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奶真实的乱范文
时间:2023-03-16 00:12:01
导语:如何才能写好一篇我和奶真实的乱,这就需要搜集整理更多的资料和文献,欢迎阅读由公务员之家整理的十篇范文,供你借鉴。
篇1
《江湖诞生》
一开始的班级,是七班。面对陌生的面孔,许多小孩都不知所措,熟悉也得有个时间,就这样,越熟越乱越恨,一时出了很多班霸。江湖上的人飘渺不定,打架有姿有态,于是,班上多了许多自称大侠的小孩。他们天天拿着扫把在一起打来打去的。哈哈,当时的我确实太弱了,居然连比我矮一大截的人都打不过。俗话说:“江湖上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败也得有个度。我天天被打,想反抗,可是打不过别人,怎么办呢?忍!看他们欺负我得意的样子,我就觉得很不爽。我是想避免麻烦的,可是,他们硬跟我纠结,每次都是惨败归来,从来没有一次成功。
当时,那叫一个失望。有一次,一个胖胖的小孩跟我吵起来了,我俩拿起扫把就打,当时那个场面惨烈的,无法用语言描述。我一扫把打倒了他的脸上,把他的眼睛打掉了。他突然暴怒起来,我害怕了,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欺负我这么一个弱弱的小孩,他从一个人的手里抢来一只扫把,手上握着自己的扫把。我看来,两只扫把好像两把锋利的剑,随时都要刺穿我的身体似的。他使出了他的绝招,扫把流星锤。啪!两个扫把打到一起了。然后他干脆直接打,害得我身体青一块紫一块的。我揉揉眼睛,准备去告诉老师。后来又一想,江湖上愿打服输,不能耍赖。这才让他免一顿“狂轰滥炸”。
从此,我报了跆拳道班,为的就是长大让他们屈服于我。真是江湖人心不可收拾,天天想着打架!
《六号江湖(壹)》
话说,学校改装,导致本来应该是二七班的我们变成了二六班。
在去合肥之前,我和一个新转来的学生打了一架。江湖比拼开始后,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非常可怕,好像随时要把我吃了。他一拳上来,被我躲开。我顺手牵羊,以柔克刚,顺着他的惯力让他摔倒。他站起来后,用脚使劲踢我。当时觉得放弃算了,但是突然一想,不能被这个弱小的学生打倒,不然,在江湖中会难有立足之地。我使出了重腿,一下把他踢到。这下,他再也不敢打我了,连忙跑出教室。我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3,2,1。杨光正奥!老师叫你去办公室一趟!看吧,该来的还是来了。我走出教室,对他说:“嘿,你还真不厚道。”
我觉得我太厉害了,居然打败了一个同学。哎呀,当时自豪的,走路都大摇大摆。也许你们觉得我是瞎激动,但是,当时我真的觉得自己变强大了,在同学面前打了一次胜仗,虽然被老师罚写检讨。
从那以后,我就更加努力学跆拳道,为了让我的梦想成真,哈哈(*^__^*)。
《六号江湖(贰)转折点》
时间飞逝,光阴似箭。转眼间,三年过去了,从如今弱小的我再到得意的我,经历了多少被人欺负的磨难。终于!我血洗前辱,翻了个身,变成了班里的老大。四年前那个胖胖的小孩,现在对我奶声奶气的,从以前叫死东西变成了杨哥。我太激动了,三年多跆拳道,终于没白学啊!
五年级的一天。那个胖子又来跟我吵架了。看他那副德行,就知道又想跟我打架。他像猛兽一样向我扑来,我把手上的烟扔了(江湖之人且能不抽烟?),两只手抵住了他。一转身,掐着他的手,让他动弹不得,然后一脚踢到一边去~我慢慢地走过去,用手摸着他的下巴,说:“仇鹏超,难道你以为我很好欺负吗?快点,叫杨哥!”“是是!杨哥!”(注视:这段叫他讲杨哥是虚构,但他后来真的叫我杨哥,江湖气质无人能比,呼~)
我把黑沉沉的脸甩到了以前欺负我的人的面前,说:“还有谁敢挑战?”班上的人一声不吭,好像被我的气质征服了。从此以后,我就坐上了六号江湖老大的宝座。
《六号江湖(叁)再过一年便无缘六号》
现在已经是暑假了,还有十几天就要开学了。意味着,明年的今天,开学后就上初中了,便无缘六班,也许再也找不到当时的感觉了。虽然我算是班霸,但是很温柔,一般都不与人吵架。除非——除非这个人非要跟我吵,这时的我,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很不舍,毕竟经历了五年的江湖生活,跟大家的感情都很深厚。班长也写了六号江湖,但是就像流水账。一点看不出我们同学之间深刻的感情。开头居然是“在一个叫蝴蝶泉的中央有一个小岛,名叫江湖岛。江湖岛上的人们靠捕鱼等水上一系列的工作,挣钱养家糊口。但是由于一次莫名其妙的地震,这个小岛却成为了旅游观光的圣地。江湖岛上最著名的就是六号小镇,因为六号小镇有一个秘密——那就是住在六号小镇的人们都会武功。”我本来以为她写六号江湖会写关于我们同学之类的,谁知道她写成神话小说了。
我该想想,最后的一年里,该怎么珍惜时光。我决定了,不会再让六班,变成六号江湖。我以后也会跟同学和睦相处的,不会再打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也许闭上眼,再睁开眼一年就过去了。
一年以后再也无缘六班,江湖生活只能永存记忆。
篇2
朵朵敲开我的门时,我有刹那间的呆滞,然后,看见了她身后的中号旅行箱。
我们相互看着发呆,足足五秒钟。朵朵尖叫一声,跳起来。我们拥抱,旋转。越过她的肩,我看见谢家皓线条坚硬的脸,一根香烟,让他的唇抿得很紧,我不知道,香烟离唇之际,他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
朵朵把自己扔进沙发,其实,我们只是在一个论坛相遇,在现实中,还是陌生人,她像顺水漂流而下的婴儿,目光清澈无辜。
谢家皓不在旁边,正往房间里拎旅行箱,一副心甘情愿为我的友情卖命姿势。
洗完澡后,朵朵奋力拉开旅行箱,一头扎进去乱翻一气,牛仔裤、胸罩、桃色的小巧内裤被扔了一地,像雨后落花,纷纷扰扰开满地板。
谢家皓的眼神跳荡一下,别过脸,我笑,替朵朵收拾满地板的落花。
拎出一件宽大睡袍终于让她停止了扔东西,很漂亮的睡袍,原白色的亚麻布,开着大朵大朵的牡丹。
朵朵占据了书房的一张小床,我和谢家皓小心翼翼如路过街口的小老鼠。
2
后来知道,朵朵到青岛已经两天了,住在她的男友――别人的老公家,后来因女主人提前结束度假而穿帮,再后来,朵朵和女主人各赏了男人一个大嘴巴,拎起旅行箱离开。
