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街的时候他打开震动范文

时间:2023-03-27 21:4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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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1

秦瑞回家的时候,看到鱼鱼正躺在阳台的“美人靠”沙发上晒太阳,手边一杯咖啡,笔记本电脑开着,正放着一部超级文艺的电影。

秦瑞拖着一身疲惫,在周末加了半天班,本来还指望着回家能有口热菜热饭呢,没想到“美人鱼老婆”如此悠哉,哪里还顾得上他这个当牛做马的老公?他带着一肚子不满去厨房找吃的,拉开磨砂玻璃门,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灶前站着一个黑脸大汉,正在挥舞锅铲,煎炒烹炸,厨房里热气弥漫,好不热闹。

“你,是谁?”秦瑞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莫不成是鱼鱼的……这样一想,秦瑞脸都青了,三两步奔向阳台,一把将鱼鱼从榻上揪起来,颤抖着问:“你……你说,那个人是谁?”

鱼鱼看他那着急上火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一边重新换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一边说:“是我请的私人厨师啦,手艺很好,是心仪介绍的。”

私人厨师?秦瑞蒙了。鱼鱼解释说,现在“小私”生活可是很时尚的哦,心仪她们早都请了私人厨师、私人导游、私人营养师……方便又时髦,衣食住行都不用自己操心了。

“价钱呢?”秦瑞最关心的是这个。

“一个月三五百啦。老公,多便宜,是不是?赚钱不就为了享受生活,我们都是高级白领,是不是也应该享受一下最时髦最便捷的生活?”鱼鱼开始用一缠二闹的手段。

秦瑞有些头大,正在这时,厨师来敲门,说饭菜已经做好了。

鱼鱼拉着秦瑞来到餐厅,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喷香诱人的小羊排、蘑菇还有青菜,色香味俱全。秦瑞不禁多吃了一碗饭,鱼鱼很得意:“怎么样?不错吧,告诉你,人家可不仅仅是厨师,还是资深营养师,以后我减肥全靠他啦!”

秦瑞看着鱼鱼欢呼,心里说不上是喜是忧。他刚想向小资靠拢,人家已经“小私”了,这个过渡,他要好好地适应一下。

从中立到赞同

鱼鱼真名叫双羽,被秦瑞简称成鱼鱼。他们的结合不算浪漫,因为工作都很忙,根本腾不出时间来谈恋爱,所以就把有限的时间都浪费在了无休止的相亲路上,没想到居然大浪淘沙,“淘”到了彼此。秦瑞做软件设计,虽然忙,但是收入不错,模样清俊。双羽做策划,不用坐班,秀气温和。两个人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于是恋爱半年就步入了婚姻殿堂。

像大多数“80后”夫妻一样,他们的厨房很少开火,偶尔在家吃早餐,不是牛奶、面包就是咖啡、面包,搁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会腻。这下好了,一到周末,鱼鱼的私人厨师就上门了,一通忙活,两人就享受上了三星酒店的饮食标准,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鱼鱼不但请了私人厨师,同时还请了私人保姆、私人美容师甚至私人衣橱顾问。

秦瑞可以放心睡懒觉,再也不担心会在周末的甜梦中被老婆强迫拉起来大扫除,或者拉着他无休止地逛街,为晚上的聚会搭配行头。

“小私”时代真是惬意啊,秦瑞由衷感叹。跟同事们提起来,大家也都是一副羡慕的表情,纷纷向他打听行情。木讷的秦瑞难得时尚一回,心里美得不行,就一五一十将情况都掏给了同事们。很快,秦瑞对于“小私”生活的态度,就从中立倒向了赞同。

他怎么能那么帅

见秦瑞不反对,鱼鱼索性将一月两次的美容活动也带到了家里,让心仪介绍了长得很帅的私人美容师,每月上门服务两次,那手法地道又有力度,不像美容院里那些小姑娘,嘴巴甜甜的,只为了向你推荐美容产品。

帅哥第二次上门,和鱼鱼已经比较熟悉。于是,他一边做深层保湿,一边和鱼鱼聊天。鱼鱼问:“帅哥,你这身材,当模特都绰绰有余啊,做美容真是屈才了哦。”帅哥回答:“美容是养护皮肤,帅哥是养眼,不冲突呀。”鱼鱼哈哈大笑,如此的美容师真是令人心情舒畅。

正在她笑得开怀的时候,“哗啦啦”钥匙响,秦瑞回来了。他本来是去上班的,临时单位停电,就打算回家睡觉,没想到这一进门,就发现老婆正跟一个帅哥聊得火热。

美容师很爽快,和秦瑞打招呼:“嗨,先生回来了吧?”见秦瑞沉着脸,鱼鱼收住笑,赶紧接话:“是啊是啊。”秦瑞点头,进了卧室。

晚上,秦瑞的脸色还是不好看,一个人闷头上网。鱼鱼端杯茶走过来,用肩膀撞他,一下又一下。秦瑞终于忍不住了,酸酸地说:“一个私人美容师,怎么可以那么帅?还有,你为什么和他聊得那么火?”

鱼鱼终于知晓老公闷闷不乐的原因,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人家只是一个私人美容师哎,你都能打翻醋坛子。你知道他们一天要服务几家吗?幽默亲切也是口碑啊。”

秦瑞说:“我不管,反正你把这些‘小私’都推掉,或者都换成女的。”

鱼鱼哈哈大笑:“看来,你需要找我的心理医生来看看了。”

咱们去骑马吧

鱼鱼发现秦瑞变了。曾经,秦瑞是个标准的“宅男”,只要是休息日,他基本都在床上睡大觉,对于鱼鱼的逛街跑步锻炼等提议一概不理,还说什么睡觉乃人生根本,忙忙碌碌一个星期,好不容易休息,只有睡觉才能弥补。害得鱼鱼只好一个人去逛街、做美容,尝尽了形单影只的无趣,她必须反击。

清明假期,鱼鱼提前就计划好了这几天的行程:第一天在家里做按摩和美容,约好了私人美容师,然后再吃顿美美的晚餐,厨师也是约好了的;第二天,去逛街,有造型师呢。结果,头天晚上做准备的时候,秦瑞也跟着忙里忙外,又是装零食又是找马装。鱼鱼好奇,问:“你打算干什么?”秦瑞头一扬,回答:“干什么,给我老婆当私人教练啊,免费的,动心不?”

