁没有做过错事呢?因为小龙女,成龙大哥当年还不是当众承认自己做错了?当年的事件,刘嘉玲最后勇敢站了出来,结果赢得了所有人的支持。况且,我认为你没有错,恋人之间的亲密举动有什么大不了的?”说到这里,韩豪拍拍胸脯说:“连我这么高大威武的人都是你的坚强后盾,你怕啥!”韩豪身高1.85米,但是很瘦,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有些滑稽,但一股暖流已经悄悄涌上阿娇的心头。

见她心情好多了,韩豪高兴地说:“你笑的时候最美!记住,笑是解除一切烦恼的灵丹妙药!”

等到一个好消息

当天下午3时,阿娇一行徒步跋涉10公里抵达白坭乡小学。黄开林校长带着全校师生400余人站在操场上,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阿娇。也许是许久没有在公共场合露面了,阿娇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比第一次登台演出还要紧张。韩豪看出了她的变化,连忙写了一张纸条,悄悄递给她。

阿娇展开纸条,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后面写着一行字:“山里的娃娃很淳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你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位来自香港的美丽善良的大姐姐!”阿娇如释重负,脸上绽放出了笑容。她亲切地和每一个孩子握手,逐一为他们分发鞋帽、手套、围巾、糖果。由于她的细心,从学前班到6年级,竟然每个学生都分到了大小合适的棉鞋、手套、袜子。孩子们回报给阿娇的,是纯真的笑脸和热烈的掌声。阿娇心中有种久违的亲切和踏实感。

这时,有眼尖的群众认出了阿娇,于是奔走相告,一会儿,学校里就涌进了许多村民,争睹明星的风采,热烈地用方言交谈着。阿娇以为大伙是在议论她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韩豪连忙凑近阿娇,对她说:“别害怕,乡亲们心中自有一杆秤。”他转过身,大声对乡亲们介绍了阿娇此行的目的。乡亲们纷纷交口称赞:“一个女娃子敢走这么难的山路来行善,真不容易。”“她是大恩人啊,我们的娃娃冬天不会受冻了……”有位汉子大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羌家人不能白受恩惠,我们给客人唱支歌吧。”他的话一呼百应。于是,一人起头,众人唱和,一首当地人们耳熟能详的民歌在校园上空回响,孩子们也跟着大人一起唱:

“月儿哟/弯如钩/羌笛声声绕碉楼啊/姑娘哟/站在水台望/小路上走来打猎手/姑娘哟/下水台/彩裙飘飘映碉楼啊/手捧哟/绣花带/笑声撒满小路口/啊依哟……”

这是怎样的一幅场景啊,残破但依然美丽的土地,陌生而热情的人群,旋律简单却直达心底的歌声!

阿娇在北川待了三天,才恋恋不舍地返回香港。临别,她主动与韩豪拥抱,在他耳边说:“谢谢你,我的心灵已经得到了涤荡,我再也不是弃儿了!”韩豪心里一酸,说:“希望你以后好好珍惜自己,等你的好消息。”她调皮地在他的手心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我已经把你当成好朋友了,等着我重新站起来的好消息吧。”

篇6

李建军怎么也没有想到,妻子精心选定的这个新家,竟然是位于前妻和儿子居所的对面。

半年前,越洋电话里,李建军清楚地感觉到妻子掩饰不住的兴奋。妻子总是称李建军为建军兄。她说建军兄啊,真的不敢相信,咱们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千载难逢!真是千载难逢!位置真的是一级棒呀!妻子像是买彩票中了大奖一样。

对这心情,李建军完全能够理解,现在谁都知道选房这事情有多难。自打他跟妻子同居一室那天起,二人就开始为房子的事情奔忙,先是热情高涨,接下来是长时间里牵肠挂肚,后来都感到有些心灰意冷,直到这次公司派他来国外进修前。可是没有想到,李建军刚刚踏上国外的土地,有关房子的好消息就接踵而至,这让他不禁喜出望外。

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漂泊,李建军越来越渴望一个安定的家,感觉它无异于一个宁静的港湾。有了它,意味着二人的感情也停泊得更稳。无奈自己暂时身在国外,只好由妻子全权处理此事。妻子大学毕业后,长时间在南方城市打拼,经济上有些基础。这期间,妻子心甘情愿地张罗着一切,包括原来租住屋的旧物的搬移,一些新家俱的购置。每隔一段时间,都要通过越洋电话向李建军通报进展。多少次,妻子在电话里激动地放话:放心吧!等你半年后回来,就有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家迎接你。李建军心里感激着,口中感谢着,对这个新家频为期待。

刚才在机场,妻子第一个迎上来。令李建军意外的是,她居然还捧来一大束玫瑰。女人送花给男人,李建军从来没有经验过。他心跳脸热着,努力显出宠辱不惊地样子。直到坐进了妻子的车,才感到自在一些,潇洒地冲起哄的同事摆了摆手,那手势仿佛是将所有艳羡的目光一股脑儿扫向车后。回过头,他不免洋洋得意地想:这些家伙,让他们忌妒去吧!此时这份温柔乡里惬意陶醉,只我一人有权独享。就像透进车玻璃的阳光,只为我一人温暖,车载音响里流出的潺潺乐声,只为我一人暧昧。他轻轻地像是似地哼了一声,懒懒散散地挪了挪身子,好让自己身心都更适合此刻的幸福心境,由着那色彩斑澜的春意扑面而来,一丝又一丝的甜蜜融进身体。惶惚中,感觉自己似乎行进在回原来的家的路上。

这时,在一旁驾驶车辆的妻子说了一句话:亲爱的,我们的新家马上就要到了。李建军闻言激灵一下子惊醒过来,立刻坐直了身子,用手拍一拍前额,带着歉意说:啊!我刚才是不是睡着了?这10小时的飞机旅行真是太累人啦!李建军偷眼看着妻子,心虚地想:这是怎么了?我明明知道身旁的这个可爱的女人,才是我此时此刻的另一半。可是为什么刚才脑子里会出现前妻的形象呢?真是莫明其妙啊!李建军定了定神,开始凝望起沿途的景色。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难怪他会发生错觉呢。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建军有种不好的感觉,显得神不守舍。直到车子在一幢18层的高楼前停住,李建军才又如梦初醒,脱口而出道:是这里?我们的新家,是在这里?妻子并没有注意到李建军语气中的异样,犹自得意道:地段不错吧!要不是原房主移民国外,我们哪会有这机会?李建军这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随即掩饰道:真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你,你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幸运。

临下车前,妻子伸过手,按在李建军膝上,仰起脸定睛望着他:建军兄,怎么搞的?我忽然心里没底了!建军兄,你会满意吗?好奇怪,我现在心里砰砰直跳。但愿你会满意这个新家!妻子虽说小李建军好几岁,但也三十岁出头了,可有时候表情却像一个大孩子一样清彻透明。李建军伸过手轻轻捏了捏妻子的脸,不无动情地想:哪怕就是仅凭这一点点东西,这个女人也有足够理由让我心动。

李建军随着妻子进了电梯,电梯升到15楼停下。他心里又是格登一下:这么巧,也是15楼!紧接着,李建军就只有为自己这个新的家感慨的份儿了。从中,他真切地感受到的不仅有妻子半年来倾注的心血,更有她对两人未来生活的真诚与期许。心底里不由涌起一股股愧疚和酸楚。那一场失败的婚姻让他倾家荡产。而现在,面对这样一个无可挑剔的家,你李建军凭什么安心消受、安心拥有呢?想到这里,他揽过妻子动情地说: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这个房子,不!准确地说,是这个家,本来就是你赐予我的。妻子连忙捂住了李建军的嘴。快别这样说!建军兄。妻子低下头依偎在李建军的怀里,几乎轻声呢喃道:知道吗?这半年里,我常常对自己说,你终于找到了,他就是你要的。你的一切都应该属于他。李建军又是五味杂陈,由衷地说:你知道吗?有时我真的骂自己,天杀的,你上辈子积什么德了?