朵朵喃喃说:那个女人不错。仰头,明晃晃的泪,滚下来。谢家皓从冰箱掏出两只圣代,塞过来:喏,小孩子伤心的时候吃只糖就会笑的。朵朵狠狠地吃圣代,眼泪滴在睡袍上。
朵朵喜欢温暖湿润的青岛,街边有大株大株的法国梧桐,遮天蔽日地掩映着红顶的哥特式建筑。她指着城市的街道,一本正经:“我要留在青岛,这里太像爱情天堂。”
于是,为帮朵朵找工作,谢家皓几乎打爆电话,恨不能掘地三尺。
朵朵面试N次,终于去一家超市做收银员,薪水不高,但是有免费食宿,长长地,我们吁了一口气,万事大吉。
3
谢家皓说起朵朵两个字时,眼眸中闪过瞬间的生动。我把脑袋钻进他的怀里,听他的心跳,扑扑地走。
轮休时,朵朵会来,像出嫁女子对娘家的贪恋,她是长沙人,爱湘菜,嗜辣如命,每到周三,谢家皓会在厨下轮得铲子叮当乱响,他专门买了一本有这道菜的菜谱,他翻给我看时说:现在流行湘菜,湘菜的经典是姜母鸭。
真实的原因是朵朵爱吃,在朵朵出现之前,他不知道湘菜为何物。以前到现在,我爱吃蒜蓉荷兰豆,从洗好到做好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他嫌麻烦,总带我去饭店吃。现在他却能守着一份姜母鸭细工慢火熬过三个多小时。
我下厨,挤到他身边:“我来吧。”
炒姜母鸭块时总被辣子弄得眼泪直流,我总是边擎着铲子翻它们边擦眼泪。我不想让谢家皓随便烧菜给我之外的女子吃,他只为我煮过牛奶买过鲜奶面包。
谢家皓说:“简单,你哭了。”
我指指排油烟机:“它的吸力不够,烹辣子的油烟抽不出去。”
谢家皓抬头看看,再看我:“你真的不要我搭把手?”
我摇摇头,推他出去,眼泪不只是辣子搞出来的,我想哭而已,恰好有辣子做借口。
朵朵把旅行箱扔在客厅角落,给我拥抱时,在耳边说:“不好意思,我失业了,还要在你们家混吃混喝一阵。”我的心微微一闪,失去重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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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皓又是一阵狂忙,最终,还是朵朵把自己安置了。
那段日子,刚好一家叫伤痕的酒吧在我们家附近开张,朵朵对裂开在酒吧外墙上的累累伤痕滋生了浓郁兴趣,当然那些伤痕,不过是招贴画而已,裂开在一颗又一颗的心上。
朵朵和酒吧老板两相中意,于是,她做了伤痕的领位生。
每天下午三点,朵朵去酒吧上班,凌晨或者天亮回来,嘴里哼哼着奇奇怪怪的曲子。后来,有一段时间,朵朵不回来了,我们还是有点担心,跑到酒吧看她。看见我们后,朵朵打了个响指,让服务生给我们送来两杯郎姆酒,然后,眼睛乜斜着我们继续她的摇摆,像海水深处的橘红色海藻,摇摇摆摆绵软无骨。
我喝不惯郎姆酒,谢家皓看傻了。
朵朵伏在我耳边说:“老婆,我恋爱了。”
朵朵爱上了酒吧乐队的吉他手,一个头发很长,一脸冷酷的高个男生。这种男子,招很多女孩子盲目的喜欢,也笃定会是每个喜欢上的女孩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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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朵辞掉了工作,她变得很瘦很瘦,在阳光下有些透明的样子,笑的时候,只是一个表情,浩淼的眼眸是没有表情的。
我们没有问,朵朵没有说,但是,我们知道她失恋了,她喜欢看过去的方向,是吉他手去的方向。
晚上,无论我们正在看的电视节目多么精彩,每每7点30,朵朵准时看天气预报,从头到尾,我们不知道哪个城市的天空飘着被她关注的疼。
她像一只受伤的蝴蝶,跌跌撞撞地在我们的房间里飞翔,那段时间,谢家皓不停地往冰箱里塞圣代。
朵朵不说话时,盘腿坐在沙发上,两叠的地方,永远放着一杯圣代。
夜里,我问谢家皓:“你说,朵朵会不会出什么事?”
谢家皓抚摩一下我的肩头,不说话。
月光下,我看谢家皓,我的影子在他的瞳孔里飞,我说:“谢家皓,明年我们结婚啊。”
谢家皓说:“让朵朵给你做伴娘。”有种灼灼的东西,在我心里暗淡下去。好多时候,爱情和时间长短没关系,一个刹那就会听到花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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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朵朵蜷缩在宽大睡袍里,姿态优美,睡得香甜,谢家皓去超市采购,我去书店。秋天时,我会有一场考试,为了前程,我必须认真对待。
从书店回来时,阳光明媚。我吸了一下鼻子,仰头,露台有笑声跌下来,朵朵和谢家皓扯着宽大睡袍的两端,用力抖,熨烫会让亚麻睡袍失去弹性,每次洗完了,朵朵都会在露台上用力抖,啪啪的声音很响,一直把所有的褶皱抖得无影无踪。
可是,那件睡袍,他们为什么抖了那么久?啪啪的声音很像鼓点,敲在我的心上。
老楼露台上,谢家皓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朵朵脸上,有花瓣在缓缓地张开,它们缓缓地积压在我的心上,朵朵茫然无觉。书那么沉,压得我整个身体都在下坠,我缓缓地垂下头。
又然后,一声尖叫,不,是惊叫,从露台跌下来。
朵朵连同抖好的睡袍,被谢家皓抱在怀里,他的头埋在她的颈间,若腾然间遭遇醉情。朵朵尖叫,像被打疼了的猫,挣扎着扭头的瞬间,她看见了站在花圃边的我,抱着满怀的书,仰着脸,泪流满面。
朵朵慢慢合上尖叫的嘴巴。我闪进楼梯口,我不要听谢家皓的解释,所以,不要他看见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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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迎接我的,又是一声尖叫。因为,买回来的圣代,谢家皓忘记放进冰箱了,它们被温暖潮湿的空气融化了,流了一地,像五彩缤纷的眼泪。
我用纸巾收拾它们的残迹,谢家皓也来帮忙。朵朵气咻咻说:“多美好的圣代,你怎么会忘记了?怎么会让它们毁掉了?”