鱼鱼一头雾水:“你不在家睡大觉?”

秦瑞嗤之以鼻:“睡大觉,那是老黄历了。现在流行什么,全民‘小私’!我也要赶一回时髦,给老婆当‘小私’,按摩暖床全套服务,免费一条龙!”鱼鱼笑:“得了吧你,我可是把这几天的假期都安排好了。”

秦瑞在卧室里走来走去一刻钟,抬起头:“老婆,你安排好了就不能改变吗?”“不能,都约好了,不然咱们下个星期去吧。”鱼鱼很坚决地摇头。

秦瑞眯了眯眼睛,没说话,拿起手机一通乱摁,跟鱼鱼打个招呼后就去洗澡了,说要她早点休息,明天早点去马场呢。

等秦瑞进了浴室,鱼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手机拿过来,翻开,信息一栏赫然有一条刚刚发送出去的信息:“兰子,明天一起去郊外骑马吧,我去找你!”

好你个秦瑞,原来带我去骑马是假的,真实的目的是这个呀,真是气死人!鱼鱼拿着手机冲到浴室门口,正打算声讨,却听到浴室里传出一阵鬼哭狼嚎的歌声:“甜蜜蜜,那个甜蜜蜜……”鱼鱼捂上耳朵,赶紧逃离。你想甜蜜蜜,我偏给你搞破坏。这样一想,鱼鱼门也不敲了,将秦瑞手机放回原位,一一通知约好的“小私”们,道歉,解约。

等秦瑞出来的时候,鱼鱼已经正襟危坐在沙发上,轻描淡写地通知他:“明天你带我去骑马!”秦瑞张大了嘴巴:“你怎么出尔反尔呢!”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普照,浑身暖融融的。秦瑞护着鱼鱼先穿上骑马装,戴上帽子,然后又选了一匹听话的马,将她抱上马背后,他的手轻轻搭在她腰上,又微微一用力,吃了一把豆腐。鱼鱼回头看那么多人在,脸都红了,用穿着马靴的脚使劲蹬他,秦瑞敏捷跳开。

秦瑞喜欢骑马,以前还偶尔带鱼鱼到马场转一圈。随着婚姻的平淡和压力的增大,他不愿意出来玩了,美其名曰在家休息,冷落了鱼鱼不说,脂肪也像得到了某种指令,可着劲往身上长,鱼鱼是又急又气又没办法。

骑完马,他们又去吃了美味农家菜。秦瑞恢复了绅士老公本色,又是拉车门又是拖椅子,鱼鱼满心欢喜,差点忘了那条短信。等她想起来问的时候,秦瑞嘻嘻笑着,将手机拿到她面前来:“我亲爱的好老婆,你再看看你的手机。”

鱼鱼疑惑着打开手机,赫然发现收件箱里躺着那条短信,这家伙,居然把自己的名字存成“兰子”!

“我怎么没听见短信提示?”鱼鱼喊。秦瑞不慌不忙给她夹了一块鱼:“我已经给你调成震动了啊!这叫什么懂不懂?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鱼鱼一个爆栗子扣过去,心里却好像洒了蜜一样甜。

额外惊喜

假期过后,鱼鱼起床时,秦瑞已经打开电脑去洗漱。电脑桌面上晃动着《北京青年报》的电子版,是鱼鱼爱看的报纸。她一边化妆,一边凑过去看,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这篇报道正是关于“小私”的,说是有一个女白领,请了一个私人厨师。这厨师竟然在食物中下了,女白领不幸失身……评论说现在的私人化服务在我国还是萌芽状态,并不正规什么的,不宜跟风。

鱼鱼胆战心惊上班去,沏一杯咖啡给自己压惊,突然在桌上发现了当天的《北京青年报》,从头翻到尾,哪里有什么关于“小私”的报道。

篇2

        飞机上我努力地闭上眼睛,想让自己休息一会儿,可是,我真的睡不着。郑翼的举动我并不奇怪,可是,他为什么会说,要让我过几天公主的生活呢?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企图对我这么好过,所以,我来了。

        妈妈很后悔告诉了他通信地址,因为收到的不是信,而是一张机票,我跟妈妈和医生保证,五天,一定回来。

        我只认识郑翼的声音,我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为了他的那句话而感动不已。我当时计划好了,如果在机场郑翼举着牌子,写上我的名字来接我,我就悄悄地回来,如果他没认出我,我也悄悄的回来。

        飞机落地的时候,我打开手机,并且设置了震动。

        我漫不经心地走出来,没有傻乎乎地举着牌子接我,也没有人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我心里很安慰,至少不是特别恶俗的男人。我刚往前走了几步,只觉得有人轻拍了下我的头说,乐舞,小丫头。

        我听到太熟悉的声音了,我知道是他。我不敢回头,我怕看他长什么样子,我觉得,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呆。

        他很自然地拥着我的肩膀住停车场走,他见我低着头,只看路不看他,轻笑地说,乐舞,你也不是又黑又胖又矮又难看啊,蛮精致的小姑娘。

        我差点晕了,我怎么就成了蛮精致的小姑娘了呢?蛮精致?小姑娘?

