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竹刘禹锡范文

时间:2023-03-29 12:3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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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1

1 大庆油田总医院核医学科 黑龙江省大庆市 163001 2 大庆医学高等专科学校 黑龙江省大庆市 163001

【摘 要】目的:探究ECT 局部脑血流灌注显像用于抑郁症氟西汀治疗的疗效观察。方法: 选择来我院治疗的30 例抑郁症患者(观察组)与30 例健康受试者(对照组),进行ECT 局部脑血流灌注显像用于抑郁症氟西汀疗效的对比分析。结果: 治疗前观察组患者以除后颞叶、基底节、丘脑的其他区域与对照组的RAR 差异最为显著(P<0.05)。经过治疗以后,即治疗4 周、10周后,扣带回、前额叶、右顶叶、右颞叶、枕叶的血流情况得到了明显改善。差异具有统计意义(P<0.05)。结论: 患有抑郁症的患者其扣带回和前额叶的血流灌注量明显减低,经氟西汀治疗后,随着治疗时间延长,所有患者的脑血流灌注量均得到了明显改善。

关键词 局部脑血流灌注显像;抑郁症;氟西汀;ECT;临床上,抑郁症的主要表现是心境低落,其在精神学科是一种最常见的情感障碍类疾病[1]。发射单光子计算机断层扫描仪 (Emission Computed Tomography ECT)有观察血流变化的动态特点,可以为该病的情况监测提供手段。此次研究通过对患者脑部进行ECT 局部脑血流灌注显像用于抑郁症药物氟西汀的疗效观察,为临床对于抑郁症的治疗提供了有效的治疗监测手段。

1 资料与方法

1.1 研究对象

回顾性分析来我院就诊的抑郁症患者30 例的临床资料。男13 例,女17 例,平均年龄(36.8±12.3) 岁,平均病程(4.4±1.2)年。对照组为健康志愿者30 例,男12 例,女18 例, 平均年龄(37.2±12.9) 岁, 既往无精神疾患情况,HAMD<6 分,对照组和治疗组在性别、年龄等方面没有统计差异(P<0.05),具有可比性。

1.2 方法

1.2.1 治疗方法

氟西汀在第1 周的用量为10mg/ 天,在第3 周的用量增加至20mg/ 天,在第5周氟西汀的用量为30mg/ 天, 控制失眠焦虑可同时配合使用阿普哇仑0.5mg/ 天[2]。

1.2.2 显像方法

给患者静注99mTc-ECD 1110 MBq,半小时后进行脑断层扫描,以专家目测与半定量分析两种方法相结合的方式对显像方法进行判断。半定量分析的判断标准: 分别框取脑部各区域的发射性,计算RAR( 脑部各区域的平均计数与小脑平均计数比值),对比治疗前后RAR。

1.3 评价疗效标准

以HAMD 的减分率为评定疗效的主要指标[3]。①有效:HAMD 的减分率均高于50% ② 部分有效:HAMD 的减分率处于25% ~ 50% 之间③无效:HAMD 的减分率均低于25%。1.4 统计学处理

所有研究数据均用spss18.0 统计软件进行处理,对照组及观察组在治疗前后的RAR 值使用表示,进行方差分析,以P>0.05 为具有统计意义。

2 结果

治疗前观察组患者以除后颞叶、基底节、丘脑的其他区域与对照组的RAR 差异最为显著(P<0.05)。经过治疗以后,即治疗4 周、10 周后,扣带回、前额叶、右顶叶、右颞叶、枕叶的血流情况得到了明显改善。差异具有统计意义(P<0.05)。

篇2

2、一春惆怅残三日,醉问周郎忆得无。柳絮送人莺劝酒,去年今日别东都。白居易《三月二十八日赠周判官》

3、三月尽是头白日,与春老别更依依。凭莺为向杨花道,绊惹春风莫放归。唐白居易《柳絮》

4、月痕依约到西厢。曾羡花枝拂短墙。初未识愁那得泪,每浑疑梦奈馀香。歌逢袅处眉先妩,酒半酣时眼更狂。闲倚绣帘吹柳絮,问何人似冶游郎。宋贺铸《吹柳絮/瑞鹧鸪》

5、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他家本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唐薛涛《柳絮》

6、霭霭芳春朝,雪絮起青条。或值花同舞,不因风自飘。过尊浮绿醑,拂幌缀红绡。那用持愁玩,春怀不自聊。唐张夫人《柳絮》

7、身属中军少得归,木兰花尽失春期。偷随柳絮到城外,行过水西闻子规。李商隐《三月十日流杯亭》

8、河畔多杨柳,追游尽狭斜。春风一回送,乱入莫愁家。唐杨凝《柳絮》

9、肠断春江欲尽头,杖藜徐步立芳洲。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杜甫《绝句漫兴九首》

10、谁收春*将归去,慢绿妖红半不存。榆荚只能随柳絮,等闲撩乱走空园。韩愈《晚春》

11、年年二月暮,散乱杂飞花。雨过微风起,狂飘千万家。唐李中《柳絮》

12、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宋《浣溪沙》

13、谁收春*将归去,慢绿妖红半不存。榆荚只能随柳絮,等闲撩乱走空园。唐韩愈《晚春》

14、南浦桃花亚水红,水边柳絮由春风。鸟鸣喈喈烟蒙蒙,自从远送对悲翁。此翁已与少年别,唯忆深山深谷中。唐孟郊《南浦篇》

15、飘飏南陌起东邻,漠漠蒙蒙暗度春。花巷暖随轻舞蝶,玉楼晴拂艳妆人。萦回谢女题诗笔,点缀陶公漉酒巾。何处好风偏似雪,隋河堤上古江津。【唐】刘禹锡《柳絮》

16、野狐泉上柳花飞,逐水东流便不归。花水悠悠两无意,因风吹落偶相依。白居易《狐泉店前作》

17、处处东风扑晚阳,轻轻醉粉落无香。就中堪恨隋堤上,曾惹龙舟舞凤凰。唐罗邺《柳絮》

18、郊外凌兢西复东,雪晴驴背兴无穷。句搜明月梨花内,趣入春风柳絮中。唐彦谦《忆孟浩然》

19、三月江城柳絮飞,五年游客送人归。故将别泪和乡泪,今日阑干湿汝衣。戎昱《征人归乡》

20、无风才到地,有风还满空。缘渠偏似雪,莫近鬓毛生。唐雍裕之《柳絮》

21、芳蹊密影成花洞,柳结浓烟花带重唐李贺《春怀引》

22、卿卿不惜锁窗春,去作长楸走马身。闲倚绣帘吹柳絮,日高深院断无人。李商隐《访人不遇留别馆》

23、楼上寝,残月下帘旌。梦见秣陵惆怅事,桃花柳絮满江城。双髻坐吹笙。唐皇甫松《梦江南》

24、物外光阴不属春。且留风景伴佳辰。醉归谁管断肠人。柳絮尚飘庭下雪,梨花空作梦中云。竹间篱落水边门。宋叶梦得《浣溪沙》

25、四月晴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晴。宋司马光《客中初夏》

26、年年三月里,随处自悠扬。雨过浑疑尽,风来特地狂。入花蜂有碍,遮水燕无妨。苦是添离思,青门道路长。唐孙鲂《柳絮咏》

篇3

甲:好久不见最近忙什么呢?

乙:我最近正在研究古诗词。

甲:为什么突然间对古诗词有了兴趣呢?

乙:哎,别提啦!前几天几位老友聚会,一位朋友根据我的谈话说了两句古诗。

甲:什么古诗?

乙:“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甲:就这么两句诗就激起了你对古诗词的兴趣。

乙:是啊,我不理解这两句诗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甲:这你都不懂还研究什么古诗词。

乙:那你说说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

甲:“两个黄鹂鸣翠柳”是不知所云,“一行白鹭上青天”是离题万里。隐含的意思就是说你说的话让人听不明白。

乙:高才呀,你这样一解释确实让我茅塞顿开。

甲:这都不懂,你研究的是古诗词哪一方面?

乙:太多啦!

甲:能说说吗?

乙:张口就来,问什么答什么。

甲:带数字的每个字来一句。

乙:没问题。

甲:带“一”的。

乙:“碧玉妆成一树高。”

甲:带“二”的。

乙:“二月春风似剪刀。”

甲:带“三”的。

乙:“白发三千丈。”

甲:带“四”的。

乙:“四面荷花三面柳。”

甲:带“五”的。

乙:“五月人倍忙。”

甲:带“六”的。

乙:“毕竟西湖六月中。”

甲:带“七”的。

乙:“七月七日长生殿。”

甲:带“八”的。

乙:“平林云鸟八窗秋。”

甲:带“九”的。

乙:“疑是银河落九天。”

甲:带“十”的。

乙:“十年生死两茫茫。”

甲:带“百”的。

乙:“采得百花成蜜后。”

甲:带“千”的。

乙:“千山鸟飞绝。”

甲:带“万”的。

乙:“”万里人未还。

乙:怎么样(得意地点点头),满意吗。

甲:马马虎虎吧,用数字来一首完整的行吗?

乙:太容易啦。

甲:真的?那你来说说看。

乙:“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芦花总不见……这太多啦。”

甲:不错,不错。一年有四季,每个季节来两句行吗?

乙:“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甲:这是宋朝苏轼写的《惠崇春江晚景》。

乙:“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甲:这是宋朝辛弃疾写夏天的《西江月》。

乙:“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甲:这是唐朝刘禹锡写的《秋词》

乙:“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甲:这是唐朝柳宗元写冬的《江雪》。

乙:怎么样(得意地点点头),满意吗。

甲:马马虎虎吧,花中四君子每个来一首完整的行吗?

乙:小菜一碟。

甲:写梅的。

乙:宋朝王安石写的《梅》:“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甲:写兰的。

乙:宋朝朱熹写的《兰》:“谩种秋兰四五茎,疏帘底事太关情;可能不作凉风计,护得幽兰到晚清。”

甲:写竹的。

乙:唐朝白居易写的《题李次云窗竹》:“不用裁为鸣凤管,不须截作钓鱼竿。千花百草凋零后,留向纷纷雪里看。”

甲:写菊的。

乙:宋朝陆游写的的《新菊》:“老去流年不耐催,微霜又见开。莫言冷落西风晚,也有飞飞小蝶来。”

甲:哇塞,你太有才啦!

乙:那里,那里,你问的这也太小儿科啦。

甲:那你研究最多的是什么?

乙:改诗呀!

甲:怎么改呀?

乙:杜牧的《清明》你听说过吗?

甲:“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乙:对,我能把它改写成“六言诗”、“五言诗”、“四言诗”、“三言诗”、“词”、“小剧本”……。

甲:了不起,我今天才知道火车是推的,牛皮是吹得。

乙:你不信。

甲:当然不信,好,大家鼓掌,请我这位同伴开吹!

乙:六言诗:“清明节雨纷纷,路上人欲断魂。问酒家何处有?牧童指杏花村。”

甲:有意思。

乙:“清明时节雨,行人欲断魂。酒家何处有?童指杏花村”。

甲:这是五言诗

乙:在请听四言诗:“清明节雨,行人断魂。酒家何处?有杏花村。”

甲:高!

乙:“清明雨,酒何处?杏花村。”

甲:这是三言诗,那词呢?

乙:“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甲:剧本呢?

乙:“有两个人物,两句台词,剧名《清明》。[舞台提示]: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①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②牧童(遥指):杏花村。”)

甲:我今天算是服啦,你能就咱们同台演出也改一首诗或词吗?

篇4

一、拨乱式追问,走出谬误的泥淖

建构主义理论认为,新课程背景下的语文教师应充分发挥自己的主导作用,在潜移默化的追问中让学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达成新的认知。的确,限于有限的生活经历,不够成熟的思维方式,初中生错误解读文本的情况在所难免。为此,教师要拨云见日、拨乱反正,在学生的错误节点中连续追问,引导他们走出错误的泥淖,提升课堂教学的效率与效果。

譬如,教学八年级上册《记承天寺夜游》时,就情感展开了小组讨论。其中,一名学生的说法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说从文中的写月名句“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可以看出,作者夜游承天寺时的心情是非常达观、快乐的,并援引了笔者写作指导时经常提到的“景为情生”这一观点加以佐证。显然,学生们的认识是非常片面的,为了引导他们从整体上把握苏轼复杂而微妙的心境,我在课堂上连续追问了两个问题:

1.这句描写月亮的句子的确很美,但老师并没有发现有体现快乐、激奋这一色彩的词汇啊,你发现了吗?

2.写景之后,紧接着就是一句经典的议论、抒情的句子: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你如何理解这个句子中“闲人”这个称谓呢?

对于第一个问题,也有学生想到了“空明”这个词,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理解“闲人”这个词语的时候,笔者还建议学生联系本文的写作背景及苏轼的生平履历,他们很快便全面把握到了作者的思想感情,有赏月的欣喜,漫步的悠闲,也有贬谪的悲凉,人生的感慨,有效突破了这一教学难点。

课堂的尾声,一名学生发出了“苏轼终究比不上的胸怀啊,甚至不及同时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的感慨。我报以这名学生以钦佩的目光,也为自己有效的拨乱式追问感到由衷的欣慰。

二、比较式追问,绽放璀璨的思维

现代教育理论认为,语文教学应当在听说读写的基础上,加大“想”的训练,培养学生的创造性思维。长期以来,我们习惯于以教参观点为中心,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展开课堂教学,看似环环相扣,实则波澜不惊,在初中生的心湖激不起半点涟漪,无益于培养他们的思维能力。为此,笔者结合布鲁纳的“过程式教学”课改理念,在课堂上积极进行比较式追问,助学生放飞了璀璨的思维,将课程改革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以九年级上册《醉翁亭记》一课教学为例,学生们在课堂上对“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这一中心句进行了自己的解读,有的说它体现了欧阳修“与民同乐”的政治理想,也有的说是欧阳修仕途失意后以这种方式寄情山水、排遣愁绪。在充分肯定了学生们的想法之后,笔者又以下面的两个问题进行了比较式追问。

1.与刚刚学过的《岳阳楼记》相比,你更崇尚哪位文学家的人生境界?

2.联系刘禹锡的《陋室铭》、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你觉得那篇文章更接近于欧阳修《醉翁亭记》所反映的主题思想?

暂且不论学生们“相比于范仲淹一心一意为人民的政治理想来讲,欧阳修、刘禹锡的人生境界要消极、狭隘许多”的观点是否正确,仅在不断地比较中,他们已然深刻理解了这几篇文章的写作特点、主题内涵,悄然升华了他们的思维能力、创新意识。

三、延伸式追问,拓展广阔的天地

课程标准指出,语文教学应致力于培养学生的语文素养,以丰富的文本施与初中生精神领域深刻的影响,促使他们的知识能力与情感态度同步升华。显然,要达到这一教学目标,仅凭薄薄的六本语文课本是远远不够的,教师需要以延伸式追问,激活学生课外阅读的兴趣与动力,给他们拓展一片广阔的天地。

七年级下册第四单元以“动物世界”为主题,编排有《黔之驴》这篇文章,课堂上,学生们对这个故事产生了浓郁的兴趣,开始深入探讨这则寓言故事的深刻寓意。趁势,笔者向学生们追问了下面这样一个问题:

同学们,这篇课文就是成语“黔驴技穷”的源头。在漫长的岁月中,中华文化浸润了许多关于动物的成语,如沉鱼落雁、管中窥豹、害群之马、狼狈为奸等等,产生了不少关于动物的著作,如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吴承恩的《西游记》,还有当代作家郭雪波的《大漠狼孩》等等,谁能讲一讲其中的一些精彩故事呢?

篇5

一、积极入世的儒家情怀

班固,在《弈旨》中说:“围棋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志,中有五霸之权,下有战国之事”。围棋讲究争夺地盘,讲究大局观,审时度势。文人墨客之所以喜欢,其实也与他们内在的追求有关,儒家主张积极入世,忠于君王,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孔子从小聪敏好学,他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然而,在他的意识里,“入仕”才是他学习的最终目的。“学而优则仕”,儒家文化强调要积极面对人生、社会,砥砺奋发,努力进取。

古人以孔孟之道喻棋,“棋之道在于恬默,而取舍为急,仁则能全,义则能守,礼则能变,智则能兼,信则能克”。众所周知,“非无江海志”的杜甫是一位爱国主义诗人,儒家文化的典型代表。在他颠沛流离的人生里,很少有快乐的诗歌传世。然而他的一首《江村》,却一扫沉郁顿挫之风,“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让我们看到了这位忧国忧民的诗人的积极进取的乐观主义精神。

“手谈标昔美,坐隐逸前良。参差分两势,玄素引双行。舍生非假命,带死不关伤。方知仙岭侧,烂斧几寒芳。”这是大唐盛世的开创者李世民的一首诗《五言咏棋》。唐太宗不仅是一名武功卓著的英明的统治者,亦是一名文艺爱好者,他对围棋情有独钟。何以解忧,唯有烂柯。从这首吟咏围棋的诗歌中,我们不难看出这位马上皇帝的人生情趣。战争是无情的,兵连祸结,生灵涂炭,没有深刻的生命体验,没有对战火弥漫的苍凉人生的深刻感受,又怎能写出这样的诗句?“舍生非假命,带死不关伤”,唯有在棋盘上,才能在杀戮中看不到骨肉分离、背井离乡的人世悲歌。李世民的围棋诗《五言咏棋》还有一首:“治兵期制胜,裂地不要勋。半死围中断,全生节外分。雁行非假翼,阵气本无云。玩此孙吴意,怡神静俗氛。”写出这样的诗句的人,不仅要懂得围棋的关于“共活”的道理,更要知晓“全生”之后需放胆扩张,要像吴起、孙权那样,满怀信心,意气风发。此外,从李世民的诗句里,我们更能感受到字里行间弥漫的强烈自信与踌躇满志,感受到诗人的积极进去的人生态度。

二、淡泊无为的道家思想

孟郊的围棋诗《烂柯石》云:“仙界一日内,人间千载穷。双棋未遍局,万物皆为空。樵客返归路,斧柯烂从风。唯馀石桥在,犹自凌丹虹。”这首诗恰似仙风道骨,让人对于神仙的世界产生无限的遐思。

围棋是一种平衡的艺术,追求的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和谐思想。吴清源是现代围棋界的泰斗,他认为围棋是古人观天的工具,棋盘代表星空,棋子代表星星。吴清源经过一生的围棋求索,已是垂暮之年的他提出了21世纪的围棋下法――六合之棋。道家主张无为而治,顺天而行。胜利固然欣然,失败亦可喜。输赢是次要的,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道家主张清净。先生在比较了中西文化的差异之后,得出结论,认为中国文化是一种静的文化。他说:“东方文明之特质,全为静的;西方文明之特质,全为动的。文明与生活,盖相为因果者,惟其有动的文明,所以有动的生活;惟其有静的生活,所以有静的文明。故东方之生活为静的生活,西方之生活为动的生活。”

全真道祖王重阳在《重阳全真集》里有多首论围棋的诗词,如:“悟来恰似观棋者,迷后浑觉败者棋。”丘处机更是对围棋的淡泊无为的道家思想深有感怀:“寂寞无功天赐我,棋局开颜销日。”“妙算嘉谋,斜飞正跳,万变皆归一。”《棋经十三篇》里说,围棋尚柔,是讲究不争的。吴融有《山居即事四首》,其三云:“万事然唯有棋,小轩高净簟凉时。阑珊半局和微醉,花落中庭树影移。”诗人山居无事,在小轩中与友人一边弈棋,一边饮酒。举目望,花满地,庭树影移,让人不禁心生感叹,树犹如此,可惜流年。诗歌中的醉心围棋的淡泊情怀,是诗人安顿心灵,宁静致远,拯救自我的一种生存方式。