眼泪滴在我指上。我用了整整五盒纸巾来收拾这些美丽的眼泪。第二天,朵朵走了,彻底离开青岛,她说我要去找他。
她的鼓手去广州,这次爱得认真,她不要他仅仅成为自己的伤口,她要去找他,带着她华美的宽大睡袍。
我们给她送机。入登机口时,朵朵折回来,和我拥抱,然后,我们都哭了。谢家皓微微咬着唇,我知道,他正努力咬住一种东西。谢家皓没有眼泪,可是,有一滴泪水藏在他的心里。
回市区的路上,我们不说话。我想问:“谢家皓,你眼眸中的花瓣还在吗?”
篇3
娘生下我的时候,奶奶抱着我,瘪着没剩几颗牙的嘴,欣喜地说:“这疯婆娘,还给我生了个带把的孙子。”只是我一生下来,奶奶就把我抱走了,而且从不让娘接近。
娘一直想抱抱我,多次在奶奶面前吃力地喊:“给,给我……”奶奶没理她。我那么小,像个肉嘟嘟,万一娘失手把我掉在地上怎么办?毕竟,娘是个疯子。每当娘有抱我的请求时,奶奶总瞪起眼睛训她:“你别想抱孩子,我不会给你的。要是我发现你偷抱了他,我就打死你。即使不打死,我也要把你撵走。”奶奶说这话时,没有半点儿含糊的意思。娘听懂了,满脸的惶恐,每次只是远远地看着我。尽管娘的奶胀得厉害,可我没能吃到娘的半口奶水,是奶奶一匙一匙把我喂大的。奶奶说娘的奶水里有“神经病”,要是传染给我就麻烦了。
那时,我家依然在贫困的泥潭里挣扎。特别是添了娘和我后,家里常常揭不开锅。奶奶决定把娘撵走,因为娘不但在家吃“闲饭”,时不时还惹是生非。
一天,奶奶煮了一大锅饭,亲手给娘添了一大碗,说:“媳妇儿,这个家太穷了,婆婆对不起你。你吃完这碗饭,就去找个富点儿的人家过日子,以后也不准来了,啊?”娘刚扒了一大团饭在口里,听了奶奶下的“逐客令”显得非常吃惊,一团饭就在嘴里凝滞了。娘望着奶奶怀中的我,口齿不清地哀叫:“不,不要……”奶奶猛地沉下脸,拿出威严的家长作风厉声吼到:“你这个疯婆娘,犟什么犟,犟下去没你的好果子吃。你本来就是到处流浪的,我收留了你两年了,你还要怎么样?吃完饭就走,听到没有?”说完奶奶从门后拿出一柄锄,像余太君的龙头杖似的往地上重重一磕,“咚”地发出一声响。娘吓了一大跳,怯怯地看着婆婆,又慢慢低下头去看面前的饭碗,有泪水落在白花花的米饭上。在逼视下,娘突然有个很奇怪的举动,她将碗中的饭分了一大半给另一只空碗,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奶奶。
奶奶呆了,原来,娘是向奶奶表示,每餐只吃半碗饭,只求别赶她走。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几把,奶奶也是女人,她的强硬态度也是装出来的。奶奶别过头,生生地将热泪憋了回去,然后重新板起了脸说:“快吃快吃,吃了快走。在我家你会饿死的。”娘似乎绝望了,连那半碗饭也没吃,朗朗跄跄地出了门,却长时间站在门前不走。奶奶硬着心肠说:“你走,你走,不要回头。天底下富裕人家多着呢!”娘反而走拢来,一双手伸向婆婆怀里,原来,娘想抱抱我。
奶奶忧郁了一下,还是将襁褓中的我递给了娘。娘第一次将我搂在怀里,咧开嘴笑了,笑得春风满面。奶奶却如临大敌,两手在我身下接着,生怕娘的疯劲一上来,将我像扔垃圾一样丢掉。娘抱我的时间不足三分钟,奶奶便迫不及待地将我夺了过去,然后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当我懵懵懂懂地晓事时,我才发现,除了我,别的小伙伴都有娘。我找父亲要,找奶奶要,他们说,你娘死了。可小伙伴却告诉我:“你娘是疯子,被你奶奶赶走了。”我便找奶奶扯皮,要她还我娘,还骂她是“狼外婆”,甚至将她端给我的饭菜泼了一地。那时我还没有“疯”的概念,只知道非常想念她,她长什么样?还活着吗?没想到,在我六岁那年,离家5年的娘居然回来了。
那天,几个小伙伴飞也似地跑来报信:“小树,快去看,你娘回来了,你的疯娘回来了。”我喜得屁颠屁颠的,撒腿就往外跑,父亲奶奶随着我也追了出来。这是我有记忆后第一次看到娘。她还是破衣烂衫,头发上还有些枯黄的碎草末,天知道是在那个草堆里过的夜。娘不敢进家门,却面对着我家,坐在村前稻场的石磙上,手里还拿着个脏兮兮的气球。当我和一群小伙伴站在她面前时,她急切地从我们中间搜寻她的儿子。娘终于盯住我,死死地盯住我,裂着嘴叫我:“小树…… 球……球”她站起来,不停地扬着手中的气球,讨好地往我怀里塞。我却一个劲儿地往后退。我大失所望,没想到我日思夜想的娘居然是这样一副形象。一个小伙伴在一旁起哄说:“小树,你现在知道疯子是什么样了吧?就是你娘这样的。”
我气愤地对小伙伴说:“她是你娘!你娘才是疯子,你娘才是这个样子。”我扭头就跑了。这个疯娘我不要了。奶奶和父亲却把娘领进了门。当年,奶奶撵走娘后,她的良心受到了拷问,随着一天天衰老,她的心再也硬不起来,所以主动留下了娘,而我老大不乐意,因为娘丢了我的面子。
我从没给娘好脸色看,从没跟她主动说过话,更没有喊她一声“娘”,我们之间的交流是以我“吼”为主,娘是绝不敢顶嘴的。
家里不能白养着娘,奶奶决定训练娘做些杂活。下地劳动时,奶奶就带着娘出去“观摩”,说不听话就要挨打。
过了些日子,奶奶以为娘已被自己训练得差不多了,就叫娘单独出去割猪草。没想到,娘只用了半小时就割了两筐“猪草”。奶奶一看,又急又慌,娘割的是人家田里正生浆拔穗的稻谷。奶奶气急败坏地骂她:“疯婆娘谷草不分……”奶奶正想着如何善后时,稻田的主人找来了,竟说是奶奶故意教唆的。奶奶火冒三丈,当着人家的面拿出根棒一下敲在娘的后腰上,说:“打死你这个疯婆娘,你给老娘滚远些……”
娘虽疯,疼还是知道的,她一跳一跳地躲着棒槌,口里不停地发出“别、别……”的哀号。最后,人家看不过眼,主动说“算了,我们不追究了。以后把她看严点就是……”这场风波平息后,娘歪在地上抽泣着。我鄙夷地对她说:“草和稻子都分不清,你真是个猪。”话音刚落,我的后脑勺挨了一巴掌,是奶奶打的。奶奶瞪着眼骂我:“小兔崽子,你怎么说话的?再这么着,她也是你娘啊!”我不屑地嘴一撇:“我没有这样的傻疯娘!”