        直到坐上了他的车,我才抬头去看他,我差点傻笑,他不是那么特别帅的男人,却是让你一眼看上去,很舒服很喜欢的男人,非常忧郁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雨走了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他见我盯着他傻看,又笑了笑说,干嘛,没见过帅哥啊。

        晕,这人没喝酒的时候,还蛮幽默的,完了,我已经开始学他的语气了。

有种心疼的感觉

        他把车开到了一个很大的商场,因为只看他了,没有注意到商场的名字,总之,那感觉跟北京的燕莎差不多,里边的东西,价格贵得吓人。

        他陪我一圈走下来,我没有喜欢上任何东西。我觉得那里的衣服跟我实在是不搭边儿,如果是我自己买东西,我根本就不来这种地方。

        郑翼小心地说,你是不是太累了?应该先休息,然后才有体力逛。我摇摇头,直接地说出了我心里的想法。

        他问我想要什么?我想了良久才高兴地说:我要吃必胜客的比萨。

        他用力的捏了捏我的手,把头别过去了。拉起我去停车场,他不再说话了,我以为,我说错了什么,直到坐在必胜客里,比萨上来的时候,我们都是在沉默。

        他清了清嗓子说,你每个口味都吃两口,一会儿我带你去吃西餐吧。我还是不肯动,我想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沉默。他坐到我这边,然后说,乐舞,其实我只是感动,突然的。你的要求,原来仅仅只有这么一点点,是我没有想到的,让我有种很心疼的感觉。

        听着他说的话,我又有了食欲,一点点地吃我想念已久的比萨,他只是坐在一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吃。我才不管他,也许他不爱吃呢。

        我吃饱了之后,抬起头,发现他还是盯着我看,他抬起手拿起桌上的纸巾帮我擦了擦嘴角,我的心有一点点荡漾。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吃点什么?他想了想说,我可以喝啤酒吗?我说,你喝酒的话,谁开车?难道让我推车回去吗?

        他把嘴巴张成了O形说,天啊,这个年代,竟然还有人不会开车。

        说完,也许觉得不妥了,他乖乖地低下头,吃我剩下的“口水”比萨了。

一辈子有多久

        我还是没有来得及阻止他,吃完饭之后,他又带我进了商场,这次他不由我来选,而是把看中的让我试穿,我如果不试穿的话,他就直接买下了。

        天啊,这种只在电视里看到的情景在我的生活中发生了,我都觉得有点像在做梦。郑翼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做公主就跟做梦一样,可惜,小雨不要这种公主的日子了。

        我装作没有听到,郑翼握着我的手,很自然的东逛西逛,其实,我没告诉他,我不喜欢逛街。只要能歪在哪个酒吧里,喝着果汁,听着音乐,已经是很完美的生活了。

        他小声附在我耳边说,不要给我节约钱,这点小钱还是可以负担的,如果你这么节约,养你一辈子我都愿意。

        我想,一辈子?他如果真的这么轻易可以许另一个女人一辈子,那就不会时时刻刻念着小雨了。

        晚上,他带我回了他自己的房子,一进门我就能够感觉到,这房子充满了另一个女人的痕迹,我突然没办法说话了。

        他把我带到了客房,让我需要什么叫他。客房里有独立的卫生间,我洗完澡之后,很顺利的睡着了。竟然一夜无梦。

        早晨起来,他已经把早饭准备好了,煎蛋、花生酱、面包、牛奶。听着音乐吃着早餐,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

        吃完早餐,他把我带到顶楼,看着城市的全景。他在我的身旁,好像认识了几百年一样,我坐在他给小雨特别准备的秋千座上,沉默。郑翼待我像对小孩子一样的宽容。白天,他除了点点的忧郁,真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晚上,我发现,郑翼在喝酒。原来,没有酒是不成眠的。

        接下来,又是逛街、买东西、看电影、打游戏。想什么有什么。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日子,我突然对这样的日子开始留恋,跟钱其实真的没有关系。

        郑翼带我几乎走遍了苏州,却从来没有带我去过酒吧。那天,我对郑翼说,你每天都一个人在喝酒,我可以陪你喝,不过,我们要去酒吧,而不是家里。

        几天来,我们的关系比白纸还要干净,我熟悉之后才知道,房子里的所有一切,都是小雨所喜欢的,我想送给郑翼一点东西都是多余的。这幢完美的房子,就像他的心一样,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

        那天,我们在酒吧里,我破例喝了酒,医生不让喝酒的。可是,我想醉,电话里聊了那么久,我早已经对他没有了陌生的感觉,如今虽然短短的几天,我却像跟他在一起几十年了一样。

        我已经做了几天的公主了,他已经给我了公主的生活,我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待下去,我一杯杯地喝下去,渐渐地,听不到他说话,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醒来的时候,头很疼。阳光非常刺眼,郑翼就坐在床边,表情很忧郁。看到我睁开眼睛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以后,不许你再喝酒。

        我默默地不说话,不答应也不反对。

苏州留下了我的牵挂

        他问我,你想见见我的妈妈吗?我问他,你愿意让我见吗?他点点头。我知道我是没有办法拒绝了。

        见到他的母亲时,我竟然没有丝毫的紧张。被老人亲切地关心包围着,让我真的觉得自己成了公主。老人让郑翼去超市买水果时对我说,你是小翼第二个带来见我的女孩,我相信小翼跟你说过他的事,如果你能成为他身边的女孩,我会更加高兴。

        停顿了一会儿,老人突然流泪说,小翼对感情太认真,也许跟我一样,他父亲去世之后,我没有一天不去想念他,可是,生活还得继续啊,他还那么年轻,我希望你能够跟他在一起……