李建军深情地望着妻子,心里想:怀中这个可爱的女人啊!如果要说我对她有什么不满意,那就是她出现得太晚。为什么她不在十多年前进入我的生活呢?如果还要说我对她什么不满意,那就是她出现得太早。要知道,我刚从一个家庭出来,已经是身心疲惫。她应该给我一段时间好好疗伤。可是偏偏这时候就让我坠入了情网,一切一切是那样的猝不及防。唉!感情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李建军找一个机会走到窗边,严严实实拉上窗帘。那楼,就在对面。它搞得他心神不宁。

第二天是休息日,已经日上三竿,李建军才慢慢睁开眼睛。此前,他正沉沦在一片无边无涯的苦海的意象中,昏昏沉沉的潮水一道道退去,头痛欲裂的砂石却一层层堆起。

此后,他目光呆滞地在卧室里的陈设上掠过一遍,似乎才一点点回归了自己,一点点确定了自己所处的环境。接着,床头柜上一张纸条进入他的视线。那是妻子给他的留言,龙飞凤舞的两行字:建军兄,今天公司有重要活动,我去了!你睡得真香呀!出门前,我要在你的额头留下轻轻一吻,或许它变成一只蝴蝶飞进你的梦里。是否这样呢?真想知道。晚上告诉我好吗?你旅途劳顿,好好在家休息,等我晚上回来!好吗?妻。

李建军一松手,那纸条缓缓飘落在枕头边。这个可供自由支配和把握的一整天,实在也没有什么令他高兴之处。回想起来,自己其实这一整夜都没有真正睡安稳。就算在梦里,也总被某种不安萦绕着。有几次,不知哪里来的一只手蓦地伸过来,将他从梦境中硬生生扯出。那时,他看一眼尚在沉沉入睡的妻子,目光就立即被窗帘夺去,总感觉那道布实在不能做到严严实实。现在天亮了,李建军进一步发现,那个窗帘实在也不够厚实,混沌不清的太阳和丝丝缕缕的光线下,它已经全线失守溃不成军。但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一切与窗帘是否严实是否厚实完全无关。虽说妻子叮嘱他好好睡一觉,可是,李建军怎么也躺不住了。他披衣起床,慢慢地踱进了书房。迟疑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将那窗帘掀开了一角。

从李建军新家窗口望出去,就在对面二百米开外的地方,那幢高楼仿佛在天地之间雄峙着。在李建军看来,它的存在实在是有着不加任何修饰的突兀。先是那楼所在小区的草坪对应着李建军所在小区的草坪,然后是那楼所在小区的栅栏对应着李建军所在小区的栅栏,最中间,一条如带的宽阔马路横穿而过,马路上偶尔经过的车辆制造出些滚滚红尘,渐渐地在空中形成薄薄的一层雾岚。而这些,都无法真正起到将两幢高楼隔开效果。更可气的是两幢楼的周围,高高低低的楼宇鳞次栉比,可是都似乎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圆滑地退居左右,徒具繁荣的景象,只形成对两幢楼的陪衬作用。那情形,就如古代的两军阵前,敌我双方的人马围成一圈,他和她被不由分说地推到对峙的最前沿。身后是双方人马撺掇起哄,目光灼灼地期待着那场血与肉搏斗的好戏上演。这使得李建军不得不面对那幢楼,不得不将让他心烦的好视力投向对面十五层的一套房子。那里是李建军原先的家。李建军离婚时,他将房子留给了前妻。目前,那里由前妻和孩子所居住。对那里的一切,李建军可说是太熟悉了。

这时,前妻家那边主卧室的窗帘被拉开,一个人影从窗边闪过。李建军忽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天,按惯例,每个月第一个星期天,是前妻的闺中密友来访的时间。从窗边闪过的身影正是她。看来,那边一切还都仿佛没有什么变化。前妻密友的标志是那一头卷发,而且还染成黄色。李建军暗暗叫她金毛狮子。前妻女友反客为主的举动,包括这个拉窗帘。她常常叫嚣说,这是明人不做暗事。跟前妻没有离婚前,李建军一度对她这一点心里颇反感。他很不明白,前妻为什么会跟这样的女人亲密无间。前妻密友每次来访,都带着她的孩子。带来了,就往李建军儿子房间一扔。然后,然后两个女人关进一个屋里叽叽咕咕好几个小时。李建军儿子并没有在窗边出现,他不知儿子这个时间是否在家。建军认为,自己儿子其实很反感这个小朋友。陪他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是因为可以有机会对这个小家伙严加戒备。如果李建军儿子不在家,那个小魔王不知在他的房间里怎么闹腾呢?

快中午时,前妻去厨房里忙碌,前妻密友就会独自呆在卧室里。窗子左边窗帘垂下的地方,摆放着一个小小的圆桌,钢化玻璃桌面。前妻密友一般就坐在那里。有时喝茶,有时用妻子的化妆品,给自己描描眉,画画唇。有一次,忽然冲进李建军所在的书房,穿着前妻的一件裙子,问李建军:你瞧,这件裙子多适合我!搞得李建军有些哭笑不得。

李建军离婚前,前妻密友最后一次来访时,因为那头金毛狮子在屋子里亢奋地走来走去,晃得他头昏脑胀,只好躲进厨房给前妻打下手。一段时间,李建军跟前妻已经无话可说。但是外人在场,总是要做做样子。所谓打下手,无非是择择菜洗洗盘子什么的,前妻仿佛他并不存在,对他完成的作品也是不置可否,常常拿起来自己重新来过。搞得李建军常常脸热气涌。但那一天,那道密友爱吃的鱼香肉丝,前妻示意李建军掌大勺。李建军往菜里没有搁糖,却洒了二倍的盐。前妻密友对食物有一种特殊口味要求,吃饭时常常前面少不了一碟白砂糖。从这件事,李建军感觉前妻也有些心烦这个女人。

大约下午一点多时,李建军估计那边也许已经吃完了饭。他不由又走到窗边向对面张望。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接下来常常会有两个孩子的纠纷。不知道为什么,一吃完饭,两个孩子总是要因各种原由干上一架。两个女人对之视若无物,都嚷着要李建军去处理。对主客两个孩子,李建军都不好过分责备,常常搞得自己很是尴尬。李建军沉溺在对过去生活的想象中,他特别想知道,如果今天孩子发生争斗,会由谁来出面调停。