“嗬,你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看我不打你!”奶奶又举起巴掌,这时只见娘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跳起,横在我和奶奶中间,娘指着自己的头,“打我、打我”地叫着。
我懂了,娘是叫奶奶打她,别打我。奶奶举在半空中的手颓然垂下,嘴里喃喃地说道:“这个疯婆娘,心里也知道疼爱自己的孩子啊!”我上学不久,父亲被邻村一位养鱼专业户请去守鱼池,每月能赚50元。娘仍然在奶奶的带领下出门干活,主要是打猪草,她没再惹什么大的乱子。
记得我读小学三年级饿一个冬日,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奶奶让娘给我送雨伞。娘可能一路摔了好几跤,浑身像个泥猴似的,她站在教室的窗户旁望着我傻笑,口里还叫:“树……伞……”一些同学嘻嘻地笑,我如坐针毡,对娘恨得牙痒痒,恨她不识相,恨她给我丢人,更恨带头起哄的范嘉喜。当他还在夸张地模仿时,我抓起面前的文具盒,猛地向他砸过去,却被范嘉喜躲过了,他冲上前来掐住我的脖子,我俩撕打起来。我个子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轻易压在地上。这时,只听教室外传来“嗷”的一声长啸,娘像个大侠似地飞跑进来,一把抓起范嘉喜,拖到了屋外。都说疯子力气大,真是不假。娘双手将欺负我的范嘉喜举向半空,他吓得哭爹喊娘,一双胖乎乎的小腿在空中乱踢蹬。娘毫不理会,居然将他丢到了学校门口的水塘里,然后一脸漠然地走开了。
娘为我闯了大祸,她却像没事似的。在我面前,娘又恢复了一副怯怯的神态,讨好地看着我。我明白这就是母爱,即使神志不清,母爱也是清醒的,因为她的儿子遭到了别人的欺负。当时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娘!”这是我会说话以来第一次喊她。娘浑身一震,久久地看着我,然后像个孩子似的羞红了脸,咧了咧嘴,傻傻地笑了。那天,我们母子俩第一次共撑一把伞回家。我把这事跟奶奶说了,奶奶吓得跌倒在椅子上,连忙请人去把爸爸叫了回来。爸爸刚进屋,一群拿着刀棒的壮年男人闯进我家,不分青红皂白,先将锅碗瓢盆砸了个稀巴烂,家里像发生了九级地震。这都是范嘉喜家请来的人,范父恶狠狠地指着爸爸的鼻子说:“我儿子吓出了神经病,现在卫生院躺着。你家要不拿出1000块钱的医药费,我他妈一把火烧了你家的房子。”
1000块?爸爸每月才50块钱啊!看着杀气腾腾的范家人,爸爸的眼睛慢慢烧红了,他用非常恐怖的目光盯着娘,一只手飞快地解下腰间的皮带,劈头盖脸地向娘打去。一下又一下,娘像只惶惶偷生的老鼠,又像一只跑进死胡同的猎物,无助地跳着、躲着,她发出的凄厉声以及皮带抽在她身上发出的那种清脆的声响,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最后还是派出所所长赶来制止了爸爸施暴的手。派出所的调解结果是,双方互有损失,两不亏欠。谁在闹就抓谁!一帮人走后,爸看看满屋狼籍的锅碗碎片,又看看伤痕累累的娘,他突然将娘搂在怀里痛哭起来,说:“疯婆娘,不是我硬要打你,我要不打你,这事下不了地,咱们没钱赔人家啊。这都是家穷惹的祸!”爸又看着我说:“树儿,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考大学。要不,咱们就这样被人欺负一辈子啊!”我懂事地点点头。
2000年夏,我以优异成绩考上了高中。积劳成疾的奶奶不幸去世,家里的日子更难了。恩施洲的民政局将我家列为特困家庭,每月补助40元钱,我所在的高中也适当减免了我的学杂费,我这才得以继续读下去。
由于是住读,学习又抓得紧,我很少回家。父亲依旧在为50元打工,为我送菜的担子就责无旁贷地落在娘身上。每次总是隔壁的婶婶帮忙为我抄好咸菜,然后交给娘送来。20公里的羊肠山路亏娘牢牢地记了下来,风雨无阻。也真是奇迹,凡是为儿子做的事,娘一点儿也不疯。除了母爱,我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在医学上应该怎么破译。
2003年4月27日,又是一个星期天,娘来了,不但为我送来了菜,还带来了十几个野鲜桃。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笑着问她:“挺甜的,哪来的?”娘说:“我……我摘的……”没想到娘还会摘野桃,我由衷地表扬她:“娘,您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娘嘿嘿地笑了。
娘临走前,我照列叮嘱她注意安全,娘哦哦地应着。送走娘,我又扎进了高考前最后的复习中。第二天,我正在上课,婶婶匆匆地赶来学校,让老师将我喊出教室。婶婶问我娘送菜来没有,我说送了,她昨天就回去了。婶婶说:“没有,她到现在还没回家。”我心一紧,娘该不会走错道吧?可这条路她走了三年,照理不会错啊。婶婶问:“你娘没说什么?”我说没有,她给我带了十几个野鲜桃哩。婶婶两手一拍:“坏了坏了,可能就坏在这野鲜桃上。”婶婶问我请了假,我们沿着山路往回找,回家的路上确有几棵野桃树,桃树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个桃子,因为长在峭壁上才得以保存下来。我们同时发现一棵桃树有枝丫折断的痕迹,树下是百丈深渊。婶婶看了看我说,“我们到峭壁底下去看看吧!”我说,“婶婶你别吓我……”婶婶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山谷里走……