三、物象超然的佛家禅意

“轻舸迎仙客,悠悠湖上来,当轩对棋奕,四面芙蓉开”,从这首诗中,我们能看出诗佛王维的审美追求。白居易《池上二绝》(其一):“山僧对棋坐,局上竹阴清。映竹无人见,时闻下子声。”清风竹影,茂林幽谷,好友相聚,手谈一局,何其惬意。固然在盘上有那种争斗的痕迹,有一种硝烟味,却能让人在悠闲与幽静中品出几分乐趣、悟出几分感慨。这首诗极具禅意,体现了诗人的美学追求。吴融是晚唐诗人,是大唐走向衰落的见证者之一。他在诗歌《禅院奕棋偶题》中说:“半偈已能消万事,一枰兼得了残阳。”诗句表现出诗人的绝望心理,泯灭得失荣辱,唯有以棋遣怀。参禅颂偈,是他追求解脱取得心理平衡的唯一道路。在这西风摇落的丝雨残阳中,我们不难体会到一种人生的失落感和价值追求上的迷惘。

篇6

【关键词】隋唐五代 酒筵 文人著辞 胡荑之曲

宗教歌曲

隋唐人饮酒,多有唱曲佐酒之举。隋时酒筵唱曲已盛,然彼时还主要是在宫廷和豪室的筵会中流行。据《旧唐书・李纲传》载隋开皇末,太子杨勇以岁首宴官臣,时任左庶子的唐令则弹奏琵琶后,又歌《武媚娘》曲以送酒。另据《朝野佥载》记载。隋富豪诸葛昂和高瓒争为豪侈,高瓒宴饮诸葛昂,歌《夜叉》以送酒。唐代民间饮酒唱曲以送酒也很盛行《朝野佥载》载:“麟德已来,百姓饮酒唱歌,曲终而不尽者号为‘族盐’。”又据《旧唐书・王士平附传》载:“时轻薄文士蔡南、独孤申叔为义阳主歌词,日《团雪》、《散雪》等曲,言其游处离异之状,往往歌于酒席。”由此二例足见唐代民间宴会中歌以佐酒之盛。

唐人小说关于酒筵中歌以送酒的记载尤多《博异记》载天宝中崔玄微设宴,筵中有红裳人为白衣人送酒歌日:“皎洁玉颜胜白雪,况乃当年对芳月。沈吟不敢怨春风,自叹容华暗消歇。”又有白衣人送酒歌日“绛衣披拂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自恨红颜留不住,莫怨春风道薄情。”《纂异记》中还有一人频歌以送酒的记载:张生别妻游河朔,五年方还,还家途中,忽于草莽中见灯火荧煌,有长须者、白面年少者、紫衣者、黑衣人、绿衣少年,挟其妻饮酒。以上六人皆令其妻歌以送酒,其妻无奈。都从之。为长须人歌日“叹衰草,络纬声切切。良人一去不复还,今夕坐愁鬓如雪。”为白面少年歌日:“劝君酒,君莫辞。落花徒绕枝,流水无返期。莫恃少年时。少年能几时。”为紫衣人歌日:“怨空闰,秋日亦难暮。夫婿断音书,遥天雁空度。”为黑衣人歌日:“切切夕风急,露滋庭草湿。良人去不回,焉知掩闺泣。”为绿衣少年歌日:“萤火穿白杨,悲风入荒草。疑是梦中游,愁迷故园道。”其中长须人还有酬唱日:“花前始相见,花下又相送。何必言梦中,人生尽如梦。”

五代筵会延续了以歌送酒之俗,《蜀祷杌》载后蜀王衍在乾德五年(923)三月上已节设宴怡神亭,妇女杂坐,王衍自执板唱《霓裳羽衣》及《花》、《思越人》曲。乾德五年重阳节又宴群臣于宣华苑,王衍自唱韩琮《柳枝词》日:“梁苑隋堤事已空,万条犹舞旧春风。何须思想千年事,谁见杨花入汉宫。”

隋唐五代酒筵中唱曲佐酒之风首先在上层兴起,后在民间也盛行起来。酒筵歌以佐酒如此之盛,那时的歌辞是怎么来的呢7这就涉及到所唱之歌辞的内容,大体而言隋唐酒筵所歌之辞主要有文人著词、胡夷之曲词和宗教歌词三类。

一、文人词

唐代是诗创作的盛世,而唐诗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可配乐演唱的“声诗”,任半塘先生《唐声诗》一书,是综合研究探讨唐代诗乐及唐人歌诗实况之初步结果。“声诗”即“有声之诗。”唐代妓们在酒筵所唱歌辞,大多即当时文人所作著辞。《云溪友议・云中命》”龟年曾于湘中采访使筵上唱‘红豆生南国,秋来发几枝?赠君多彩(采)缬,此物最相思。’又‘清风朗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附书。’此词皆王右丞所制,至今梨园唱焉。”实际上唐世宫妓、官妓、营妓和家妓无不唱诗,下分别探讨之。

在宫廷宴会中宫妓唱应制诗为歌,《唐诗纪事》云:“张直自朔方入朝,中宗于西苑迎之,从臣宴于桃花园……明日宴承庆殿,上令宫女善讴者唱之,词既婉,歌仍妙绝,乐府号桃花行。”桃花行实际上就是李峤《侍宴桃花园咏桃花应制》诗:“岁去无言忽憔悴,时来含笑吐氛氲。不能拥路迷仙客,故欲开蹊待圣君。”为了表示对权臣的优宠。唐代的皇帝有时还让宫廷歌妓到其家唱曲以佐宴会之欢《困话录》载郭子仪有二爱姬南阳夫人及李夫人,因争宠不和,郭子仪不能制止。代宗知道后,命宫妓载酒设宴让二姬和好,席上宫妓唱曲为二姬送酒。“方饮,令选人歌以送酒,一姬怒未解,歌未发,遽引满置觞于席前日:‘酒尽不须歌。’”清官尚且难理家务事,被选歌妓终未完成使命似亦在情理之中。五代时,酒筵中宫伎的主要职能仍是唱曲佐酒。《蜀祷杌》载乾德年间(919-924)王衍尝召嘉王宗寿赴宴,筵间王衍命宫人李玉箫歌己所撰宫词送宗寿酒。歌辞日:“辉辉浮赤赤如五云,宣华池上月华新。月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

官妓宴会中唱词在小说中的记载尤多,并且很多情况下还有作词文人对的情感的因素在内,因而歌妓唱词后上级官员常有成人之美之举。《本事诗》载韩混坐镇浙西时,戒昱为部内刺史。郡有酒妓,不止歌唱的好,貌亦媚眼动人,戎昱属情于她。然而浙西乐将听说她善歌后,告诉了主帅韩混,因而被召置在乐籍中。戎昱不敢留,为她在湖上设饯别宴会。还作歌词赠送。叮嘱歌妓说:“你到那里之后,韩混设宴接待你时,一定要先唱这首歌。”歌词日:“好去春风湖上亭,柳条藤蔓系离情。黄莺久住诨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韩混听后将此妓嫁戒昱。《本事诗》亦载张又新尝为广陵从事,属意一酒妓,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走到一起。二十年后,在李绅酒席间重见此妓,感念往昔,又新染酒为此妓作词盘上,李绅察觉后,命妓歌此词送酒。其词日:“云雨分飞二十年,当时求梦不曾眠。今来头白重相见,还上襄王玳瑁筵。”李绅宴后将此妓送给又新,此二人终酬夙愿。

营妓歌以送酒,据《唐摭言》载杨汝士尚书镇东川之时,其子知温科举及第。汝士开家宴相贺,营妓都集中起来。杨尚书筵中作《贺筵占赠营妓》诗云:“郎君得意及青春,蜀圉将军又不贫。一曲高歌红一疋,两头娘子谢夫人。”家妓宴中也常唱文人词为歌,《南唐近事》载陶毂学士奉使江左,下榻于官驿站。韩熙载命家妓秦弱兰伪装为驿站中干杂事的下人,每日穿弊衣洒扫,陶毅私悦弱兰,因赠一词名《风光好》”好因缘,恶因缘,只得邮亭一夜眠。别神仙,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明日李后主设宴,命弱兰歌此词劝酒。陶毂听后非常沮丧,即日北归。

二、歌妓唱胡夷之曲词

大唐是诗歌创作的盛世,妓们在酒筵所唱的词,还有一些里巷之曲,唐人谓之“胡夷之曲”,其内亦有裔乐、边声。具体而言,唐代酒筵中经常唱的曲子有《竹枝曲》、《杨柳枝》、《水调》、《伊州》、《梁州》、《渭城曲》、《鹧鸪》等。

《竹枝曲》

竹枝本出于巴渝一代的民间。唐贞元年间,刘禹锡在沅湘,以俚歌鄙陋,于是仿屈原创《九歌》之举而改制竹枝新辞,此举使巴渝 民歌俚曲以文学的形式定型流传下来。更为可贵的是他还教巴渝小儿歌唱竹枝曲,通过这种演出实践竹枝曲在贞元、元和之时异常盛行。禹锡自释竹枝日:“竹枝,巴歙也。巴儿联歌,吹短笛、击鼓以赴节。歌者扬袂睢舞,其音协黄锤羽,末如吴声,含思宛转,有漠濮之艳焉。”由此可知,竹枝歌是融诗、乐、舞三位一体的民间歌舞形式。

竹枝曲从它成型之日起,在巴蜀民间就很受欢迎。顾况《竹枝曲》“巴人夜唱竹枝后,肠断晓猿声渐稀。”竹枝曲后来开始在酒筵中被吟唱,据《中朝故事》载咸通中,“(刘)瞻至湖南,李庾方典是郡,出迎于江次竹牌亭置酒,瞻唱《竹枝词》送李庾:‘蹑履过沟,竹枝恨渠深女儿。’”白居易《郡楼夜宴留客》载云:“艳听竹枝曲。香传莲子杯。”酒中八仙的张旭尤好唱竹枝。“张旭醉后唱竹枝曲,反复必至九回乃止。”唐代的楼妓院中也流行唱竹枝以送骚客酒,张籍《江南行》有云:“楼两岸临水栅,夜唱竹枝留北客。”风流才子杜牧《见刘秀才与池州妓别》又云:“楚管能吹柳花怨,吴姬争唱竹枝歌。”

竹枝曲不止在民间盛行,也很快成为宫廷教坊供奉圣上的曲目。孟郊《教坊歌儿》“十岁小小儿,能歌得朝天。六十孤老人,能诗独临川。去年西京寺,众伶集讲筵。能嘶竹枝词,供养绳床禅。能诗不如歌,怅望三百篇。”孟郊此诗抱怨自己有才不被用,尚不如供奉教坊小儿,能唱竹枝曲就可朝见天子。可见唐代皇帝也喜欢来自下里巴人的竹枝曲,竹技曲已登大雅之堂。

《杨柳枝》

杨柳枝,汉横吹曲有《折杨柳》流行民间l唐代自居易加以创新,更名《杨柳枝》。据《本事诗》白香山有姬樊素,善歌,家妓小蛮善舞,自作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而香山年事渐高,而小蛮方艳,于是作《杨柳枝辞》以托意曰:“一树春风万万枝,嫩于金色软如丝。永丰坊里东南角,尽目无人属阿谁?”

杨柳枝词,在唐酒筵中屡被吟唱,当时为词者甚众,文人才子。各炫其能,争作杨柳枝词。《云溪友议》记载湖州崔刍言初为越副戎,饮籍中有周德华,是歌妓刘采春的女儿。德华虽《哕喷》之歌不及其母,而唱《杨柳枝词》采春难及。崔副车非常宠爱她,将她带至京城洛阳后,豪门女妓都跟她学唱《杨柳枝词》。周德华所唱《杨柳枝》有七八篇,都是当时名流的吟咏之作。其中滕迈郎中一首:“三条陌上拂金羁,万里桥边映酒旗。此日令人肠欲断,不堪将入笛中吹。”贺知章秘监一首:“碧玉装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杨巨源员外一首:“江边杨柳麴尘丝、立马凭君折一枝。唯有春风最相惜,殷憨更向手中吹。”刘禹锡尚书一首:“春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至今朝。”朝韩琮舍人二首:“枝斗芳腰叶斗眉,春来无处不如丝。灞陵原上多离别,少有长条拂地垂。”又曰:“梁苑隋堤事已空,万条犹舞旧春风。那堪更想千年后,谁见杨花入汉宫?”

杨柳枝不止是歌词,还是宴会的舞曲。薛能《柳枝词五首》序曰,“乾符五年。许州刺史薛能于郡阁与幕中谈宾酣饮醅酎。因令部妓少女作杨柳枝健舞,复歌其词。”其中一词有“纤腰舞尽春杨柳”就是咏杨柳枝健舞舞姿的。

《水调》

郭茂倩《乐府诗集》曰:“《乐苑》曰:‘水调,商调曲也。’旧说水调、河传隋炀帝章江都时所制曲,成奏之,声韵怨切。王令言闻而谓其弟子曰:‘但有去声而无回韵,帝不返矣。’后竞如其言。”罗隐有《席上歌水调》诗可为隋炀帝作水调之一证,诗云:“余声宛宛拂庭梅,通济渠边去又回。若使炀皇魂魄在,为君应合过江来。”唐水调曲凡十一迭,前五迭为歌。后六迭为八破,其歌第五迭五言,调声最为怨切,故自居易诗云:“五言一遍最殷憨,调少情多似有因。不会当时翻曲意,此声肠断为何人。”唐又有新水调,亦商调曲也。

唐五代有两位君主好水调,唐明皇和南唐烈祖李舁。《明皇传信记》云:“上将幸蜀,登花萼楼,使楼前善水调者登而歌,至山川满目云云。上顾侍者曰:‘谁为此?’曰:‘宰相李峤词也。’因凄然涕下。遽起日:‘峤真才子也!’不待曲终而去。”“山川满目”云云即李峤《汾阴行》“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之句。《南唐近事》“元宗嗣位之初,春秋鼎盛,留心内宠,宴私击鞠,略无虚日。常乘醉命乐工杨花飞奏《水调词》进酒,花飞唯歌‘南朝天子好风流’一句,如是者数四。上既悟,覆杯大怿,厚赐金帛,以旌敢言。”

《伊州曲》

《乐苑》曰:“伊州,商调曲。西京节度盍嘉运所进也。”按《唐音辛签》止匕曲有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入破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共十叠。唐代的宫廷中有的供奉曲有伊州曲,宫廷乐人时有演奏。温庭筠《弹筝人》“天宝年中事玉皇,曾将新曲教宁王。钿蝉金雁今零落,一曲伊州泪万行。”王建《宫词》“未承恩泽一家愁,乍到宫中忆外头。求守管弦声款逐,侧商调里唱伊州。”大约是因为伊州本就是边塞曲,唐代的军营中伊州曲最为盛行,营妓筵会好唱伊州者,高骈《赠歌者》“公子邀欢月满楼,双成揭调唱伊州。”许浑《吴门送振武李从事》“晚促离筵醉玉缸,伊州一曲泪双双。”罗虬《比红儿诗》“红儿谩唱伊州遍,认取轻敲玉韵长。”唐一些官宦之家蓄养家妓,教曲子也有伊州者。白居易《伊州》“老去将何散老愁,新教小玉唱伊州。亦应不得多年听,未教成时已白头。”

唐代酒筵中所唱伊州,有些就是当时文人的诗作。陈陶《西川座上听金五云唱歌》“愿持卮酒更唱歌,歌是伊州第三遍。唱着右丞征成词,更闻闰月添相思。”右丞征戍词即王维《伊州歌》其辞云“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戒十载余。征人去日殷憨嘱,归雁来时数附书。”可见伊州也是一个曲子,填词之后,就可吟唱了。

《梁州》

又日凉州《乐苑》曰:“凉州,宫调曲。开元中,西凉府都督郭知运进。”《乐府杂录》日:“梁州曲,本在正宫调中,有大遍、小遍。至贞元初,康昆仑翻入琵琶玉宸宫调,初进曲,在玉宸殿,故有此名,合诸乐,即黄锤宫调也。”张同《幽闲鼓吹》曰:“陧和尚,善琵琶。自制西凉州,后传康昆仑,即道调凉州也。亦谓之新凉州云。”梁州也是在军宴中最为盛行,张乔《宴边将》有“一曲梁州金石清,边风萧飒动江城。座中有老沙场客,横笛休吹塞上声。”高骈《宴犒蕃军有感》“蜀地恩留马嵬哭,烟雨蒙蒙春草绿。满眼由来是旧人,那堪更奏梁州曲。”李频《闻金吾妓唱梁州》“闻君一曲古梁州,惊起黄云塞上愁。”与梁州类似的边塞曲还有甘州。甘州是羽调曲,唐代酒筵中亦有吟唱。薛逢《醉中闻甘州》“老听笙歌亦解愁,醉中因遣合甘州。”

篇7

“千载儒释道 万古山水茶”这两句中,“茶”是最后一字,缓缓道来,正是前面九字精、气、神的最终结晶。在这里,茶是杯底那抹香,解谜的关键还在于山水人文之中。

天心

永乐禅寺

万语与千言

不外吃茶去

大红袍是武夷山古往今来最负盛名的茶叶,历史之久远让它身上的传奇故事愈加扑朔迷离。在前往武夷山大红袍景区入口的途中,经过弥勒佛岩雕,一条山路蜿蜒而上,通向比大红袍历史更悠久的天心永乐禅寺,它是大红袍传奇的制造者。

天心永乐禅寺始建于唐代贞元(公元790年)年间,因坐落在武夷山方圆120里的景区范围中心,初名“山心永乐庵”。坐拥“千叶莲心”、“五象朝圣”美景,是武夷山最大的佛教寺院,也是佛教“华胄八名山”之一。明永乐十七年(1419),明成祖朱棣赐封寺院禅茶为“大红袍”,同时敕封天心寺为“天心永乐禅寺”,寺庙的名称从此沿传至今。

寺院不仅地处“千叶莲心”之处,这里也是武夷岩茶产区(俗称“三坑两涧”)的核心地带,旧殿的山脚下可以看到著名茶学家张天福题写的“大红袍祖庭”五字。据说,从唐朝贞元年间邑僧结草为庵起,此处的僧人就开始培植茶叶。建国初期,因为历史原因,寺院一度为周围山民所占,不过茶叶的制作并未中断。宗教政策恢复后,山民向外迁移,便有了天心岩茶村。

在全国,如天心永乐禅寺这般,集禅茶之闻名,又兼具历史、规模的寺院,说得上来的只有寥寥几处,大红袍更加让天心禅寺脱颖而出。天心禅茶从茶树生长到茶叶的加工制作均由寺内的茶僧专门负责,并有寺院的居士一同参与成品的外观设计,形成了享誉海内外的禅茶品牌。

在天心禅寺,茶的历史,就是寺院的历史,同历史上的各位高僧,寺院的兴衰起落,乃至武夷山理学的形成、发展,都脱离不开。名山、名寺、名僧、名流、名茶交相辉映,正好印证了刘禹锡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天心禅茶的大红袍共有袈裟大红袍、一合相、扣冰、无我、香云盖五个品种。其中的扣冰就是专为纪念寺中的唐代名僧扣冰古佛。相传,扣冰古佛于此望月而豁然启悟,留下诗句:“欲会千江明月,只在天心一轮光处,何用捕形捉影于千岩万壑?以踏破芒履为耶?”这便是后来“天心寺”一名的由来。

