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民法典的解读范文
时间:2024-03-29 16:55:27
导语:如何才能写好一篇关于民法典的解读,这就需要搜集整理更多的资料和文献,欢迎阅读由公务员之家整理的十篇范文,供你借鉴。
篇1
【关键词】养阴凉血;解毒祛瘀;过敏性紫癜
过敏性紫癜(HSP)是一种以皮肤紫癜、出血性胃肠炎、关节炎及肾脏损害为特征的综合征,其基本病变为全身弥漫性坏死性小血管炎。近年发病呈上升趋势,严重威胁儿童的健康。笔者对2004年3月至2007年6月在我院皮肤科住院治疗的HSP患者76例,运用养阴凉血、解毒祛瘀法治疗本病,疗效显著,现报告如下 。
1 资料和方法
1.1 临床资料 76例患者均来自本科2004年 3月至2007年 6月门诊和住院患者,基本损害为紫癜,皮损于双小腿伸侧多见,血常规示血小板正常,临床诊断符合过敏性紫癜[1]。将76例患者随机分为治疗组和对照组,治疗组37例,男16例,女21例,年龄3~26岁,平均12.23岁,病程2 d~0.5年,其中单纯型 26例,腹型4例,关节型3例,混合型4例。对照组39例,男19例,女20例,年龄3~24岁,平均12.18岁,病程2 d~5个月,单纯型29例,腹型5例,关节型3例,混合型2例;治疗前 1个月内均未服用过糖皮质激素,1周内未服用抗组胺药,无心、肝、肾系统疾病。两组患者在性别、年龄、病程和疾病严重程度差异均无统计学意义,具有可比性。
1.2 治疗方法 两组患者均停用引起过敏的可疑药物或食物。治疗组采用养阴凉血、解毒祛瘀法。给予紫癜颗粒剂(方中旱莲草、水牛角、紫草、茜草根、白茅根、仙鹤草、板蓝根、山豆根、大黄、连翘)10 g,2次/d。对照组采用西药常规治疗。异丙嗪:0.5~1 mg/(kg・次),3次/d;维生素C: 50~100 mg/(kg・次),3次/d。两组疗程均为4周,治疗1个月统计近期疗效;随访3个月,统计远期疗效。
1.3 观察指标 观察两组患者皮疹、腹痛、便血、关节肌肉疼痛、血尿等症状、体征情况及药物的不良反应,常规查血尿粪三大常规及肝肾功能。
1.4 疗效判定标准 痊愈为用药2~3 d后无新皮疹出现,3周内皮疹全部消退,关节肌肉疼痛、腹痛、便血、血尿全部消失,粪、血常规检查正常; 显效为用药3周后皮疹全部消退,关节肌肉疼痛、腹痛、便血消失,肾损害者有少量镜下血尿或到蛋白尿;好转为用药3周后皮疹部分消退,仍有少量新皮疹出现,原有症状、体征减轻; 无效为用药2周以上皮疹未消退,反复出现,新出现肾损害或原有症状、体征加重。有效率以痊愈加显效计算。
2 结果
2.1 临床疗效 见表 1。
两组有效率比较差异有统计学意义(χ2=24.79,P
3 讨论
过敏性紫癜(Henoch-Schonlein purpura,HSP)是一种血管变态反应性出血性疾病,表现为全身性血管炎,尤其是小动脉,毛细血管及毛细血管后静脉最常受累。临床表现以非血小板减少性紫癜、关节炎或关节痛、腹痛、胃肠道出血及肾炎为主,病程一般多呈良性自限性经过,但部分患者会因为肾脏损伤而发展至终末期肾功能衰竭甚至死亡。发病有明显季节性,以冬春季发病为多,夏季较少[2-5]。
祖国医学虽无过敏性紫癜一词,但对其临床表现早有论述,属于“斑疹”、“血证”、“葡萄疫”、“肌衄”范畴。《医宗金鉴》:“状若葡萄,发遍全身,惟腿胫居多”。其病机为风、热、湿、毒夹杂,络伤血溢。《丹溪手镜》:“发斑,热积也……,阳毒也”。《血证论》曰:“凡物有根,逢时必发,失血何根,瘀血即其根也,故反复发作者,其中多伏瘀血”,故本病具有反复发作、缠绵难愈的特点,“瘀”自始至终贯穿全过程。中医学认为,小儿肌腠不密,卫表不固,易感外邪,尤以风热之邪为多。风热之邪从口鼻而入,内伏血分,郁蒸于肌肤,与气血相搏,灼伤脉络,迫血妄行,血不循经,渗出脉外,溢于肌肤,积于皮下,则出现紫癜、瘀点、瘀斑。若风热挟湿,三邪合至,侵犯经络关节,致血瘀而络阻,使脉络不通,不通则痛,则见肢体关节疼痛。若饮食内伤,湿热蕴结中焦,气血瘀滞肠络,气滞血瘀,腑气不通,则腹痛、便血。出血后的离经之血不仅阻碍新血化生,而且加重经络阻滞,形成“瘀”的征象。
笔者导师李铁教授,系大连市中西医结合医院主任中医师,学科带头人,国家中医药管理局首批“优秀中医人才管理项目”200人之一。师承名老中医经验,在中医理论指导下,结合多年诊治经验,总结出养阴凉血、解毒祛瘀法治疗紫癜的“四草四根汤”,临床治疗过敏性紫癜已取得较好的疗效。以此方为基础,自制纯中药制剂“紫癜颗粒”,临床运用已逾10年,方中旱莲草、水牛角滋阴降火、凉血止血;紫草、茜草根、白茅根凉血止血,活血祛瘀,仙鹤草收敛止血,具有止血、升血小板功效。板蓝根、山豆根、大黄、连翘清热解毒。方中有止血有活血,有滋阴有清热,有补有消。可明显改善患者的出血症状及各项血液学指标,与传统的激素治疗方法相比较,具有疗效稳定、作用周期长、无明显不良反应等特点,且方法简便、价格低廉,易于被患者接受。
参考文献
1 ZY/T001.1-94.中医病证诊断疗效标准.11.
2 Scott David,Jonathan D.Schiff,Dix P.Poppas.Henoch-Schonlein Purpura Involving The Glans Penis.Urology.2003,61:1035xiv-1035xv.
3 D.Muller,D.Greve,P.Eggert.Early tubular proteinuria and the development of nephritis in Henoch-Schonlein purpura.Pediatr Nephrol,2000,15:85-89.
4 Ph.Moja,A.Quesnel,V.Resseguier,et al.Is There IgA from Gut Mucosal Origin in the Serum of Children with Henoch-Schonlein Purpura? Clinical Immunology and Immunopathology,1998,86(3):290-297.