李建军才发现自己完全搞错了。这天在前妻家里作客的,根本不是前妻密友。李建军看清楚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从卧室的窗边闪过,将几个小时前拉开的窗帘又重新拉上。前妻从前很少有男性的朋友,即使有也不可能请他来家中作客,而现在终于也有一个男人进入前妻的家了。半个小时后,那个男人来到阳台上,拉开了一扇玻璃窗,将上半身探了出来,使得李建军可以更方便地观察他。直观估计,男人的身高应在一米七五以上,体型偏瘦。男人在抽烟,他尽可能地向窗外伸出身体,好让吐出的烟雾更多地消散在空气中。李建军本人从不抽烟,对在前妻家里抽烟的男人心生莫名的厌恶。估计前妻同样也不还不习惯抽烟的男子,不然他也不会到阳台上抽烟。李建军想,如果这是前妻的新男人,不知自己儿子能否接受他。

看着看着,李建军忽然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似的。透过氲氤的空气,他凝神仔细辨认。没错!男人的另一只手中正是李建军的紫砂杯。杯柄上系着的黄色绸条是再熟悉不过的标志。那家伙竟然用它做烟灰缸。那个杯子是李建军曾经心爱之物。那是前妻在婚前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它外型大方,朴实敦厚。李建军在闲暇的时候,经常用它泡上绿茶,欣赏那杯里杯外耐人寻味色泽,陶醉于那一缕若有若无的醇郁芳沁。经过他长时间的把玩,器身已经发出幽幽的光亮。李建军后悔自己在离婚时没有带走它。而现在,他在一个男人手中被污辱。这让李建军不堪忍受。李建军感觉自己已经火冒三丈了,他忍不住哆嗦着去摸手机。他要给妻子打电话,要狠狠地怒斥她一番。他还要打电话给儿子。同样他对儿子也是十分的气恼。他要在电话中质问儿子,别人在羞辱他老爹的时候,他究竟在作些什么,为什么能够坐视不理?作老爹的过去真是白疼他了!

李建军四十岁那年,他完成了自己一个很大的心愿,在这个城市里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套住房,在同年龄人眼中,他算是一个成功者。然而,仿佛就是从那一天起,他开始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起初的时候,是一回到家里就有一段时间感到晕眩、心悸,使得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患有恐高症。过了一段时间,又常常莫名其妙地浑身颤抖,吃饭时如果发作,甚至都握不稳筷子。他才又断定自己实在不适合这套房子。进入秋天后,一次在外面饮了过量的酒,被送到医院急诊科输液。

这种情况,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回到家,连着有两整天的时间,他都无法出门。躺在床上时,他无聊地拿起一个镜子,开始端详起自己,发现鬓角又多了十多根白发,旁边,几束鱼尾纹蜿蜿蜒蜒枝枝蔓蔓,其上,三道深刻的抬头纹也是触目惊心。他心中感慨道:西风一夜催人老,凋尽朱颜白尽头。老了,真的老了!想一想,无论是各个器官,还是生命本身,都在一天天走向衰竭。不免黯然神伤起来。此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过去那个阳光开朗的男人再也不见了,他的内心仿佛被狭隘阴暗所占据。

一个星期天,妻子(前妻)的密友来访,言谈中,对方明明是在恭维他和夸赞他儿子。他却忽然没有来由地心头升起无名之火,将自己关进书房里,愣愣地坐在那里生闷气。心里说:那位法国哲学家说得没有错,他人真的就是地狱!她凭什么总是夸奖我是在大公司就职,现在小有成就!凭什么总是申明我有个健康成长儿子,将来定有出息!凭什么总是强调我有个公司白领的妻子,收入可观,各方面也无可指摘!那个女人的言下之意,似乎我只配拥有这些似的,仿佛再有任何不满足都是非份之想似的,这简直就是彻头彻尾地的剥夺, 剥夺我支配自己生活的自由!这时,他再次看到了对面镜子里的自己,发现那布满一脸的不只是衰老,更多的是绝望、沮丧、无奈。他想:似乎那个女说的没有错,别人尚在梦寐以求着的、摸爬滚打着的、为之奋斗着的一切,他都已经全然拥有了。可是,折磨他李建军的恰恰就是一种欠缺感,如杂草从心底里生出来,无以言状的,却又剪不断理还乱,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他分明看到自己眼睛在发出诘问,难道?我的一切就这样了?到了晚上,他梦到自己在陷在沼泽里,越陷越深。惊醒过来后,他发现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同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黑屋子里,房子里的空气几乎让他窒息,四周更大的黑暗一点点向他逼近。他想要突围,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却拔剑四顾心茫然,感到无从下手。他清楚地听到他心底里发出的呐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他不能就那样束手就擒。他深切地意识到,要么让自己从这所房子里逃离出去,要么让生命永远暗无天日下去,对他是一个问题。

有一天,李建军下楼丢垃圾,在走廊上不小心碰到消防箱,垃圾洒了一地。李建军在一点点收拾垃圾时,从中发现了几个镙丝和钢片儿,经辨认是旱冰鞋的零件。他很生气。记得旱冰鞋前一天还完好无损,这显然是儿子有意的破坏。李建军拿起这些作案铁证,怒气冲冲地去找儿子算账。儿子哑口无言,只好承受老爹的责罚。打完儿子,李建军仍是怒气不休。他发觉这个儿子真的让人感到头痛,他似乎天生就有一种破坏的倾向。令他困惑不解的是,这小子毁坏掉的往往是他自己的心爱之物。那一天,有关往事都被李建军一桩桩一件件他回想起来。

儿子三岁那年,李建军碰见他正用针刺破气球;而另一次,也就是儿子四岁那年,他用小刀割蓝猫玩偶的耳朵,被李建军抓了个现行。又过了大约一年时间,有一次,李建军看到儿子一次次畅快淋漓地推倒积木。辛苦搭成的积木,被毁掉时,他就两眼放光。为此,李建军一度停止为儿子购置新玩具,才使他的这一爱好得到抑制。没想到,这一次,儿子又故态复萌。

而这一次,李建军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他是多么喜爱那个旱冰鞋。到了儿子这个年龄的男孩子,迷恋旱冰是自然而然的,溜冰技术的高低,直接影响着他在伙伴中的地位,因此就算是为了虚荣,男孩子也会对它趋之若鹜。为此,他还花钱送儿子去了一个旱冰培训班,一期培训班下来,儿子显示出了这方面的天才,V型走步、脚跟刹、后溜葫芦、压刃转弯、平行转弯这些技巧已经玩得如行云流水一般。

那双旱冰鞋,是李建军从美国带回来的。那是一次出国前,他答应回来时送给儿子的礼物。其间,前妻两次打越洋电话,都特别转述儿子的话,叮嘱他不可以食言。回国后在机场,儿子见到不仅有旱冰鞋,还有头盔、护掌、护肘及护膝全套的护具装备,立即欣喜若狂,把它们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现在的孩子都是受美国文化影响的一代,那套行头一亮相,儿子果然成了小伙伴追捧的对象。每次滑冰回来,儿子都要情绪高涨地自吹自擂一番。然后回到房间把它们细心地擦拭、保养一番。然而可悲的是,它最终还是未能幸免于难,被这小子拿来满足了自己的破坏欲。这到底是什么心理呢?实在让李建军颇费思量。他打算找一个时间,就此事咨询一次心理专家。

此后没多久,就发生了那件事情。有一天,趁前妻上班儿子上学的时间,李建军将一个女人带到自己的家里。而前妻恰好接到一个神秘电话,回到家里将此事抓个正着。李建军知道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从此以后,他不在毁灭中爆发,就在毁灭中死亡。

一个月后,李建军如愿以偿地离了婚。他自愿放弃所有财产的权力,无牵无挂地离开了那个曾经是自己的家。表面看来,他是被妻子逐出了。但他心里十分清楚,其实他是自己逐出了自己。就像是儿子毁掉了心爱的玩具一样,他亲手毁掉了一个好端端的家。对这个家,他说不上有多少留恋,更多的是一种解脱感。然而就在最后终于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他的心里还是生出了一丝惶惑,难道,这就是我要的?