        还没等她说完,我已经哭了出来。其实,我是想跟郑翼在一起,可是,他的心,就像他的房子一样,已经满满的,再也放不下任何人,哪怕一点点东西,他的心真的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个女人。

        她没有再说话,她比我还了解郑翼,只是,她希望郑翼是幸福的。

        在苏州,郑翼给了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现实,除了他的感情,他给了我全部,老人的一席话,使我心酸。只是,我终究是要离开的。

        我没有告诉他的母亲,他每天晚上都会酗酒,睡着的时候,还不断地喊小雨的名字。我相信,他打错电话那天说的话都是真的。无论小雨变老变丑,是离婚,还是八十岁,郑翼都会要她。

篇3

我起身去泡一杯浓茶。从公司偌大的落地窗望过去,整个城市漫出一种类似婴儿般单纯无辜的气息。月光温柔轻轻抚摸着每座建筑物的棱角,平时庞大而威严的怪物们,此刻看起来那么美好。夜晚真难得。我贪恋着手中这一杯水的温度,也贪恋着这样温柔可敬的夜晚。

直到感觉到水杯的水温凉了一半,我才恍神,低头皱眉,平静的水面浅浅映出我暗淡的瞳孔。是有点累了,我按下眉心轻轻揉动。

“整理完了就早点回去吧。”一个声音清清淡淡传来。

“林总。”我毕恭毕敬打招呼,“您也加班这么晚?”

“要准备明天见客户的资料。”他的西装脱下随意搭在左手臂上,解开白衬衫靠近衣领的两颗扣子,能隐约看到锁骨的线条。

“是乔老先生吗?”我听同事提起几次,林总亲自和他谈了两次还是没定下来。

“是。”他学我皱眉的样子,没学好自己倒先忍不住笑了,“乔先生力求完美,我会尽力配合。”

我点点头。林总做事是出了名的认真负责,没有他拿不下的客户。

“你在喝咖啡么?”他忽然对我手上的杯子感了兴趣。

“是绿茶。”我把杯口递给他看。

“好习惯。”他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显得像个高中生,“收拾收拾回家吧。我正好顺路,要是要送你一段?”

“谢谢。”我看了一眼时钟,关电脑,起身拎包,“不麻烦您了,我现在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

“一格。”他直起身,“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裙带关系,你现在有的成绩都是你自己得到的,我没有刻意帮过你。所以——”他又笑了,把手摊开,“你不用这么跟我客套。至少这一刻,你该叫我一句学长吧?”

“学长。”我笑了,这一次很真诚。

“好孩子。”这是大学时期他最喜欢对我说的一句话,通常在我认真吃完桌上所有的食物后他会点根烟很享受地眯起眼睛赞许似地对我说:“不浪费粮食,真是好孩子。”我用手捂住口鼻,声音显得有点闷:“烟味呛人。”

工作后他很少再吸烟,但饭后一根烟的习惯似乎没有变。

我和林夏,认识六年,他大我两岁。同是校友。毕业后他留在这家广告公司,人聪明又勤奋,深受上司喜欢。后来上司被调到分公司去时把他拉上来,而在他正式成为“林总”时,我也大学毕业进入这家公司实习,现在已工作一年。进这家公司倒不是凑巧,我和林夏念的是同一个专业。

“一格。”林总,既然已经想起了往事这叫林夏吧。林夏轻轻唤我,带着一分迟疑开口:“乔先生是我最后一个客户,做完这个单子,我就要被调到了南昌分公司了,我希望——”他停顿了一个,显然后面那句话不太确定:“你过来当我助手好么?”

“学长。”我微微笑,“我记得我手上工作结束公司放我五天假是吧?”

林夏想提携我,这是好事。但我总是不能坦然去接受,倒不是怕闲言碎语,虽然它的确威力够大,但不至于损伤我,我怕的是叫“接受”的炮灰,我想我大概永远忘不了曾经有人用可怜的语气对我说:“你拥有什么呢?总是从别人这里拿东西,总有一天,他一样可以收回不再给予,你有的,不会长久。”果然一语成辍,那时我失去的不是一份“给予”,而是我对信任的瓦解。

全身的力气都用来结结实实靠在座位靠背上,地铁平稳而快速地前进,疲惫严严实实压着我的每一寸神经,用力揉着太阳穴的时候我庆幸还好这一刻不是和林夏在一起。我不原意任何一个人见我疲惫无处躲藏的样子,不为什么,这样的时刻我只想自己面对自己。

但我必须在二十分钟后打起精神来,爬上五楼去打开房门然后把一堆脏衣服塞进洗衣机,洗衣机运作的同时,要将晒好的花茶收起来,不然夜露会再次弄潮它们。但这二十分钟还没过去,我难得地将自己处在放空状态,任自己像烂泥一样坐着,由衷希望这二十分钟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有人在哭。我回过神来,环顾车厢,对面角落里坐着一个黑衣女生,低着头,长发垂下来看不清脸。但能看到她轻轻颤抖的肩膀,肩膀颤抖着带出极力想克制但始终抑制不了的抽泣声。

“擦擦。”我递过去一包纸巾。

准备再次坐回去的时候,对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不确定地叫出我的名字:“许一格?”

我看见她惊讶而睁大的眼睛里,我不敢相信的表情。

白竹是个小偷,她偷了班花夏纯的眼镜。前桌女生偷偷给我传纸条。我用笔敲敲桌面指着那几个字对向南说:“你看你看。”向南淡淡扫过一眼,也用笔敲敲,不过这次敲得是我的头。我冲他撕牙咧嘴的时候,他微微一笑:“别闹,讲重点呢。”我自讨无趣地趴回桌子上在纸条上回个大大的“哦”字。向南边记笔记边慢吞吞地对刚才的纸条做了回应:“不要参与评论别人,不管事情是不是真的,被当事人听到,会很难过。”

向南总是这样,好像在小心翼翼保护每个人。

“向南我手指被割伤了。”我把缠着创口贴的食指给他看,同时将自己的笔记本推过去,“今天的笔记你帮我写好不好?”