南宋绍兴年间,朱熹常来此问禅,并以一首《天心问禅》道明禅学对自己的影响。

寺内至今还可以看到不少鼎盛时留下的碑石崖刻。康熙大帝御书“佛”字赐予铁华上人,今刻在大弥勒佛雕像后的岩壁上。在铁华上人修行期间,天心禅寺接近鼎盛,武夷山跻身佛教“华胄八名山”之列。

天心永乐禅寺在近现代的几十年中一度衰败,所幸,今日的天心禅寺重振宗风,扩建新殿,旧殿亦在修缮当中。在天心主殿附近的天心禅寺茶堂,游客可了解到天心禅茶,尤其是大红袍的历史典故,幸运的话,还可以一睹 “天心禅茶十二道”的风采,漫享禅茶滋味。

慧苑寺

山居偏隅茶为邻

在武夷山水帘洞和大红袍两点之间,有一处古刹“闹中取静”,每日唯有清泉、素斋相伴,在这里生活便是悟道,吃茶去。

慧苑寺,又名法华寺,始建于宋,位于武夷山“三坑两涧”的慧苑坑。同时,这里也是景区管委会今年推出的“岩骨花香”慢游路线的途中一点。通常有两条路线可以到达,一条从水帘洞景区入口进来,沿途可欣赏天车架、鹰嘴岩,路程相对较短;另一条由大红袍景区方向,走流香涧、清凉峡进入。慧苑寺处在岩骨花香路线的中间,恰是景区中心的中心,其大殿外的一幅对联“涧绕流香心洗涤,峰擎玉柱佛庄严”写的便是寺院周边的美景。

慧苑寺是一处禅寺,面积很小,只有天心永乐禅寺大雄宝殿一般大,却是领略武夷山“千载儒释道,万古山水茶”的一处宝地。寺院的外墙画有道教的八卦图。在慧苑寺旁边的岩壁上有一处山洞,朱熹曾经在此闭关。寺院的内部亦别有精巧,民居院落布局门厅是儒家风格,正殿弥漫的是佛家氛围,经阁则含道家韵味。

踱至寺中,殿内抱柱的一幅楹联“客至莫嫌茶当酒,山居偏隅竹为邻”出自朱熹笔下。游人至此大多会把它当成对古寺清幽、广结茶缘的描写。其实,此联另有一个故事。传说当年朱熹在慧苑寺静修,夜闻茶香,循香找到隔壁,遇到月夜煮茶的郑氏茶人郑灵竹,两人十分投缘,结为至交,遂题此联,而“竹”所指即是郑灵竹。郑灵竹曾是慧苑制茶第一人,朱熹在寺中读书,品郑公煮茶,题匾“静我神”,一度悬挂南庑门额。相传朱熹病逝后,郑公大哀,于慧苑寺内写一匾“静我灵”以寄托对逝友的哀思。

以茶结缘的传说透着浓浓的人情味,时隔千年,慧苑寺的人情味仍是游客来此最深的印象。慧苑寺与天心禅寺渊源很深,寺中天喜师傅十分随和,常笑说,寺里有一老一小两和尚,小和尚就是自己。他们都来自天心禅寺。

慧苑寺相对偏僻,规模又远不及天心禅寺,香客自然少很多。时下人气颇旺的慧苑寺是天喜师傅苦苦经营后的结果。寺中设施目前已臻齐全,老和尚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种的蔬菜做起斋饭来比武夷山当地的菜肴更加爽口,后院的斋堂每天因此坐满了人。

斋堂的热闹分减了世人对寺庙的距离感,寺庙的禅味却未消减半分。来过斋堂的人一定都注意到了这幅对联:“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千万偈不如吃茶去”,横批“吃茶去”,这是当代佛学家赵朴初《茶禅》一诗的诗句,写出了茶与出家人的关系,茶能助禅。在慧苑寺的斋堂,少不了的就是吃茶。

慧苑寺是个结缘的好地方,这里不仅有朱熹和郑灵竹的佳话,每天还来来往往许多老面孔、新面孔。如果来到慧苑寺,就请坐下喝杯茶,在泡茶、喝茶的过程中,很可能就和武夷山、慧苑寺结下不解之缘。

白云禅寺

白云深处

小结茅庐

描写白云的诗句大多很美,“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在武夷山景区北端,一座寺庙巧借山岩筑寺,取“白云”为名,恰似一团云雾悬绕于山腰之际,比之诗句更多几分意境。

寺庙座落于白云岩—双乳峰景区。在寺中凭栏南眺,可一览武夷九曲平川、群峰秀色。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徐霞客登此写道:“登楼南望九曲上游,一洲中歭,溪自西来,分而环之。至曲复合为一。洲外两山渐开,九曲至尽。”视野极为开阔。从星村大桥过来,顺山路往东北行五里后抵白云岩脚下,过半山亭,续登即到。

白云禅寺原名白云庵,宋代与朱熹、张栻齐名,同被尊为“东南三贤”之一的学者吕祖谦曾在白云岩结庐修学,留有“东莱先生讲学处”遗迹。白云寺沿一条狭长岩罅修建,尽头为山门,倒序连接大殿和膳房。各殿的后半身藏于岩洞中,前一半则利用山势以杉木支架,远远望去有如空中楼阁。寺内有弥勒殿、三宝殿、观音阁、祖师坛,相传观音阁每天早晚都有白云从中涌出,胜似仙境。

寺庙的闻名还得益于一种名叫“金佛茶”的禅茶,是寺中的供佛茶。《武夷大观》中有首《金佛茶》诗云:“金佛俨如在,殿前响金钟;晨昏诵功课,千古茶一盅。”后世认为讲的就是白云庵禅师慈觉和尚以茶礼佛、幽居灵岩的寺院生活。昔时,有位悟禅者,到武夷山悟禅拜访慈觉和尚,一杯供佛茶入口,含笑悟禅。相传,朱熹还曾将此茶赠与陆游。

从白云禅寺的后门可望见三教峰、猫耳石等名胜,寺院大殿佛龛的后壁上,有清代名僧捧日大和尚在白云岩上摩刻的“大观”两字。白云岩上还有一处白云洞,传说《封神演义》一书中提及的夜游神乔坤,曾在此修养,从此自称为武夷山白云洞“散人”。

在寺院北面的尽头有一处岩洞稍为宽敞,这里也被称为“极乐国”。洞临崖而存,崖下即是深渊,无栏杆可倚,路径之险,可谓武夷第一险境。胆大者伏身蛇行,手脚并用,方能爬入洞中。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徐霞客首次入闽武夷山时,曾半历其境,并动笔记下这段惊险历程:“余从壁坳行,已而坳渐低,壁危,则就而伛偻;愈低愈狭,则膝行蛇伏。至坳转处,上下仅悬七寸,阔上尺五,坳外壁深万仞。余匍匐以进,胸背相摩,得度其险。岩果轩敞层叠,有斧凿于中,欲开道而未就也。”洞内现存有清康熙二十八年建立的“漳梁山洞玄师祖舍利塔”一座,可容纳多人,端坐于洞中,可静心悟惮,也可俯看星村烟火,一览美景。据说寺中主持白云师太年届八十,还常于山洞中打坐,往来动作轻捷,闲庭信步。

白云寺至今人迹罕至,寺内生活朴素到近乎清苦,四下时常一片寂静,身到此处似跳脱俗世藩篱,故同许多香火旺盛、信众不绝的圣地相比,更适合出世冥想、修身养性。来到白云寺,宜静坐闲看山头云雾空蒙如雪,宜听闻风自卷舒触石明灭,品毕清茶过后,为所求而来,得所求而去。

桃源洞

曲水山色有洞天

武夷山天游峰景区内,有一个绝胜处,可登山、观云、玩水,春天里,漫山遍野花香四溢、姹紫嫣红。这个地方有一个美丽而又熟悉的名字:桃源洞。

桃源洞临九曲溪六曲北岸,苍屏峰与北廊岩之间。一年四季景色宜人,春光尤其烂漫。

到桃源洞有上下两条路可走。从九曲溪方向进入,沿六曲溪北的山径沿松鼠涧蜿蜒上行。或登天游峰下来,再向南沿西侧小径向上。路上小洞、石桥接连不断,待到几块大石当道,几欲山穷水尽之处,一个洞口悠然出现,这就是桃源洞。桃源洞口实际是两峰之间裂开的巨罅,一条桃花涧流经双峰峙立的峡谷隘口,潺潺汇入沙溪。穿过洞口,景色豁然开朗。只见深山之中藏有一片谷地,如茵绿草上无数桃花点缀其间,与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几乎如出一辙,该地由此得名“桃源洞”。

谷地中间,青山脚下,是重修后面积约为六千多平方米的桃源道观。这里目前是武夷山道教活动的中心,规模较为完整。最初创建于唐朝天宝年间(742-756年),名为石堂寺。曾有许多高士听闻武夷山仙灵之说来此隐居修炼,白玉蟾真人也在其中。经过元朝的扩建,待到明朝道观已是远近闻名,修建有三清殿、三皇元君殿、三官殿、真武殿等殿堂,占地达两千多平方米。桃源道观后世曾经衰微一时,最严重时空余一座主殿。1991年,大殿内部进行整修,并用闽北珍贵木杉红豆杉雕刻了一尊高二米一五的三清道祖圣像。现在的道观修葺一新,主殿由三清殿、玉皇殿、灵官殿、山门组成,左右两边是三皇元君殿、真武殿、三官殿、藏经阁等配殿。

桃源洞的西边有一尊全世界目前最大的老君岩雕。像高十六米,宽十一米,厚十米,庄严之中透出道家的逍遥自在,由福建惠安工匠历时6个月雕凿而成,堪称“老子天下第一”。1996年3月4日举行开光大典时,海内外信众有三千多人前来参加。

桃源庵和开源堂两处旧址,位于桃源洞的北面。旁边一块苍石于乱石中斜插出来,名为金砖石。金砖石与附近的问津石与寿桃石、老君岩雕散排在绿茵之上,极具道家仙韵。

其实在景区周边的碧霄洞、三隐台、象峰当中,明清之际均有道人筑观修道,经过历代兴衰辗转,现在已难觅踪迹,唯桃源道观经过数次扩建修复,人气愈盛。道观中的赵道长极少下山,是位世外高人,与之品茗论道,乃人生一大乐事。

桃源道观自古是文人雅士、云游道士修炼访道之地,明代吴拭曾写《小桃源洞访道人》描写“桃源村人”悠然自得的世外生活,诗云∶“……穷源有古村,二三避世客;避世非避秦,栖心炼精魄;春田自耕割,衣食无需索;风动棕花落,雨过药苗摘。”笔下的桃源景象,历经数百载风雨岁月,依旧安然静好,不改容颜。

止止庵

青山白云

无非止止

都说止止庵的风水极好,许多来武夷山的人却未必走过。欲洞悉武夷山儒释道文化中的道教精华,止止庵是不可错过的神仙殿堂。

止止庵最初的修建时间已无法考证,常见的说法是始于晋代。在史料记载中,止止庵起初只是“小结茅庐”。而初具规模是在距今七百八十多年前的南宋年间,当时由一位名叫詹美中的武夷山人出资,与修练在此的著名道人白玉蟾一起进行重建。此后,又经过明朝景泰年间和清朝顺治年间两次大规模的扩建,成为后来的“紫府琼楼”。

临水一曲溪畔、大王峰脚下,便是止止庵的所在。坐景区观光车到武夷宫下,进来经过万春苑,不过二十分钟,就可漫步至此。

道家讲三十六洞天,止止庵是其中的“第十六洞天”。

来之前没做功课的话,很可能就把现在看到的止止庵误以为是它历史上的模样。其实,止止庵早在1954年被毁,如今的道观是从2003年开始动土重建的。不过,会产生这种错觉也正说明了当地人士的煞费苦心。单说这砖木结构的山门,便是乾隆四十一年(1776)的老古董了,原建在建阳彭墩村,后来濒危,经过多方努力,才挪至此地进行易地保护,同时,又还原了止止庵古朴肃穆的模样。

止止庵内有三重大殿,首先进入眼帘的是汉寿亭侯祠。祠为纯木结构,供奉关武圣帝,这里最初是白真人祠的遗址。汉寿亭侯祠建筑小巧复杂,分为三进,集官方与民间、南方和北方的建筑风格于一体,是全国惟一一橦融合人字水屋顶、和尚顶屋顶与歇山式宫殿式的大坡屋顶于一体的建筑。

易经楼(玉皇阁)在汉寿亭侯祠的后面,采用石木结构。楼高17.9米,低层采用石材,34根石柱中14根长6米,直径52公分,每根净重1.5万斤。楼的正立面一层还有一组石雕和两根金丝楠木的龙柱。

篇8

[关键词]葡萄酒;宋词;酒文化

[中图分类号]G1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3115(2012)20-0059-04

一、葡萄酒的传入及其在文献中的记载

早在先秦时期,葡萄酒的酿造技术就已经在西域一带传播。《史记·大宛列传》记载:“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汉正西,去汉可万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有蒲陶酒。”《汉书·大宛列传》中则有更详细的记载:建元三年(前138),张骞奉命出使西域,看到“大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至数十岁不败。俗耆酒,马耆目宿”。对当时的西域人而言,葡萄酒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东西。而在张骞开辟丝绸之路后,葡萄酒和它的酿造技术也随之被带进了中原。中原人种植葡萄的面积开始扩大,葡萄酒的酿造业也就渐渐出现。很快,葡萄酒便以它独特的色泽和滋味,在中原开辟了市场。

到了东汉时期,葡萄酒便开始出现在一些达官贵人的宴席上。这时,葡萄酒还显得比较珍贵,《三国志·明帝纪》中的一段注,记载着汉灵帝时期,伯郎向常侍张让行贿,“以蒲桃酒一斛遗让,即拜凉州刺史”。一斛,大概相当于60公斤。仅仅120斤的葡萄酒,就可以得到凉州刺史,足可见当时的葡萄酒有多么珍贵。以致于后来苏轼十分感叹地说:“将军百战竟不侯,伯良一斛得凉州。”

魏文帝曹丕应该很喜欢葡萄酒。他在自己的一份诏书中说道:“蒲桃当夏末涉秋,尚有余暑,醉酒宿酲,掩露而食。甘而不饴,酸而不酢,冷而不寒,味长汁多,除烦解渴。又酿为酒,甘于曲 ,善醉而易醒。他方之果,宁有匹之者乎?”诏书中详细地记述了葡萄的味道、用途,也说明了自己对葡萄酒的喜爱。葡萄酒比酒曲甜,在口感上很好,容易让人醉,也就是容易让人体会到酒带来的,但又不像白酒让人那么难受,因为葡萄酒的酒醉容易清醒。正是因为这样,曹丕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之情,认为其他水果,没有一样能和它媲美。既然皇帝如此喜爱葡萄酒,可以想象当时的宫廷宴会酒席上,定会出现葡萄酒的身影。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记载了葡萄酒的几种制作方法。葡萄酒通常有两种制作方法:酿和烧。酿,则“取汁同曲,如常酿糯米饭法。无汁,用干葡萄末亦可”。曹丕提到的葡萄酒,就是用酿造的方法制作而来的。这种方法造出来的酒,味道甜美,气味浓厚。

而烧的方法,则是“取葡萄数十斤,同大曲酿酢,取入甑蒸之,以器承其滴露,红色可爱”。用这种方法制作出的葡萄酒,颜色十分鲜艳,让人一看就觉得十分喜爱。这种方法一开始中原地区并不会,直到唐时打败了高昌,才渐渐传了过来。

随着在中原的传播日益扩大,葡萄酒进入了诗人的取材范围,开始出现于诗歌作品中。魏晋南北朝是葡萄酒的一个发展时期,葡萄酒也频繁地被诗人写入自己的诗中。南朝诗人陆琼在他的《还台乐》中便写道:“蒲萄四时劳醇,琉璃千钟旧宾。夜饮舞迟销烛,朝醒弦促催人。春风秋月桓好,欢醉日月言新。”从诗中可以看到,当时人们已经使用琉璃杯来饮葡萄酒。一年四季都喝着葡萄酒,或许有些夸张,但可见当时上层社会对葡萄酒的喜爱。庾信也在他的《燕歌行》中提到了葡萄酒:“蒲桃一杯千日醉,无事九转学神仙。”

及到唐朝,随着国力的强盛,中原和西域交流的日益深入,葡萄酒已经进入普通民众的生活中。诗人王绩不爱当官,喜欢悬壶济世,同时嗜好喝酒,据说能饮五斗,曾撰文《五斗先生传》,写有《酒经》、《酒谱》。他在《过酒家五首》(一作《题酒店壁》)中写道:“竹叶连糟翠,蒲萄带曲红。相逢不令尽,别后为谁空。对酒但知饮,逢人莫强牵。”这里,王绩同时提到了竹叶青和葡萄酒,青色和红色令人格外有心情,所以,王绩和友人决定好好喝一场。

至若李白,更是多次在诗里提到葡萄酒。《对酒》中有言:“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青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襄阳歌》里也说道:“鸬鹚杓,鹦鹉杯,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此江若变作春酒,垒麹便筑糟丘台。”

跟其他诗人相比,刘禹锡对葡萄酒的喜爱尤甚。他在自家屋外种了葡萄,还专门写了《葡萄歌》:“野田生葡萄,缠绕一枝高。移来碧墀下,张王日日高……酿之成美酒,令人饮不足。为君持一斗,往取凉州牧。”还有一首《和令狐相公谢太原李侍中寄蒲桃》写道:“珍果出西域,移根到北方……酝成十日酒,味敌五云浆。”

葡萄酒还出现在元稹、李贺、白居易、贯休等诗人的诗中,足见当时葡萄酒是多么受人欢迎。而后到了宋朝,对葡萄酒的喜爱依然不减。

二、宋词中对葡萄酒的记载

宋人很喜欢葡萄酒,《全宋词》中提到葡萄酒的词有很多,兹列举如下:

桃花已作东风笑,小蕊嫣然。

春色暄妍。缓步烟霞到洞天。

一杯满泻蒲桃绿,且共留连。

醉倒花前,也占红香影里眠。

——陈亮 《采桑子》

下明光,违宣曲,上扬州。玉帐暖、十万貔貅。梅花照雪,月随歌吹到江头。牙樯锦缆,听雁声、夜宿瓜州。

南山客,东山妓,蒲萄酒,鹔鹴裘。占何逊、杜牧风流。琼花红叶,做珠帘、十里遨头。竹西歌吹,理新曲、人在春楼。

——高似孙 《金人捧露盘·送范东叔给事帅维扬》

正欲登临,何处好、登临眺望。君约我、今朝携酒,古台同上。风静秋郊浑似洗,碧空淡覆玻璃盎。夕照外、渺渺万遥山,开青嶂。

龙山事,空追想。风流会,今安往。我劝君一杯,为君高唱。今日谋欢真雅胜,休辞痛饮葡萄浪。纵黄花、明日未凋零,非佳赏。

——韩玉 《满江红·重九与张舍人》

记前朝、鹤会又重来,攀翻第三桃。看云华授策,麻姑擘脯,嬴女吹箫。寻思曲江旧事,宫锦胜龙标。奏罢清华梦,独立春宵。

不数相州锦样,是调羹御手,重解金貂。但今年此日,疏了醉葡萄。闻老仙、衣冠皓伟,又丁宁、天语著儿招。都人望,回班赐第,赤舄飞朝。

——刘辰翁 《八声甘州》

宿雨轻飘洒。少年时、追欢记节,同人于野。老去登临无脚力,徒倚屋东篱榭。但极目、海山如画。千古惟传吹帽汉,大将军、野马尘埃也。须彩笔,为陶写。

鹤归旧里空悲咤。叹原头、累累高冢,洛英凋谢。留得香山病居士,却入渔翁保社。怅谁伴、先生情话。樽有葡萄簪有菊,西凉州、不似东篱下。休唤醒,利名者。

——刘克庄 《贺新郎》

汉家糜粟诏,将不醉、饱生灵。便收拾银瓶,当垆人去,春歇旗亭。渊明权停种秫,遍人间,暂学屈原醒。天子宜呼李白,妇人却笑刘伶。

提葫芦更有谁听。爱酒已无星。想难变春江,蒲桃酿绿,空想芳馨。温存鸬鹚鹦鹉,且茶瓯淡对晚山青。但结秋风鱼梦,赐酺依旧沉冥。

——罗志仁 《木兰花慢·禁酿》

落日岘山下,倒著接回。傍人笑问山翁。日日醉归来。三万六千长日,一日杯倾三百,罍麴筑糟台。汉水鸭头绿,变酒入金罍。

白铜鞮,鸬鹚杓,鹦鹉杯。轻车快马,凤笙龙筦更相催。自有清风明月,刚道不须钱买,对此玉山颓。水自东流去,猿自夜声哀。

——林正大 《括水调歌》

开元盛日,爱名花绝品,浅红深紫。云想衣裳映,曲槛软风微度。群玉山头,瑶台月下,一香凝露。嫣然倾国,巫山肠断云雨。

借问标格风流,汉宫谁似,飞燕红妆舞。解释春风无限恨,博得君王笑语。七宝杯深,蒲萄酒满,胜赏今何许。沉香亭北,倚阑终日凝伫。

——林正大 《括酹江月》

东堂先晓,帘挂扶桑暖。画舫寄江湖,倚小楼、心随望远。水边竹畔,石瘦藓花寒,秀阴遮,潜玉梦,鹤下渔矶晚。

藏花小坞,蝶径深深见。彩笔赋阳春,看藻思、飘飘云半。烟拖山翠,和月冷西窗,玻璃盏,蒲萄酒,旋落酴醾片。

——毛滂 《蓦山溪》

记得花筵,巧夕星河,初度女牛。更四双蓂荚,十分桂魄,中元佳致,妆点初秋。蔼蔼非烟,濛濛如雾,锦水郁葱佳气浮。人人道,是王孙帝胄,今日生朝。

银潢万叶源流。见一点长庚辉绛霄。似东平为善,河间献雅,风流酝藉,西汉诸刘。恰遇称觞,蓬壶歌缓,满酌蒲萄双玉舟。椿松等算,年年醉傲,花马金裘。

——翁溪园 《沁园春·代寿宗室》

马上三年,醉帽吟鞭,锦囊诗卷长留。怅溪山旧管,风月新收。明便关河杳杳,去应日月悠悠。笑千遍索价,未抵蒲萄,五鬥凉州。

停云老子,有酒盈尊,琴书端可消忧。浑未办、倾身一饱,淅米矛头。心似伤弓塞雁,身如喘月吴牛。晚天凉也,月明谁伴,吹笛南楼。

——辛弃疾 《满江红》

仙苑蟠桃,恰则是、而今初熟。王母遣、飞琼捧献,绛金红玉。笑把九霞鸾凤斝,满斟七宝蒲萄。为长庚、此日自天来,殷勤祝。

仙子唱,长生曲。仙客献,长生箓。活千人邓禹,阴功俱足。五鹗即齐公府剡,万羊自有中书禄。更从头、安享八千年,人间福。

——姚勉 《满江红·寿邓法》

清晓于门开寿宴,绮罗香袅芳丛。红娇绿软媚光风。绣屏金悲翠,锦帐玉芙蓉。

珠履争驰千岁酒,葡萄满泛金钟。人生福寿古难逢。好将家庆事,写入画图中。

——叶景山 《临江仙》

水乡清楚。襟袖销袢暑,绰约藕花初过雨。出浴杨妃无语。

葡萄酌玻璃。已拚一醉酬伊。浪卷夕阳红碎,池光飞上帘帏。

——赵长卿 《清平乐》

苕溪古岸,有朱门初建,落成华屋。对启园林随杖履,迤逦柳蹊相属。好是危亭,片峰迎面,独立清溪曲。芜城低远,一尘不碍游目。

公子豪饮方酣,夜堂深静,隐隐鸣丝竹。却尽春寒宾满座,深酌葡萄新绿。密户储香,广庭留月,待得清欢足。纷纷沾醉,四筵倒尽群玉。

——曾协 《酹江月·宴叶叔范新第》

玄霜凉夜铸瑶丹。飘落翠藤间。西风万颗,明珠巧缀,零露初漙。

诗人那识风流品,马乳漫堆盘。玉纤旋摘,银罂分酿,莫负清欢。

——张镃 《眼儿媚·水晶葡萄》

可以看到,直到宋代,葡萄的名称依旧没有固定下来,“葡萄”、“蒲萄”、“蒲桃”混用,但“葡萄”的使用已经非常普遍。

三、宋词中所体现出的葡萄酒文化

五代以后,葡萄的种植面积在唐的基础上有了进一步的扩大,除了西域、河西地区依旧是葡萄的主要种植地外,河东、河北、河南地区葡萄的种植也逐步扩大。太原府的葡萄种植和葡萄酒酿造,在宋金时期名重天下。北宋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南京应天府等附近地区都种有葡萄。两淮路的黄州有葡萄酒的酿造,扬州、和州也种植葡萄, 酿造葡萄酒。

及至南宋,江南地区葡萄的种植也非常普遍。两浙路的常州种有马乳和水晶两种葡萄。平江府(苏州)的常熟也种有两种葡萄。湖州不仅出产野生葡萄,还栽培有紫、白两种马乳葡萄。都城临安府种有水晶、玛瑙葡萄。沿海的台州出产紫、绿两种葡萄,仙居则出产优质的水晶葡萄。西南地区的梓州路渠州种植葡萄,所酿葡萄酒位居天下名酒之列。成都府种有绿葡萄。

两宋时期拥有如此广泛的种植范围和繁多的葡萄品种,葡萄酒不可避免地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

唐朝时期,诗人们吟咏的葡萄酒,红葡萄酒和绿葡萄酒都有。而两宋时期,普遍出现在人们视野里的是绿葡萄酒。绿色是希望的颜色,是春的象征。陈亮的《采桑子》和曾协的《酹江月》,都明确地提到了葡萄酒的绿色,也在词中点明了季节——春季。葡萄酒的颜色,在一定程度上传递了春季带给人的希望,因此在满眼绿意的时候,词人们选择了配上一杯澄绿的葡萄酒。

宋人喝葡萄酒所用器具,和前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玻璃盏在上面的引文中出现了两次,毛滂(“玻璃盏,蒲萄酒”)和赵长卿(“葡萄酌玻璃”)分别点明了他们所使用的酒杯是玻璃杯。此外,叶景山提到了另一种比较珍贵的酒器“金钟”(“葡萄满泛金钟”)。从一开始的一斛换取凉州刺史,到如今大量进入诗人的生活,葡萄酒已经渐渐平民化了。同时,从器皿可以看出,葡萄酒再怎么普及,它也依旧是比较高级的享受,对于整日奔波在温饱线上的农民来说,或许除了专门负责酿酒的人家,他们是喝不上葡萄酒的。

酒是中华民族不可缺少的一种饮品。早在新石器时代晚期的龙山文化里,酿酒就已经是一个较为成熟发达的行业了,先民们在祭祀、宴饮时都会使用酒。随着葡萄酒在宋代的普及,可以看到,葡萄酒在友人聚会或送别的时候频繁出现。

上引葡萄酒词中,有三首都和聚会、送别相关。高似孙的《金人捧露盘》是一首送别词,上半阙写送别对象去扬州的行程,寄托着作者的祝福;下半阙则描绘了扬州的繁华美景、人文风俗,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幅灿烂的画卷,扬州的繁华也预示着范东叔日后的美好生活。作为美好珍贵物品出现的葡萄酒,是扬州奢华生活的一个缩影。

韩玉的《满江红》则赋予了葡萄酒另一种风格。一直以来,葡萄酒给人的印象都是比较高雅的,这得益于葡萄酒的颜色和器皿,但韩玉在词中,却和友人“我劝君一杯,为君高唱。今日谋欢真雅胜,休辞痛饮葡萄浪”,给葡萄酒贴上了豪放的标签。这表明,在宋代,葡萄酒在一定意义上承担了和白酒一样的功效。同样,在曾协的《酹江月》中,满座嘉宾也是“公子豪饮方酣……深酌葡萄新绿”,最后纷纷醉倒。“豪饮”“深酌”都是人们写白酒时惯用的词眼,如今却和葡萄酒连在一起。

宋代的葡萄酒还出现在寿宴上。宋词中葡萄酒在寿宴上出现了三次,分别是叶景山的《临江仙》、翁溪园的《沁园春》和姚勉的《满江红》。三首词的场面都显得非常豪华,作者用了大量的比兴来衬托寿宴的热闹和奢华,而献上的葡萄酒,则更为场面增添氛围。姚勉的社会地位比较高,当过节度判官、太子舍人,在他朋友的寿宴上出现葡萄酒,可见葡萄酒在当时依旧是比较高端的酒酿。

篇9

有元一代的舞蹈,尤以“十六天魔”为最闻名。缘其乃“失国”皇帝妥欢帖木儿所喜好,从而被归入“荒政”一类。《元史》卷四三《顺帝纪》、卷二五《哈麻传》:“至正十四年,时帝怠于政事,荒于游宴,以宫女三圣奴、妙乐奴、文殊奴等一十六人按舞,名为十六天魔,首垂髪数辫,戴象牙佛冠,身被缨络、大红绡金长短裙、金杂袄、云肩、合袖天衣、绶带鞋韈,各执加巴剌般之器,内一人执铃杵奏乐。又宫女一十一人,练槌髻,勒帕,常服,或用唐帽、窄衫。所奏乐用龙笛、头管、小鼓、筝、蓁、琵琶、笙、胡琴、响板、拍板。以宦者长安迭不花管领,遇宫中赞佛,则按舞奏乐,宫官受秘密戒者得入,余不得预”。“帝乃诏以西天僧为司徒,西番僧为大元国师。其徒皆取良家女,或四人、或三人奉之,谓之供飬。于是,帝日从事于其法,广取女妇,惟戏是乐,又选采女为十六天魔舞。八郎者,帝诸弟,与所谓倚纳者,皆在帝前,相与亵狎,甚至男女祼处,号所处室曰皆既兀该,华言事事无碍也。君臣宣,而群僧出入禁中,无所禁止,丑声秽行,着闻于外。虽市井之人,亦恶闻之”[1]。权衡《庚申外史》卷下:“奇后尝挽上衣谏曰:无惑于天魔舞女辈,自爱惜圣躬也。帝艴然怒曰:古今只我一人耶?由此两月不到后宫”[2]。

到过大都的不少士人,曾将“十六天魔”的舞蹈写入诗歌唱词。萨都剌《雁门集》卷六《上京杂咏》:“凉殿参差翡翠光,朱衣华帽宴亲王。红帘高巻香风起,十六天魔舞袖长”。“中官作队道宫车,小样红靴踏软沙。昨日内家清暑宴,御罗凉帽插珠花”[3]。张翥《蜕庵集》卷二《宫中舞队歌词》:“十六天魔女,分行锦绣围。千花织步幛,百宝贴仙衣。回雪纷难定,行云不肯归。舞心挑转急,一一欲空飞”。“凿海行龙舸,冯山起鹄台。天池神马出,月殿舞鸾来。六合妖氛静,群生寿域开。吾皇乐民乐,愿上万年杯”。“白玉琱钗燕,黄金凿步莲。箫吹鳯台女,花献蕊宫仙。香雾团银烛,歌云扑锦筵。请将供奉曲,同贺太平年”[4]。张昱《可闲集》卷二《辇下曲》:“西天法曲曼声长,璎珞垂衣称艳妆。大宴殿中歌舞上,华严海会庆君王”。“西方舞女即天人,玉手昙花满把青。舞唱天魔供奉曲,君王常在月宫听”[5]。朱橚《元宫词》:“十六天魔按舞时,宝妆璎珞斗腰肢。就中新有承恩者,不敢分明问是谁”。“队里惟夸三圣奴,清歌妙舞世间无。御前供奉蒙深宠,赐得西洋塔纳珠”。“按舞婵娟十六人,内园乐部每承恩。纒头例是宫中赏,妙乐文殊锦最新”[6]。

在明初士人的凭吊诗歌中,“十六天魔”的舞蹈,几乎就是旧朝消亡的根源。宋讷《西隐集》卷三《壬子秋,过故宫》、《客北平,闻行人之语,感而成诗》:“禁路随人不忍行,临风立马倍伤情。千年王室山河壮,万里宫车社稷轻。金鼎夔龙兴圣殿,紫驼部落受降城。凭谁为问天魔女:唱得陈宫玉树声”?“扶运匡时计已差,青山重迭故京遮。九华宫殿燕王府,百辟门庭戍卒家。文武衣冠更制度,绮罗巷陌失繁华。毡车尽载天魔去,惟有莺衔御苑花”。“黄叶西风海子桥,桥头行客吊前朝。凤凰城改佳游歇,龙虎台荒王气消。十六天魔金屋贮,八千霜塞玉鞭揺。不知亡国卢沟水,依旧东风接海潮”。“几回人起乱中华,僭赏轻颁将相麻。示俭岩宸空植草,助娇上苑浪移花。当年翠辇三山路,此日毡车万里沙。自古国亡縁女祸,天魔直舞到天涯”[7]。《鄱阳五家集》卷九叶兰《寓庵集》《答苏仕常金台懐古》:“汉骑南来拥铁戈,凤城空遶旧山河。堪怜玉殿闲青锁,无复金舆控紫驼。一代衣冠成土壤,九重歌舞罢天魔。祖龙王气百年尽,游客悲来感慨多”[8]。刘炳《刘彦昺集》卷六《燕城怀古》:“广寒宫殿玉为楼,万岁鳌峰压九州。番国边僧青鼠帽,天魔宫女彩龙舟。钩陈苍阙山南拱,太液红桥海北流。唯有泸沟沟上月,年年鸿雁不胜秋”[9]。

就是到明代中叶以后,仍有人重复以上的主题。《明诗综》卷二二瞿佑《天魔舞》:“承平日久寰宇泰,选伎征歌皆絶代。教坊不进胡旋女,内廷自试天魔队。天魔队子呈新番,似佛非佛蛮非蛮。司徒初传秘密法,世外有乐超人间。真珠璎珞黄金缕,十六妖娥出禁籞。满围香玉逞腰肢,一派歌云随掌股。飘飖初似雪回风,宛转还同雁遵渚。桂香满殿步月妃,花雨飞空降天女。瑶池日出会蟠桃,普陀烟消现鹦鹉。新声不与尘俗同,絶技颇动君王睹。重瞳一笑天回春,赐锦捐金倾内府。中书右相内台丞,袖无谏章有曲谱。天魔舞,筵宴开,驼峰马乳黄羊胎。水晶之盘素鳞出,玳瑁之席天鹅抬。弹胡琴,哈哈回,吹胡笳,阿牢来。群臣竞献葡萄杯,山呼万岁声如雷。天魔舞,不知危,高丽女,六宫妃,西番僧,万乘师。回纥种类皆台司,汉儿回避南人疑。天魔舞,乐极悲。察罕死,孛罗归,铁骑骤,金刀挥。九重城阙烟尘飞,一榻之外无可依。天魔舞,将奈何”[10]!《雍正江西通志》卷一五五录金德瑛《九江使院西有八角石,为元总管李忠文公黼墓,余入必式焉,赋长句吊之》:“红巾东下已临江,壮气登陴控此邦。市里今存八角石,波心旧列七星桩。天魔秘密犹酣舞,首鼠纷披各窜降。未废科名收国士,李齐余阙总无双”[11]。

实际上,“十六天魔”舞蹈不仅在合罕居住的宫殿里频繁开场,就是在地方割据者的宅邸里,也能得到类似的观赏。谢应芳《龟巢稿》卷四《淮夷篇》:“大邦淛河西,湖郡称第一。淮夷豺柘黄,来作豺虎窟。交邻无善道,四顾距劲敌。一鹗婴网罗,同气顿萧瑟。正朔仍奉汉,天恩满床笏。赋粟岁倍蓰,郿坞金日积。非无舶棹风,海运不挂席。包藏狼子心,反复莫可测。台阁两重臣,忍为枭獍食?井蛙自尊大,出入复警跸。爱弟宠且骄,开府门列戟。提兵几百万,势热手可炙。甲第连青云,圊溷亦丹碧。瑶池长夜饮,天魔舞倾国。帷幄皆面谀,忠鲠即挥斥。权门竞豪奢,婪婪务还璧。淮南旧巢穴,坐视城弃掷。出师理侵疆,所向皆败绩。邻兵贾余勇,一举数州得。群凶纳降去,孤城独坚壁。奈何围数重?楼橹比如栉。礟车拂云汉,昼夜飞霹雳。宠弟既虀粉,左右皆股栗。短兵屡相接,苖獠与戮力。南濠百花洲,流血水尽赤。闭关甫期月,人面多菜色”[12]。长谷川信《农田余话》:“张氏割据时,诸公经园为务,自谓化家为国,以底小康。天起第宅,饰园池、畜声伎,购图画,惟酒色耽乐是从。民间奇石名木,必见豪夺。如国弟张士信,后房百余人,习天魔舞队,珠玉金翠,极其丽饰。园中采莲舟楫,以沈檀为之。诸臣宴集,辄费米千石”[13]。

上行下效,“十六天魔”舞蹈在以平江(今江苏苏州市)、杭州(今浙江杭州市)、绍兴(今浙江绍兴市)等路为中心的“浙西”、“浙东”地区颇为“普及”,成为并非“稀罕”的艺术表演。在宴席间,杨维桢《草玄阁集》《王左辖席上夜宴》:“银烛光残午夜过,凤笙龙管杂鸣鼍。佩符新赐连珠虎,觞令严行巻白波。南国遗音夸壮士,西蛮小队舞天魔。醉归不怕金吾禁,门外一声吹簸罗”[14]。《元艺圃集》卷三黄真仲《草堂张灯宴集,分题赋清夜逰曲》:“鳌山宴罢红尘隔,璧月犹贪醉春色。笙歌不放彩灯闲,更向花朝作元夕。水晶帘底珊瑚枝,彩红乱掣金蛇飞。红渠缩水开瑶洞,宝鸭嘘云结绣帏。珠宫十六天魔女,手捻天花散香雨。玉钩笑里暗藏春,翠黛愁边偷换羽。何人截竹吹凉州?玉兔飞入银河流。安得笺天乞长夜?夜夜花开作胜游”[15]。在游船里,《珊瑚木难》卷二程翼《游汾湖,得上字》:“楼船载酒西湖上,万顷玻瓈緑新涨。玉箫檀板馆娃歌,铜鼓云璈仙乐唱。凉蜜金盘荔子浆,紫驼银瓮蒲萄酿。桃心大舞天魔宫,分班小摆花神仗。人坐盘陀古翠岩,鹤立海棠青锦障。醉挥玉尘夺诗魁,气叹铁龙驱海将。三五朱扉流水香,十二栏杆花气王。归来凉月白纷纷,涌出银涛三万丈”[16]。

著名文人杨维桢,似乎曾经当过“十六天魔”舞蹈彩排的“教练”。杨维桢《铁崖古乐府》卷一六《习舞》:“十六天魔教已成,背反莲掌苦嫌生。夜深不管俳场歇,尚向灯前蹋影行”[17]。杨基《眉庵集》卷八《寄杨铁厓先生》:“不见云间杨铁史,寮中七客近如何?老来诗句疏狂甚,乱后文章感慨多。长笛参差吹海鳯,小璚杨柳舞天魔。春明且尽嬉游乐,莫解梁鸿五噫歌。先生所居,名七者寮”[18]。不仅如此,当时的人们还在“赛龙舟”、“放彩灯”的同时展示相关的舞姿。《甬上耆旧诗》卷四郑真《龙舟戏水曲》:“千里晴波汴河凿,万丈虹桥依楼阁。龙船锦缆驾风来,五色腾骧骇鲸鳄。河伯深宫执玉朝,鲛人震慑停织绡。三千粉黛出歌舞,星裙霞帔风飘飘。大业官家拥銮辂,香爇沈檀蔼烟雾。吹箫击鼓向中流,倚空笑指江都路。琼花三月春昼闲,髙台照镜怜空颜。回首长安归不得,风涛汹涌愁人间。君不见昨日燕都夸海子,五爪盘拏彩云起。天魔舞罢翠华犇,高栁斜阳映秋水”[19]。吕诚《来鹤亭集》卷一《越楼观灯》:“午夜冰轮烂不收,又看春色满南州。沉香火底鳌山柱,翠幕星前羯鼓楼。小队天魔花作阵,初筵云醴玉为舟。要知此景非人世,何必罗公作幻游”[20]?