娘静静地躺在谷底,周边是一些散落的桃子,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身上的血早就凝固成了沉重的黑色。我悲痛得五脏俱裂,紧紧地抱住娘,说:“娘啊,我的苦命娘啊,儿悔不该说这桃子甜啊,是儿子要了你的命……娘啊,您活着没享一天福啊……”我将头贴在娘冰凉的脸上,哭得漫山遍野的石头都陪着我落泪……
2003年8月7日,在娘下葬后的第100天,湖北大学烫金的录取通知书穿过娘所走过的路,穿过那几株野桃树,穿过村前的稻场,径直“飞”进了我的家门。我把这份迟到的书信插在娘冷寂的坟头:“娘,儿出息了,您听到了吗?您可以含笑九泉了。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是作者自己的亲身经历。
真情是最能感动人的。
这是2004年最感动人的文字,是2004年被转载次数最多的文章。
无数人为她流下了热泪。
篇4
你也不留我,始终没有。
只有母亲,一个人,在村口。
一场早春的风可以削断她的背影。
她总巴望着我越来越陌生的回眸和位移。泪花里捧出叮咛。我走的匆忙,始终没有时间来听听村头的鸡鸣狗叫,甚至风声。关于村庄,只言片语也是在异乡偶尔萌生。回到村庄也经常看到那些袖珍式的狗,板凳状的,狮子状的,豺狼状的,生物基因变异的伟大之处在于一个世纪的短暂,瞬间里完成了宠物的袖珍化。村庄有人养着三四只小破狗,狗虽通人性,但并不通灵,见谁都摇头晃脑,见谁都嚷嚷一阵。见人打招呼,背后乱拉撒。三十多年前是知青下乡,三十年后是宠物下乡。
父亲从来没有送过我到村口,村庄是属于父亲的。我的离开是必然的,好像与他全然毫无关系。我的离开,就如胎儿最终要脱离母体,是必然的事情。有时我内心有莫名的惶恐和不安,父亲是不是忽视我的离开,是不是忽视我的存在。就象忽视村庄周围那些野生的蒿草一样。我走的时候,不得不叹了口气,毅然上了去县城的班车。那时,我还不懂得父亲的深沉和沉默。我时常回望着老家,却没有了那份留恋,尽管我在此度过我懵懂而幼稚无所知的生命初年。现在,我可以随便进去,奶奶老了,眼花,耳背,时常连抹布、火炉钎子、放鸡蛋的瓦罐都找不到了,常以为是我母亲拿取的。是的,许多人老了,都非常的懂得“舍得”,可奶奶却很会经营自己的晚年,很吝啬的守着老家的一草一木,一针一线。但要仍旧感谢她,这么多年活着为我们守护着那个破旧的家园。其实,老家的东边那堵旧院墙都随手可以推倒了,但没有被推倒,兵马俑一样站立成一列,参差不齐的墙头上,深绿色的青苔、挨着墙缝里挣扎出来的枣树,象奶奶一样顽强的活着。有时,我真想砍掉那些树,推掉那些墙。我看着惊恐和担心,裂开的墙缝可以看到邻家的院子。那墙是危墙,那树是半空的树。奶奶老了,无法每年亲自摘到那些枣。我打算挖掉它们,父亲发现了,没有让我去,我手上的镢头桄榔的掉在地上。可是,村庄里的许多东西在腐朽和埋葬着,腐朽和埋葬意味着消逝,有生命的人,牲畜,庄稼和树木。父亲出去了,一个人到后山坡上的果园去了,头也不回,秦腔和汗珠一起奔落到黄土的深处,他已经不再豪迈而野性的嘶吼一声粗犷的王朝马汉,村庄留给父亲的沉默和伤痛比遗憾更多。老家那颓唐的窑洞还睁着惊恐的眼睛,我与之似曾相识,因为我的童年有一半属于他们。他们的眼神是那样的令我不安,我看到那老泪纵横的窑洞上那深深的伤口,看到我缺奶断粮的童年。
年初,那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后,我在白雪覆盖的窑洞门旁发现了一只冻死的饿猫,枯黄的毛撩拨着我对于生命的某种箴言,小时候就是在这个窑洞里爷爷说猫有九条命。记得那时我问爷爷,你也九条吗?爷爷笑呵呵地说,没有九条,我咋能活到现在呢?其实爷爷只活到一轮甲子。爷爷死后的灵位就设在这个窑洞里。后来在门口,父亲为奶奶专门盖起的灶房也塌了,一堆堆的雪堆里没有了任何童年的蛛丝马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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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家里养着牛。那是我童年最好和最忠实的伙伴。牛的鼻子被铁箍的鼻圈给勒断了,我们从此以后都叫他象鼻子。
我时常出去给牛割草,每次出去,我会很惯性地将钥匙压在老家门口的石墩下面。破旧而黑漆褪的发白的门,守护着老家许多年月。石墩就是两个小门神似的。有一年我打外边回来,搬开石墩,发现钥匙铁锈斑驳不堪,已经面目全非了。古语云:商人重利轻别离,我并非商人。可我的钥匙已经没有用了。打开心灵的钥匙没有了。
后来,在省城住的叔叔回来把老家的门翻新了一下,“轰隆”一声,老墙伴着摧枯拉朽的势头就倒了,我拍打着破旧的院门,大声地喊我的乳名,那个陌生的名字停留在半空中。那时村里已没有几户人家,到处是桐树槐树杨树园子,到处是无人耕种的荒沟野地,我常挂在院墙外的槐树上,像只风筝,张望着我们生活多年的旧院子和村庄,泪眼蒙,不知所措。