篇2
内容提要: 《物权法》接受了区分原则也大量采用了公示对抗主义,这使得“物权意思+公示对抗”得以成为一种独立的物权变动立法模式。拆解物权变动立法要素可以明了:物权变动的主观要件是法典逻辑化、体系化的产物,客观要件是以什么样的立法技术反映“特定物”的结果。组合物权变动立法要素可以得出:物权意思的选项不仅满足了法典的体系唯美追求,而且也能实现法律所欲追求的目的;公示对抗的制度安排既可以澄清物权行为与物权公示的关系,也可以还物权公示法律机能之本来面目;实证研究表明:“物权意思+公示对抗”立法模式并非不曾有过,实为不曾发现过。我国民事立法宜将“物权意思+公示对抗”视为一种新的物权变动立法模式,并在此基础上纠正过去的一些错误认识。
就物权变动立法模式的形式要素而言,学界通说认为,我国《物权法》采取了以公示生效主义为原则、以公示对抗主义为例外的立法模式。(注:《物权法》第1编第1章第6条规定:“不动产物权的设立、变更、转让和消灭,应当依照法律规定登记。动产物权的设立和转让,应当依照法律规定交付。”)但《物权法》以12个条文规定物权变动公示生效主义、以8个条文规定公示对抗主义的立法现实,又使得笔者对此通说在基本接受的情况下又保持了一定距离——仅从条文数量的对比来看,物权变动公示对抗主义的大量采用使笔者更愿倾向于认为《物权法》事实上采取了公示二元主义即公示生效主义与公示对抗主义并立的物权变动模式。(注:据笔者统计,《物权法》明示为公示生效主义的条文有12条,明示为公示对抗主义的条文有8条。)学说之间定有差别,但两学说的共通之处在于都承认了公示对抗主义。此举可谓为我国《物权法》的一个新特色。就物权变动模式的意思要素而言,《物权法》第15条对区分原则的明文规定,在事实上承认了引起物权变动的意思表示是当事人的物权意思。(注:所谓区分原则,是对物权行为理论中物权行为和债权行为的区分。)可以肯定的是,我国《物权法》确立了物权意思+公示生效和物权意思+公示对抗两种物权变动模式。相对于解放后我国大陆确立的债权意思+公示生效,法国民法确立的债权意思+公示对抗,以及德国民法确立的物权意思+公示生效等三种物权变动先有模式,我国《物权法》确立的物权意思+公示对抗模式可谓是一种全新的立法模式。(注:学界对“物权意思+公示对抗”之物权变动立法模式缺乏应有的前瞻性甚至跟进性研究。)这一立法创新如何被理解以及我国未来民法典对此有何应对等,学界尚缺乏研究。
一、物权变动立法要素的拆解
所谓物权变动当属依法律行为的物权变动。依法律行为物权变动的立法要素包括主观要素和客观要素。主观要素就是当事人之间关于物权变动的意思表示即物权变动之“合意”,客观要素则是须有“特定物”之存在。(注:这是一个变相的说法。其实,物权变动的客观要件应是须有一个先期存在的物权。而物权之存在,当须有“特定物”为客观物质基础。)各国物权变动模式之不同,表现在主观要素方面就有了债权行为与物权行为之别;反映在客观要素方面就有了直接以“特定物”为交易前提者和间接以“折射”方式表现“特定物”者。(注:物权变动的主观要件与客观要件是意思要素与形式要素的上位概念。为了论述的方便,这些概念在本文中互为通用。)
(一)物权变动的主观要素
依法律行为的物权变动,须以当事人的意思表示为之。唯独此所谓“意思表示”,如法国、奥地利等国的民事立法认其为“债权意思”,而德国、我国台湾地区的民事立法定其为“物权意思”。关于各国民法典对意思表示性质上的认定差别,此前的理论多从民法典的内在逻辑体系中寻找根据:民法典是一个体系化、逻辑化的存在。民法典的逻辑前提决定其逻辑展开或逻辑结果。[1]德国民法的物权行为理论是《德国民法典》对作为权利变动之动因的人的意思表示进行高度抽象以形成法律行为概念并对民事权利进行分类的逻辑结果。如果没有直接引起物权变动的物权行为理论和制度,相对于法律行为这个抽象概念而言,以及相对于债权、物权这一对权利分类而言,在《德国民法典》的逻辑化、体系化的法典结构中,将会出现制度残缺并直接导致体系的断裂和逻辑缺口。相比之下,《法国民法典》既没有法律行为概念,也没有相对于债权概念的物权概念,所以其就不需要在逻辑上、体系上形成法律行为这一抽象概念以及具体表现这一抽象概念的物权行为概念。在《法国民法典》起草者可以想象的世界里,人的行为,无非就是人的单方行为如抛弃和双方行为如合同,而且,合同可以引起包括所有权(物权)在内的所有民事权利的变动。总之,物权是与债权截然不同的权利类型,其区别导致了关乎物权的意思表示必然独立于关乎债权的意思表示。对法律行为依其法律效果分类,就产生了物权行为概念:产生物权法效果的法律行为即物权行为。[2]这样,在整个民法典的体系中,不同的行为对应于不同的权利变动并产生不同的法律效果,从而使民法典的逻辑体系趋于完善、缜密。[3]因而,在《德国民法典》中逻辑化、体系化存在的物权行为制度(理论),在《法国民法典》中实无有其赖以产生的逻辑前提,也无有其得以适用的体系依存。
上述关于债权意思和物权意思之逻辑化、体系化存在的论证不可谓没有道理,但有一问题横竖突兀其间,这就是表现为物权变动动因的不同属性的行为即债权行为或者物权行为,却引致了同样的结果——产生了物权变动。而物权变动的逻辑前提是,让与人有一个先期存在的物权。物权是根本不同于债权并与其相对称的另一类重要的民事权利。就物权的特性而言,其有所谓的“客体之特定性、效力之绝对性和实现之支配性”三者;就“物权”本身而言,此三者的意义不同:“客体之特定性”是物权得以成立并存续的前提条件,其他两者则属于物权成立后或存续中的法权效果。(注:从我国《物权法》第2条规定中不难看出,“特定的物”是物权概念的客观基础。)所以,对物权变动而言,仅有“客体之特定性”这一方面才具有基础意义:如果没有特定化了的客体即“特定物”的存在,单凭当事人的意思——不论其是如法国民法的债权意思,还是如德国民法的物权意思,都是无法完成物权变动的效果的。(注:此与债权的变动恰有不同,意定之债权的变动,一般说来,仅依当事人的合意无需其他要件而成就。)也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理论陷入了无力自拔——反对物权行为理论的人士时常发出这样的疑问:物权意思在哪里?合同书里明明写清楚了要移转所有权,难道在合同之外还要什么物权意思吗?殊不知,即使合同书中关于移转所有权的意思表示被重复、被强调亿万次,如果没有“特定物”的存在,如在当事人为物权变动之意思表示时尚为“未来物”或者“种类物”者,所谓合同书中的“物权变动意思表示”,其实际能达到的法权效果,因缺“特定物”的法律存在而无法成就物权变动——压根就没有物权,何谈物权之变动,但这一情景下的意思表示并不是没有任何法权效果,债权意思(缺失“特定物”之客观基础的所有权移转的意思表示)当成就债权效果——当事人之间因此建立起了“当为”之请求权。《物权法》确立区分原则的意义就在于此,其为未来的物权变动建立了“姻缘”。
所以,借取债权意思去完成物权变动的法效果,这不仅在逻辑上失却了法典编纂的完美性,并且在客观上也因缺失“特定物”条件而终不可能;单凭物权意思——法律行为概念在民法典之“物权编”逻辑展开后的具体表现,同样也不能推动物权变动的法效果。终其原因,就是在物权变动的充分要件中,尚缺失其客观必要条件——特定化了的物权客体即“特定物”。(注:当然,没有先期物权即没有“特定物”的存在,也没有什么物权行为。)只要有了“特定物”,则不论当事人是凭借债权意思,还是依靠物权意思——一个民法法典化后逻辑化、体系化的存在——都是可以完成物权变动的。法德两国民事立法确立的物权变动模式早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所以,在探讨了物权变动的主观条件之后,接下来应顺而探讨物权变动的客体条件。
(二)物权变动的客观条件
依法律行为物权变动的客观条件,就是客观世界中需有一个先期存在的物权。而先期物权的存在,又需要以“特定物”的法律存在为前提。所以,一般说来,依法律行为物权变动的客观条件就因此转化成了“特定物”的法律存在。在民法典中,以什么样的立法技术反映“特定物”的法律存在,各国民事立法颇有不同,主要有两种方式:
一是以“特定物”为交易前提的立法技术,此即以《法国民法典》为代表的立法技术。该法典第711条规定:“财产所有权,因继承、生前赠与、遗赠以及债的效果而取得或移转。”第938条又规定:“经正式承诺的赠与依当事人间的合意而即完成;赠与物的所有权因此即移转于受赠人,无须再经现实交付的手续。”第1583条更规定:“当事人双方就标的物价金相互同意时,即使标的物尚未交付,价金尚未支付,买卖即告成立,而标的物的所有权也于此时在法律上由出卖人移转于买受人。”第1703条再规定:“互易与买卖同,得仅依当事人双方的合意为之。”从《法国民法典》的上述这些规定可以看出,标的物所有权的变动,仅仅依赖于当事人的债权意思(如合意、债的效果、当事人同意等)即可实现。难道真的仅仅依据当事人之间的债权意思就足以引起物权变动吗?从法典的文义来分析,答案似乎是这样的。但一个常识性的问题不能忽略:如果没有先期的物权亦即没有“特定物”的话,仅凭当事人之间的债权意思,还能引起物权的变动吗?答案就是不能了——这是一个常识性的答案。因为没有一个“特定物”,亦即没有一个物权,怎么可以让渡一个物权!法国民法关于物权变动的法制度构建基础是“特定物”交易,因此才有了法国民法的前述规定。[4]19