“好。”

向南也总是这样,永远好脾气,不会拒绝人。

白竹这个人,言语行为都喜欢小小夸张化,看起来好像很有个性。她总是能在成群结队的女生堆里发出最大声的笑声,也总是拿着三十分的试卷冷笑一声随手丢进垃圾桶,和老师吵架也是家常便饭,但怎么看,也只是普通高中生张扬的样子,不像是会做小偷小摸的人。

“嗨,一格。我能借你的MP3听一下吗?”眼前的女生运动T恤,笑起来鼻尖上的痣显得很俏皮。

“好的。”我趴在桌子上懒得动,用脚踹向南,“向南你帮我找给白竹。”

向南摸索了一会,又从自己书包找出耳线,递给她:“白竹你晚上用电脑的话就帮我下英文的导读可以吗?”

“你不是已经过了英语四级么,学习这么刻苦?”白竹有点惊讶。

“是给一格的,她英语太差了。”向南轻轻摇头。

“我才不要听。”我翻个白眼,“妞不考四级。”

向南不理我,只是轻轻对白竹说:“麻烦了。”

白竹将下满英文单词的MP3还给我时,我边嚼口香糖边把向南的耳线取下来塞他书包,口齿不清地说:“其实白竹人不错,对吧。”向南停下写笔记的手,把耳线从书包里拽出来拿给我,口气不容拒绝地说:“这个你先用,我再买过一幅耳机就好了。不过一定记得听完单词再睡。”他完全没有注意在我在说什么,我白眼还没翻,听见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又说:“晚上我会打电话监督的,马上要考试了。” 说完继续做笔记。

虽然不情不愿,又每天被迫背单词到十点,但一看到英语试卷上鲜红的“96”分我还是忍不住露出八颗牙齿重重拍向南的肩膀:“您辛苦了辛苦了啊。”

“不辛苦。”向南皮笑肉不笑地说,“只要你大小姐不要一接电话就抱怨单词多难背您觉得多辛苦并且十天如一日一句台词都没换就行。”

“小心眼!”我大喊。

“给你十块钱,去买两只冰淇淋。”他看着我。眼睛是明亮的。

我把头一扭:“不接受你讨好。”

“这是奖励。”他伸出手摸摸我的头,像是在安抚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果然,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孩子。”

我兴冲冲地拿着冰淇淋快步走进教室将冰淇淋分一支给向南,在向南皱着眉说完“我不吃巧克力味道”后,看见不远处的白竹在看着我,发现我的目光后不留痕迹将头转到一边,又转过来,冲我淡淡一笑。

我最喜欢星期五的课,虽然上午课程繁琐,但下午美术接着体育课,美术课是我喜欢的课,向南喜欢体育课。我们双打羽毛球,他喜欢大力杀球的感觉,又快又狠地让一只轻飘飘的羽毛球化作一道凌厉的线条。

而美术课写生,向南总是坐在我旁边,看我认真画一棵树,然后躺下来拿我的MP3听歌,永远一首《再见二丁目》循环到底。下课后我会推推他,他揉眼睛,跟在我后面进教室。

今天还是一样,我找草地坐下来,向南躺在我身边听歌。只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多了一个人,白竹拿着画图工具过来,毫不客气坐下,然后冲我灿烂一笑,“我可以跟你一起画吧?”

“可以。”我说。她的笑容里有一种不可拒绝的自信。

向南平躺在草地上,将手扬一扬,表示随意。

白竹画的是单车,张扬的红色车身,停在一片深绿色的草地上显得特别显眼,单车被一只手扶住,白衣男生只画了腰部以下的位置,没有露出脸。但是能看到他消瘦的身躯,衬衫勾勒出他的小腹,风吹来,他的白衬衫下角在轻轻飘动。

我有点震惊:“白竹你画的真好。”

“我学过一段时间画,后来停了。”白竹在涂抹一地的绿色,“不过我喜欢画画。”

“这张可以送给我吗?”我问。

白竹将最后一抹绿色涂好,“给你。”

我拿着画,跪蹲在地上去摇向南的肩膀,“你看你看。”

向南有些无奈,坐起来,摘下耳机抱怨:“我才刚睡着。”

我招招手,向南就把头低下来凑近我。他的头发上沾了很多草屑,我一一帮他拿下来。这是我们的默契,他每次都能睡得满身是草,然后自觉把脑袋伸向我让我给他拍掉。

“你们感情,真好。”白竹说话的时候,停顿的点很奇怪,不知道重点停在‘感情’还是‘真好’两个字上。

“我们认识了四年。”向南伸个懒腰,说话语调也是慵懒的,一只耳机因动作幅度过大,顺势掉下来垂在肩膀上。

“你在听歌吗?”