就是地处西北的边陲,仿佛也能看到“十六天魔”的倩影。孙蕡《西庵集》卷三《髙昌老翁行》:“髙昌老翁背隆然,黄须髙鼻毛发拳。自言少小家幽燕,生长适值繁华年。出身从戎事西边,十七八九南营田。雕戈如云护中坚,流苏帐暖垂蜿蜒。三珠虎符谁喜悬?偏禆尽戴黄金蝉。军中无事惟游畋,锦袍白马青连钱。饥鹰一掣冲九天,鴐鹅洒血来连连。夜阑爱月醉不眠,众宾呼卢各争先。输筹唱饮开锦筵,美人照座红娟娟。凉州葡萄斗十千,金盘丹茘明珠圆。野驼之酥香不膻,争持宝刀夸割鲜。忽尔不乐心悁悁,琵琶催张凤凰弦。纤歌一曲清声传,华严天魔间采莲。美人起舞斗嫣妍,腰肢宛转飞花旋。玉钗斜横翠袖偏,春风徐来拂筵前。此时意气如熊虎,伯仲联翩享珪组。青云头上髙楚楚,却笑旁人不好武。一朝零落来南土,白发萧萧守环堵。北风怒号朔雪舞,羊裘无温敝不补。人间俯仰成今古,老翁无乃独愁苦。霸陵将军旧征虏,青门秦侯亦开府,浮荣飘风何足数”[21]?而在演出者的人群中,还有来自“鸭绿”江彼岸亦“高丽国”的舞蹈者。《明诗综》卷八九来复《次韵王敏文待制燕京杂咏》:“鸭緑微生太液波,芙蓉杨栁受风多。日长供奉传新谱,教舞天魔队子歌”[22]。

进入明朝以后,相关的“舆论”陡地翻覆。沈梦麟《花溪集》卷三《秋懐》:“落木萧萧奈尔何!洞庭日夜水扬波。闾阎风俗非吴语,城郭兵戈半楚歌。风雨苍生来鬼朴,烟花紫禁舞天魔。老怀幽愤无由诉,忽听天风过野鹅”[23]。徐伯龄《蟫精隽》卷一三《录运甓要》:“庐陵李昌祺先生,名祯,以永乐甲申进士,歴官至广西左布政使。工诗文,尤精画,所着有《运甓漫录》、《剪灯余话》等集。学博而才富,识髙而指远。姑录其诗词数章,可以见其胸中矣。其《读元史》絶句云:鄂屯(嫩)河上起风飚,坐使钱唐王气销。三百年来中国鼎,一时分付与元朝。又,西江月冷塞风秋,憔悴归来葬故丘。若使奢长保得,宋金遗恨几时休?又,龙沙遗孽半消磨,起辇秋深白草多。惟有广寒宫里月,清光曽照舞天魔”[24]。可是,演出继续。王翰《梁园寓稿》卷九《观舞天魔》:“忆昔开元天上乐,遗音传向世间来。鹍弦夜拨风生殿,羯鼓春敲花满台。荔子浆寒醒未解,海棠日暖梦初回。谁知百战功成后?一曲霓裳种祸胎”[25]。贝琼《清江集》卷三《白苎词》:“江清月高夜未央,芙蓉半白微有霜。天魔小队分两行,胡姬更劝蒲萄浆。酒酣回身入洞房,金炉火暖爇都梁。愿君朝出夜饮酒,祝君千年万年寿”[26]。

直到朱氏统治中叶,作为娱乐表演之一项,“天魔”舞蹈仍旧十分红火。史鉴《西村集》卷四《浪淘沙—观天魔舞》:“璎珞五花冠,云鬓鬝鬖。霞衣缥带缀琅玕,玲舌轻弹天乐响,人在云端。 弓样转弯弯,左右回盘。镜光如月照孤鸾,天女散花穿队子,环佩珊珊”[27]。卢柟《蠛蠓集》卷五《暮秋,承华主簿竹川馈饭,奉谢凡三十五韵》:“卫上清秋暮,寰中氛气多”。“秋深沙苑莵,霜落洞庭鮀。细腻殷红玉,芳蕤净碧莎。那能双玉筴?秪辱缕金陀。小食歆三臭,回思感万屙。严庭风觱烈,幽垒日蹉跎。絷雁窥前浦,啼乌想故柯。通宵从鼯鼠,入夜戏天魔。燥发纷难解,胼肌厉可摩。永怀天吏仗,拭涙使星轲。海运虚垂翅,云身早见罗”[28]。程敏政《篁墩集》卷七九《灵谷寺,与汪庶子、平江伯、司马侍御、王给事、严正学连句》:“髙秋时节快登临,云外僧房竹院深。一啜清茶忘世味,偶听多贝了禅心。小童解作天魔舞,佳客能成白雪吟。乐事正逢休暇日。玉壶莫放酒停斟”[29]。王鏊《震泽集》卷四《庆成宴》:“万舞葳蕤远缀班,天魔十{八}[六]杳难攀。声腾夷夏欢呼里,气合君臣际会间。袍染垆烟当扆拜,帽欹墀日戴花还。年来自媿阶频进,坐捧瑶觞却厚颜”[30]。

人们对“天魔”舞蹈的熟悉,还可从将兹作为“形容”、“比喻”的对象看出。朱诚泳《小鸣稿》卷七《和张廷仪绣衣赏菊》:“占断西风第一芳,精神真欲傲严霜。红颜浪说天魔队,金粟如来独面黄”[31]。唐顺之《荆川集》卷三《峨嵋道歌》:“浮屠善幻多技能,少林拳法世罕有。道人更自出新奇,乃是深山白猿授。是日茅堂秋气髙,霜薄风微静枯柳。忽然竖发一顿足,崖石迸裂惊砂走。去来星女掷灵梭,夭矫天魔翻翠袖。舑舕含沙鬼戏人,髬髰磨牙贙捕兽。形人自诧我无形,或将跟絓示之肘。险中呈巧众尽惊,拙里藏机人莫究。汉京寻橦未趫捷,海国眩人空抖擞。翻身直指日车停,缩首斜钻针眼透。百折连腰尽无骨,一撒通身皆是手。犹言技痒试贾勇,低蹲更作狮子吼。兴阑顾影却自惜,肯使天机俱泄漏?余奇未竟已收场,鼻息无声神气守。道人变化固不测,跳上蒲团如木偶”[32]。《珊瑚网》卷三一《钱霅川醉女仙卷》:“右舜举绘诸醉女仙。其鸦鬓宫妆者,约是玉源夫人辈;其披发卉服者,迨是华阴宫人辈;其炫晳暴腻者,或是女几宛若辈,至颓首舜姿而袍而束而纎靴露其肱,殊不可解,岂天魔舞遗艳耶?故相与沉酣红翠耶?抑玉潭临摹旧本耶?此画正如仙花示幻观者,应作蒲团水月观。锦窝老人题”[33]。

就是到了清代,“天魔”舞蹈仍然得到追念。爱新觉罗弘历《御制集》初集卷二八《上都懐古》、三集卷五七《元制诰之宝歌》:“山萦水抱势寛辽,烟堵荆闉迹未销。金椀潼香春正滟,玉盘冰碎暑全消。殿毺不见天魔舞,冈药犹思诈马朝。日暮枌榆喧鸟散,寒蟾弄影自飘萧。元时,常避暑扵此”。“尔时敬佛黄教尊,威震外域平中原。国师八思巴超群,授戒扵内外诸臣。卓哉希宪独不遵,无何天魔踵事新。人事日坏神弗欣,皇觉寺僧刘季伦。创业抚安天下民,仓皇出塞重器沦。阅世自出龙堆墩,藩臣表进嘉忠纯”[34]。稍晚,这种舞蹈惟“真实”地存在于笃信喇嘛教的蒙古部落中。施闰章《学余堂集》卷诗五《灯夕同诸公月下口号》:“灯市常年灵佑宫,今年灯市散春风。圣朝罢却天魔舞,烽火休敎照夜红”[35]。《御制集》初集卷一七《过蒙古诸部落》、二集卷五一《口琴》:“小儿五岁会骑驼,乳饼为粮乐则那。忽落轻莎翻得意,揶揄学父舞天魔”。“制如铁钳,贯铁丝其中,衔齿牙间,以指拨丝成声,宛转顿挫,有筝、琶韵。弦皮手拨管芦吹,口上弹琴乃铁为。宛合宫商凭两叶,亦堪攫醳祗单丝。高山流水分明在,凤尾龙唇非所知。绰尔济歌天魔舞,毳庐马挏醉阏氏”[36]。

“天魔”一词,来自于佛教,而为其它宗教借用。《法苑珠林》卷一一七《佛钵部》:“佛在世时,告天帝释言:汝施我真珠,并天工匠。又告天魔:汝施我七宝。又告娑竭龙王:汝施我摩尼珠。帝释天龙等,即奉珠宝于三七日中,并集戒坛,所造作珠塔,用七宝庄严上安摩尼珠,以佛神力,故于三七日中一时皆成,合得八百亿真珠七宝塔,以盛如来瓦钵”[37]。《旧唐书》卷二二《礼仪志》:“而左史张鼎以为今既火流王尾,弥显大周之祥。通事舍人逄敏奏称:当弥勒初成佛道,时有天魔烧宫七宝台,须臾散坏”[38]。李昉《太平广记》卷三六一《洛阳妇人》:“玄宗时,洛阳妇人患魔魅,前后术者治之不愈。妇人子诣叶法善道士求为法,遣善云:此是天魔,彼自天上负罪,为帝所谴,暂在人间。然其谴已满,寻当自去,无烦遣之也”[39]。“天魔”之化身,就有“窈窕艳姿”的“美女”。《释文纪》卷六释道安《大十二门经序》:“夫息存乎解色,不系防闲也;有絶存乎解形,不系念空也。色解,则冶容不能缚,形解则无色不能滞。不缚者,虽天魔玉颜,窈窕艳姿,莫足倾之之谓固也。不滞者,虽游空无识,泊然永寿,莫足碍之之谓真也。何者?执古以籞有心妙以了色,虽群居犹刍灵泥洹,犹如幻,岂多制形而重无色哉”[40]?

佛教出自于南亚,相关“天魔”的传说其实也出自那里。《宋书》卷九七《迦毗黎传》:“天竺迦毗黎国,元嘉五年,国王月爱遣使奉表曰:伏闻彼国据江傍海,山川周固,众妙悉备,庄严清净,犹如化城”。“圣明仁爱,不害众生。万邦归仰,国富如海。国中众生,奉顺正法,大王仁圣,化之以道,慈施群生,无所遗惜。帝修净戒轨道,不及无上,法船济诸沉溺,群寮百官,受乐无怨,诸天拥护,万神侍卫,天魔降伏,莫不归化”[41]。郦道元《水经注》卷一《河水》:“西北四十步,复有一石窟,阿难坐禅处。天魔波旬化作雕鹫恐阿难,佛以神力隔石,舒手摩阿难肩,怖即得止。鸟迹手孔悉存,故曰:雕鹫窟也。其山峰秀端严,是五山之最高也”[42]。玄奘《大唐西域记》卷七《吠舍厘国》:“庵没罗园侧有窣堵波,是如来告涅盘处。佛昔在此告阿难曰:其得四神足者能住寿一劫,如来今者当寿几何?如是再三,阿难不对,天魔迷惑故也。阿难从坐而起,林中宴默。时魔来请佛曰:如来在世,教化已久,蒙济流转,数如尘沙。寂灭之乐,今其时矣。世尊以少土置爪上,而告魔曰:地土多耶?爪土多耶?对曰:地土多也。佛曰:所度者如爪上土,未度者如大地土。却后三月,吾当涅盘。魔闻,欢喜而退”[43]。

自唐、宋以来,“天魔”成为沙门熟知的典故。独孤及《毗陵集》卷一三《佛顶尊胜陁罗尼幢赞,并序》:“六趣轮转,根尘相刃。死生变化,如响如瞬。何用拯溺?总持秘印。道网不在,弘之者人。乃经灵幢,公之了因。赞持大力,启迪迷津。天魔遁形,地狱开门。拔箭解缚,如日破昏。韩公善根,与石长存”[44]。沈辽《云巢编》卷六《如来八相二十四依圗讃—如来降魔》:“菩提行成,守是净戒。天魔相惊,欲来破坏。彼三玉女,妩媚夭态。有亿万兵,不战已败。其魔与子,画地自悔。摄以慈力,皆使度世”[45]。苏颂《苏魏公集》卷一一《和富公十二人中第二人絶句》:“再迁蝉冕官三事,早上龙旗节一双。富贵两忘心不动,天魔如见亦归降”[46]。耶律楚材《湛然集》卷一二《遗侄淑卿香方偈》:“侄淑卿疾作,索安息香于予,欲辟邪也。将谓汝是个中人,犹有这个在,因作香方偈以遗之。我有一香香,秘之不敢说。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退身一念未生前,此是真香太奇絶。邪神恶鬼永沈踪,外道天魔皆胸裂”[47]。刘鹗《惟实集》卷六《枕上偶成》:“常思为国致升平,每事参差谩有情。天魔未除难学道,国粮不足莫论兵。痛怜劫运如长夜,起视明星近五更。待得朝廷消息好,笑携儿子赋归耕”[48]。

“天魔”舞蹈的内容,正是从“天魔”诱惑佛祖或菩萨未能得逞的传说而来。徐陵《徐孝穆集》卷三《谏仁山深法师罢道书》:“情去难留,或若火里生花,可称希有。迷人知返,去道不遥,幸速推排,急登正路。法师非是无智,遂为愚者所迷,类似阿难,更为魔之所绕,犹须承三宝之力,制彼穷凶。竖般若之幢,天魔自款。若此言者,当即便冀弃刍荛,若不会高怀幸停湥怪耳”。“笺证:《摩邓女经》:阿难随水边行,见一女人在水边担水,而阿难从女乞水,女即与水。女归告母:我得阿难,乃可嫁我母,不得者,我不嫁也。《因果经》:菩萨将成道时,魔王恐诸众生皆归,空我境界,令三女供给以乱定意,菩萨不纳,三女忽然咸变陋形”[49]。郭印《云溪集》卷五《读楞严经》:“学道证声闻,习气犹未断。百生恩爱情,会遇终恼乱。阿难佛宠弟,亦遭难。神咒摄来归,宿业坚冰泮。快演涅盘门,反复征所见。文殊更说偈,明指圆通岸。其余肆口言,心真自一贯。三界七趣中,有相无非幻。最后大慈悲,力破邪女叛。天魔与外道,从此悉销散”[50]。叶子奇《草木子》卷三下《杂制篇》:“其俗有十六天魔舞,盖以珠璎盛饰美女十六人,为佛菩萨相而舞”[51]。

追溯“十六天魔”舞蹈,恐怕只能自有元一代始。《续文献通考》卷一一九:“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曰:天魔舞,唐时乐。王建《宫词》云:十六天魔舞袖长。不始元末也”[52]。不过,检阅《全唐诗》卷三二王建《宫词》,并没有以上的文字[53];而《少室山房笔丛》卷一《经籍会通》有“王建”而非伊人[54]。纪兰慰、邱久荣《中国少数民族舞蹈史》第五章《宋辽金夏元时期》:“天魔舞蹈起源于西域,唐代传入。重编于元代,并改称十六天魔舞,是一个表现佛家思想、属密宗一派的舞蹈”。“经顺帝染指,改编成大型舞蹈,主要用于宫中赞佛时供官受秘密戒者观看”。“元亡之后,风靡一时的十六天魔舞,随着顺帝的塞外北去而失传”[55]。王福利先生《元朝的崇佛及其相关的乐舞内容》一文则说:“这种舞蹈传自河西。明朱有燉《元宫词》:背番莲掌舞天魔,二八娇娃赛月娥。本是河西参佛曲,把来宫苑席前歌。西夏信奉佛教,河西走廊一带被西夏所统治”。“今天看来,这种乐舞,在蒙元一代可以追溯到太祖初年,而世祖年间便已风行朝野”。“元亡后,天魔舞亦随而北遁”[56]。然而,纵观相关文字,姑不论元廷北徙后“天魔舞”即“失传”的断言并不确切,即“重编于元代”、“可以追溯到太祖初年”而言,也几乎都是没有证据的“想当然”。

所称“密宗”,系由“番僧”亦乌思藏“剌麻”传入者。张昱《可闲集》卷二《辇下曲》:“北方九眼大黑杀,幻影梵名纥剌麻。头戴髑髅踏魔女,用人以祭惑中华”[57]。文震亨《长物志》卷七《番经》:“常见番僧佩经,或皮袋,或漆匣,大方三寸,厚寸许,匣外两傍有耳系绳,佩服中有经文,更有贝叶金书,彩画天魔变相,精巧细密,断非中华所及。此皆方物可贮,佛室与数珠同携”[58]。而所称“河西”,特别是在明代,并不只指“西夏”故地,而指包括元宣政院辖地“吐蕃等处”亦“脱思麻”宣慰司所治的“河州路”亦“河州”等地。邱浚《琼台稿》卷二四《王竑神道碑》:“大父讳俊卿,洪武中,以军功起为福州卫百户,坐事谪戍河西,遂为河州人”[59]。暨,《元典章》卷五七《刑部诸禁杂禁》:“至元十八年十一月,御史台承奉中书省札付:据宣徽院呈,提点教坊司申,闰八月廿五日,有八哥奉御传奉圣旨道与小李:今后不拣甚么人,十六天魔休唱者,杂剧里休做者,休吹弹者,四天王休妆扮者,骷髅头休穿戴者。如有违犯,要罪过者。钦此”[60]。据行文,应该是从“天魔”故事改变的杂剧。因此,与其说至元中就存在着同名的舞蹈,倒不如说顺帝将曾被禁止的“十六天魔杂剧”改编作“十六天魔舞”。

在释典中,“佛”与“天魔”虽是“正”、“反”的一组对立;但是,由于佛教以现实为“空、幻”,世俗所表像的“善、美”同样也是必须克服的“天魔”。基于这一层,游离于“教”、“俗”二界始终不能“觉悟”的士子,往往会对兹向往。刘禹锡《刘宾客集》卷外一《答乐天戏赠》:“矻矻将心求浄法,时时偷眼看春光。知君技痒思欢燕,欲倩天魔破道场”[61]。苏轼《苏轼集》卷诗三二《叶教授和溽字韵诗,复次韵为戏,记龙井之游》:“讷庵有老人,宴坐天魔哭。时来献缨络,法供灯相续”[62]。陆游《剑南稿》卷一五《读杜诗偶成》:“一念宁容事物侵?天魔元自是知音”[63]。不仅如此,该词还被用来形容靓丽的花朵。白居易《白氏长庆集》卷二《题孤山寺山石榴花,示诸僧众》:“山榴花似结红巾,容艳新妍占断春。瞿昙弟子君知否?恐是天魔女化身”[64]。毛滂《东堂集》卷四《琳老送瑶花数叶,云作香烧气甚清馥》:“璀璨谁将玉作春?天魔故恼老诗人”[65]。范成大《范石湖集》卷二《乐先生辟新堂以待芍药酴醿,作诗奉赠》:“天魔巧伺便,作计回刚肠。多情开此花,艳絶温柔乡”[66]。由此,“十六天魔”舞蹈所体现的,既有“道法”,又有“香艳”。而元顺帝、杨维桢所喜好的,或许就是这种“香艳”!?