我们需要在文义解释之外借助于社会生活经验以及法典的体系和逻辑去接济文义解释的不足和无奈。《法国民法典》第1138条作了这样的规定:“交付标的物的债务依缔约当事人单纯同意的事实而完全成立。”“交付标的物债务的成立从标的物应交付之时起,即使尚未现实移交,使债权人成为标的物所有人……”。从字面上理解,“从标的物应交付之时起”所有权发生变动的规定,与上述其它条款的规定似乎存在矛盾。为何上述各项条款规定所有权移转以合意为唯一充分条件,而第1138条却规定除了当事人间的合意之外,尚需外加“标的物应当交付之时起”这一条件?为了协调这些法律规定之间的矛盾或冲突,应以“特定物”交易属于法典规制的一般对象为基础,将上述第711条、第938条、第1583条以及第1703条解释为法典关于标的物所有权移转的一般规则,而把第1138条解释为法典关于非特定物(种类物、未来物)所有权移转的特别规则。这些非特定物“特定化的时间”,就是其“应为交付的时间”。简而言之,《法国民法典》是以“特定物”交易为一般前提的立法技术,在作为客观要件的“特定物”得以满足的前提条件下,再以当事人的“合意”决定物权何时发生变动。这样一来,当事人间达成合意之时——此“合意”在法国民事立法被认定为债权合意——物权变动因主、客观条件的兼备,而完成其在主体之间的变动;关于非特定物之交易,其立法技术就是将其特定化之时,加之当事人先前已达成的合意,从而完成其在主体之间的物权变动。就是说,《法国民法典》关于物权变动规则的设计,在主观条件之外,同样需要客观条件的满足。《法国民法典》关于客观条件的满足方式即其立法技术,是以“特定物”交易为前提,“非特定物”交易为例外的立法技术。所以,在特定物交易,尽管“债权”意思产生“物权”变动效果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因物权客体的特定性以及因此可得实现的交易之瞬间性,使得本不符合逻辑的法律制度设计并没有出现法律调整的失灵。既然物权之变动依“债的效果”即可成就,则动产占有之移转或不动产登记之变更,就最多只能作为物权变动的对抗要件——出于对交易第三人保护之考虑,确立了不动产登记制度和动产移转占有制度。(注:关于物权公示之效力,法国民法只赋予其对抗第三人的效力:一方面来说,如果当事人已践行公示手续,公示本身既不能使一个本不存在的法律行为无中生有,也不能“治愈”有瑕疵或背于公序良俗的契约,即公示并不具有强化或改变订约当事人之间契约关系的效力;另一方面,如果当事人未践行登记程序,当事人之间所成立的契约并非物权变动无效,只是其效力不得对抗第三人罢了。参见曾品杰《论法国法上之物权变动——以基于法律行为取得所有权为例》,载《“两岸法制及比较物权法”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北大学2005年11月26日。)《日本民法典》以及时下全球热衷效仿的“统一动产担保交易法律制度”,都是以“特定物”交易为前提的物权变动模式。当然,作为制度体系上的呼应,其立法模式也都是意思要素+公示对抗主义。(注:在此有必要提及《物权法》第187、188条,此两条是关于“在建物”上抵押权何时设立的规定。因“在建物”一般属于“未来物”即“非特定物”,于其上设立抵押权须等到“未来物”成为现实物或“特定物”时,抵押权才得以设立。)
二是以“折射”方式表现“客体已经特定化”的立法技术,此即以《德国民法典》为代表的立法技术。该法典第873条规定:“为转让一项地产的所有权,为在地产上设立一项物权以及转让该项物权或者在该物权上设立其它权利,如法律没有另行规定时,必须有权利人和因该权利变更而涉及的其他人的合意,以及权利变更在不动产登记簿上的登记。”第929条规定:“为转让一项动产的所有权,必须有物的所有人将物交付于受让人,以及双方就所有权的移转达成的合意。”同时,第1205条第1项第1款又规定:“为设立质押权,必须有物的所有人将物交付于债权人,以及双方关于为债权人设立质押权的合意。”以前,我们对这些条文进行解读的结论多为“物权行为的形式主义”、“物权变动的内外部公示之一致性及其对交易安全的关怀”等,以此来回应“登记”、“交付”形式要件主义模式在物权变动中的法律意义。但若以物权变动的主客观条件为视角对其考量,我们就得出了不同的结论:所谓的公示形式即“登记”或“交付”,其所要成就的不是别的,而是以此“折射”方式来表达“光源”之所在——物权的客体已经特定化了——如果没有特定化的物权客体,哪能办得了“登记”手续以及哪能得以被“交付”。也就是说,不动产之“登记”或者动产之“交付”,其“折射”出的是标的物已经特定化了,而这就是对物权变动客观要件——“特定物”条件的“折射”式表达。尽管债权形式主义关于物权变动的主观要件与德国民法不同,但其关于物权变动的客观要件即物权“客体的特定性”要求是完全一致的,其立法技术就是以“登记”或“交付”的要件主义,“折射”不可或缺的物权变动的客观条件。
总之,以物权变动的起点与终点为参照,物权变动的完成须有其主观要件和客观要件,这一点在任何国家的法制中没有两样,所不同的只是各国民事立法用于反映主客观要件的立法技术有异而已,由此就形成了主观要件上的债权意思与物权意思之别,以及直接以“特定物”为交易前提的公示对抗主义和以折射方式间接表达“特定物”的公示生效主义。以此为比较和判断,前《苏俄民法典》(注:1922年《苏俄民法典》第66条规定:当事人无约定时,所有权移转的时间依标的物是特定物抑或种类物而分别确定——标的物为特定物的,所有权在合同生效时移转于买受人;标的物为种类物的,所有权移转的时间在标的物交付之时)以及《民法通则》颁布前的我国民法理论与司法实践所持的立场,[1]与本文确立的物权变动的主、客观要件理论相契合:当事人就买卖合同中的标的物所有权移转没有约定时,所有权移转的时间依标的物是“特定物”抑或是“种类物(未来物)”而分别确定——标的物为特定物的,所有权在合同生效时移转于买受人;标的物为种类物(未来物)的,所有权移转时间在标的物交付之时。这样看来,这一立法技术几乎与法国民法相同。因此,不论民事立法是采债权意思主义还是物权意思主义,客观条件的成就即标的物的特定化——或表现为直接的特定化或者表现为间接的特定化,是物权变动的客观必要条件。由此,我们可以得出如下结论:当客观条件表现为直接特定化时,物权变动之立法主义采意思要素+公示对抗主义;当客观条件表现为间接特定化时,物权变动之立法主义采意思要素+公示生效主义。当然,“物”本身的社会存在常态也决定了立法者在物权变动要素配置上的何去何从。(注:考察我国物权法公示对抗主义,公示对抗主义多适用于动产,因为交易中的所谓动产多属于“非特定物”。)
二、物权变动立法要素的配置
物权变动立法要素,如上所述,在主观要素方面最终选择为债权意思或物权意思,在客观要素方面辗转表现为公示生效或公示对抗。按照物权变动之充分要件即主观要件+客观要件的要求,上述四种物权变动要素能且只能配置出四种物权变动模式即债权意思+公示生效、债权意思+公示对抗、物权意思+公示生效和物权意思+公示对抗。其中,前三种物权变动模式已为各国民事立法所确立,唯第四种即物权意思+公示对抗之物权变动立法模式未曾被立法所承认。(注:其实未必是未被立法确立,也许就是未被学界认知。)那么,物权意思+公示对抗这一物权变动立法模式是否可以被立法所接纳以及是否可以被学说所证成呢?
(一)物权变动的意思要素:债权意思抑或物权意思
1、作为法典逻辑化、体系化结果的意思要素。民法典是一个逻辑化、体系化的存在。(注:对“法律不是逻辑”这句话,我们耳熟能详。但对“法典是逻辑”这判断却有思考。更遗憾的是,反对物权行为理论的人士常用“法律不是逻辑”来反驳本身作为逻辑化存在的物权行为理论。)在这个逻辑化、体系化的存在中,关于民事权利,有学理上如绝对权和相对权之分,也有立法上如债权、物权、身份权、继承权之别等;关于引起民事权利变动的法律事实如人的行为,其在债权编中表现为如买卖合同行为,在物权编中表现为如物权之抛弃、移转、设定行为,在身份权编中表现为如收养、结婚行为,在继承权编中表现为如遗嘱、遗赠扶养协议行为等。按照大陆法系特别是其中的德国法系“提取公因式”的民法典编纂方法,这些在民法典各编中引起民事权利变动的人之行为,其作为“公因式”的表现将又如何?“法律行为”概念的提出将分别并具体化存在于民法典各编中引起民事权利变动的人的行为予以高度概括,以作为依人的行为引起民事权利变动的抽象根据。作为“公因式”存在的法律行为概念及其制度规范,被置于民法典之民法总则编,以事统领民法分则各编。
相比之下,《法国民法典》在体系性和逻辑性方面远不如《德国民法典》。与《德国民法典》的起草者耗时近一个世纪来准备一部民法典草案不同,《法国民法典》的起草者仅用了四个月就把草案准备好了,并且,从法典开始起草到其最终通过,也不过就用了不到四年的时间。所以,对该法典的结构,所有的人都一致认为很糟糕——简直就像是一个杂物间,里面堆着一大串规则,没有严格的条理。对社会客观生活的法律主观想象之不同,所赖以形成的法典之内在逻辑和外在结构也就必将大异其样。没有对民事权利的科学分类,也没有对引起民事权利变动的人的行为进行分类和抽象,因此,《法国民法典》也就不太可能抽象出所谓引起民事权利变动的法律行为概念。在《德国民法典》中作为法典逻辑体系结果的物权行为,却在《法国民法典》中无有其得以产生的逻辑前提。(注:王轶教授认为,民事法律行为和民事法律关系都与民法的想象有联系。所以,民事法律行为概念对于解释生活事实有作用,就是民法想象的问题,在这样一个想象的过程中,可能不同人的想象有不同的结果。参见孙宪忠《法律行为制度构造与民法典的制定》一文的评议部分,载中国民商法律网,2004年8月11日下载。)