离婚一个月后,他接到前妻电话。前妻说:对不起,我必须这样。谢谢你,给了一个理由。放下电话,李建军发现自己终于泪流满面了,他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不无痛苦地想:相比儿子的破坏欲而言,自己本来就是同一性质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家里不幸有了他这样的人,也许就注定了那双旱冰鞋一样的牺牲品命运,而现在它终于被他那个问题搞得分崩离析了。

李建军的新家和他原先的家,其实是分属两个生活小区。虽说是两楼相对,可那是在一百多米的高空,而且相隔有二百米左右。可以说,在地面上,他跟前妻和儿子相遇的机率,并不因此会增加或减少。可是,并不是只要李建军拉上窗帘,他就不再受来自对面的干扰。

有一天,李建军的儿子打来了电话。儿子的手机号码李建军是知道的,但对接到儿子的电话,却是感到有些意外。儿子很少主动给他过电话,不知是习惯、是羞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过去儿子有什么事情时,他宁肯打电话给妈妈。儿子的心总是更贴近母亲些,跟李建军却仿佛隔着一层。比如那个旱冰鞋的事,也是先说给母亲,然后由母亲在越洋电话中转达。所以,看到这个来电显示,李建军不禁犹豫片刻,但最终忍不住还是接了。

在电话中,儿子第一句话是:爸,你还在国外吗?

李建军一愣。他忽然想起,他跟前妻离婚的事情在瞒着儿子。一年前为了跟前妻离婚,李建军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分手的那段时间,两个人无论内心如何的惨烈决绝,外表却努力平静如水,不让外人看出来一点什么。其中主要的原因是,在此事如何面对儿子的问题上,他跟前妻都显得优柔寡断畏缩不前。两个人最后还是决定暂时瞒着,能瞒一天是一天,让时间来冲淡一切。然后,由母亲找一个适当的时机,跟儿子慢慢地将事情合盘托出。所以离开的那一天,李建军叫来儿子,不动声色地跟他说:公司派爸爸去出国学习,时间可能会比较长些。然后三个人在一起,吃了其乐融融的最后一顿晚饭。出国对李建军不是第一次,所以儿子也没有觉出什么异样。李建军心里想,这一年多来,前妻作为他的传声筒,不知跟儿子撒了多少谎。他甚至都可以想象那些谎话的内容。前妻会跟儿子说,儿子,昨天你跟妈妈说的事情,妈妈已经一字不拉地告诉你爸了,你爸完全同意并支持你的决定;或者会说,瞧!就昨天那个问题我电话中跟你爸商量了,你爸完全跟妈妈站在一条线上,认为你的打算不合时宜。就这件事,你是否再考虑考虑?李建军试图理解前妻作为一个母亲的软弱,但对前妻还是略略地生出些不满:难道说时至今日,她还没有跟儿子谈这个问题?哪怕是稍稍作一点暗示?而是把这个难题最后推给了自己!

那一次电话中,李建军言语含糊着,掩饰掉儿子的问题。有意识地把话题引开,吩咐他一些学习和生活上的事情。好几次,他感到儿子似乎要说什么,就立即拿话堵回去。最后,他听到儿子仿佛轻轻叹了口气,跟老爸说了再见挂上了电话。

可是没过多久,儿子又一次打来了电话。似乎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聊聊天。谈了一些不痛不痒的琐事。然后儿子告诉李建军,自己有了一个新朋友,可是自己不喜欢他。李建军听了心里感到好笑:这是什么话,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作朋友?

猛然,李建军意识到了儿子给他打电话的原因。一定是因为那个高个子男人。那个由前妻引入的客人,成了儿子眼中的不速之客。也许对于李建军长时间的离开,虽然让儿子心生疑惑,却终因无真凭实据而难以启口。而现在,那一个陌生男人的出现,让儿子感到某种危险;男人跟母亲之间的那种暧昧关系,让儿子感到心神不安。终于,儿子坐不住了。他给李建军打来了电话,用隐晦的语气跟老爸示警。

不知怎么的,儿子让李建军微微有些感动,而那个用紫砂杯当烟缸的男人,行为举止也实在让他反感。他不由就心里一冲动,说了些脑子发热时才会说的话。他装作无意地谈起了自己的小时候,详细叙述了他一次次捉弄小伙伴的细节。言语中充满了对儿子闪烁其词的暗示。

之后,他经常接到儿子偷偷打给的他电话,话题一般都是围绕着那个所谓的新朋友,儿子讲自己如何如何捉弄他,儿子讲得绘声绘色,经常逗得李建军哈哈大笑。李建军知道,他的笑声就是对儿子的鼓励。但是儿子电话一多,渐渐就让李建军感到苦恼了。一次,儿子在电话中说想他。另有一次,儿子问他,爸,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些话让李建军心促气短。他真得想将真情告诉儿子:老爸其实就住在他的对面,常常遥遥地望着他。

儿子的这些话触动了李建军,让他感到两人之间的通话必须中止。那个高个男人是妻子的选择,他不可以也无权从中兴风作浪。这样理性地想一想,他还真的受到了良心的谴责。

于是,他给前妻打了一个电话。当然,他同样没有告诉她说自己就住在对面,时不时就可以看到她们娘儿俩。他谎称自己目前在另一个城市,不久之后还要出国。这次电话的主题是商量儿子的事情。儿子最近给他的电话过于频繁。李建军认为这样很影响他自己的学习。前妻听了沉默片刻之后,在电话中对他表示认同。妻子说,事情既然都这样了,大家最迫切需要的,就是平静一段时间。儿子这样的行为,最终会让大家都不得安宁。在跟前妻商量后不久,他换了一个手机号。当然,新的手机号他通报给了前妻,他相信以前妻的性格,非十分必要不会打扰他,同时也决不会把这个号码告诉儿子。

一天晚上,他的目光还是被对面牵住了。到了晚上,在灯光下,对面窗子里情景会清晰许多。他看到儿子和那个新男人的冲突。先是,那个高子男人跟在儿子后面,锲而不舍地跟儿子解释着什么。高子男人情绪相当激动,在儿子不为所动中,脑袋鸡捣米样地晃着。后来,儿子也像是被激怒了,开始对高个男子反唇相讥。终于,两个人的冲突公开化。儿子不但捶胸顿足地号淘大哭,还一次次伸手去往外推高个男人。终于,李建军看不下去了,摇头叹气地拉上了窗帘。在这个事情上,他没有办法帮儿子。既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回避为妙,眼不见心不烦。