我忘记了许多事情,其实人生就是不断的忘记或者被忘记。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走过的路,吃过的饭,喝过的水,还有爱过的人,恨过的人。这些年,我忘记了具体离家的日子,那是最容易忘记和被忽略的生命瞬间。我从小就在邻村上学,然后就到了县城,然后再到南方,求学,工作,命运就被搁在不是自己的远离村庄的地方。那时,年少轻狂不谙世事的我,是那样的迷信农业的生殖力量和汗水里的秘密咒语:一辈子和父亲一起看着庄稼长高,成熟,收割,在乡下过活我的余生。可能村子里的老人都知道,除了割草、锄草、种麦、割麦,我什么也不会。青春的悸动和梦想总盘旋着,村子周围任何一条羊肠小道,随便一件小事情,蝴蝶的翩跹,青蛇的信子,野的召唤,蚂蚁的回家,都可以把我的视线带到很远的地方去。许多年了,我却没有多少机会实现这个希冀。我上完大学又回到了乡下,我在离村庄较远的地方教书,象乡下农民种庄稼一样务弄一群半大不小,不谙世事的孩子。我在四堵墙里营造这卑微而简单的生活。这些年,村里人就是为一些小事情,为了赚钱,为了生存,一个一个地走得不见了踪影。记得,我和父亲在发白雨的下夜在自留地赶水浇地。旱腰带的村子,好不容易领受老天的这次垂青。银色的闪电游龙一样在西边天空奔跑,炸雷在我们头顶开花,我和父亲光着脚丫子在雨水和泥水里奔忙。那时我还在上完小。记得,我和父亲赶着牛车,阳光打在我们的脸上是那样的温暖和亲昵,我们去平原上水地人家的包谷地边去拉别人弃了的包谷秆,被人数落,被人当作贼看。记得,那样的黄昏,我领着一群孩子骑在一片唐朝留下的石马上。我们骑上它,随时都有奔赴月球的可能。晚风把我们吹回家,炊烟在沟坡不远处氤氲而出。贼亮贼亮的月亮触摸着我的心事。
平日里,人们总是把割草锄地看得太平常。出门到地里干活干半天是极其平常的事情。提一把镰刀或扛一把铁锨、锄头就出去了。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角落落里,我看不到找不到的那些人,正面对着这样那样的生活琐事,耗着生命的温暖。我现在回去时,已看不到那些熟悉的背影了,一茬一茬的孩子庄稼一样冒出地面。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小伙子已经没有几个了。只剩下晒太阳的老人和一堆下棋的中年人。最后只剩下一院空落的衰草和瓦房。你最终也一样,只能剩一院破旧的老屋,一把锈迹斑斑的锄头镰刀什么的。门上挂一把黑乎乎的铁将军。
石磨,大口窖,那些本该退出乡村历史舞台的文物,在村子西头的老屋痴情地等待遥无归期的我。我曾经回去找过,它们在一片草莽中已经失踪多年。老屋已老,古旧破裂的窑洞撼着我脆弱而单薄的梦境。
3
八月,我出去翻地,和父亲一起。一翻就是一晌,一晌就是一亩地。黄豆大的汗珠在圆头锨上奔跑,父亲乐呵呵地磕着烟斗里的烟灰。父亲有一把好锨,锃亮的锨刃上停留着月亮的笑脸。月亮下的父亲和月亮一起奔忙。月亮绕着地球转,我跟着父亲干。
我回头看着村庄,每次都那么匆忙。家里的窑洞在我大学毕业的那年就一塌糊涂,成了一块空地,连着颓圮的窑背。后来父亲就拾掇了一下,和母亲用小架子车,一车一车,把土拉到外边。盖了间简易的羊房后,母亲那时就开始成为村人眼中的放羊娃,上沟下崖,风风雨雨,那年母亲不到五十岁。羊是已经病逝的哥哥当年从叔叔那里要了二百块钱,做了本,买了第一只羊,是和小姨和姨夫去赵镇买的。母亲这一放就是七八年光景。我已经工作了,但母亲还是放不下每一茬羊中最后的一只羊。我不止一次劝过母亲,母亲五十多岁的人,身子一阵风可以吹倒的样子,但就是撑着。我看着他们活的那样艰辛,却没有办法,别人的苦难我们永远无法代替他们承受和痛苦。只有在这个村庄生活过的人,都知道母亲的辛劳。
故乡永远是你生命永不枯萎的梦境和最后的归宿。
在一个地方生活惯了,人都活出磁性了。
每个乡村出生长大的人,生你养你的村庄就是你的磁场。仿佛那土地,那牛羊,那草木,那鸟虫,那味道,会使劲地吸着你,牢牢地。你的生命就是沿着这些普通而细微的事物组成的磁线延伸的。在一个村庄呆得太久了,就会感到流淌的时间在你身上慢下来,堵住了,只剩下自己疲惫的影子在晃动、旋转。虽然有时有坐井观天的感觉,但好像早都过惯了这种日子。村庄的一切都在灰尘一样的脱落和遗失,记忆也似风筝一样断线,远远地,开始彻底撤离了我们时间的城池。村庄周围许多事物也在消逝着,经意的不经意的,所有的死亡都是孤独而冰冷的。时间搁在外边了,命也就撂在外边了。许多年轻人没有回到村庄就永远离开了。
我总以为在这个村庄里,我可以沉醉一百年,赚回一千个大梦,都不会有人喊醒你,更没有戳动你。狗在狗的梦中奔跑,羊在羊的故乡走散。昏昏沉沉的一场大觉把过去就给梦完了。我醒来的时候,门口的柴垛被父亲码得整整齐齐,小洋楼一样漂亮。我知道,所有陌生的门关上了,所有的窗该打开了,时间的缝隙里挤进来一些光阴的影子,明星的舞蹈一样,那些熟悉的风景,却在陌生的他乡。久违的风吹亮我的耳膜,我却不知道春天的方向光临故乡的消息。