至此,我们所欲要证成的,不是物权变动模式孰优孰劣的结论,而是要说明不同的法律想象会导致不同的制度选择,而不同的制度选择将会产生不同的制度逻辑和制度结构。德国民法的物权行为理论是《德国民法典》对作为权利变动动因的人的行为进行法律抽象并对民事权利进行分类的逻辑结果。在《德国民法典》的逻辑体系结构中,如果没有直接引致物权变动的物权行为理论和制度安排,相对于法律行为概念而言,这个法典将是残缺的、不够完美的。(注:崔建远教授认为:尽管物权行为理论是迄今为止最为完美的理论,但最美的未必就适宜成为或者就能成为法律制度。实用主义通过强调效用标准,通过把对目的的适用性确定为真实性的标准和证据,正在深刻地影响着司法思想的发展。中国民法是否采纳物权行为理论,也难逃脱这个思维模式。参见崔建远:《从立法论物权行为和中国民法》,资料来源:中国民商法律网,民事法学-学者论坛,2007年1月6日下载。)
2、作为法律目的实现手段的意思要素。唯美不是法典的终极目的。法学家在常人无睹的世界里发现物权行为,其目的在于以物权行为之客观性、独立性判断为前提,为物权行为无因性政策选择铺平道路。只有物权行为的客观性、独立性之发现而没有物权行为的无因性之选择,物权行为理论在法律制度设计不仅失却其积极意义,甚至还是制造麻烦的罪魁祸首。[4]170但物权行为的无因性政策选择,却使得物权变动的法律制度设计凸现灵性:物权行为与债权行为被人为界分,物权变动的直接动因来自于物权行为,在债权行为不成立、无效、被撤销、不被追认的场合,物权行为本身的成立和有效,使得物权变动的结果具有了法律结构上的正当性。基于此“正当性”,随后的物权变动就不会再有任何的瑕疵或障碍。尽管有德国学者认为“不要因原则的实际意义,比乍一看上去它具有的意义要小得多。”[5]但物权行为无因性与善意取得制度的适用处境不同,因此,其实际所具有的交易安全维护意义不应被轻易折减。
笔者亦认为,与善意取得制度需要以物权公示为外观基础并以处分人的无权处分以及受让人的主观善意为基本条件来保护交易第三人不同,物权行为无因性政策是通过实体权利获取的法律结构正当性内里来达到交易安全目的之维护。在物权行为无因性理论支撑之下,处分人是有权处分因而使得受让人的主观善、恶意不在法律的考量范围。(注:田士永教授和徐涤宇教授均认为,物权行为无因性与善意取得制度对交易安全的保护,适用于不同的方面,二者不可替代。善意取得对交易安全的保护,乃在于弥补物权行为抽象原则对交易安全保护未达之处,即自非权利人取得的情形的交易安全问题。参见田士永:《物权行为理论研究——以中国法和德国法中所有权变动的比较为中心》,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2年12月版,第269页;徐涤宇:《物权行为无因性理论之目的论解释》,载《中国法学》2005年第2期,第90页。)例如,出售人A将其手表卖给受让人B,在负担行为即债权行为可撤销,而处分行为即物权行为有效的情况下,B得以获得手表的所有权。在A撤销合同并收回手表之前,B作为手表的所有权人当然可以处分该手表,此时,即使下位受让人C知悉A与B之间的合同可撤销甚或已撤销,也就是说C之主观上构成所谓的恶意时,因物权行为无因性政策的适用,其通过购买行为获得手表的所有权也将不受A的追及。此时有物权行为无因性的适用,却无善意取得制度的适用。因为B在物权行为独立性制度安排下的处分是有权处分,使得法律对C的主观善、恶意失去了考量的法律基础。较之善意取得制度所要求的受让人须有主观上的善意条件,物权行为无因性政策对下位受让人的保护更为有力。因此,我们可以说善意取得制度是以对善意信赖保护从而间接地促进市场流通安全的,而物权行为无因性政策则直接以促进市场流通安全为目的。所以,物权行为无因性政策对交易第三人的保护可谓达到了不计代价的程度——A与B之间以债权关系处理利益失衡的矫正,B与C之间以及其后的所有法律关系都以物权关系处理,从而确保了“物”流畅行。另外,在公示对抗主义立法体例下,B常为事实物权人而没有法定公示形式表现,A则常为法律物权人而缺失事实物权基础。此时,对于下位受让人C来说,其从A处受让时常适用善意取得制度;其从B处受让时常适用物权行为无因性制度;而在公示生效主义立法体例下,B集事实物权和法律物权于一身,此时,对于下位受让人C来说,善意取得制度无以适用而物权行为无因性制度可得适用。所以,从交易安全的维护的角度观察,物权行为无因性制度具有广泛的适用领域。并且,在物权意思+公示对抗主义立法模式之下,物权行为无因性与善意取得制度之间,具有制度上的高度弥补与契合意义。(注:上文的分析只假设了C从B处受让的处境。有一种不可忽视的可能处境是,在A为法律物权人B为事实物权人的情况下,作为第二买受人的C,其既可以从法律物权A处售让,也可从事实物权人B处受让。唯当此时,物权行为无因性和善意取得制度可同时适用。笔者认为,此时应以完成公示手续的时间先后定其有无对抗效力。)上述德国学者以德国民事立法为背景所得出的结论,也必然有其局限性和片面性。
(二)物权变动的形式要素:是对抗主义还是生效主义
1、作为物权意思表现形式的物权公示。被认为客观存在的物权行为肯定有其表现形式,而且,相对于物权行为在内容上的唯一性、确定性而言,物权行为的表现形式必有其多样性、复杂性。但萨维尼在论证物权行为的客观性时,把作为物权行为存在形式之一的动产之“交付”,作为动产物权行为的唯一存在形式。同理,不动产之“登记”也成了不动产物权行为的唯一存在形式。理论上的偏执被立法所接受,《德国民法典》选定了物权变动的公示生效主义立法模式。(注:《德国民法典》第873条第1款、第929条第1句分别对不动产、动产物权移转之公示作了规定。)
孰不知,上述认识是完全错误的。原因就在于,我们虽可以从动产之“交付”现象中证成物权行为的存在,但却不可以把物权行为的存在归结为“交付”或者“登记”。应该说,“物的实际占有的转移,是物权行为之表现形式”这句话,一般说来是正确的。但若由此就演绎出“没有物的实际占有的转移之外在形式即无有交付,物权行为即无从表现”,则明显就是错误的。其间的道理颇为简单:作为物权变动意思的表现形式绝不会是唯一的。但在萨氏看来,如果没有物占有的转移之外在形式,即无有“交付”,物权变动的合意即无从表现。[6]从理论上讲,不动产之登记、动产之交付仅是众多可能的物权变动意思表示的表现形式之一。因此,立法应严格区分物权变动的“意思表示之形式”与物权变动的“公示之形式”。[7]
尽管物权变动意思的表现形式具有多样性,但作为物权变动的法定公示方式却须具有唯一性。从法学原理上讲,物权变动意思的表现形式是一个对事实的认定问题,而物权变动的公示方式则是在物权法定原则指导下的一种物权法律制度设计,它以形式上的法定性、确定性及唯一性,来力图实现社会生活法律调整的目的——交易安全。将本为物权意思表现形式之一的物权公示形式作为物权意思存在的唯一形式,可以说是《德国民法典》立法者的执意追求。《德国民法典》立法者欲借此要实现的目标是,有物权变动的意思则必有物权变动的法定公示形式,反过来,有物权变动的法定公示形式则必有其物权变动的意思。简言之,在《德国民法典》,物权变动的意思与物权的公示是一体之两面的设计。(注:生活本身的复杂性,使得德国民法立法者的执意甚而是倔强时而碰壁:在将社会生活执意塑造为物权变动的公示生效主义立法模式时,又不得不屈膝迁就复杂的社会生活——在不动产之登记和动产之现实交付之外承认了物权变动意思的其他存在方式。参见《德国民法典》第873条第2款,第929、930、931条。)因此,《德国民法典》将物权变动之公示形式作为物权变动生效要件的作法,与《法国民法典》和《日本民法典》仅将物权公示作为对抗要件的做法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应当看到,公示对抗主义不仅有认可物权变动意思多样性存在的理论空间,而且,其仅将物权变动的法定公示形式作为物权变动得以对抗交易第三人的要件;而公示生效主义则将物权变动的意思表示之形式与物权变动的法定公示之形式合二为一,只承认符合法定公示形式的物权变动意思表示的物权变动法律效果。[7]《德国民法典》在物权公示立法模式选择上的固执,常诱使人们在学习和研究德国物权法律制度时,产生认识上的误偏——倾向于在理论上认为只有法定公示形式如不动产之登记和动产之交付,才是物权变动意思表示的形式,并由此形成了“没有物权公示就没有物权意思,从而也就没有物权变动”的错误认识。(注:笔者认为,物权公示作为物权法的一项原则,不具有普适性。对于像法国、日本这些采物权变动的公示对抗主义的国家而言,物权公示作为一项原则,难以成立。但物权公示之公信原则可适用于任何立法体例。)