深夜时分,李建军不知怎么就从梦中惊醒。长时间失眠中他忽然想到,儿子在高个男人那里受了委屈,这个时候,最需要找我这个父亲倾诉。可是如果电话打不通。他该有多失落。这样想着,他悄悄起了床,穿着睡衣去了另一个房间,在黑暗中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后来,神使鬼差地拿起了茶几旁的电话机,拨了自己原来那个号码,听着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 ,他愣了很长时间,脑子不由想象着儿子听到这些话时的心情。

11月的一个中午,正在跟同事一起用午餐的李建军接到妻子的电话。妻子很知趣,很少在建军工作时间打扰他,如果有什么事要跟李建军讲,一般就会挑这个时间。

在电话里,妻子情绪高涨地说,建军兄,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李建军一听,马上想到今天是两人的结婚一周年,立即报歉道:哦,这是我的疏忽,我下班前就去你买礼物。妻子听了用撒娇的语气说:什么呀?人家哪里跟你要礼物呢?其实,我现在正在大街上,为我们两个人挑选一周年的礼物呢!建军兄,我要买一个送给我们两个人的,我们共同的礼物。妻子调皮地说:我先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在见到它之前,下午在工作的空闲里,可以在心里稍稍期待一下。

放下电话,李建军为妻子的情绪所感染,略略有些激动地想:谁说婚后日子总会日渐平淡,怎么与她在一起的生活总是风生水起呢!李建军才这样想着,妻子又打来电话。李建军有些奇怪,妻子其实并不是一个琐碎的人,难道她还会为一件事又打一次电话?带着疑问又接了。妻子在电话里激动又增了一分,她对李建军说:建军兄呀!你猜我见到什么了?那真是我们共同的礼物呀!建军呀!相信你知道了一定跟我一样兴奋。一样地感谢上天。你知道吗?上天给了我们的结婚周年一份的贺礼。建军兄,谁能想到老天为我们安排这样一场华美的演出!期待吧!亲爱的,不久之后你就会知道,这是真正属于你的华美演出!李建军听了如坠五里雾里,但当他向妻子发出询问时,妻子却笑着说了两个字:保密!就挂了电话。

傍晚,李建军下班回到家里,妻子没让他去别的房间,而是一把将按在餐桌前。理由是她买的礼物在某一个地方,现在还需要保密。她正做好丰盛的饭菜等他。餐桌的中央还点着一只蜡烛。李建军有些好奇,忍不住问妻子到底是什么礼物。妻子却总是那番话:不要心急!现在保密。

直到吃完晚饭,妻子才拉着他的手,到了书房。先闭上眼!妻子吩咐着。走到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旁。李建军听着妻子口里喊着一、二、三,哗地拉开窗帘,才睁开眼睛。接着他听到自己脑子里“訇”的响了一声,感觉自己简直都有些站立不稳了。只见书房外面的后阳台上,赫然安放着一台天文望远镜。如果对面有一面镜子,李建军一定会看到自己的煞白的脸。这就是说,她刚才揭开的不仅仅是窗帘,而是无情地扯开了他的遮羞布。恨不得能有地缝钻进去,这正是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他暗叹一口气,心里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就是作小偷的结局。然而,此时此刻他还是羞愧得难以启齿,只能张口结舌地说:我、我、我。

妻子却仿佛没有在意李建军的尴尬,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似的。这是今天最热销的商品。好多铺子里都打出那样一则广告。你知道那是一句什么广告词吗?那是:想和你心爱的人一起看流星雨吗? 就是这样一句广告词让我心动。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没错!这句话就是为我们写的。

李建军脑子木木的,感到自己似乎在梦游一样。从妻子脸上,他并没有发现任何的言不由衷。关于流星雨,李建军也略有耳闻,这两天报纸电视都在讲这个事情呢。可是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将这场天文现象同自己联系起来。这就是他忍不住要问妻子的问题。他问:你又凭什么说它是属于我们的呢?

妻子听了揶揄地说:你真笨呀,你忘了,你是哪个月出生的?

李建军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我是8月1日生日,你听我的名字就知道。我出生那天,奶奶颠着小脚跑到邮电局,给在部队上的父亲打去电话报喜。回来后告诉我母亲讲,我父亲在电话里说了,今天是建军节,儿子名字那就叫建军吧!

妻子解释说:你的星座是狮子座,而这是一场狮子座流星雨。

李建军这才恍然大悟。

妻子给李建军扫了关于星相学的盲。她告诉李建军:狮子座的由来与古希腊英雄赫拉克勒斯有关。妻子又说:狮子座男性个性鲜明,看似严谨冷漠,但内心孤独感性,脆弱细腻。面对挑战者,直来直往单打独斗的王者风范,是狮子座的象征。李建军听了暗自羞愧:自己一段时间行事那样猥猥琐琐、首鼠两端、魂不附体的,哪里有半点气度不凡、威信十足的狮子英雄气慨的样子?

妻子说,当我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就特别喜欢独立仰望星空,向往那个浩瀚辽阔的世界。非常希望能有一台天文永远镜。今天,那个广告词又唤醒了我童年时的渴望。我对自己说,这是我老公的灿烂,我一定要更清楚更仔细地欣赏。

李建军深情地望着倚在怀里的妻子,心中叹息着对自己说:当初,当我一身疲惫地从那个家里逃脱出来时,我的惟一想法,就是找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休息。可是一见到她,我的一切计划都打乱了。不由自主地就频繁地约会,不由自主地就迅速同居。看来,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

凌晨1点多时,李建军跟妻子在阳台上,通过背后电视机里传出的记者的激动的描述,“欣赏”了那一场属于两个人的流星。“随着狮子座在天空中越升越高,‘狮王’的舞姿也越来越精彩。不断飞逝在天际的流星中,观测者还意外看到了两颗非常明亮的落地火流星,真是太刺激了!”那一刻,两个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有一天,李建军看到妻子的那本关于星相的书。过去他那书没什么兴趣,那一刻却对它产生了阅读的愿望。他找到了狮子座的内空,只见那书上说:狮子座的男性不宜早婚,20岁左右遇到的女性和你没有缘分,假定强行结婚必会遭遇许多风波。35岁之后会邂逅最理想的女性。遇到有情调的女性会感觉幸福,能够温柔地领导你的女性是最理想的配偶。

李建军看完这些内容,又去找妻子的星座。妻子是白羊座,那书上说:狮子座与白羊座同属火象星座,在初见时,会发出火花,有类似磁铁般的相互吸引、一见钟情,同时进展快速而浓烈。双方的品性和观念近似,是恩爱火热又耀眼的组合。

然后不知怎么,李建军又想到了前妻,试着查了查,前妻是双鱼座。只见上面写着:狮子座和双鱼座配,对于这两个星座而言,火水不容可说是最贴切不过的形容词了。因为鱼毕竟不是温和或热血的动物,难以与狮子座男性那强烈的高涨的热情匹配。李建军其实并没有过于在意这本星相书中的内容,他完全是抱着一种游戏的心态去阅读它。

十分钟后,他就合上书,将它放回了书架。那是在一个清晨,充足睡眠和营养早餐给了他这十分钟的闲适自在。上午,就在他被忙碌的工作搞得头昏脑涨时,那些一度抛在脑后的句子却猝不及防地向他袭来。他一时不能自持,惶惶地环顾左右,忽然很害怕在大庭广众之下有失控之举。只好匆匆地去了卫生间,把自己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才有了些许安全之感,允许那悲喜交加的情绪徐徐释放。他唏嘘着想:如果早一天知道,自己现在的妻子才是真正的另一半,而同前妻不过是一段错误,怎么会白白消耗掉那十多年呢?