“嗯。”向南将耳机戴回去,“杨千璍的《再见二丁目》。”

“分我一只。”白竹凑上去。自然而然。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我的画还剩下一点点线条没有勾勒完,向南已经起身,白竹叶也站起来,我抬起头对向南说:“你先回去拿球拍吧,我画完再回教室。”

向南说:“好。”蹲下来拍拍我的头。

他们走后,我轻轻叹一口气,叹完后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许一格,你怎么了啊,你怎么可以将一口气叹成无奈又心酸的样子。

我拍拍脸,重新拿起笔小心在纸上描画,突然笔尖“啪”地一声,断了笔芯。我拿着那支笔看了一秒,无奈地收起纸笔,准备追上向南和他一起回教室。

不远处的白竹正在手舞足蹈和向南谈论什么,向南偏着头想了想,片刻之后,和她一起大笑起来。白竹于是,又凑近了向南一点,两人并肩边走边说话。

我慢慢,慢慢停住脚步,看着他们走近教学楼,消失在拐角处。

接下来的体育课变成了白竹和向南双打,我坐在一旁拿着向南的外套。向南的外套满是灰尘和汗水混和的味道,他刚刚打球出了一身汗。我笨拙地抱着这个外套,有点迟钝的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

“向南!”白竹突然大叫起来。

我回过神,张望到向南倒在地上,膝盖蹭破了皮,泥土和沙子混在伤口里面,血在流出来。

“我没事。”向南试图站起来。“只是不小心磕到石头上了而已。”

“都流血了还说没事。”白竹语气很强硬,然后转过头指挥我,“一格你快去拿红药水和酒精。”

我飞快地跑去医务室拿来水药水和酒精,蹲在向南面前准备给他清洗伤口,手上拿的药品却被白竹抢了去:“我来就好了。”

我突然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放学后我和向南一起回家,我们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在一条林荫道上。向南的腿受伤,我们走的很慢。黄昏了,路边的树留一地斑驳的影子。

“向南。”我叫他的名字。

“嗯?”

“你觉得白竹,人怎么样呢?”我小装作随意,却又提心吊胆地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有点疑惑。

“我就是随便问问。”

“就这样吧。”他随口说道,不等我继续发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书包从肩上拿下来,“我忘记带钥匙了。”

“我帮你去拿。”我打断他接下来说要陪我一起去这句话,“你腿受伤了不方便。学校又不远,我跑几步就到了。”

学校在黄昏来临的时刻变得有些空荡荡,我快步跑过门卫室和操场,走廊上散落着夕阳的余晖,像是金黄色的波纹,我不舍得踩痛它们,悄悄地,轻轻地,小心踩上去。

教室门是开着的,阳光的余辉也毫不吝啬地散进门内一米处——它当然也想再进去些,但高大的门实在是太小心眼了,不知退让。我此刻就站在这扇欢喜地沐浴着金色波光的门外,门敞开的角度让我毫不客气看见白竹坐在夏纯的位置上,柔和的阳光没有照耀的那一片角落里,白竹脸上挂着我看不懂的表情。

“白——”我深深地倒吸一口气,捂住嘴巴。白竹在偷东西!

我飞快地倒退一步,不能让她看见我。白竹真的偷东西。她怎么可以偷的那么嚣张那么理所当然。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却突然想到,夏纯同桌家里更有钱,为什么白竹只偷夏纯的东西而分文不动别人的东西。

难道——我想不出来,我将好奇生硬地压下去,探出头去看她接下来干什么。

再然后我看到,她走到我的桌子前,停顿了几十秒,接着重重地推动桌子,桌肚里的一下子掉出来散在地上。我再一次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欠过身躲在了墙壁后面。

她想干什么。

我冒着危险站在很容易就轻易被发现的地方迫不及待地偷窥着,此刻,她站在我的桌子上,耳朵里塞着耳机,随着音乐在踩节拍。她狠狠地,踩着我的桌子。然后我看见她的表情,这次看我懂了,是高傲和不屑。头高高扬起,是个自以为维持尊严的姿势。

只是没过多久,她脸上的表情消失——这简直就像变戏法。我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在一瞬间变得那么,那么丰富。只是接下来更丰富的事发生了:

她慢慢,慢慢蹲下来。一本本捡着地上的书,像是贞洁的圣女去擦一地不干净的血迹。只是我为什么我看见她,眼睛里,不再有坚定。书被一本本码好,重新整整齐齐放在我的桌子上,于是现场没有一点痕迹。白竹站起来,还是那个虽然张扬,但是笑起来会很好看的白竹。

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我跑到拐角处躲起来,等看到她下楼的背影才跑到教室去拿向南的钥匙。此时的教室安安静静,像个听话的乖孩子。它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等我匆匆跑回街口时,向南已等候多时,他咬着可乐的吸管冲我打招呼:“你要喝什么饮料?”

“我不喝。”我摇摇头,因为跑得太急气息有点不稳,“向南,向南你知道吗。林卓卓说的是真的,白竹她是个小偷。”

向南说:“不要去评论别人。我上次不是告诉你了吗?”

“可是……”我说话有点不稳。我知道向南向来讨厌有人说另一个人的坏话。但是,这不是事实吗?

“好了。我给你去买支冰淇淋。”向南不让我有再开口的机会。

在白竹第二次来找我借MP3的时候,我说:“不好意思,我还要听呢。”然后我看到白竹脸上的笑瞬间僵在脸上。她大概第一次看到我这么不友好。

向南却在这时,不明时务地转过头来问我:“你不是说你不听了么。”

我狠狠瞪向南一眼的时候,白竹笑了笑:“没事的。”然后转身走了。

“你怎么了?”向南看着我。

“没怎么。我不喜欢她。”我把头趴在桌子上不说话。

“你知道你今天有点莫名其妙吗?”我的头顶传来向南的声音,我生气地一抬头,只看见向南的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

我们一天没有说话。放学后我们只是走,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开口,走了一段路向南突然停下,然后转身走掉。我在想他是不是真的不理我了的时候,他又快速转过身大声说:“我又把钥匙忘在教室了我去拿!”

我无聊地坐在路边数树叶,数到已经吃完一颗棒棒糖还没见到向南。于是我又跑到路边的便利店去买一罐牛奶。在我打开它时终于远远看见向南走了过来。

“怎么这么久?”我抱怨。

“我在教室看见白竹了。”向南低着头,语气有些阴沉。

看见白竹了?我把牛奶罐紧紧握在手上,有点紧张。是看见她偷东西吗?还是看见她又踩了我的课桌?我只是小心问:“你看见她干什么了?”