2、作为实现物权交易安全机制的物权公示。尽管物权公示的立法主义有生效主义和对抗主义之别,但物权公示的立法目的却毫无二致——都是为了实现物权变动的交易安全。有学者认为,公示生效主义与公示对抗主义在保障实现物权变动交易安全的机制上,有些许的不同:公示对抗主义向人们提供的信息是单方面的——只要公示方法表彰出了某一权利状态,即可信赖不存在与此不同的权利状态——消极信赖;[8]19与此不同,公示生效主义向人们提供的信息是双方面的——一方面,公示生效主义向人们提供消极的信息,即人们可信赖与公示方法所表彰的权利内容不同的物权状态之不存在——消极信赖,同时它也向人们提供积极信息,即只要有公示就有物权变动——积极信赖。[9]基于上述不同,物权公示的法律效果在两者间也有相当区别:在对抗主义法制下,公示具有对抗力和推定力;在生效主义法制下,公示具有成立力、推定力和公信力。[8]273对于交易安全的保障来说,失落了对积极信赖之关怀的公示对抗主义,其对交易安全的保护远未充分;而向人们提供了双方面信息的公示生效主义,发挥着保护交易安全的强大机能。[8]19-20
笔者认为,对物权公示法律效力的研究,应当区分物权公示的内部效力和外部效力。物权公示的内部机能就是物权公示之对于物权在当事人之间变动的意义而言,而物权公示的外部机能则是就物权公示对信赖此公示的交易第三人的意义而言。这一区别有助于我们对相关问题的阐述和厘清。这就是,就物权公示之内部效果来说,公示对抗主义法制下的公示,因物权变动的动因完全奠基于当事人的意思,所以,公示对当事人间的物权变动不生任何影响;在公示生效主义的法制下,公示的法律意义在于,其是当事人之间物权变动的生效要件,即没有此一公示就没有物权变动。可见,物权公示之内部机能,因物权变动的公示立法主义之不同,其法律效果将有相当差异。那么,不同公示立法主义下的物权公示对第三人的效力是否一样呢?此即物权公示的外部效力问题。譬如:原所有人A出卖其所有的房屋与B,当B作为新的所有人——不论是基于物权变动的公示对抗主义还是公示生效主义——依据法定的公示方式进行公示时,此一经公示之物权对于第三人的法律意义却并不因物权公示立法主义的不同而有两样——当事实物权与法律物权不一致时,对于那些信赖法律物权状态而受让房屋的人们,法律采取的态度是完全一样的——均予以信赖利益保护。由此,对于那些善意的交易第三人而言,其义务仅限于以善意信赖物权公示,此即公示生效主义制度下的公示之公信原则,又称“权利的正确性推定原则”。(注:实际上,公示对抗主义并非与公信原则相斥。不论是公示对抗主义还是生效主义,都可逻辑的推演出公信原则。)这样看来,如果把公示的积极信赖视同“权利的正确性推定”的话,则在物权公示对抗主义的法制下,公示制度因欠缺积极信赖的信息供给,将无有权利的正确性推定之适用。而实际上,无论是法国民法还是日本民法,对不动产之登记和动产之占有,均采权利的正确性推定规则。因为不论是公示对抗主义之公示,还是公示生效主义之公示,都无法避免亦不能回避法律物权归属状态与事实物权归属状态发生不一致的情况。对此之不一致,法律出于对第三人交易安全之关怀,不能不采取必要措施,权利的正确性推定亦即公示之公信原则作为这一措施的结果,被普遍地承认和接受。
综上,笔者认为,物权变动主观要素选择缘起于法典的逻辑和体系,取决于立法者的目的追求;物权法定公示方式只是物权行为的表现形式之一,物权公示的本来目的限于维护交易安全。物权意思+公示对抗可以成为一种物权变动立法模式。
三、物权变动立法要素配置的实证分析
如果一种立法模式仅仅依据逻辑推理来论证,是不能令人信服的。法学作为一种社会科学,除了理论上的逻辑推理之外,最具说服力的就是对已有的和现有的实定法进行实证研究,以检验在理论上得以证成的立法思想是否曾经在实定法上出现过。对日本国民事立法关于物权变动立法模式的研究和对中国法对物权行为的热议,可以得出一些有益的结论。
(一)对日本国物权变动立法模式的实证研究
承继了《法国民法典》之立法精神而又照搬了《德国民法典》之编纂形体的日本民法,因其未明文区分物权合意与债权合意,因而对其法典所规定的“物权之设定及移转,仅因当事人的意思表示而发生效力”中的“意思表示”,究系仅指债权意思表示还是另需有独立存在于债权意思表示之外的物权意思表示,[10]不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实务上,在日本国内曾经引发过不小的争论:在立法过程中,由于受法国法制影响,学说认为物权变动乃基于债权契约之特别效果而生,所以就特定物之买卖、赠与、互易,一般认为仅依债权契约即生物权变动的效果;至1961年左右,学说发生改变,认为就意思表示在概念上应区分为债权意思表示与物权意思表示;至明治末期,主张德国式之严格区别说得到多数学者的支持,蔚为当时的主流。而与此同时,日本司法实务上则一贯认为,如果当事人间有关于物权变动之特约时,应依该特约决定物权变动之时期,否则,除非有阻碍物权变动的特别情势,物权变动之效力于契约发生效力之同时发生。[11]言外之意,即使在理论上将物权变动中的“意思表示”区分为二并且效果不同,也不能必然得出二者不可能存在于一个意思表示之中。这在交易物为“特定物”的情况下,尤其如此。但在交易物为“非特定物”的场合,所谓“二者存在于一个意思”的主张就明显的存在破绽。因此,在日本,对物权变动中意思要素属性的争论,就演变成了物权行为是否须以“登记、交付”之外在的客观形式为其存在基础和生效要件。学说上之争论,与其说是针对物权行为是否有独立性,还不如说应是在一个意思表示中是否也包含物权变动意思。持包含说者认为,登记、交付或价金支付应理解为使债权契约生物权变动效力的条件;持非包含说者认为,债权的意思表示原则上不包含物权变动的意思,而须另配合外部表征,决定物权变动的效力。虽然两说都承认有别于债权意思的物权意思,但前者将债权意思表示中的外部表征定位为物权变动的所附条件;后者则将外部表征的客观事实作为判断独立物权意思的存在形式。在日本,尽管明治末期物权行为之独立性和无因性的主张曾经红极一时,但基于对《日本民法典》第176条之规定所作的历史解释,以及物权行为在日本民法因欠缺如其在德国民法的外部形式而无法认定等理由,否定物权行为独立性和无因性的主张最终成为通说并获得判例支持。[8]115其结果,日本民法上的物权变动模式无异于法国民法上的物权变动模式。
日本民法有关于法律行为的理论和制度,但其在物权法中缺失物权行为的立法选择或者学说和司法解释,使得人们不禁要问:有了“水果”,为何没有“苹果”?日本民法关于有无物权行为的论争,于一步之遥间与创立“物权意思+公示对抗”模式擦肩而过。在日本,其关于物权变动立法要素的争论,恰好印证了笔者文前关于物权变动立法要素的拆解和配置理论——日本民法有物权行为理论存在逻辑化和体系化空间,将法典中的“意思表示”解释为“物权行为”也未尝不可,其国内持续的和热烈的争论也正好说明了这一点;再者,物权行为的表现形式也正如笔者文前论述的那样,物权之法定公示形式仅仅是其众多表现方式之一种,物权行为的存在与否绝不会取决于物权是否已经公示。其实,德国民法也没有把法定公示方式与物权行为全然捆绑,物权行为须以法定公示方式表达是后人对《德国民法典》的误读。因此,日本民法采纳了物权行为理论的法解释也未尝不可,加之其公示效力上的对抗主义选项,所以,笔者认为其物权变动立法模式为物权意思+公示对抗。
(二)对我国物权变动立法模式的实证研究(注:“第四条道路”的确立和选择与笔者最近对美国《统一商法典》第9编的研究不无关系。美国《统一商法典》第9编区别了担保协议和担保权益的附着(attachment),尽管担保权益的附着离不开担保协议。)
1、我国民事立法择取物权行为理论有立法传统。中国大陆当下对物权行为理论取舍与否的争论,忽视了一个问题:肇始于清末,成就于民国时期的“中华民国民法典”为何就择取了物权行为理论?对德国立法模式及其法学理论的移植,当是其中最具有说服力的理由。那么,在我国大陆民事立法理论和民事立法模式仍在延续德国法系的情况下,我们没有理由抛弃物权行为理论。(注:关于中国未来民法典的编纂体例,学界有所谓“汇编式与编纂式”之争和“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之别。梁慧星先生倡导现实主义立法体例,现实主义立法体例主张我国未来民法典应以德国式五编制和民法通则为编纂的基础,从中国的实际出发并因应20世纪社会生活新的发展,借鉴20世纪制定的新民法典的立法经验。笔者赞同该主张并有所发展。参见梁慧星:《当前关于民法典编纂的三条思路》,载《中外法学》2001年第1期,以及拙文《也论民法典的体系》,载《山东大学学报》2005年第6期。)若有之些许,则以对其有所修正和发展为适宜。如果说物权意思+公示对抗是对德国物权行为理论的一个修正或发展的话,倒是未尝不可。其实,不论是《德国民法典》还是“中华民国民法典”,都未有明文规定物权行为制度。所谓的物权行为理论,实际上是民事法学理论对民事立法进行解释的结果。这其中,关于法律行为的理论和民事权利分类的理论,对物权行为理论的证成和发展最为直接。如果我们继续沿用德国法系的法律行为理论和民事权利分类理论,则物权行为理论的承认就是一个互为因果的逻辑必然。尽管立法可不明言物权行为概念,但关于依法律行为的物权变动的直接动因,则在逻辑上必有物权行为的存在和民法理论上的阐释。不如此,民法典的完美体系就会出现一个逻辑缺口。当然,物权行为无因性所具有的交易安全保护价值也是十分重要的。1949年以后的30多年里,我国大陆经济和政治社会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私法生成、存在和发展的社会基础变得相当薄弱,法制事业陷入了低谷。之后,当法治事业再次成为治国安邦根本之时,法学理论的浅薄和法律人才的匮缺成了制约我国法治事业发展的瓶颈。人们对物权行为理论不能接受或者过多批评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这个理论过于玄妙,不好懂。我们不无遗憾的要诘问,半个多世纪前就已经懂了的东西,怎么几十年后又不懂了呢?当然,这其中,物权行为理论适用导致的所谓“不公正”,是其遭到一些人士反对的另一重要原因。(注:反对物权行为理论的理由还有很多,此不赘述。)但不管怎么说,物权行为理论不难懂,尤其对那些学习并接受了法律行为理论的人士来说就更不难懂。(注:物权行为理论要比法律行为理论易懂得多。我国一些受过严格系统德国法学理论训练的法学人士也常言物权行为理论难懂,我不知道他是在说他自己不懂,还是在说不易被大众理解。)但要反对民事立法采纳物权行为理论,那将是另一回事。物权行为本来就是可择可不择的选项,只是选择了法律行为之后不选择物权行为理论,就不能自圆其说了。