接下来,由于妻子的影响,李建军又增添了一个新的爱好,经常在一个晚上来到后阳台,借助那台望远镜观察星空。有一次,他无意中将望远镜动了动,望远镜的镜像扫过对面的楼顶,扫过前妻的窗子,停在在了前妻的邻居家。

过去李建军住在那里时,同这家邻居没有任何交往,有时出门遇到了,大家都是客气地点一点头,对方姓甚名谁一概不知。这一家有一个男孩子,大约五六岁。吸引李建军的是男孩子的,那是一只鸟儿。也许是某一天,那只鸟儿无意中闯入邻居的家,被那个孩子抓住了。有时候,孩子就让那鸟儿在自己面前反复起飞。鸟儿腿上绑有约一米长的绳子,绳子上可能还系有一个重物。这样,鸟儿飞不了多高就会落了下来。有时候,孩子会把鸟儿捧在手里。别看鸟飞在天上时看着不小,抓在手里却只有小小的一团。

李建军通过望远镜,看到那鸟儿有着蓝棕相间的羽毛,精巧的脚,秀气的嘴,雅致的尾。更多的时候,它被放在窗台上。孩子偶尔过来,往它旁边扔上大半个馒头,可是它连头也不抬。接下来的两天里,李建军发现它不进食,只是一次次地朴楞翅膀,一次次碰在窗玻璃,一次次摔落在窗台上。终于在第三天,邻居来劝自己的孩子。大约是说:瞧,它生活在大自然里,在这儿不习惯,这里没有这的妈妈和朋友,你想想没有家的孩子多可怜呀。孩子是好哄的,三句两句,他就把它从解下来,窗户一开,就扔了出去。按李建军的理解,这个放飞简直象是一个偶然的冲动。因为立即,系在鸟腿上的绳子的另一头挂外面空调室外机上,鸟倒垂着悬挂在半空中。孩子立即伸手把它抓回来,他后悔了,不再释放它。但是两天之后,李建军却再没看到那鸟儿在邻居家里出现。

这是李建军原来那个家里左边的邻居。鸟儿失踪之后,李建军对这家人没有了兴趣。忽然又想看一看右边的邻居,于是又将望远镜稍稍挪了挪。右边的邻居是一位单身女人,她的背景对李建军来说是一个谜。那天晚上,一场雨后,女人回到家里,送她回来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李建军看到,主客二人在客厅里聊。这期间,两个人始终都面对面站着。男人保持着着随时离开的姿态,跟女主人交谈了约一个小时。此时,天空上阴云重重,另一场雨即在眼前。终于,女主人仿佛对男人说,我去找把伞吧!然后,她去了另一个房间。女主人再次出现时,她已经换了衣服,是一件缀着白花的黄色连衣裙。谈话继续。递到男人手中的伞,被他摆弄来摆弄去,然后似乎无意中放在身旁桌子上。两分钟后,男人终于离开。女主人独自在客厅里呆着。后来,她像是有些生气地拿起桌上的那把伞,狠狠地摔在地上。这是头天晚上的事。第二天就放晴了,一天的太阳。可是到了晚上,李建军却意外地发现,那个男人又来拜访女主人,而且手里还拿着一把伞。李建军十分奇怪,难道他是来归还伞的?然而,李建军还是惊愕地看到了那一幕,男人将伞送到女主人的手里,而女主人同样也笑盈盈地接了。李建军心里想,真是活见鬼了,如果这是一场戏,观众肯定认为是个重大的漏洞。

又一个晚上,前妻家楼上那一家的窗中,一个掠过的黑影吸引了李建军的目光。这是他第一次将目光投上这一户人家。高层建筑,平时进出都是电梯上电梯下,楼上楼下邻居基本不接触。而现在,只有在这个角度下,他才会这样做。接着,他恍然大悟。怪不得,原先李建军住在那里时,经常在深更半夜听到沙沙的声音。原来是楼上那家养着一只猫。此时,那只猫被男主人撵得上蹿下跳。终于,男主人他抓住了它。接着,李建军看到,男主人抱着猫来到阳台上,一手拉开窗子。李建军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那只猫已经被扔了出来,喵的叫一声消失在夜空中。那个男主人摔死了那只猫。李建军心里愤怒不已,就在几秒钟前,那只猫还在主人的怀里,眼神神秘、痴迷、幽怨,像个敏感的诗人。这时,李建军看到女人的身影从门边闪过。李建军想看看这家女主人长得什么样子。同时,他怀着一种恶意,希望男主人的行为受到惩罚,他不相信女主人会认同他的这场谋杀。可是,直到第二天晚上,他才真切地看到女主人,她穿着厚厚的一直拖到脚面上的睡衣,披着一头凌乱的长发,浑身是永远睡不醒的那种慵懒。令李建军吃惊地是,在她肩头的,正是那只猫,温顺地伏在那里。李建军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看来猫是摔不死的,它又回到了那个家庭。但是,李建军的欣慰在半个小时之后就荡然无存了。他的视野里再一次出现了男主人,那只猫在他的怀里,眼神寂寥、空旷、浑浊,男人一脸疲惫,他的脸上明显有着三道血痕。李建军吃惊地看到,男人又在做着杀害猫的准备,为了保证效果,他还把它装在一个袋子里。看着它飞身空中,李建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相信自己再也见不到它了。然而,在下一个夜里,李建军在那一家的窗上发现了一些异样。窗玻璃上有一些痕迹,那是很规则的梅花,也有三道细而长的划痕。那是猫留下的脚印,它没有死,又回来了。李建军看到了那猫,它跃上了窗台,蜷在那里,眼睛大而透明,水汪汪、木呆呆跟他对望着。李建军不禁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几乎要放下望远镜离开。那天晚上,李建军看到对面楼上那家男主人冲进客厅,他的脸上一朵梅花叠压着另一朵梅花。女主人不久之后进了家门,她的红绒毛围脖和大衣后领之间,露出猫的半个脑袋。李建军看到,那只猫忽然跃上天花板,眼睛凶巴巴地向下俯视,似乎随时准备将女主人扯碎似的。

接下来,李建军的注意力又投向前妻楼下的那一户人家。那一家住着一位老人,还有一位美丽的女孩儿。在这个家里,李建军看到了丰富的珠宝藏品。偶尔,老人会接等一位到访客人,向他一一介绍那些宝贝。那时,美丽的女孩儿总在一个角落里看书,嘴里徐徐吟出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瑟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活脱脱一个古典美人样儿。老人介绍得有些累了,就递给客人一只小小的玉器挂件。客人把玩着,对着灯光,看到玉器的芯处有一个黑斑,不由沉吟不语起来。这时女子款款走向客人,冷眸掠过,仿佛深入到客人的心底。徐徐笑道:先生是识货的,这件东西有个名子,叫“凝噎”,又叫“美人泪”。女子随即吟出自柳永《雨霖玲》,“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原来那并不是瑕疵。客人心里一动,红着脸说:我竟是一个俗人了。李建军看到,同样一幕多次在这一家上演,一件件挂件以同样形式顺利出手。