现在,虽然我时常回家,包括每年寒暑假,足足两个多月,但我除了看看父母和妹妹,奶奶和叔婶,我已经不再关心任何关于村庄的东西了。我是一个逃离了故乡的人,但有父母在,村庄依然是我的村庄,故乡依旧是我的故乡。屋檐上那陌生的无名小花让我多了几分生疏,是谁让它搬到了我家的房顶,是谁让它扎根我梦寐的地方。肯定是那春风,穿越时间和地平线的春风。我却在他乡永远的流浪。我对村庄里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我带走了我所有的。包括我永不能带走的童年。象风一样把我该带走的带走了,村庄就成了片废墟,那里也开无名的花,我却嗅不到你的芬芳。我在异乡陌生冰冷的屋顶上活着。我看着屋顶的无名小花,几欲流泪,但我已经没有了那份来自村庄真实而持久的温暖与感动了。我目睹着亲人越来越少,村人越来越少。这个村庄里的一切,在我离开的那一刻停滞了。风吹刮着他们的田野,倏忽间黄了又绿。春雨落在留下的那些人的院落和道路上,一声一声狗吠羊咩飞荡、回响着湿润而动感的音阶。空洞的时间中停留着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当我忽地变戏法一样站在七十四岁奶奶的面前,奶奶吃惊地问,你咋回来了,咋不好好工作呢?说回来就回来了。
沙尘暴在狂风中肆虐过长空,庄稼地一片一片地荒了。村子种庄稼的人越来越少,风把叮咛留在空地上。日子在大地上平凡的轮回。太阳落下,太阳升起。村西边有人死了,村东边有人出生了。轮回改变着村庄轮回的梦境和历史。
4
多少年前的事,总还牵扯着我的灵魂的末梢。
多少年前的那个下午,村庄里刮着大风,我爬到窑背上,说是窑,其实就是在我们所谓的新家西边的一个两三丈高的大土墩开了个洞,人勉强可以在里面站着活动。我现在在那常常就好象回到山顶洞人的穴居时代。那里面就是我们一家五口的厨房,我拨开荒芜疯长的蒿子,张望着,张望着,父亲没有回来,一天都没有回来。我个儿太小了,课桌那么高,我想爬上邻家房顶那截黑糊糊的烟囱,抬高脚尖朝远处望,一阵风随时可以把我像鸽子一样放飞。村庄就裹在无限的绿色的包裹里,绿色在水一样到处流泻,让你绝对无法觉得那不是在真实而诗意的乡村。村庄四周浩浩荡荡的一片庄稼地,荒芜的草莽,野生的李子树,横七竖八,猛烈地慌着脑袋,好像村子随时要被吹散在风中。可是父亲没有回来。风把村庄里没关好的门窗甩得啪啪直响,黑咕隆咚的空吼着,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满天满地都是风声,我害怕得不敢下来。母亲说,父亲是天刚亮时扛着一把锄头出去的。以前,父亲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出去。有时太阳藏到西天的时候才回来。那时,我们兄妹仨还小,不知道父亲钻在他一生无法走出的二亩自留地里做啥,更不知道有一件活儿会把父亲永远地留在一块地里。有时,黄昏的牛在夕阳中“哞哞”叫着,却没有见父亲的身影。村庄是父亲的伤口,日子是伤口上的盐。多年以来,父亲并没有享过什么福,年轻喜欢喝酒一喝就高,就撒酒疯,父亲现在最不能见酒。每天品咂着几两土旱烟。父亲就死死地看着自留地的果树,一天比一天少了,一天比一天老了,父亲也老了下来。树上的叶子一年比一年少,父亲的头发一年比一年白,霜一样打湿我的村庄。
多少年来我总觉得爷爷并没有走远,他就在村庄附近的某一块地里,在那里和我们隔着一堵墙,秘密的种植属于他的梦想。那一片连绵不断的果园里,那一片密不透风的草莽中,无声地挥动着镢头,光线在他的头顶切割着他旺盛的生命的华光。他崛起的骨头撑着光线和岁月的风景。
我细细地触摸着一切,用我疼痛的目光,搜寻着属于时间的痕迹,直到我坚信再没有半朵花。一只鸟属于我,目光切割之处皆为伤口,没有一个伙伴属于我,步履所及之处皆为陌生。在一个三月的清晨,天刚麻麻亮,村里四下无声,我贼一般逃离了我的村庄。我背着行囊消失在离村庄不远的地方,没有来得及回头看它一眼。
记得,连片的西瓜地后是我家的玉米地,但仅仅属于不再复返的童年经验,那时我六七岁,啥都不知道的一个小屁孩。我的嗅觉里直到现在还有股味道,淡淡地,牛粪的味道一样珍贵。我为了能多拾些牛粪烧炕,总要吊瓶一样拖在牛屁股上,等那又稀又黄又臭的牛粪出现在我燃烧的眸子里。牛粪可以在一个人的目光里燃烧。村里,那些清晨和我一起拾牛粪的老人一年比一年少了,下世的下世,进城的进城。街上光屁股乱窜的孩子也一年比一年少,早早进了城,早早上了学。八月间,我发现自己成了一个看玉米或者看西瓜,甚至偷西瓜的人。看着玉米一天天成熟,西瓜一天天长大没有多少人问津,我只有用它们送人。
粮仓里,多了些八毛钱一斤的麦子,没有了任何粗粮。物价飞涨,猪肉一斤十三元,菜子油每斤十四元。村里再也没有一个看猪的,种菜籽的也没几家,而且被百年不遇的大雪冻坏了。那个墙头颓废的葫芦瓢耷拉着脑袋,再也不认识我似的。父亲盖了间小粮仓,但常常是空荡荡的,除了一筐碗碟,却没有了整袋的粮食。父亲务弄了大半生庄稼,可到了老来,果园荒废了,麦子不够吃。乡下人的命啊,真苦。可是比起当年讨饭吃的日子,父亲总乐呵呵地说,日子就像白蒸馍出锅,蒸蒸日上。我笑了,辛酸的那种。
5
高高的黄土山坡上,谁是你第一眼看到的头颅――炊烟?钻天杨?
当年的土匪的儿子养的驴驹比马大,哑巴的儿子做商人,寡妇的儿子当专家,村长的儿子进北京,这些早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时间慢慢地也在你逐渐死亡的神经面前或者减少或者死去。时间最终让一切归于平等。好在时间的地平线让一切归于了平等,孤独的村庄,你是否能让我有再次梦回故乡的感觉呢?