2、物权法选择了物权意思+公示对抗立法模式。《物权法》中的区分原则确立了物权行为,同时,《物权法》大量采纳了公示对抗主义。可以说,《物权法》采纳了物权意思+公示对抗物权变动立法模式。在标的物为“特定物”的场所,物权行为一己足以完成物权变动的效果,因为物权变动的充分必要条件即作为主观要件的物权意思和作为客观要件的“特定物”,都满足了。当然,客观条件是作为物权变动意思表示的前提来看待的;在标的物为“非特定物”的时候,因客观条件的非具备,使得当事人之间指向物权变动的意思表示因欠缺客观条件而无以产生物权变动的效果。此时,当事人之间的意思表示仅可产生债权效果。所以,以权利变动的效果为判断依据,该行为属于债权行为。那么,物权行为在哪里呢?笔者认为,不动产物权之公示和动产物权之交付本身,既是当事人移转变动物权的意思表示,也是变动了的物权得以对抗其他受让人的条件,但这并不是说不动产物权之公示和动产物权之交付是物权得以变动的条件,如果那样的话就等于承认物权变动之公示生效主义了。所以,在公示对抗主义物权变动立法模式下,让与人获得物权之时即标的物“特定化”之时,也是受让人获得物权之时,至于物权变动公示手续是否已经办理完毕,则仅限于对抗力获得与否的问题。这也是《法国民法典》第1138条之所以规定“从标的物应交付之时起”物权发生变动的原委。(注:在这里,我们似乎感到物权行为与债权行为难以区别——似乎物权变动的充分条件是意思(当然可以是债权意思)+特定物。对此,我国需要调整看待问题的视角:物权行为的独立性确立不是法典的目的,民法典确立物权行为独立性是为其最终选择物权行为无因性创设条件。正因为此,我们坚持物权行为理论是民法法典化、逻辑化和体系化的产物。)
如何实现物权变动安全与便捷的双重价值,是物权立法的重点、也是难点。一般说来,公示生效主义侧重于交易安全之维护,公示对抗主义偏向于交易便捷之追求。其实,对于交易安全与交易便捷这样一对不可兼得的法律价值来说,尚没有一个更好的办法获得具佳皆宜的制度设计。唯一能做的就是因时制宜、权衡利弊并作出取舍。笔者认为,相比较而言,公示对抗主义制度安排更符合民法作为私法的制度环境和价值取向。尽管物权变动的公示生效要件主义将公示之功能提升到了物权变动生效要件之地位,但在物权观念化时代,是无需所有的物权变动必有法定的公示形式予以彰显的。公示仅承担着维护交易安全的功能,而交易安全是一种动态的安全,它以一个外在于交易相对人之外的第三人为前提。但事实上,客观上需要的“权利正确性推定”规则所代表的维护第三人交易安全利益,在交易相对人的主观价值视阈里非但不是一个利益,有时反而就是一个额外的负担。因为,在一个具体的法律关系中,并非是必有一个第三人的交易安全利益需要维护的,交易相对人对其相互间的法律利益的现实关切度较之对外在于他们的第三人的利益惠及显然更为迫切。强加于交易相对人身上并利益所在于第三人的交易安全维护之公示制度,在交易相对人间时常缺乏利益激励。以人对物的获取目的之不同,可将物分为消费物和通流物。如果物对于其获取者而言,目的仅在于消费的话,则该物可谓为消费物;如果物对于其获取者之目的仅在于转卖以获取差价利益时,则该物可谓之为通流物。两厢比较,只有在主观目的为通流物的物之买卖,才可有将物权之变动公示于外的利益激励。在消费物,买受人的目的非在于继续通流,只要在合意之后能够现实地占有了该物,就能够实现其交易的目的。尽管在商品经济社会较之在农业社会有更多产品的生产目的是在于流通,但作为消费者购买产品的目的在于通流的则不能说就是多数。对目的在于消费的买受行为而言,强要买受人在占有制度保护之下即可实现经济目的的行为之外,去践行另一个超买受人个人目的之外的登记或交付,往往是多余的。总之,法律所希望塑求的社会秩序与社会生活所实际需要的秩序,往往有一段距离。解决矛盾的办法不是非此即彼、顾此失彼,而应是重点突出、兼顾彼此。是一刀切,让民事主体被动接受?还是作为选择的事项,留给民事主体自主选择?对此,笔者认为,在私法领域,在公示对抗主义能够满易安全利益维护的前提下,留给私法主体自主选择的公示对抗主义所具有的“软着陆”优点,是不言而喻的。[3]我国《物权法》较之过去大量采用公示对抗主义的前瞻性制度安排,看中的就是这样一点吧。
四、与物权意思+公示对抗相关联的制度
在体系化、逻辑化的民法典中,物权意思+公示对抗立法模式的选择,必然对其赖以存在的制度环境提出相应的要求。笔者认为,对以下三个问题需予澄清。(注:其他还有如法律行为理论问题,权利的分类问题等。)
(一)物权行为独立性与物权公示原则
在物权意思+公示对抗立法模式下,公示在物权变动中仅生对抗效力。物权意思既无须均以公示形式存在,则物权之公示,作为《物权法》的一个原则,就颇值怀疑了。对此问题如上文所言,不予详论。在此,笔者继而想要探讨的问题是,不经公示的物权是否还是物权?因为,发出这一疑问的人士大都有这样一个逻辑:物权具有绝对性、具有对抗他人的效力,在公示对抗主义立法模式下,不经公示的物权因缺乏对抗第三人已经公示的物权的效力,因而其不是物权。[12]如果此问题得不到解决,物权意思+公示对抗主义立法模式的选择就足以动摇《物权法》的基础。
对于“不能对抗第三人的物权是否还是物权”的问题,需抛开前述逻辑而另择分析路径。在物权意思+公示对抗主义立法模式下,所谓“不能对抗第三人的物权,就是有物权变动的合意而无以物权变动的法定公示形式表彰的物权。此种未经法定公示表彰之物权对抗力的不足,使得人们对其是否还是物权产生了相当的质疑。
关于未经公示物权的性质,有四种学说:一是债权效果说。认为未公示的物权为纯粹的债权,其于当事人之间有完全的效力,而在与第三人的关系上则无效;二是相对无效说。认为未登记的物权在当事人之间产生完全的效力,但在与第三人的关系上,物权变动失去效力;三是第三人主张说。认为纵使未为公示,物权变动在当事人及其第三人的关系上仍然有完全的效力,可当第三人为自己的利益而为主张之时,在对第三人的关系上便失去效力;四是法定证据说。认为公示是一种法定证据,发生怎样的物权变动,裁判所则根据登记而予以认定。(注:肖厚国:《物权变动研究》,法律出版社2002年版,第274-275页。)
笔者认为,未经公示物权不能对抗已经公示物权,实际上是一个善意取得制度适用的问题。(注:有许多人认为这属于“一物二卖”的情况。其实,一物二卖仅发生于债权契约成立之后至买方取得完整意义上的所有权之前的期间。对此,台湾地区学者黄茂荣先生有精辟的论述:“二重买卖的构成以出卖人在先后二次买卖契约之缔结时均握有标的物之所有权为前提。在第二次缔约时,出卖人已不再拥有标的物之所有权,则其第二次买卖,将不是二重买卖,而为他人之物之买卖。”参见黄茂荣:《买卖法》,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27页,转引自马新彦:《一物二卖的救济与防范》,载《法学研究》2005年第2期。)因为,这一情形完全符合善意取得的制度构造:当A将其对某物的所有权与B达成物权移转合意时,根据物权变动的意思主义,此刻即使没有践行物权变动之法定公示形式,B亦于物权法律行为生效时即刻成为该物的事实所有权人。而此时,因为没有践行物权变动的法定公示手续,A就是一个所谓的法律物权人——具有法律物权的外观。如果在此之后A又将该物移转与C且完毕物权变动之法定公示手续,则C能否最终成为该物的所有权人?答案则是不确定的,其结果取决于C是否知道或应当知道B在事先已成为事实所有权人的情况。如果C知道或应当知道B早已成为事实所有权人的情况,则C在主观上构成恶意,不能适用善意取得制度。否则,则因物权善意取得制度之适用,C将善意地取得物的所有权。对于C之主观善意方面的要求,在一些有关该问题的探讨中常常被忽视。正是在这里,我们发现,未经公示之物权不能对抗已经公示之物权,实际上就是一个物权善意取得制度适用的问题——这当然也需要我们承认对不动产的善意取得制度。(注:不动产能否适用善意取得制度,是近几年争论热烈的问题之一,笔者赞同不动产适用善意取得的主张。尽管其制度之演进的历史不同,但其法律制度的构造是完全相同的,而且其法律制度之目的诉求也无二致。)既为善意取得,作为事实所有权人的B之所以不能对抗C,并非在于B之事实所有权人之地位不予承认,而是在于C主观上为善意的时候,其从有所有权之虚像的无处分权人A那里,所受让的所谓所有权,能否对抗事实上的所有权人B。社会变革中的经济因素的决定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在农业经济社会,法律一般不予C对抗B的权利;在商品经济社会,绝大多数国家的法律坚定地予C以对抗B的权利。概言之,是对交易安全保护的法律追求使然。[13]