李建军发现自己迷上了这种观察。李建军意识到,在这个观看过程中,他可以不断为之添加些想象的成分。仿佛他是作为这一幕幕演剧的观众,既可以全心投入,也可以冷眼旁观,还可以随心所欲地跳进跳出,当然更可以任意运用全知全能的的权力,一切都取决于他自己的观看心态。而那些原来的邻居,统统站到他的对面,一家一家地为他呈现,供他欣赏,供他观看。仿佛他们一个个都成了他研究的对象。他们居住重重叠叠的房间多像一个个蜂巢,他们忙忙碌碌的行动多像一只只的公蜂。通过这些观看,他才真正站到了原来房子的对面,确切地说,真正站到了原来生活的对面。

这时候,即使某一个夜晚,前妻出现在阳台上,儿子房间的灯亮了,在李建军的眼里,也和那些邻居没有什么不同。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新的角度,简直就是一个上帝的角度。李建军感到,在这场观看中,他失去的是被过去纠缠不休痛苦,最终得到的是自己跃然而出的超脱。李建军欣喜地发现,通过这场观看,他最终找回了自己。

李建军独自在家时,接到前妻打给他的电话。

自从离婚后,前妻很少与李建军联系,一旦打来电话就必有重要事情。当时李建军正在书房里,他拿起电话,不由将目光投向了对面。前妻在手机接通后不久,就慢慢踱步到了阳台上,出现在李建军的视野里。李建军就这样一边远远看着她,一边跟她通话。他对前妻语气并不意外。就算是从前,前妻也是冷冰冰的。同时,不知怎么,前妻的一些无心说出的话,常常让他到气结。

前妻先是说了自己在前一天作的一个梦。前妻说那真是一个奇怪梦,我梦到你在窥视我们,就在阳台外面,隔着玻璃,就是你一双眼睛,不声不响到注视着房子里的一切。李建军听了,心突地一跳,不由站了起来。对面,前妻在阳台上踱来踱去。她说:后来我被惊醒了。过了很久才又重新入睡。可是,同样的情景再一次进入到梦里。

前妻问,你现在在哪里呀,还是那样忙吗?前妻问这句话时抬一下脸,李建军感觉她的目光是朝自己的方向扫了过来,不由心狂跳起来,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头。他不敢对前妻说,此时他正在她的对面,一个可以看到她的地方。他只是喏喏地说,我在N城呢,短时间回不去。你知道的,都是为单位的破事儿瞎忙乎。

接下来,前妻提到儿子的教育问题。这是电话的正题。对于儿子表现出来的一些问题,前妻越来越是担心。而儿子近期以来,也确实越来越成为了一个问题少年。他上课时常常很好动,好几次把一些小东西塞进前面男同学的后脖领里,那个男同学向老师告发了他。于是儿子就开始用一些恶劣行为,去报复那个男同学。为了同样的事情,班主任老师已经请前妻去学校交换了好几次意见。每次前妻因为此事大发雷霆时,儿子立即态度很好,表示要痛改前非。但是结果是儿子屡教不改。前妻之所以给李建军打电话,是希望李建军在一个适当的机会出面,作为男人,跟儿子好好谈谈。反正作母亲的已经无计可施了,只有寄托男人化腐为神的功效。

李建军对前妻比较了解,如果不是前妻对孩子的事情已经一筹莫展,要强的她决不会求助于李建军。比如,她对儿子跟那个高个男人的冲突就闭口不谈。但是李建军对前妻的提议却心存疑虑。他如何跟儿子解释自己跟他母亲之间的事情呢?再有,他如何跟儿子解释这一段时间的销声匿迹呢?以他现在的情况,儿子又处在逆反心理最重的年龄段,两个人当面锣对面鼓的结果,很可能是适得其反。

就在李建军对儿子的事情游移不定时,没过两天,他又一次接到前妻的电话,对方开口就问:李建军,你到底跟你的儿子谈了没有?前妻根本就没有相信他在外地的鬼话。接下去,前妻就直入主题地报怨儿子,说:这个孩子搞得她焦头烂额,这一次是人家父母找上门来了,现在正坐在客厅里呢!我是躲到阳台上给你电话,你知道不?李建军心里面暗道:我当然知道,我现在就在你的对面,在你不知觉地情况下注视着你呢!前妻说我没时间多说了,眼下这一家两口还在客厅里呢!前妻在匆匆地挂掉电话前,又扔下一句话,你一定要跟你儿子好好谈谈,这个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了。

这让李建军再次感到了事情的紧迫性。他不自觉地去通过望远镜观察着对面。望远镜隐藏在窗帘后,并不会被外人发现。他看到了那个经常被儿子欺负的孩子,可是按照李建军目测,那孩子要比自己儿子高半头,这让李建军很是意外,那样又高又大的孩子,怎么会被自己儿子欺负呢?带着这个疑问,李建军长时间通过望远镜研究那孩子。后来,又跟随着他离开前妻的家,一步一步走在小区的小路上。他惊异地发现,那孩子竟然住在自己这幢楼里。不知怎么,李建军的脑海里出现两幢对峙的高楼的形象,这让他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李建军决定必须要跟儿子谈一次了,这个交谈的时机却需要好好斟酌。他认为最好的见面是在作案现场,儿子被他抓个现行,他才会占据主动,谈话才会有好效果。但是怎么样才能抓到现行呢?也许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请那个被儿子欺负的孩子帮忙。

第二天,李建军下了楼,躲在那里暗暗观察着。终于到了放学时间,那个孩子出现在那条回家的路上。那是孩子回家的必经之路,李建军的儿子有时忽然从路边冲出来,凶神恶煞一样挡在面前。走了几步,那孩子不走了,东张西望,仿佛是在回想一天前,一位成年人找到他,对他说的那番话:对面那个欺负你的坏孩子,我有办法对付他,你不相信吗?李建军想:一旦那个孩子知道他倚仗的人,其实是欺负自己的那个坏蛋的父亲,在走上这条路时,还能不能掩饰住自己的胆战心惊,控制着自己的畏畏缩缩呢?他不禁心里有些埋怨那孩子,这样又高又大的体型,却为何这样虚弱?之前,李建军找到这个被欺负的孩子。反复鼓励他:记住!你一定要表情镇定!如果发现欺负你的坏孩子,一定不要怕!相反,你要远远地朝他招招手,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

远处果然出现了自己的儿子的身影,他看到经常被他欺负的孩子时,立即从另一条道包抄过来。那个孩子显然也看到了对方,他不由再次停住,也许是想确定李建军是否按照约定藏在前面那个角落里。但此时,他只能硬着头皮向着曾欺负他的孩子招招手。李建军曾叮嘱他:你径自向前走的时候,一定要保持不急不徐的节奏,让他感觉你有恃无恐。因为你没有什么好害怕他的,我就在你不远处躲着,在适当的时机会站出来。