对于传统的“中国”文化来说,“十六天魔”舞蹈可说是一种“异质”;这应该就是部分士子有意无意将之贬斥的潜内因素。不过,如果将“中国”的范围扩大到诸如明代“贵州”、清代“台湾”等原本为少数民族聚居的区域,“异途同归”所导致的文化“趋同”,也能由这味“异质”将数个互相阻隔的地段联系起来。田雯《古欢堂集》卷七《迎春诗》:“逐队结连各变化,风樯阵马神飞扬。僰童年纪十四五,朱铅涂面锦祢裆。或弹箜篌弄筝笛,或披甲胄挥戟枪。或骑兕象佛子国,或斗珠贝波斯羌。壮者壁垒颇与牧,美者娇冶施兼嫱。旋风岂类天魔舞?当筵不是成都”。“木瓜金筑接六诏,一发万里西南疆。山青敢嗟瘴疠毒,雪消且喜梅花香。罗施之戏迎春曲,放衙观者如堵墙。他时采作黔俗记,芦笙夔鼓牂柯乡”[67]。董天工《台海见闻录》卷二:“番俗成婚后三日,会亲宴饮,各妇艳妆赴集,以手相挽,面相对,举身摆荡,以足下轩轾应之,循环不断,为两匝圆井形,引声髙唱,互相答和,揺头闭目,备极媚态。范巡方(咸)有絶句:妙相天魔学舞成,垂肩璎珞太憨生。分明即是西番曲,齐唱多罗作梵声”[68]。当然,这并不意味:兹二者就是“天魔舞”的延续。转贴于 Initiating and Originating of Dance Tianmo

Abstract: The dance, Shiliu Tianmo famous in Yuan Dynasty had been blamed because of being appreciated by Shundi who lost his power since long time. Showing the materials concerned, this article will put forward that the dance adapted by the Borgiji’s emperor was performed not only in the palace but also in the areas of Zhedong, Zhexi and the northwest border area. It was played on the occasion of banquets and temple fairs during Ming times and still could been seen among the Mongolian tribes the people of that believe in Lama even in Qing Dynasty. The dance originated from the story about the Bodhissatava who declined the carnal lure by Tianmo. It might represent two: one was the morality on which the Bodhissatava resisted temptation, and the other was the godliness with which Tianmo tempted the god. There ware not only something of the ancient South Asia civilization, but also something from the Us Tsang branch Buddhism. And the comparability in the custom culture with the minority in Kuizhou and Taiwan would be result of ‘ going on the different ways and arrived in the same place’ happening in the separated districts.

[1]北京,中华书局标点本,一九七七年,页918、919、4583。

[2]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任崇岳笺证本,一九九一年,页95。

[3]上海古籍出版社《中国古典文学丛书》标点本,一九八二年,页161、162。

[4]《四部丛刊续编》景印明刊本,页12上、下。

[5]《四库全书》本,页19下、24下。

[6]济南,齐鲁书社《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天启汲古阁《诗词杂俎》本,页270上、下、272上。

[7]台北,文海出版社《明人文集丛刊第一期》影印万历刊本,页111、113、120。

[8]《四库全书》本,页11上。

[9]《四库全书》本,页10下、11上。

[10]《四库全书》本,页1下、2上、下。

[11]《四库全书》本,页70上。

[12]《四部丛刊三编》景印双鉴楼抄本,页34下、35上。

[13]济南,齐鲁书社《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万历《宝颜堂秘籍》本,页317上。

[14]北京,中华书局《元诗选初集》标点本,一九九四年,页2032。

[15]《四库全书》本,页18上、下。

[16]《四库全书》本,页33下、34上。

[17]《四部丛刊初编》景印成化刊本,页2上。

[18]《四部丛刊三编》景印成化刊本,页2上。

[19]《四库全书》本,页4上。

[20]《四库全书》本,10上。

[21]《四库全书》本,页12上、下。

[22]页19上、下。

[23]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元人文集珍本丛刊》影印傅增湘校刊清抄本,页187下。

[24]《四库全书》本,页1上、下。

[25]《四库全书》本,页3上、下。

[26]《四部丛刊初编》景印明初刊本,页9下、10上。

[27]《四库全书》本,页42上。

[28]《四库全书》本,页16上、下、17上。

[29]《四库全书》本,页4下、5上。

[30]《四库全书》本,页14下。

[31]《四库全书》本,页43下。

[32]《四部丛刊初编》景印万历刊本,页22下、23上。

[33]《四库全书》本,页20上、下。

[34]《四库全书》本,页5上、24下、25上。

[35]《四库全书》本,页6上。

[36]页1下、23下。

[37]《四部丛刊初编》景印明刊本,页13下、14上。

[38]北京,中华书局标点本,一九七五年,页867。

[39]北京,中华书局断句本,一九八一年,页2868。

[40]《四库全书》本,页12上。

[41]北京,中华书局标点本,一九七四年,页2384、2385。

[42]北京,商务印书馆《国学基本丛书》本,一九五八年,页9、10。

[43]北京,中华书局《中外交通史籍丛刊》季羡林等校注本,一九八五年,页593、594。

[44]《四库全书》本,页12上、下。

[45]《四库全书》本,页5下。

[46]《四库全书》本,页5下。

[47]北京,中华书局谢方点校本,一九八六年,页270。

[48]《四库全书》本,页37下、38上。

[49]《四库全书》吴兆宜笺注本,页56下、57上。

[50]《四库全书》本,页2下。

[51]北京,中华书局《元明史料笔记丛刊》断句本,一九八三年,页65。

[52]北京,中华书局重印《万有文库十通》本,一九八七年,页3869上。

[53]北京,中华书局断句本,一九六年,页3439至3446。

[54]《四库全书》本,页27下。

[55]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刊本,一九九八年,页168、169。

[56]载《徐州大学学报》二二年第三期,页73、74。

[57]《四库全书》本,页16下。

[58]《四库全书》本,页14下。

[59]《四库全书》本,页2下。

[60]台北,故宫博物院景印元刊本,一九七六年,页34下。

[61]《四库全书》本,页12下。

[62]北京,语文出版社《二苏全书》本,二一年,页8—499、500。

[63]《四库全书》本,页2下。

[64]《四部丛刊初编》景印日本翻宋刊本,页13下。

[65]《四库全书》本,页13上。

[66]上海古籍出版社《中国古典文学丛书》标点本,一九八一年,页21。

篇10

宋人所谓“晚唐”,其时间范围基本指从咸通元年至唐亡;所谓“晚唐体”,本指唐末(咸通以后)诗歌的时代风格,体裁形式主要为七绝和五律,至宋末元初又特指贾岛姚合及永嘉四灵的五律诗。“晚唐体”的总体取径倾向是轻快有味,具体包括:重苦吟锻炼和造语成就;不用典故;擅长写景咏物,高者清深闲雅,下者清浅纤微。唐末诗坛是一个以“晚唐体”为主体风格的多样化组合。晚唐体诗人师法广泛,尤重学习贾岛诗平淡中见兴味。“晚唐体”阴影笼罩有宋诗坛三百年,许多宋人对于“晚唐诗”口头上痛砭,创作上模仿。

【关键词】 晚唐体/唐末/时代风格

一 问题的提出

“晚唐”、“晚唐诗”、“晚唐体”,是宋人提出来的诗学术语,它不仅与我们对唐诗史貌、唐诗分期及风格流派的认识息息相关,也与整个宋代诗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宋人喜谈唐诗,提出“唐初”、“盛唐”、“中唐”、“晚唐”等术语,有趣的是,他们特别关注的是“晚唐”这一时段,最早提出的术语是“晚唐”,议论最多的也是“晚唐”而不是“盛唐”或其他,可见,有宋一代的文人们对“晚唐”确是情有独钟。厘清“晚唐体”的来龙去脉无疑对我们深入研究唐宋诗史与诗学至关重要。

何谓“晚唐体”?其本真意涵所指为何种体格风貌?对于这个根本性的问题,学界一直没有可靠的结论。元代以后很少有人提及“晚唐体”,当今一些文学史著作或论文大都是在论述宋诗的时候谈到“晚唐体”,多将其归结为贾岛姚合诗风或宋代学习贾岛姚合诗风者的诗体①,周勋初主编《唐诗大辞典》等工具书亦如是说,也有学者认为“晚唐体”是指贾、姚的五律和许浑的七律②,唯有赵昌平先生解释为“指唐季沿而至于宋初之轻纤诗风”③。这些概括孰是孰非,各自有多少根据?

由于贾、姚是典型的元和诗人,将贾、姚诗称为“晚唐体”,与现行的唐诗分期概念抵牾。于是,有学者就这样解释:“宋人将唐诗大略分为初盛晚三期,而将中唐并入晚唐”④,“当时人所谓‘晚唐’是个模糊的概念,基本上也包括了我们今天所说的‘中唐’(例如贾岛)”⑤。问题是,这样概括宋人的观点,符合事实吗?为什么真正生活在晚唐的温、李、杜等一大批著名诗人却不属于“晚唐体”作家?有学者以贾岛、姚合皆卒于晚唐会昌年间为由,正式在权威性《文学史》教材里将贾岛、姚合列在晚唐诗人中叙述(如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这种做法会不会带来不必要的学术混乱?譬如白居易去世比贾、姚还晚几年,刘禹锡亦卒于晚唐会昌年间,也可划入晚唐吗?

为揭开“晚唐体”的神秘面纱,本文首先厘清宋人所谓“晚唐”一语的时间意涵和“晚唐体”的艺术风格意涵及其指称流变,其次,正面研究唐代“晚唐体”作家的师法渊源和创作特征,最后讨论“晚唐体”与五代诗及宋诗的关系。

二 宋人所谓“晚唐”——“晚唐体”的时间内涵

在“晚唐”一词没有出现之前,宋初已频繁使用“唐末”和“唐季”。而最早指明“唐季”时间范围的是王禹偁。其《画纪》云:“唐季以来,为人臣者,此礼(指祭祖之礼)尽废。”又其《送孙何序》曰:“咸通以来,斯文不竞;革弊复古,宜其有闻。”可见王禹偁所批评的“唐季”指咸通后(860年以后),初步规范了后来晚唐的时间内涵。到欧阳修的《六一诗话》首先使用了“唐之晚年”一语:

唐之晚年,诗人无复李杜豪放之格,然亦务以精意为高。如周朴者……

其所谓“唐之晚年”的时间意涵,我们可从所举诗人周朴得知,周朴是活动在唐末(咸通以后)的苦吟诗人,因骂黄巢为贼,被黄巢所杀。

欧阳修的门人刘攽(1023—1089)在其《中山诗话》中将欧阳修的“唐之晚年”缩简为“晚唐”,最早使用“晚唐”一语:

鞠,皮为之,实以毛,蹙蹋而戏。晚唐已不同矣。归氏子弟嘲皮日休云:“八片尖皮砌作球,火中燂了水中揉。一包闲气如常在,惹踢招拳足未休。”

其“晚唐”的时间内涵与欧阳修所谓的“唐之晚年”一致,因其所举作家是皮日休,也是典型的唐末(咸通以后)诗人。其后沈括(1031—1095)《梦溪笔谈》中有四处提到“晚唐”一词,所指均为唐末军阀混战时代,如其中较有名的一条言论先说杨大年竟不知道《比红儿诗》的作者是罗虬,紧接着来一通议论:

晚唐士人,专以小诗著名,而读书灭裂。(卷一四)

其所谓“以小诗著名”而又读书灭裂(粗糙)的,正是唐末乱世中像罗虬这样的一批诗人。

北宋蔡居厚《诗史》中有两条论晚唐诗,“晚唐诗尚切对”条曰:

晚唐诗句尚切对,然气韵甚卑。郑棨《山居》云:“童子病归去,鹿儿寒入来。”自谓铢两轻重不差。有人作《梅花》云:“强半瘦因前夜雪,数枝愁向晓来天。”对属虽偏,亦有佳处。所举晚唐作家为郑棨,还有《梅花》诗的作者崔橹,皆典型的咸通以后诗人。又一条曰:

晚唐人诗多小巧,无气味……崔鲁……张林……

所谓“晚唐诗人”崔鲁(橹)、张林,也是唐末人。

蔡启《蔡宽夫诗话》中也有两条谈到“晚唐”。“晚唐诗格”条曰:

唐末五代,流俗以诗自名者,多好妄立格法。……大抵皆宗贾岛辈,谓之“贾岛格”。

标题称“晚唐诗格”,内容称“唐末五代”,显然是将“晚唐”混同于“唐末五代”,可见在他意识中的“晚唐”是专指唐朝衰亡的一段时间。值得注意的是,蔡启首次将“晚唐诗格”称为“贾岛格”。这条言论为南宋末期人将“晚唐体”等同于“贾姚体”埋下了伏笔。

北宋杨龟山论唐诗之“变”,首次分唐诗为盛唐、中唐、晚唐三期,合五代为四期:

诗自《河梁》之后,诗之变至唐而止。元和之诗极盛。诗有盛唐、中唐、晚唐,五代陋矣。⑥ 杨龟山所谓的“盛唐”、“中唐”、“晚唐”之时段难以从文意上明确判断,但“晚唐”之不含“中唐”明矣。

南宋初年计有功《唐诗纪事》卷六六评“晚唐诗”曰:

唐诗自咸通而下,不足观矣。乱世之音怨以怒,亡国之音哀以思,气丧而语偷,声繁而调急……余故尽取晚唐之作,庶知律诗末伎,初若虚文,可以知治之盛衰。

其所谓“尽取晚唐之作”,明指“自咸通而下”的所有诗作。可见“晚唐”一语的时间范围在计有功这里再次得到了确指。

宋人对“晚唐”议论最多的要数杨万里了。他所夸赞称许过的“晚唐诸子”,写专文(诗)褒扬的共有陆龟蒙、吴融、黄滔、李咸用、崔道融、于、刘驾等七人,全是咸通以后人。

洪迈《容斋随笔》卷七有一条曰:“薛能者,晚唐诗人。格调不高,而妄自尊大。”薛能于广明元年黄巢乱中被人杀害,也属于咸通以后诗人。《容斋四笔》有一条曰:“晚唐士人作律赋,多以古事为题,寓悲伤之旨。如吴融、徐寅诸人是也。黄滔字文江,亦以此擅名。”所言“晚唐士人”也是举吴融、徐寅、黄滔三个典型的唐末作家为例。

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一二有“晚唐诗人”一条,所举作家为韩偓、司空图、罗隐三人,皆唐末名家。

俞文豹《吹剑录》的一段话相当明确地指明了“晚唐体”的时间范围:

近世诗人好为晚唐体……故体成而唐祚亦尽。

所言“体成而唐祚亦尽”就明显地将时间范围定位在“唐末”。

南宋后期,谈论“晚唐”最多的是刘克庄(1187—1269),他首次把唐诗分成“盛唐体”、“中唐体”、“晚唐体”三体:

昔人有言,唐文三变,诗然,亦故有盛唐、中唐、晚唐之体。晚唐且不可废,奈何详汴都而略江左也?(《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九四)

刘克庄的这则重要材料长期以来被人们忽视。他也是和杨龟山一样从诗“变”的角度来划分盛、中、晚三“体”的,他所谓的“晚唐体”主要是风格概念,但既与“中唐体”并列,可见在他这里也绝不是包括了我们今天所说的“中唐”。

与刘克庄同时而稍后的大诗论家严羽,批评“晚唐体”的言论也有不少,其时间界定渐趋淡化,风格意涵尤为突出,他的意见对元明清人影响颇大。《沧浪诗话·诗体》依时段先后将唐诗分为五体:“依时而论,则有……唐初体、盛唐体、大历体、元和体、晚唐体、本朝体。”严羽没有像杨龟山、刘克庄、俞文豹那样标出“中唐”,但比他们分得更细。严羽在前四体及本朝体的每体下附有小字说明具体时段,惟独“晚唐体”未作解说,盖因“晚唐”时段在宋人早已有约定俗成的认知。这里有两点需要说明:其一,严羽“依时而论”将“晚唐体”列于“元和体”之后,可见有的学者所谓“宋人将唐诗大略分为初盛晚三期,而将中唐并入晚唐”等概括在严羽这里也行不通;其二,有人据此认为严羽的“晚唐体”的时段应是长庆以后至唐末,未免武断,因为根据其他各体下的小字说明可知,各体在时段上也不是直接相连的。何况他的“晚唐体”同时也是风格术语。

到了宋末元初,陈著、方回等人更多地将“晚唐体”作为一种风格或诗体名称来使用。他们时常将贾岛姚合、南宋四灵甚至宋初九僧等人直截说成“晚唐”或“晚唐体”,可见,“晚唐”在方回那里时间界域已经完全淡化,成为泛风格术语。到杨士弘《唐音》,干脆从时间上明确地将“元和”列为晚唐,到明高棅《唐诗品汇》则又因袭杨士弘《唐音》之说,在《总叙》、《五古叙目》、《七古叙目》中都将“元和”归入晚唐(高氏有时也将“元和”划入中唐)。直到胡应麟和徐师曾以后才又将“元和”复归中唐。

另外,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中有一条重要材料,常为学者征引来说明北宋人将孟郊贾岛定为“晚唐”诗人,实际是讹传误引⑦。