如果将“未经公示物权不能对抗已经公示物权”等同为善意取得制度合适的话,则上述“不经登记就不能对抗第三人”中的“第三人”的范围就应该适用善意取得者的范围。但关于第三人范围的学说,在日本经历了一个从无限制说到限制说的发展历程:由于立法对第三人的范围没有界定,致使对第三人范围的学说解释和判例认识在其初均从无限制说,无限制说认为,不登记的物权变动,不得对抗一切第三人,纵使恶意第三人也包括在内。这种以形式的文字论解释为基础的无限制说,导致了一些不正当现象的出现,如有登记名义而无实质权利的人提出的登记名义的恢复和不法行为人的拒绝赔偿等。但从“不经登记就不能对抗第三人”的立法目的看来,它应以维护交易安全为己任。对于一个已经取得物权但没有将其取得的物权进行公示的人来说,要剥夺其物权人地位的法律理由也须应是充实的。对于已是一个静态的确定归属安全而言,能够较之更为应该保护的就只有动态交易安全了。所以,笔者认为,“第三人”的范围应以与出卖人同样有着物权买卖法律关系的人为限。故上述第三种学说较为适当。
因此,在物权意思+公示对抗主义立法模式下,物权公示与否,仅在对抗“善意的交易第三人”方面具有意义。当事人即使不为物权公示,也不会影响到物权变动的效果。通常,物权变动作为两造当事人之间的事情,其是否需要公示,得由权利人自由决定。如果不为公示,便不生对抗善意交易第三人的效果,此种不利益,是权利人自愿行为的后果,法律没有必要强制其将物权变动的过程与后果公示于众;如果公示于众,权利人的权利便可以得到更好的保护。传统物权法理论一直认为物权公示为《物权法》的一个基本原则,殊不知,在公示对抗主义立法模式下,物权公示作为原则的主张不充分。充其量,物权公示仅仅是《物权法》为实现交易安全而设计的一项具体制度而已。
(二)物权行为的无因性及其相对化问题
一如前文所言,物权行为独立性的客观承认,以其无因性价值选择为目的。但是,一些人士认为,物权行为无因性的适用导致了不公正,所以,他们就提出了所谓“物权行为无因性相对化”理论,以期对物权行为无因性的适用进行限制。目前,学界关于物权行为无因性之相对化主要有三种理论,即共同瑕疵说、条件关联说和法律行为一体性说。笔者认为,物权行为无所谓“相对化”,理由如下:[14]
1、对“共同瑕疵说”的否定。共同瑕疵说认为,物权行为与债权行为得因共同瑕疵而无效或被撤销。笔者认为,共同瑕疵说难以成立,理由主要有二:其一,物权行为无因性仅适用于债权行为不成立或无效而物权行为本身有效成立的情况。共同瑕疵说的基本立场,则是在债权行为与物权行为皆存在瑕疵的情况下,讨论二者的效力关系问题。因此,共同瑕疵说的提出已经背离了讨论物权行为无因性的立论前提,所以,其不能被认为构成了物权行为无因性的相对化。其二,物权行为既为法律行为之一种,关于法律行为效力的一般规则当然也应适用于物权行为。因此,当债权行为与物权行为皆存有瑕疵时,债权行为的效力依法律行为效力的一般规则进行判断;同理,物权行为的效力亦依法律行为效力的一般规则予以评判。也就是,此二者依各自的具体情况分别判断。所以,在行为的效力判断上,债权行为与物权行为根本不生相互影响的问题。谓此种情况下的物权行为之无效、不成立或得撤销为物权行为无因性之相对化,实在是传统民法学理论片面强调法律行为效力规则仅适用于债权行为而忽略其亦当然适用于物权行为而得出的不正确结论。
2、对“条件关联说”的否定。“所谓条件关联说,系指法律行为原则上均可附条件,债权行为如此,物权行为亦复如此。当事人可依据合意,将物权行为之效力,系于其原因行为效力之上,如原因行为无效,则物权行为因此将不生效力。”[14](注:吴光明:《论基于法律行为之物权变动》,载《民法七十年之回顾与展望纪念论文集》(三),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28-129页。)或“当事人得依其合意,使物权行为之效力系于债权行为之存在,亦即物权行为以债权行为之有效存在为其停止条件。”[15]笔者认为,条件关联说不能被认为是物权行为无因性相对化的理由:其一,条件关联说系从当事人主观意思出发而发展出来的理论。该理论既然依赖于当事人意思,则在意思自治原则的框架内,就存在多种可能:既然当事人间可以约定原因行为无效,物权行为就因此也不生效的约定,那为什么其就不能约定“原因行为无效,物权行为有效”呢?如此约定则是强化了物权行为的无因性。(注:物权行为的无因性理论之目的在于保护第三人,当事人之间关于物权行为依随于债权行为效力的约定仅在其间发生效力,对第三人不生其效。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物权行为之无因性是强制性规范,当事人不可以通过约定排除其适用。所以,所谓的条件关联说,在对第三人的关系上是不存在的。)其二,有学者认为,所谓“附加条件”(也即条件关联),“最典型的而且也是惟一的情形就是附所有权保留条件的买卖”,[16]笔者认为,附所有权保留条件的买卖中,附于标的物所有权转移这一物权行为之上的条件——支付价金,非为目前学界普遍认为的是债权行为,而是一个物权行为。所有权保留条件买卖中的债权行为,是当事人就所有权保留条件的买卖达成合意并签订的买卖合同。所以,如果此前认为条件关联惟一的情形就只有附所有权保留条件的买卖的话,则依据笔者的前述分析,其在实践中就无任何实例了,因而条件关联说也就不可能立足。
3、对“法律行为一体性说”的否定。“法律行为一体说”认为,可以将物权行为与债权行为合并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法律行为,适用民法关于法律行为一部无效而导致整个法律行为无效的规定。因此,当债权行为无效时,物权行为也归于无效。[17]笔者认为,法律行为一体性说不能成立,理由有二:其一当是如有的学者指出的,一方面承认物权行为的独立性,认为物权行为与债权行为是不同的法律行为,二者分别存在于民法的不同法域,另一方面又认为物权行为与债权行为是一个整体的法律行为,这本身就相互矛盾;[18]其二是笔者认为法律行为一体性说的另一个弊端是其观点过于片面。法律行为一部无效,既可能导致全部无效,也可能发生不影响其他部分效力的情况。(注:《德国民法典》第139条规定:“法律行为的一部分无效时,其全部都无效,但是如果可以认定除去该无效部分,法律行为仍可以成立的除外”;我国《民法通则》第60条规定:“民事行为部分无效,不影响其他部分的效力的,其他部分仍然有效”;我国台湾地区“民法”第111条规定:“法律行为之一部分无效者,全部皆为无效。但除去该部分亦可成立者,则其他部分仍然有效”。)法律行为一体性说显然无视这些情况,而是一味强调部分无效则整体无效这一个方面。更何况所谓“不可分割”如何理解以及如何使二者一体?法律行为一体性说均未提出有力主张,已有的著述亦未有详论,所以,这一主张的理论想象超乎法律实践。
物权行为理论的立法选择必然要求对与其相适应的法律制度体系进行调整。首先,作为客观存在的物权行为,其独立性要求对其存在的形式与物权的法定公示方式予以区别;非依法定公示形式存在的物权行为只是缺乏对抗力而已,并非其本身就不是物权。其次,物权行为的无因性作为以其独立性为前提的价值选择,其当与债权行为分离而单独为法律判断。
五、结束语:客观世界的物权变动与主观世界的法律构造
客观世界的物权变动,不论其起点、过程还是终点,定然不具有两样,但主观世界的物权变动法律制度构造却异域异样、异彩纷呈。“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句话,可用以对过去曾经被立法选择过的三种物权变动立法模式之何以存在的解释上;“合理的必然是存在的”这句话,就作为笔者提出“物权意思+公示对抗”立法体例的壮行辞吧!至于合理与否,定然是公婆论理,各有说辞。笔者希冀的不在于招取方家赞同,但求抛砖引玉、引发思考。笔者认为,作为主观创造活动结晶的法律制度体系,必然伴随着在社会发展、变迁基础上的主观世界的知识、观念和价值目标的变迁而有变化和发展。承继前人智慧,尊重历史路径,考虑法理圆通,结合固有国情,[19]以积极的姿态和勇敢的精神为法学学术发展做出应有的贡献,当属我辈无旁贷之责。作为一种物权变动立法主义个人学说的提出,权且作为法学理论因应社会发展一种表现形式吧!
注释:
[1]董学立.试论我国物权变动安全制度体系之构建[J].法学论坛,2003,(1).
[2]田士勇.物权行为理论研究——以中国法和德国法中所有权变动的比较为中心[M].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2:27.