那个孩子一招手,果然大出李建军儿子意料,片刻间他似乎显出了些许迟疑。这让一旁观察的李建军有了几分欣喜。李建军认为,自己的儿子的事情,可以归于一种强迫症。李建军自己也是从孩子时代过来的,过去也干过些出格的事情,也欺负过班上一些弱小的同学。一些孩子之所以被欺负,主要原因不是因为他弱,而是因为那些欺负的行为的奏效。这给了欺负人的孩子一种心理的满足,使他产生这样一种心理的强迫症。李建军认为,如果自己儿子心理上受到挫折,就给他问题的解决创造了机会。

然而,李建军却看到,自己儿子竟然一步步跟了过来。之前,李建军曾给那个孩子打气:你放心!你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那个坏孩子就越会心虚。如果他不敢跟着你过来,证明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今后完全可以不再怕他。对于自己儿子的反应,李建军也有心理准备。他曾经对那个孩子说:放心,你只管走自己的路。只要你走过前面那个角落,余下的事情由我来做,那个时候我就会从角落里出来。相信李建军的这句话,那孩子就继续向前走,终于,一段路被他艰难地走完了,自己家所在楼出现了面前。孩子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支撑忽然消失殆尽,他缩起头滋溜一下钻进楼洞里。

第二天,李建军在楼下等那孩子,微笑地对着他。孩子见了,涨红着脸过来跟李建军算账:你骗我!你并没有躲在那个角落里,昨天我经过那里时,往那里了瞥一眼,你根本不在那里。你为什么要骗我?

李建军笑着,慢条斯理地问那个孩子:你说说,我哪里有骗你?孩子几乎要哭出声来,说:你曾经告诉我,你在那个角落里躲着。只要我走过那个角落,你就会走出来。可是你并没有在那里。李建军摇了摇头,继续笑着问:难道他昨天欺负你了吗?并没有呀!他并没有欺负你呀。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李建军告诉那孩子:就是因为你昨天没有露出害怕他的样子。你要知道,只要你表现出并不害怕他的样子,他就不敢欺负你的。

看着这个余悸未休的孩子,李建军心里得意洋洋地,暗对自己说:瞧吧!这就是对面思维!这就是对面的哲学!是那两幢对峙的高楼的形象给了李建军这个启发。李建军在最后,还是决定避免跟自己儿子直接面对面。他心里很清楚,那样只能起到事与愿违的效果,在这件事情上,他自认为找到了最有效的办法,那就是适度扶持儿子的对立面。

那个孩子比自己的儿子高半头,他的恐惧完全是心理方面的。如果帮助其战胜心理的恐惧,他就会直起腰杆站在自己儿子对面。当以强欺弱没有起到效果时,就是对儿子最好的教育。现在,通过对这个孱弱的孩子身上施加作用,事情终于有了一个好的开端。

几天平安无事后,李建军逐渐放松了警惕。星期五,他决定不再下楼。那个孩子放学时间里,他有些不放心,用望远镜观察楼下那条马路。谁知一看之下,眼前凌乱的人群让他心中一沉。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儿子的老毛病又重犯了。

围观人群的中心,就是那个被欺负的孩子。李建军不由得又一次埋怨起来: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争气呢!接着李建军看到,一个男人推了他的儿子一把,他的儿子踉跄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竟然有人殴打自己的儿子!李建军感到血往上撞,他站起来冲出了自己的房间。电梯下降的过程中,他的脑子闪过一丝迟疑:自己这样出面是否太过冒失,万一被儿子缠上怎么办?

好在围观的人比较多,李建军得以先躲在人群众中观察情况。接着,李建军看到了一场冲突,这冲突发生在自己儿子和前妻的新男友之间。男人几次想将李建军儿子拖走,却屡屡被李建军的儿子不驯地挣脱。在李建军眼中,那是之前通过望远镜看到的前妻家冲突的复演。

李建军明白了事情的原因。那个本该由他李建军出现的地方,由即将做儿子继父的男人代替着出了头。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替他李建军担负一个父亲的责任,以一个家长的身份管教孩子。

李建军不知道这是否是前妻的指使。如果是,前妻也许是在屡屡给李建军电话后,没有看到他的直接行动,就认为他不承担一位父亲的责任,不再对他心存指望。李建军感到了被人误解的委屈。此时,李建军得以仔细地观察这个男人。他头发灰白,脸色发青,戴一副黑框眼镜。个子虽高,背却微微有些驼。不知前妻为什么会接受这样一样男人。就算从他的脊背看,也不敢确信他有能够支撑一个家庭的力量。李建军想:如果今天的事情与前妻无关,而仅仅出于男人自己的义气,那他也太不自量力了。他以为这个事情可以随便挺身而出吗?管教孩子的任务难道是他承担得起的吗?他难道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吗?作为一个目前为止孩子还不愿意接受的人,一个没名没份的母亲新男友,对这样一个叛逆年龄段的孩子,这样一个好面子的年龄段的孩子,他贸然出手无异于火上浇油。他遇到尴尬也是可想而知的。孩子不但不可能服他管教,而且还可能想方设法令他当场出丑。想到这里,李建军抱起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

这时,那个男人开始一步步走向他儿子。他走得相当缓慢,显然是希望得到孩子的重视,李建军儿子原本忿怒的眼里中露出一丝惊诧,他显然意识到男人要采取什么重要行动。接下去,李建军看到,男人俯下身,揪住孩子的衣领,另一只手叉开着,把一个耳光打在孩子脸上。那力量虽然不算大,对李建军却有惊心动魄的感觉,使他一下子傻在了那里。

就是那一记耳光让事情有了转机。李建军的儿子忽然腾地站了起来,对男人说:好了!我再也不欺负同学了!走吧!我们走吧!李建军看到,自己的儿子急切地要扯着高个男人离开。在这个过程中,他儿子甚至含糊不清叫了对方一声“爸爸”。

此情此景,不仅大出李建军的意外,而且也让首次得到这个待遇的那个男人摸不着头脑。就在离开前,男人还狐疑地扭回头,仿佛想在围观的人群中寻找到什么答案似的。他绝对没有料到,自己的这个行为,竟然取得了鬼斧神工的效果,使得这个孩子不再排斥自己。哪怕仅仅是在形式上的接受。然而,李建军的儿子不容男人多想,急急惶惶地扯着他离开。两个人就像是在逃。

围观的人们都散了,李建军却还在那里发呆。他能猜测到儿子态度大转弯的原因。那是因为儿子看到他李建军,自己这个躲在人群中的父亲。就在儿子离开的瞬间,李建军接触到了他投过来的目光。当着同学的面,儿子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家庭情况。另外,儿子也不愿意让那个高个男人看到李建军。儿子的目光是那样的冷,简直令李建军感到透骨彻寒。

回到家里,李建军开始发疯一样找自己原来的手机卡。终于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它孤零零地躲在几张广告宣传单旁边,小小薄薄的一片,仿佛随时从某个缝隙里漏掉。他拿着这张卡,手有些微微颤抖。这张弃用的卡,并没有办理停机手续。而且他为它交缴了一年时间座机费。此时李建军怀疑,它当初这样做就是为了随时重新启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