综上所述,宋人所谓“晚唐”的时间范围,由王禹偁、欧阳修和刘攽所开创确定,大体指所谓的“唐末”(咸通以后),到南宋末期,当“晚唐”普遍作为一种风格或诗体含义使用时,又时常包括“晚唐体”的祖师贾岛姚合,甚至包括宋初九僧以及南宋四灵。但在有宋绝大多数时间和场合里,“晚唐”一词的时间范围基本上可以确定为唐朝末年的大约四五十年时间,约从懿宗咸通元年(860)直至唐亡(907),与今天所谓的“晚唐”代表作家活动的时代(晚唐前期)有所不同。今天文学史上所说的“晚唐”的代表作家,像杜牧(卒于852)、李商隐(卒于858)、张祜(卒于854)、许浑(卒于858)、赵嘏(卒于852)、温庭筠(卒于866)、段成式(卒于863)、刘得仁(卒于860)等,基本上都不在宋人所谓“晚唐”的范围之内。宋人所谓“晚唐”为什么多指懿宗咸通以后呢?可能有两方面原因:从唐祚兴衰上看,唐王朝真正不可收拾的衰世就是从懿宗咸通开始的,这一点史有明载;再从诗歌兴衰上看,懿宗咸通以后,杜、李、许、温等诗坛大家相继辞世,唐末最后五十年诗坛上没有大家出现,总体上似呈衰落之势,不过仍然名家辈出,创新不断,而整体诗风又与温、李、杜时期明显不同,可以称为“后三大家时代”,抑或皈依贾岛的时代。至于有宋一代文人为什么对于“晚唐”这个名词、这一时期如此热衷,对这一时代的诗人诗作诗风赋予这么大的关注和这么长时间的讨论?仍是一个有待深入探讨的问题。

与“晚唐”时间内涵息息相关的是宋人对唐诗的分期问题。严格说来,我们今天所谓的“四唐说”在宋代确未成熟。但是,宋人论诗每每提及“盛唐”、“中唐”、“晚唐”三个术语,特别是杨龟山、刘克庄二人都明确提出过“三唐说”,可惜长期被人们忽视。如果再加上严羽的“唐初体”概念,那么“四唐说”在宋代也已粗具雏形。

三 “晚唐体”的艺术风格内涵及其指称流变

大约到北宋中期,“晚唐”一词在艺术风格方面的含义便开始初步确立,并逐步成为具有相对稳定内涵的批评术语。严沧浪云:“晚唐,分明别是一副言语。”那么,“晚唐体”到底是一副什么“言语”呢?我们还是先研究一下宋人有关“晚唐体”艺术特色的论述。

北宋人对“晚唐诗”的认识。北宋评论“晚唐诗”最早而且影响很大的就是欧阳修的《六一诗话》二则:

唐之晚年,诗人无复李杜豪放之格,然亦务以精意为高。如周朴者,构思尤艰,每有所得,必极其雕琢,故时人称朴诗“月锻季炼”,未及成篇,已播人口。其名重当时如此。而今不复传矣!余少时犹见其集,其句有云:“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又云:“晓来山鸟闹,雨过杏花稀。”诚佳句也。

郑谷诗名盛于唐末……其诗极有意思,亦多佳句,但其格不甚高。以其易晓,人家多以教小儿,余为儿时犹诵之。

“晚唐诗”给欧阳修印象最深的特点是“务以精意为高”、“极有意思”,“精意”即精深的意旨,与“意思”相近。其次就是“极其雕琢”,即通过“月锻季炼”的苦吟以求语句之工,“意思”之深。除了这两个特点外,从所引的几联佳句中还可看出“晚唐诗”的其他特色:偏重写景,不用典故,力求通俗。欧阳修所评的“晚唐诗”即唐末诗,以周朴为代表,虽然欧阳修把杜荀鹤的“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误记为周朴的诗,但杜荀鹤也是唐末诗人。

苏轼对“晚唐诗”有褒有贬,他不满王安石诗的“晚唐气味”,但又多次称赞过司空图的“高雅”,还有吴融、韩偓等人的“造语成就”:

荆公暮年诗,始有合处。五字最胜,二韵小诗次之,七言诗终有晚唐气味。(苏轼《书荆公暮年诗》)

东坡尝谓余云:“凡造语贵成就,成就则方能自名一家,如蚕作茧,不留罅隙,吴子华、韩致光所以独高于唐末也。”(《姑溪题跋·跋吴思道诗》)

苏轼所谓“晚唐气味”显然是风格批评,大抵着眼于气格卑弱。东坡所称赞的以吴融、韩偓为代表的晚唐诗“造语成就”,应指语言运用不因袭模仿,经反复锤炼而富有创新性和个人特色。北宋末的吴可继承了东坡的评论,其《藏海诗话》云:“唐末人诗,虽格调不高而有衰陋之气,然造语成就,今人诗多造语不成。”

与苏轼不同,黄庭坚处处极贬“晚唐诗”之卑俗,如《与赵伯充》曰:

学老杜诗,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也。学晚唐诸人诗,所谓作法于凉,其弊犹贪;作法于贪,弊将若何!(《山谷老人刀笔》卷四)

苏黄贬低晚唐诗的言论,大抵都是从气格卑弱、俗而不雅两个方面着眼。黄庭坚更把“晚唐诸人”与老杜对立,说“晚唐诸人”本身就属于“作法于凉”,而学“晚唐”的宋人就是“作法于贪”了(典出《左传·昭公四年》)。这就为南宋江西派与晚唐派的对立定下了基调。

联系上引《梦溪笔谈》、《诗史》、《蔡宽夫诗话》,可知北宋人对“晚唐诗”艺术特色的认识是,“晚唐诗”是唐末富有“精意”的近体“小诗”,“造语成就”突出,主要不足是“气弱格卑”,“晚唐诗”的主要师法对象是贾岛,所以有人称之为“贾岛格”。

南宋前期人对“晚唐诗”的两极评价。南宋初年的计有功是宋人中以治乱盛衰、风雅正变观念论“晚唐诗”的典型代表,从上引《唐诗纪事》对咸通以后诗的评语看,“晚唐诗”就是“乱世之音”和“亡国之音”,因而毫不足观。这种将社会治乱与文学盛衰同步的观念,对近千年的唐诗研究影响至为深远。

南宋前期,对“晚唐诗”称赞最多且最有发明的要数杨万里。杨万里的第一个发明是提出了著名的“晚唐异味说”:

笠泽诗名千载香,一回一读断人肠。晚唐异味同谁赏?近日诗人轻晚唐。(《读笠泽丛书三绝》其一)

君家子华翰林老……晚唐异味今谁嗜?耳孙下笔参差是。(《跋吴箕秀才》)杨万里将陆龟蒙和吴融作为“晚唐异味”的突出代表。那么“晚唐异味”到底作何理解呢?我们看他的以下解释:

而晚唐诸子虽乏二子(指李杜)之雄浑,然好色而不,怨悱而不乱,犹有国风小雅之遗音。无他,专门以诗赋取士而已。诗又其专门者也,故夫人而能工之也。……属联切而不束,词气肆而不荡,婉而庄,丽而不浮,骎骎乎晚唐之味矣。(《周子益训蒙省题诗序》)

尝食夫饴与荼乎?人孰不饴之嗜也?初而甘,卒而酸;至于荼也,人病其苦,然苦未既,而不胜其甘。诗亦如是而已矣。昔者暴公赞苏公,而苏公刺之……三百篇之后,此“味”绝矣,惟晚唐诸子差近之。……近世惟半山老人得之。(《颐庵诗稿序》)

“晚唐异味”首先表现在形式和风格上的“属联切而不束,词气肆而不荡,婉而庄,丽而不浮”,即偶对工切而不生硬拘束,语言流畅而不流荡,婉丽而又庄重、不肤浅,颇似唐末司空图所谓“近而不浮,远而不尽”。其次,杨万里将“晚唐异味”比作喝茶的感觉,先苦而后甘,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就像《小雅·何人斯》苏公刺暴公那样的含蓄讽刺特色。其议论超绝,识见高明,直追司空图,非当时论者可比。总之,杨万里的“晚唐异味”是从审美的角度对晚唐诗的高度评价。他认为王安石真正学到了“晚唐异味”。

杨万里的第二个发明就是《黄御史集序》所提出的“诗至唐而盛,至晚唐而工”论。《黄御史集序》盛赞黄滔之诗代表晚唐的“锻炼之工”,对当时批评晚唐诗“锻炼之工”的人予以嘲讽,认为晚唐诗的“锻炼之工”是空前绝后的,字字如珠玑。其《唐李推官披沙集序》在列举李咸用的许多名言佳句之后认为,那些不相信晚唐有许多作诗高手的人,就如同曹丕不相信真的有火浣布(石棉)一样见识短浅;那些批评晚唐诗艺术水平不高的人,就如同桓玄所讽刺过的那些将“哀家梨”蒸着吃的人。杨万里把“晚唐体”看作诗歌艺术的最高境界,从体裁上说,杨万里所学所论的晚唐体主要是唐末七绝。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杨万里的好友陆游却对“晚唐诗”极其鄙视,他不满晚唐诗的气弱格卑:“陵迟至元白,固已可愤激。及观晚唐作,令人欲焚笔。”(《宋都曹屡寄诗且督和答作此示之》)又不满晚唐诗的苦吟作风:“晚唐诸人战虽鏖,眼暗头白真徒劳。”(《记梦》)但总体鄙视中也有个别称赞,如他赞“晚唐体”诗人李咸用“唐有李推官,以诗名当代……清新警迈,极锻炼之妙”(《宣城李虞部诗序》),又高度称赞陆龟蒙(详后文)。

南宋中后期对“晚唐体”的讨论。最先使用“晚唐体”一语的是韩元吉之子韩淲(1159—1224),他仰慕同乡前辈诗人杨万里,尝选唐人绝句,“惟取中正温厚,闲雅平易”(《四溟诗话》),他以《晚唐体》为题作七绝曰:“一撮新愁懒放眉,小庭疏树晚凉低。牵牛织女明河外,纵有诗成无处题。”(《涧泉集》卷一六)显然以风格闲雅、构思新巧、格律精严的七绝体为“晚唐体”。

对“晚唐体”论述最详细的要数刘克庄和俞文豹。刘克庄多次提到“晚唐体”,而集中发表自己对“晚唐体”批评的是其《韩隐君诗序》:

古诗出于性情,发必善;今诗出于记问,博而已,自杜子美未免此病。于是张籍、王建辈稍束起书袋,铲去繁缛,趋于切近。世喜其简便,竞起效颦,遂为“晚唐体”,益下,去古益远。岂非资书以为诗失之腐,捐书以为诗失之野欤?(《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九六)

这段话明确指出“晚唐体”是“效颦”张籍、王建的不用典故、趋于“切近”的诗风。钱锺书先生在《宋诗选注·刘克庄小传》中说:“他觉得江西派‘资书以为诗失之腐’,而晚唐体‘捐书以为诗失之野’,就也在晚唐体那种轻快的诗里大掉书袋,填嵌典故成语,组织为小巧的对偶。”

俞文豹对“晚唐体”描述更详,《吹剑录》(作于1243年)曰:

近世诗人好为“晚唐体”,不知唐祚至此,气脉浸微,士生斯时,无他事业,精神伎俩,悉见于诗。局促于一题,拘挛于律切,风容色泽,清浅纤微,无复浑涵气象,求如中叶之全盛,李杜元白之瑰奇,长章大篇之雄伟,或歌或行之豪放,则无此力量矣。故体成而唐祚尽矣,盖文章之正气竭矣。今不为中唐全盛之体,而为晚唐哀思之音,岂习矣而不察耶?

又《吹剑三录》曰:

近世诗人攻“晚唐体”,句语轻清而意趣深远,则谓之作家诗;饾饤故事,语涩而旨近,则谓之秀才诗。

俞文豹第一段话批评“晚唐体”的一些缺点:气象衰飒,气弱格卑;题材狭窄,偏重描写景物和细小事物;注重音律对偶,篇幅短小;风格清浅。第二段话指出宋人模仿“晚唐体”较成功的,其特点为“句语轻清而意趣深远”;失败的,其特点是“饾饤故事,语涩而旨近”,正如钱锺书先生所说的刘克庄诗。

其他称赞“晚唐体”的还有陈必复(1180—?)、徐鹿卿(1189—1252):

予爱晚唐诸子,其诗清深闲雅,如幽人野士,冲淡自赏。(陈必复《山居存稿序》)

若夫五谷以主之,多品以佐之,则又在吾心自为持衡。少陵,五谷也;晚唐,多品也。学诗,调味者也;评诗,知味者也。(徐鹿卿《跋杜子野小山诗》)

徐鹿卿从“味”的角度为晚唐诗辩护,不仅强调“晚唐诗”有“味”,而且指出晚唐诗的“多品”,实际上从侧面反映了“晚唐”诗坛风格流派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金朝元好问(1190—1257)也谈到过“晚唐体”。其所编《中州集》卷四评刘昂曰:

昂天资警悟,律赋自成一家,轻便巧丽,为场屋捷法。作诗得“晚唐体”,尤工绝句,往往脍炙人口。

可见金朝人所体认的“晚唐体”也是指绝句。

“晚唐体”有时也径称“唐体”,如元萨都剌有两句很有名的诗:“人传绝句工唐体,自恐前身是薛能。”(《寄马昂夫总管》)所言“唐体”即“晚唐体”,以薛能的“绝句”为代表。薛能的七绝在唐末颇为有名,与其好友李频的五律互相辉映。宋末元初吕师仲为李频《梨岳诗集》作序曰:“李刺史,晚唐时诗成‘晚唐体’,板行于世,莫不嘉尚。”(见四部丛刊《梨岳诗集》)

南宋后期的“四灵”,学“晚唐诗”取法乎上,专学“晚唐体”的祖师贾岛、姚合的五律,一时号为“唐宗”,不过当时的叶适(叶适从未提到“晚唐”一词)、刘克庄等人也并未将其与“晚唐体”直截挂钩,但到南宋末期,诗坛学习、追随“四灵”的诗人增多,有人开始将贾岛姚合及“四灵”诗都称为“晚唐体”了。如陈振孙(?—1262)《直斋书录解题》卷二曰:“永嘉四灵,皆为晚唐体者也。”陈著(1214—1297)《题白珽诗》曰:“诗难言也。今之人言之易,悉以诗自娱,曰‘晚唐体’,而四灵为有名。”又《史景正诗序》曰:“今之天下皆浸于四灵,自谓晚唐体,浮漓极矣。”(《本堂集》卷三八、卷四四)到元初方回,不仅径称“四灵”、贾姚为“晚唐体”,甚至把宋初九僧诗也称为“晚唐体”。

综上所述,宋人所谓“晚唐体”的代表诗人明确提到的有周朴、郑谷、陆龟蒙、吴融、黄滔、李咸用、薛能、李频、崔橹、司空图、陈陶、马戴、薛逢等人;其体裁形式是近体“小诗”,主要为七绝和五律,早期的“晚唐体”或“晚唐诗”多指七绝,南宋末期人侧重于指五律;其主要艺术特色有:1. 重苦吟锻炼之工和造语成就;2. 不用典故;3. 擅长写景咏物,其高者富有“精意”和“兴味”,风格清深闲雅;其下者气弱格卑,风格清浅纤微。宋人概括的这些特点确实是晚唐后期即唐末大多数诗人的总体创作倾向,属于时代性特征。“清深闲雅”是很高境界,实则多数属于俗中求雅、以俗为雅。“晚唐体”作为特定指称,其内涵在有宋大部分时间里具有大致的稳定,泛指唐末诗歌的时代风格。“晚唐体”的师法对象,明确提到的有贾岛和张籍、王建,主要是贾岛,故有人称之为“贾岛格”。由于南宋后期的“永嘉四灵”专学“晚唐体”的祖师贾岛姚合的五律,尽管当时叶适等人也并未将其与“晚唐体”直截挂钩,但至宋末有人将贾岛姚合以及永嘉四灵的五律均称为“晚唐体”,至元初方回又把宋初“九僧”等人诗也称为“晚唐体”,在方回那里,“晚唐体”更多地成了宋诗某一流派的特定称呼,“其实方回所说的晚唐体已不同于宋人观念”⑧。宋人站在不同的角度或全面或片面地对“晚唐体”作出不同甚至相反的评价。其中基本持肯定评价者主要有欧阳修、杨万里、徐鹿卿、陈必复。这几人中,尤以杨万里为代表,他更多地看到了“晚唐”优秀作家陆龟蒙、吴融等人诗歌(尤其绝句)的杰出造诣,提出著名的“晚唐异味”说和“诗至晚唐而工”论,再加上欧阳修的“精意”论,徐鹿卿的“多品”论,陈必复的“清深闲雅”论,“晚唐体”的创造性和优秀一面已被发掘得差不多了。对“晚唐”持批评态度者在有宋一代占大多数,主要代表有黄庭坚、蔡宽夫、计有功、陆游、刘克庄、俞文豹、严羽,他们更多地看到了“晚唐体”作家平庸的一面,最不满的是“晚唐体”的气弱格卑。他们虽然口头上严厉批评,实际创作中却自觉地向“晚唐体”学习(详后文),这倒又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现象,它反映了宋人对“晚唐体”的复杂而微妙的感情。

四 “晚唐体”作家的师法渊源和创作特征

“晚唐体”作家的广泛师承与取舍创新。唐末四十多年乱世中,诗人数量空前庞大,虽无像晚唐前期温李杜那样的诗坛大家出现,但名家却有数十位之多,诗坛的纷杂、热闹程度明显超过温李时代。然而,身处乱世,难以形成具有规模和影响的流派群体,大多数诗人长期四处羁旅漂泊,偶或形成短暂的小型唱和集团,如苏州的“皮陆”、张贲唱和,京兆府的“咸通十哲”、李频、薛能唱和,长安的韩偓、吴融、王涣唱和,韦庄、郑谷唱和,隐者司空图、王驾、崔道融、方干唱和,福建一带先后有张为、周朴、李咸用、黄滔、徐寅等唱和,还有“二曹”、“三罗”、“九华四俊”、“芳林十哲”等等。这些小集团都是短暂而不稳定的,不断重新分化组合,广泛师法前辈名家,个人创新求变的意识非常强烈。如“皮陆”五古学杜甫、韩愈,七律学白居易,五律学贾岛,七绝学李白、温庭筠,在融会各家的同时“努力从细琐处求全求变,在文体上表现出强烈的创新、斗巧意识”⑨。再如司空图,他的五律苦吟锤炼之工极似贾岛,七绝酷似王维及大历诗,他在《与王驾评诗书》中历赞唐代十二位诗人,其中有王维、贾岛而无张籍,讥贬元白为“都市豪估”。但五代张洎、明杨慎、清李怀民都把他列为张籍一派,宋育仁《三唐诗品》又说其诗源出于元、白,近人谢无量《中国大文学史》又认为司空图兼学张籍、贾岛、姚合三人。可见得司空图博采众家,而其七绝又能自创清雅精工一体。所以,若强行要将唐末纷杂的诗坛严格区分家数,归属流派,是非常困难的。唐末张为写于咸通初年的《诗人主客图》曾将中晚唐诗分成六派,基本未及唐末诗人(其中少数晚唐诗人活到唐末),也不适合唐末诗坛实际,后人多有喷饭之讥。近代以来,苏雪林、陈伯海等又试图根据张为《诗人主客图》将唐末诗人分成五派或六派⑩,虽对我们研究唐末诗歌有便于操作的积极意义,但难免有强拉硬配、治丝而棼之嫌。由此看来,宋人以“晚唐体”来统摄唐末诗坛,取其大同,眼光不可谓不高明。

在晚唐前期众多名家中,对唐末诗坛影响最大的就是“温李”二家。然而,唐末诗人学温李却没有温李诗的典丽厚重,他们反对温李等前辈诗人对用典的偏爱。“晚唐体”不用典故的特色实际上是对“晚唐前期”温李等人诗风的某种程度的反拨。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温庭筠比李商隐更受唐末诗人的普遍接受,因温庭筠的近体律绝语言流易、韵格清拔、浅而能深(温有不少古体诗用典晦涩更甚于李),为唐末诗人普遍效法,著名诗人陆龟蒙、罗隐、韩偓、徐寅、唐求等借鉴温诗尤其自觉。然而,“晚唐体”诗人在反拨前辈晦涩典重诗风,追求浅易切近而意趣深远的风格中,更多取法乎上,最终从张籍、王建、贾岛、姚合那里找到了典范。