高高低低的瓦房和楼房被簇拥在果园中,简单的油彩多了几分生硬的线条。
回家的早晨起来,多想望一眼成排的麦垛,浪似的麦田。只有空荡荡的风中架起一绺绺葡萄架,红提、黑玫瑰、什么的名字就开始跃上我的炕头。我一直就在炕上蜷缩着。葡萄一样开始寻找大地。高高的杨树没有了,偶尔揸着的几个槐树被判割颈之行,等来年卖给城市里喜欢看风景的人们。行走在城市的人们,他们未必知道那些被过的风景槐是乡村的弃儿。村庄越走越远,城市越走越近。
城市一天天湮灭了村庄,村庄一天天靠近了城市。十字路口没了撑天的老槐树,没有了群鸟狂奏的窝巢。那轮古老的燃烧的太阳总让现代化的楼房涂上一层悲哀的怀旧色彩。
当泪水收敛于内心的一隅,梦想栖息于乡村,那生生世世攀缘的爱情,垂死般挣扎在岁月的肩头。我的村庄,你究竟去了哪里?一条不拐弯的河流穿越整个生命的昏晓。那泯灭不尽的永远是古朴而纯真的乡土情结。远方的远方是没有声音的河流,那曾经呜咽着悲伤的生命之流不复存在。时间焚烧后留下一片苍白的空洞。只有爱灼伤泥土的中央。遗失了青春,还有青春那段平平仄仄浅浅淡淡的爱之梦。那用咫尺丈量天涯的守望,那用相思缀结的心的距离,仅仅是一个白昼与黑夜的错爱,一个山水与岁月的误会。
W,我的好友,多年后,我从一个同学那儿得知你远在上海。那埋在心底的爱和怀念冉冉升起于记忆之岸。走过人间沧桑,悉数落花闲云。青春那幅窈窕而业已皴裂的山水画开始一片一片脱落。阳光下,那隔世的祈祷静默成一种无声无息的灰烬。远去的青春没有了燃烧的姿态,断裂的命运没有了飞翔的勇气。一次次用爱梦来填补虚设的人间真情的生活图景。最终,在岁月的额头刻下无悔而美丽的缺憾。
遥隔山水寄离情,茫茫无觅三千日。
青春来不及回首,已化一点飞鸿杳然远遁。于是,只留下永远无法缝合的的伤痛。和我的村庄一起孤独地居住在远方。甚至,突然一天,我在田野里瞥见一棵像我家的房子一样高的杨树高扬着头,在路边看到上中学时的相思林。就有一种东西压着万物的头,也压抑着我。内心的秘密分泌着、燃烧着,我开始怀疑我对乡村多年的眷恋是多余的。
早晨天刚亮我便爬起来,看见有个黑影,似乎是麦垛。我有点担心,扛着锨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穿过麦地走了一阵,才看清楚是一棵树。一棵枯死的老树突然长出许多新的枝条和叶子。我围着树转了一圈。许多叶子是昨晚上才长出来的,蓊蓊郁郁。我想这棵老树的某一条根,一定扎到了土地深处的一个神经线上,一个旺水层里。都说我们这里的地下有宝贝,关中盗墓最猖獗的地方之一就在我们这里。村上唐代中兴名将郭子仪的墓冢被盗过几次,冰冷的尸首在旷野里晾着。都说地下有水。村上几十年以来打过好几眼井,都失败了。而邻村借助省上的扶贫款子一下就打了出来,我们村的水都是从那里买的。其实邻村的那个井就在我们村井的不远处,同一水平线啊!能打出水的地方,一定会让一个村的人活得像模像样。他们村有炼油厂,全铺柏油路,我们没有。人家把井里打出的水卖给了离我们二十多里路远的一个著名的饮料厂了。人和人有差别,村也一样。每当回家时,我从这里下车,我记住了这个地方,旁边隔着路是我们倒了的村碑。那是不是可耻的东西,我不知道,我已经与我的村庄没有了多少感情。我的牵挂是从村里带来的。我却把多余的牵挂给了和村庄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和事。我就像一粒虫一棵草在它浩荡的群落中孤单地面对自己的那份欢乐和痛苦。其他的虫和草全然不知。
一个人死了,我们把它搁下去了。暂时也是永远的搁在村庄的北边东边南边,埋掉。我们在坟墓旁边往活。
6
每逢晚秋时节,蛊惑梦境的往往是那些无谓的往事碎片,一如天空飘洒的细雨,把我失落的梦想打湿,把破碎无语的脚步踩上艰辛平凡的岁月。我沿着村庄的静谧把生命的缺憾铺陈下去。路没有尽头。醒来之后才知是一场诗一般的梦。秋天让梦想变得真实和坚硬。
我常常误以为失落的东西总可以寻回。那些滚落于山沟的童年时光,一截一截被岁月风化、吹散、送走。那些年少的梦就像此刻纷纷飘落的白雪,转瞬就会化为水滴,所以我从没有实现过那个梦,即或黄昏将永远滑入深夜。而村庄下的土地是实在的。可我的梦不在了,人已年届而立。
我把我的手伸进了你温暖的视线,就像当初的那个许诺。我把我的诺言埋在村北高大的皂角树下,就像当初把自己心爱的小狗埋在那里可以去默哀片刻。三月,听听那冷雨,我的和你的心,还有迷伤心的往事一起封锁着村庄的记忆之岸。我忘了我们曾经怎样相遇和别离。鸡血胸针的荒唐,燃烧青春的萌动与,我并不知我们是不是彼此相爱。我们让过去的存在远离,而只听宁静的心在回眸中跳动。我甘心情愿从亡失的岁月中拾起这一颗破碎的心。擦拭掉鲜血和灰尘,穿越如烟的往事,抓紧我冰凉的。带领我走那哪怕没有尽头的长路。当雪的夜晚真正沉落,我们听到宇宙在奋力凝聚着一片苍茫的白,而天空,像有熊熊的火焰在燃烧。
天空在流血,心脏在涌动。
走上村庄的东沟边,用冰凉的手去触摸那泥土的真实。相信了那确实是真实的,但却满心忧伤。梦在靠着真实的时候就像是一只痛苦的蝉。你是否知道破碎的滋味?独抱高枝悲鸣之后,心的碎片会纷纷坠落。谁看着我走出那无助的孤单?已经很久了,没有人为我送行。当我的两只脚从悬空的地方轻轻降落,最后踏在坚实而松软的土地上。村庄却没有我最终能落脚的地方。
就在那个瞬间,我无意间触到了孤独中漂泊的冰冷。多想把那颗心贴上去,贴到旧的时光的尘封上。但那毫无意义,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所以我选择沉默无声的离去。我用我的手挡住我的脸。我看不清你脸上的红晕,更无法看到你眼底沉淀的悲伤。黄土坡上,肆虐着的风,并不诉说什么,却张扬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苍凉。我知道的,你飞鸿雪泥般的身影,与我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