“没什么。”向南突然摇了摇头,不愿意说下去。

是看见了对吧。看见了她偷东西对吧。我的牛奶罐握太紧,指节轻轻颤抖。但还是装作不在意地说:“那我们回家吧。”

只是一切都似乎改变了。

白竹非但没有离我和向南远一点,反而越来越和我们黏在一起。连中午吃饭也是向南去帮我们两个人一起买饮料,白竹每次都拿和向南一样的种类。甚至有一次,向南帮白竹买了爱吃的豆皮,却忘了我的番茄炒鸡蛋。我咬着筷子吃难吃的豆皮,觉得委屈极了。

其实,是白竹黏着向南吧。她并没有刻意和我保持多么好的关系。所以,我们三个人,反而,我像是局外人了。

美术课,我依旧一个人画画,白竹和向南分听俩只耳机。向南不再听单单一曲歌,他开始喜欢莫文蔚。那是白竹喜欢的歌手。于是体育课也变成了白竹和向南单打,白竹说我打球姿势不对,容易拉伤。于是我每次都抱着向南的外套坐在花坛边上乖乖看,等向南打完球,递给我一只奶油冰淇淋。

也就,这么多了。

可是今天,老师却把我和白竹的位子互换了。我坐在座位上,冷冷地笑着收拾好书包,我脸上该挂上什么表情呢,向南你看得懂吗。向南看着我,看着我一个人收拾好走到白竹的位置上。却在白竹坐在他旁边的时候,将头转了过去。于是他没看到,我努力努力着,低下头不让别人知道,我哭了。

突然间手机震动,我从书包里摸出手机,看见发信人是向南。他让我记得写今天的作业。他上课的时候不能帮我记笔记了。

我发过去:是白竹对吧。是白竹找老师换座位的对吧。

一格。有什么事,你不要自己去猜测。晚上等我电话。

我把这条信息狠狠删掉。向南,你不再偏向我了吗。你要保护别人了吗。

晚上九点。向南电话准时打来,我走到阳台去,看到繁星点点,夜风是凉的,吹得我心里坦荡荡。但是向南的话,却让我觉得,这一切都糟糕极了。

一格。位置的事,是我找老师换的。白竹决定去学美术,她的文化成绩不好,需要我帮她补起来。你现在成绩稳定,每日加紧复习,分数保持提高都没有太大问题。我也并不是袒护她,我只是帮助更需要我帮助的人。

为什么?

什么?

向南你觉得把一切解释合理我就要坦然接受吗?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袒护她,你就是袒护她。我没发觉我的声音带着颤抖。

一格。你记得我最讨厌评论别人么?因为我的妈妈,就是被闲言碎语逼走的。她什么也没做,那些人凭什么把最不好的词强加在她身上?就算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就一定要这么残忍地对待她吗?你知道语言的攻击力多大吗。就像现在白竹被人说成小偷一样。你知道听到的人多难过么一格。

我咬紧嘴唇不说话。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在呐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一格。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做你最好的朋友。但是,如果有什么地方忽略了你,你不要生气。

向南向南,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只是咬紧嘴唇。咬紧。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问吧。

那天,你在教室看见白竹,她,在干什么?

向南沉默了一会,慢慢,慢慢小声开口:她在哭。

因为脆弱,是最好的调剂药。有什么比一个因为下午受了委屈,放学后偷偷坐在教室里哭得女生,更值得让人去关怀,呵护?

我明白了。

因为她比我更脆弱,她在哭。而我没有,你觉得我比她坚强,我不再需要你,你需要去照顾更脆弱的人,所以可以暂时放开我。

是这样吗?那你知道我现在也在哭吗?

挂完电话,我看着满天的星星慢慢,平静地,微笑了。你知道吗上帝,我这么渺小,我原来这么渺小。

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我看到屏幕上闪烁着两个我不想看到的字:白竹。

我挂掉了她的电话,十分钟后,短信传来。我看完那一段长长的话,将手机关机。再次看着星光,毫无破绽地露出一个最大的笑容,然后保持着它。眼泪掉下来。

十七岁的我猜测过无数次我和白竹的见面,那时我发誓我以后要比她拥有更多东西,我真诚希望某一天我在穿过一个街角时偶遇到她,她在讨价还价一个旧的烛台。也希望在一次同学聚会中我带着最让我骄傲的男朋友,接受所有人羡慕的目光,同时看到白竹过的并不好。那时我恨她。

但我又真的明白,她绝对不是可以小瞧的人。也许以后,是我被她小瞧了也说不定。也许是我,在为生活奔波的时候,看到她开着私家车冲我挥手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但没有一次,想象过我们这样碰面。

白竹坐在我家客厅,背挺得笔直。我光脚去打开冰箱,问她:“喝什么?”

“白开水吧。”她说话的同时小小的打量了一下我的房子。

我端着茶水过去,盘腿坐在地板的毯子上。毯子是去云南玩得时候带回来的,价格不便宜,好在非常柔软,倒也对得住价格。

“你,过得好吗?”