上引刘克庄、俞文豹给“晚唐体”下的定义就明确指出源自张籍和贾岛,到元初方回甚至衍为晚唐两派说(11)。五代诗人张洎曾高度称赞张籍的五律诗“尤工于匠物,字清意远,不涉旧体……词清妙而句美丽奇绝”(《项斯诗集序》)。从他对张籍的景仰中的确可以看出张籍诗风在唐末五代的影响。王建的五七言绝句也有张籍的“切近”之风,如七绝名篇《雨过山村》、《江陵道中》等皆平易浅切,尤其《宫词百首》七绝组诗在唐末五代形成模仿。

当然,对“晚唐体”影响最大的还是贾岛,蔡宽夫甚至直截把“晚唐诗格”称为“贾岛格”,闻一多先生说“晚唐五代是贾岛的时代”(《唐诗杂论·贾岛》),其实唐末五代才真正是“贾岛的时代”,共有十八人写过三十多首诗怀念与追和贾岛,这在唐末五代是绝无仅有的。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薛能。薛能自视很高,多次狂妄地贬抑李白和刘禹锡,其他像刘得仁是比他年长的名诗人,照样被他当面奚落,然而他却十分崇拜贾岛,称赞贾岛为“唐人独解诗”(《嘉陵驿见贾岛旧题》)。那么,唐末人是怎样认识和学习贾岛体格的呢?诗人徐寅曰:“五七言律诗,惟阆仙真作者矣:辞体若淡,理道深奥,不失讽咏,语多兴味。”(《雅道机要·叙体格》)日本丰田穰《中晚唐诗の二倾向》认为,中晚唐诗普遍的倾向为追寻诗语的新创,然主要努力方向有二:一为以韩愈为主之一派,趋向古典化;另一派则以贾岛、罗隐、杜荀鹤为主,大量使用俚俗的白话入诗(12)。他把唐末罗隐、杜荀鹤的诗风归源于贾岛,不为无见。唐末人学贾岛诗平淡中见兴味,以救当时的俚俗粗疏;多避贾岛诗之“蹇涩”,而扬贾岛诗之“精奇”。如司空图颇欣赏贾岛“时得佳致,亦足涤烦”(《与王驾评诗书》)而不满贾岛“附于蹇涩,方可致才”(《与李生论诗书》);唐末李洞被人认为是贾岛再世,李洞的诗风“时人但诮其僻涩,而不能贵其奇峭”(《唐摭言》卷一),李洞的诗友僧鸾“鄙贾岛蹇涩……而云:‘我不能致思于藩篱蹄涔之间’”(《诗话总龟》前集卷八)。“冷澹闻姚监,精奇见浪仙”(齐己《还黄平素秀才卷》),贾岛诗友姚合的冷淡闲逸诗风和苦吟锻炼作风亦对唐末诗坛影响较大。颇为欧阳修欣赏的周朴佳句“晓来山鸟闹,雨过杏花稀”即是基本袭用姚合诗句,而“晚唐体”干将李频更深受姚合的影响。

除贾岛姚合、张籍王建外,王维、韦应物、钱起、皎然这一脉清新明快、描写景物的律绝诗,以及元白“元和体”浅切流荡的诗风对“晚唐体”也有影响。许浑也是“晚唐体”的先驱人物。最早把许浑与“晚唐体”扯到一起的是元初的方回,其《后近诗跋》曰:“永嘉水心叶氏,忽取四灵晚唐体,五言以姚合为宗,七言以许浑为宗,江湖间而无人能为古选体。”(《桐江集》卷二)今检叶适文集,没有只字提到过许浑。

“晚唐体”的创作取向和创作特征。赵昌平先生在论述唐末至宋初诗风动向时,敏锐地指出:“晚唐体原指轻清细微诗风,为唐末总趋向。”(13) 并认为杜甫后,韩孟承其奇崛,元白大其通侻,秾丽为温李所宗,爽健由杜牧发扬,唯轻清细微一路未获充分发展,而此一路又可纠前数者过险、过丽、过俗之弊。此论洵发人所未发,惜其至今未能引起学界重视。本文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认为,“晚唐体”作为时代风格,总体的取径倾向还是轻快有味,这一倾向应该可以概括那个时代的绝大部分诗人,就像广义的“元和体”涵盖元和诗坛的绝大部分诗人一样。“晚唐体”作家队伍之大,作品数量之盛也是以前的“大历体”、“元和体”等无法比拟的,再加上“晚唐体”在五代宋初诗坛的延续性,故而“晚唐体”的创作特色尤其鲜明地突现在宋人的视野中,成为宋人的焦点话题。当然,由于唐末乱世许多小诗人趋于平庸,乐得寄生在“晚唐体”体内求活,虽极力创新,奈何所得有限。比如部分诗人走刻意求“入僻”,乃至越走越窄,部分诗人致力“清淡”以至走入“不入声相、得失、哀乐、怨欢,直以清寂景构成”(14) 的幽冷诗境。杜荀鹤、贯休、李昌符等人的部分诗歌过于俚俗,未能以俗为雅,于是《艺苑雌黄》讥杜荀鹤诗为“太公家教”,东坡讥贯休诗为“村俗之气”。但是,也有部分诗人能突破“晚唐体”的藩篱,体现出强烈的个性和全面的才华,卓然名家,又不是“晚唐体”所能范围的。譬如韦庄、韩偓、罗隐、陆龟蒙、皮日休、杜荀鹤、郑谷几家都能呈现鲜明的个性和全面的创作成就。“晚唐体”诗人大都只在五律和七绝上争能斗巧,而上述几位却能各体皆工,不局限于使用某一体,尤其能在七律、长律、古体上表现出超人的功力,他们的诗集中七律都占有较大的比重,且不乏名篇,与其他众多诗人迥然有别。而司空图、吴融、薛能、李频、方干、崔涂、黄滔、唐彦谦、李咸用诸家也各具面目,也是“晚唐体”诗人中的佼佼者。所以,“总趋向”只能是时代性特征,并不能范围所有作家作品。事实上,正如徐鹿卿所说,“晚唐,多品也”,风格有多样,成就有大小,水平有高低。可以说,唐末诗坛是一个以“晚唐体”为主体风格的多样化组合。

“晚唐体”是整个唐末的时代风格,但唐末这半个世纪诗歌又以黄巢之乱为界呈现前后阶段性特征。前期即咸通、乾符年间,诗坛最为纷杂,既有古风教化诗流行,也有继承温李的诗泛滥,还有淡泊隐逸情怀诗及讽刺诗的盛行;黄巢乱后至唐亡的二三十年里,大部分诗人皆有一种淡泊避世的心态,普遍倾向于在大自然中磨砺诗艺,这时期“晚唐体”诗歌在内容上多偏重写景咏物,写生活琐事,写羁旅情怀,语言上力求通俗平易,而且求工巧和求“精意”的意识有增无减。

“晚唐体”诗人在创作上的特征就是“苦吟”。唐末五代是苦吟的时代,正如刘克庄所说“苦吟不脱晚唐诗”(《自勉》),一个诗人如果苦吟而得一两联警句传诵人口,将是无比的荣耀,并因此获得巨大的声誉,“许洞庭”、“崔鸳鸯”、“郑鹧鸪”等名号皆因其名句而得,有时甚至由一两个字来判定诗人水平高低,显示诗人锤炼之功的等级和火候。唐代众多“一字师”的故事(如郑谷、齐己、方干、李频、王贞白、任蕃等)无不出现在唐末。所以“晚唐体”在某种意义上是苦吟的产物,尤其是“晚唐体”中的五律诗。五律诗发展到唐末五代,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创作鼎盛局面,所以更加推进了苦吟风气的普遍化和极端化。绝句本来是一气呵成,无须苦吟的,它要求诗人要有极高的艺术修养。司空图说:“盖绝句之作,本于诣极,此外千变万状,不知所以神而自神也,岂容易哉?”(《与李生论诗书》)正因为他们把绝句看得很难,才对五七字绝同样苦心孤诣,以求精深的意旨或“味外之旨”。唐末四十多年绝句的总数仅七绝就达三千六百首左右,超过初盛中唐及晚唐前期的总和,这无疑也与普遍苦吟的现象有关,因为“苦吟”活动本身又是一种快乐的审美鉴赏方式和抒情方式(15),所以绝句自然为最佳选择。

五 “晚唐体”与五代诗及宋诗的关系

“晚唐体”与五代诗的关系。“晚唐体”与五代诗是一脉相承的,“五代诗格”实际是“晚唐体”的延续和极端化,进一步趋向轻清细微。因为五代前期诗人大都是由唐末入五代者,五代后期诗人也都师承、因袭前代诗人,总体诗风上没有出现重大新变,除了少数诗人(如欧阳炯、冯延鲁)学白居易写讽喻诗外,大体不出“晚唐体”诗风的范围。前期的卢延让曾师薛能为诗,齐己、黄损、孙鲂曾师郑谷为诗等等不胜枚举。五代后期以南唐诗坛为重镇,而南唐诗人多以唐末诸家为圭臬,如李建勋的佳句“却羡落花春不管,御沟流得到人间”实乃出自唐末司马札名篇《宫怨》“年年花落无人见,空逐春泉出御沟”,郑文宝的《柳枝词》模仿韦庄《古离别》等等。南唐诗人更多地学习方干、贾岛,南唐孟宾于《碧云集序》称:“今之人只俦方干处士、贾岛长江。”

但是,由于宋人对“五代诗格”极端鄙视,刻意将其与“晚唐体”对立起来,遂造成后人对“晚唐体”连续性的怀疑。范仲淹《唐异诗序》:“如孟东野之清苦,薛许昌之英逸,白乐天之明达,罗江东之愤怒。此皆与时消息,不失其正者也。五代以还,斯文大剥,悲哀为主,风流不归。”就是典型的将晚唐罗隐、薛能等人诗风与五代诗风对立起来。宋人编新旧《五代史》不列《文苑传》、《文艺传》和《儒学传》之目,可见对五代文学与文化的鄙视。欧阳修、苏轼对五代诗文恶贬甚多。如欧阳修《新五代史卷五八序》:“呜呼!五代礼乐文章,吾无取焉。”苏轼《上欧阳内翰书》:“自昔五代之余,文教衰落,风俗靡靡,日以涂地。”故严沧浪谓“国初之诗尚沿袭唐人”(《诗辨》),方回说“宋刬五代旧习,诗有白体、昆体、晚唐体”(《送罗寿可诗序》),显然都是故意割断宋诗与五代诗的承续关系,而不惜违背事实地说宋诗直截继承唐人。

“晚唐体”与宋诗的关系。宋初诗坛基本上笼罩在“晚唐体”的阴影之下。宋初最早的革新派诗人王禹偁在《送孙何序》及《五哀诗·高锡》中对唐末咸通至宋初的诗歌提出尖锐的批评,它从反面告诉我们咸通以来的晚唐体在宋初的影响程度。其实王禹偁也学唐末人诗,《后村诗话》指出王禹偁诗袭用唐彦谦《寒食》句“微微泼火雨,草草踏青人”(前集卷一)。宋初诗人承五代余绪,仰慕贾岛、张籍和唐末诸子,刘克庄《江西诗派小序》云:“国初诗人,如潘阆、魏野规规晚唐格调,寸步不敢走作。”后人受方回的误导,以为潘阆、魏野等宋初诗人仅学姚、贾诗,其实他们特爱唐末诸人诗,如潘阆佳句“扁舟一夜炯无寐,近听潮声似哭声”(《曹娥庙》)学习司空图诗句“愁看地色连空色,静听歌声似哭声”(《淅上》),林逋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是改江为“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而成(见李日华《紫桃轩杂缀》),还有田锡、张咏等人喜学韦庄、郑谷为诗,欧阳修幼时能背诵郑谷的许多佳句。

北宋前期诗坛同样深受“晚唐体”作家的影响,尤以梅尧臣、王安石等人为最。欧阳修多次说梅尧臣诗“平淡”、“清切”,亦与晚唐体诗风相类。《沧浪诗话》亦说“梅圣俞学唐人平淡处”。我们来看梅尧臣“学唐人平淡处”最精彩、最为人称道的名句:

五更千里梦,残月一城鸡。(《梦后寄欧阳永叔》)我们再看“晚唐体”诗人李中最为得意并在自己诗中反复使用的诗句:

千里梦魂迷旧业,一城砧杵捣残秋。(《海城秋夕寄怀舍弟》)

千里梦随残月断,一声蝉送早秋来。(《海上从事秋日书怀》)

借鉴之痕是何等明显。与梅尧臣相比,王安石则与“晚唐体”渊源更深。杨万里多次指出王安石绝句得“晚唐异味”,王安石晚年曾将“晚唐体”重要诗人薛能的七绝名句“当时诸葛成何事?只合终身作卧龙”书于窗屏间(见《观林诗话》)。王安石备受称道的名句“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夜直》)显系从罗隐的“春色恼人遮不得”(《春日叶秀才曲江》)脱胎而来。

宋诗“至东坡山谷始自出己意以为诗”(沧浪语),但东坡极喜司空图绝句,多次称赞司空图诗歌在唐末以“高雅”独标,《艇斋诗话》指出东坡“纤纤入麦黄花乱”用司空图“绿树连村暗,黄花入麦稀”之句。黄庭坚的“作法于凉”之讥不正从反面说明当时学晚唐诗者不在少数吗?游国恩先生《论山谷诗之渊源》一文认为晚唐体苦吟之精神为山谷所继承(16),那位被人嘲笑的“闭门陈正字”简直与“晚唐”诗人难分轩轾。

北宋末诗坛亦濡染“晚唐体”之风,李之仪爱陆龟蒙绝句,拿陆龟蒙的名篇《和袭美〈春夕酒醒〉》题扇,结果此诗误入李氏《姑溪集》,诗题改作《题扇》;张文潜爱南唐郑文宝绝句,尝书其《柳枝词》(亭亭画舸),乃至《宋文鉴》将其收入张集(《五代诗话》引《艺林伐山》)。《蔡宽夫诗话》谓政和年间成都人胡归仁大量创作集句诗,“亦自精密”,但“所取多唐末五代人诗”。

“南宋诗流之不墨守江西派者,莫不濡染晚唐”(17)。杨万里的“诚斋体”与“晚唐体”的特殊关系毋须赘言。钱锺书先生说,陆游虽然“时时作乔做衙态,诃斥晚唐”,其实在创作上努力学习晚唐体,陆游的诗与晚唐诗人“格调皆极相似”,“其鄙夷晚唐,乃违心作高论耳”(18),并举陆游佳句“名酒过于求赵璧,异书浑似借荆州”(《到严州十五晦朔》)酷似司空图名句“得剑乍如添健仆,亡书久似失良朋”(《退栖》),陆游的“世外乾坤大,林间日月迟”(《书房杂书》)似杜荀鹤名句“日月浮生外,乾坤大醉间”(《送九华道士游茅山》),陆游的“胆怯沽官酿,瞳昏读监书”(《荷锄》)似杜荀鹤“欺春只爱和醅酒,讳老犹看夹注书”(《戏题王处士书斋》),陆游的“满身花影醉索扶”(《成都行》)基本袭用陆龟蒙名句“满身花影倩人扶”等等。值得注意的是,多数宋人对于“晚唐”诗有一个奇怪的态度,即口头批评甚厉,实际暗暗模仿,梅尧臣、陆游、刘克庄等人就比较典型。而宋金诗坛兴起一股“陆龟蒙热”则是一个颇值得注意的现象,李纲、王洋、陆游、杨万里、范成大、楼钥、姜夔、叶茵、元好问等都曾作诗追慕或追和陆龟蒙,陆游甚至自号“笠泽翁”、“甫里翁”。至于南宋中后期的“四灵”主要学习贾、姚五律诗,被宋末人特称为“晚唐体”,不是本文讨论重点。但“江湖诗派”如姜夔、韩淲、戴复古、叶绍翁、陈必复、徐鹿卿等人则尤好学唐末诸子诗,最典型例子如叶绍翁《游园不值》的经典名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实乃袭自“晚唐体”诗人吴融咏杏花诗句“一枝红艳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途中见杏花》)。

注释:

①如程千帆、吴新雷《两宋文学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在论述宋初三个诗派的时候说:“其中继承晚唐,推崇贾岛等人的,可称晚唐派。”(第10页)他如白敦仁《宋初诗坛及“三体”》(《文学遗产》1986年第3期)、许总《宋诗史》(重庆出版社1992年版)、黄亦珍《宋代诗学中的晚唐观》(文津出版社1998年版)、张海鸥《宋诗“晚唐体”辨》(《中山大学学报》2003年第3期)等等。

②如葛晓音《〈唐宋之际诗歌演变研究〉序》说:“‘晚唐体’的概念历来比较笼统含混,一般指姚、贾的五律和许浑的七律。”刘宁《唐宋之际诗歌演变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42页)观点亦同。

③见罗洛主编《诗学大辞典·中国诗歌卷》“晚唐体”词条,安徽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第102页。

④程千帆、吴新雷《两宋文学史》,第11页。

⑤莫砺锋《推陈出新的宋诗》,辽海出版社1998年版,第124页。

⑥〔元〕王构《修辞鉴衡》引《龟山诗话》,今本《龟山集》(含《语录》)不见这段文字。

⑦《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一九“孟东野贾浪仙”条曰:“张文潜云:唐之晚年诗人类多穷士。如孟东野贾浪仙之徒,皆以刻琢穷苦之言为工。……”《苕溪》谓引张耒之言,今检张耒文集,无此言。原来,所谓“张文潜云”以下一大段话实际抄自欧阳修《试笔·郊岛诗穷》(《欧阳文忠公文集》卷一三),仅有少量文字出入。不过,欧阳修原文开头只言“唐之诗人类多穷士”,并无“晚年”二字。《苕溪》中多出“晚年”二字,盖是将《六一诗话》中“唐之晚年,诗人无复李杜豪放之格……”一条与“孟郊贾岛皆以诗穷至死,而平生尤自喜为穷苦之句……”一条错窜在一起。再考所引贾岛《朝饥》诗,欧阳修所引文字无误,而《苕溪》所引有几处文字错误。故“晚年”二字应是后人传刻之衍文。

⑧赵昌平《从郑谷及其周围诗人看唐末至宋初诗风动向》,《文学遗产》1987年第3期。

⑨李福标《皮陆唱和的心理分析》,《学术研究》2002年第4期。

⑩见苏雪林《唐诗概论》,商务印书馆1947年版;陈伯海《宏观世界话玉溪》,《全国唐诗讨论会论文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11)方回《瀛奎律髓》卷二曰:“张洎序项斯诗,谓朱庆余……任藩、陈标、章孝标、司空图……此张籍之派也;姚合、李洞、方干而下,贾岛之派也。”(朱庆余《早梅》诗批)一些学者误将晚唐两派说归于杨慎的发明。

(12)转引自黄奕珍《宋代诗学中的晚唐观》,第61页。

(13)赵昌平《从郑谷及其周围诗人看唐末至宋初诗风动向》。

(14)李诇《颜上人集序》,《全唐文》卷八二九。

(15)参拙文《论唐末五代的“普遍苦吟现象”》,《文学遗产》2004年第4期。

(16)《游国恩学术论文集》,中华书局198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