“果然第一句是问这个,真没创意。”我用手指轻轻摩擦杯口,“我们不用客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嫁到这边。”白竹用手拨弄一下头发,这个动作让她显得很妇人,“和老公吵架了跑出来。”

“你结婚了?”我不太敢相信。

“孩子都四岁了。”白竹笑了一下,说起孩子脸上都是自然的柔软的光芒,“你不知道吧,我不是第一个结婚的。你记得我们班的林卓桌吗?她结婚都快七年了。”

“天呐。”我完全被带进了突然时光已过的氛围中。

“倒是夏纯好命,男朋友是一家公司总经理,她在公司挂个助理名号,天天逛逛街喝喝咖啡,上次还说起你呢,说要找你叙叙。”

“白竹。”我轻轻打断她,“你变了好多。”

“你变的更厉害。”白竹叹口气,“我当初以为你离开了向南就活不了,可你却是活得最漂亮的一个。”

“当初是你教会我自己拥有的才是最长久的你忘了吗。”我慢慢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容不得她一点闪躲。

许一格,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你把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觉得谁也抢不走你的。以为它就是你的。但我想告诉你,事情没有控制在谁的手里,如果只是一味的区拿别人的东西,或者等待别人给你东西,你将什么也没有,因为给予的那个人才是主动,他可以随意收回去不再给你。我拿走这一切是想告诉你,你有的,不会长久。只有你自己去拥有,你才能永远。

你有的,不会长久。只有你自己去拥有,你才会永远。

我后来,真的只记住这两句话。它是我用现实中最辛酸的眼泪换来的,它是我的切肤之痛。

我无法摆脱它,我靠着它一步步走到今天。我不靠任何人,我只靠自己。我有的都是我自己拿到的,和任何人没有关系。一旦和别人有了联系我就恐惧不堪,觉得总有一天它会消失。我已经明白了失去一份东西是多么让人难过。

“一格我很抱歉。”在这一字一句中,白竹用手蒙住脸,“抱歉没有用对吗。”

“对。”

“你信吗。我那时自卑,我渴望一切好的东西,我觉得它们都该是我的。我经常问自己为什么好的东西不是我的。”白竹轻轻看着我,“我到现在都可以完完全全体会我那时的感受。我希望每个人注意我,希望自己有存在感,我羡慕夏纯所有的东西,所以我偷偷拿走它们。我羡慕你有一个对你那么好的向南,可我没办法拿走他。我曾经那么,那么嫉妒你。”为什么她的语气那么让人心酸,我的心情不自禁柔软了一下。

“被你冷落的那一天,我真的觉得自己无耻又可怜。我只不过想要一点好的东西,我有错吗?我总是这么试图说服自己没有错,但那天我还是哭了。现在我感到很惭愧。我觉得我很丢脸。我现在才明白,这是不该有的念想。”

我犹豫着沉默,终于去握紧她的手。握紧她手的那一刻我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

已经这么久了,其实我早就不恨你。往事不过是轻轻一阵烟,我被眯了眼。谁也没错对吗?每个人都在不知觉伤害别人,年轻就是一种伤害,但还好——这种伤害一定会得到原谅的。比如,我现在才发觉,我一直在等自己原谅你。一直在等自己原谅自己。

“一格。向南是好人。”白竹露出一个美丽的笑,“他忽略你是因为他太善良。”

“我现在突然想感谢你。”我真诚地说,“也感谢向南。”我将头靠在她脚上,就像是亲爱两姐妹。

“一格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哪怕自己拥有的东西多么坚硬,也一定要接受别人好意的帮助。你不能让别人的好意变成自我失落,这样对他不公平。”

“白竹你知道吗,你现在说话像向南。”

“他改变了我。”白竹笑,“不过我接受他的东西太多,依赖心产生,没法挣脱开,所以那句话对我也是一语成戳,我输给了自己。最后失去太多。”

“白竹。要是咱们那个时候能像现在这样聊聊天多好。”

“那时不可行,我压根没办法好好跟你相处,我一心想着要拿走你的向南。”白竹瞪大了眼睛。

夜里,白竹在我家睡下。她老公打电话过来为吵架的事道歉,白竹说“明天会回家”的同时,我看到她一脸苦笑。我们睡在一张床上,这是我想都不敢的事。白竹和我谈起一些从前的事,说暗恋的小男生,说我们奇葩的英语老师。慢慢地,困意袭来时我听到她最后一句话跟我说:如果有让自己变得优秀的机会,千万要接受这份好意。

为什么?

自我争取是没有错,但有时候它也会让你变成一个自私的人。你一定要让自己变得更好,更优秀。白竹说完,沉沉睡去。

我悄悄从床上爬起来,给林夏发短信:我想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任何。任何机会都不要错过。你要让自己变得优秀一点,并且你要相信,让你觉得难以过去的一切,不是痛楚,都是让自己变得优秀的垫脚石。你要相信自己会强大,同时要避免自己变得太冷漠。在保证拥有不会失去的同时,更好地去得到。

你也要相信,一个人走过来的时光。会让你变得更坚强。

你不要恨那些离开你的人。有人陪过你一段时间,走过生命中一段路,已是不容易。

记住旧人,怀念之时,也要看清,现在身边陪伴你的是什么人。接受他。不要抛弃他。

天大亮的时候我第一次闻到我的房子里飘着饭菜的香味,白竹围着围裙,在煮一锅浓汤。是玉米排骨汤,我闻出来了。

“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我给你大概买了些蔬果之类的。记得自己煮来吃。”白竹端过一碗汤来,拉开凳子坐在餐桌边,“你尝尝看。”

“好吃。”我竖起拇指。

“那你全部吃完。”白竹笑眯眯地解开围裙,“我要走了。家里催我。”

前面这个女人,曾经那么张扬地掩饰过自己的自卑和慌乱,曾经做过我最讨厌的事,我恨过她,她悔恨过。她曾经伶牙俐齿曾经嚣张到底,也让我在失败得一塌糊涂时成就了最好的我。可她现在,失去了棱角,变得温柔可人,全身都散发着母性的关怀,那是一种柔和的气息,让人觉得温暖又安全。

她又是怎么,一步步,变成如今的她呢。

“白竹!”我喊出来,在她回眸一瞬间喉咙有点沙哑,接下来的话要用什么口吻说呢。“你过得好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柔和得像湖水。

“怎么了。”白竹好笑地看着我,“你要祝我幸福吗?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