[3]董学立.物权公示,公示什么?[J].比较法研究,2005,(5).
[4]崔建远.民法9人行(第一卷)[M].香港:金桥文化出版香港)有限公司,2003.
[5][德]卡尔拉伦茨.德国民法通论(下册)[M].王晓晔,邵建东,等译.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443.
[6]尹田.物权法理论评析与思考[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180.
[7]董学立.也论交易中的物权归属确定[M].法学研究,2005,(5).
[8]肖厚国.物权变动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2.
[9][日]远藤浩.新版民法(2)——物权[M].东京:有斐阁双书,1985:37.
[10]王书江.日本民法典[M].北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1999:33.
[11]陈光岳.日本法上不动产物权变动理论之探讨[C]//.“两岸法制及比较物权法”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北:台湾财产法暨经济法研究会、台湾法学会,2005.
[12]刘保玉.物权体系论——中国物权法上的无权类型设计[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04:287.
[13]董学立.物权法研究——以静态和动态的方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14]董学立.物权行为无因性相对化理论之否定[J].法学,2007,(1).
[15]谢在全.民法物权论(上)[M].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7:72.
[16]孙宪忠.论物权法[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186.
[17]王泽鉴.民法学说与判例研究(一)[M].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8:268.
篇3
【关 键 词】担保制度/发展趋势/立法完善
法律是一种悠久的文化现象,担保制度则是这种文化现象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如我们可以从世代流传的伟大史诗和古代建筑的残垣断壁中发现人类物种的起源和发展一样,我们同样可以从浩瀚无垠的古今法律典籍中寻得担保制度的发展、沿革踪迹。当我们静心回溯担保制度的发展历史之后,可以强烈地感受到: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之手,在时刻拨动其前行的车轮。这只手,就是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正是这种需要,导致了担保制度应运而生,促进了担保制度的发展完善。因此,认真考察这种社会需要,考察各国担保制度的成因及其发展趋势,对健全、完善我国的担保制度具有十分重要的和现实意义。
一、担保制度的成因
在人类文明进化的过程中,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基本动力。因此,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史,在很大程度上是社会生产力水平和社会经济水平的发展史。当社会生产力水平发展到一定阶段,由于商品交换的逐步频繁、社会经济的相对繁荣,人们产生了保障交易安全的制度需求。因此,早在公元前七世纪,古希腊各城邦国家就产生了担保制度的雏形[1](P60、70)。而后,随着社会经济模式由古典商品经济向自由商品经济的转型,绝大多数经济交往均需依据契约而完成,债法因此取得了重要地位。如何在日常经济交往中实现对商业信用的切实保障、如何在资源稀缺的情况下实现对物的多重利用,势必成为人们密切关注的立法重心。由此,担保制度不仅在近代真正得以确立,而且还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扩展了自身容量。显而易见,由单个的商品交换而至全社会的商品交换、由简单的经济运行模式而至复杂的经济运行模式、由对物的单纯利用到对物的综合利用,成了担保制度形成发展的根本原因。
(一)强化债的信用
早期的简单商品交易,往往是以物易物,或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现货交易。因交易即刻完成,不存在信用,故无债权担保的必要。但随着商品交换的时间拉长、地域扩大,一旦交易双方的给付出现时间差以后,随之而来的重要问题便是如何确保后履行一方的商业信用。最初,人们往往采用“凭神立誓”的方式保障债务人履行债务。但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和个体利益观念的确立,传统的“神誓”约束势必日趋式微。取而代之的,必然是一种具有法律意义的、与财产利益有关的担保方式。
从广义上讲,债的保全亦为促使债务人履行债务,保障债权实现的一种法律制度。其中,代位权制度规定:当债务人怠于行使其到期债权,危及到债权人的债权时,债权人可直接向债务人追偿。这可以防止债务人以消极的方式规避债务。撤销权制度规定:当债务人恶意处分其财产,危及到债权人的债权时,债权人得依法将债务人的处分行为予以撤销。这可防止债务人以积极的方式规避债务。但是,债的保全制度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强化债权的效力,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债权人对债务人的财产缺乏追及力这一重大缺陷。为此,人们便将期望的目光投向了以第三人的财产为担保的保证和以特定财产为担保的担保物权。由此,保证、定金、质押、抵押和留置等担保方式,经由罗马法、日尔曼法、中世纪商事法的不断完善,随着近代民法的法典化逐步得以确立,并最终成为保障信用的有力工具。
与其他意义的债的保障方式相比,担保制度的确立使得债权人的债权受偿或者超出了债务人的财产范围,或者取得了对债务人财产的“间接”支配权。这就为债权的实现提供了更为广泛和坚实的保障基础,真正强化了债务人的履约信用。因为,保证及其它相关的人保制度,实质上使债权人的受偿财产大大超出了债务人财产的实际范围,等于将保证人和连带债务人的财产纳入到了债权人受偿财产的范围。对物权担保而言,债权人在债务人或担保人特定财产上存在的担保物权,实质上等于使债权人取得了对担保标的物的间接支配权。当债务人不能履行债务时,债权人可行使担保物权,以担保物的变价金优先满足自己的债权。这在相当程度上更加具有迫使债务人积极履行债务的作用,可以避免或减少债权不能实现的危险,真正满足近代社会经济转型后对债法的强烈需求。
(二)便于资金融通
应当说,确保债权实现,始终是担保制度的基本功能。然而,随着社会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尤其是商品经济模式的转换,人们对担保制度的功能又产生了新的需求。随着近代欧洲主要国家的形成,商品交换得以在更为广大的地域内无障碍地开展。商品经济模式由仅仅局限于狭窄地域的、个别的古典模式,转换为全社会之间的、广阔的自由交换模式。尤其是革命浪潮的兴起,大规模机器工业的产生,必然导致大量的资金需求,进而导致资本家与金融资本家的结合。此时,作为市场主体的商人不仅关心交易信用的保障问题,更关注如何能与金融资本相结合、如何能融通更多的资金,才能进行大规模的工业生产。这就要求担保的功能不仅仅能保障债的履行,而且能有助于资金的融通。人们对担保制度融通资金的需求,最终使担保制度有了更大的生存空间和扩展余地。担保制度也因此在近代法律制度中占据了愈来愈重要的地位。
事实上,从担保制度的功能上,保障信用的功能,并不能直接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其只是一种救济性手段;担保制度融通资金的功能,则可积极推动整个社会经济向前发展,显然是一种积极的功能性手段。特别是在现代社会,商品生产经营者所需要的大量资金必须向银行借贷。利用自己的财产去获取银行信用并融通资金,已是经济发展的必然要求。因此,近现代各国的担保制度无不呈现出由单纯的债权保全手段向融资手段发展的轨迹。担保法中各种新制度(如最高额抵押、证券抵押、财团抵押等)的产生,正是社会经济模式的变动对担保制度融通资金功能需求的结果。担保制度的这种新发展,从根本上实现了企业资本家与金融资本家的有机结合。因此,融通资金的功能成了现代担保制度确立的又一重要原因。
(三)发挥物的效用
社会资源的稀缺性和人们需求的多样性,是人类社会存在的两个基本前提。正是基于这一现实,法律秩序的建立成了社会的一种必然要求。就担保制度而言,虽然其存在的首要任务是对交换信用的保障,但同时也应有利于人们对物的充分利用。实际上,充分利用物的效能是人类征服自然、利用自然的一种必然倾向,是人们解决资源稀缺性问题的一种主要方式。在人类社会早期,人们只知道食物可以充饥,棍棒可以打猎。也就是说,人们只认识到了物的使用价值。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剩余产品的出现,商品交换的增多,物具有交换价值的观念才渐渐在人们头脑中形成。这样,物权担保的简单方式——质押也就慢慢应运而生。由此,物除了可以直接满足人们的各种生理需求外,还可通过向他人提供担保来获取他人的其他财产,从而使物的交换价值的范围得以扩展。
随着人们对资源稀缺性理解的加深和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人们逐渐认识到,诸如质押等占有转移型担保方式,虽然扩展了物的交换价值范围,但却限制了物的使用价值的实现,不利于对物的充分利用。为此,人们便在质押的基础上设计出了抵押这类纯价值型担保方式。据此,人们一方面可以继续利用其物进行生产经营活动,同时又可利用其物作为担保,获取他人的资金或者其他财产。从而使物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都得到了充分的利用。正因如此,各国担保制度的发展,无不经历了由占有质到非占有质、再到抵押的必然发展。抵押制度在近现代法中之所以逐渐占据了担保制度的核心地位,抵押方式之所以不断得以增加,并最终被誉为“担保之王”,都充分体现了担保制度对社会经济发展、尤其是对发挥物的效用的重要作用。
与抵押担保方式具有相同功效的其他担保方式还有很多,比如英美法系中的“按揭”制度等。都是在确保债权安全的基础上,充分考虑到最大限度地利用物的效能而设计的。可以说,这类担保方式的确立,是人们在认识到资源稀缺性的基础上充分利用物的价值的一种理性选择。可以预见,人类期望最大限度充分利用物的心理趋向,必将使担保方式不断向多样化和化发展,从而不断推动担保制度的进化和升级。
自公元前七世纪古希腊产生担保制度的雏形起,经历了罗马法与日尔曼法的培育之后,担保制度适应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在近现代最终得以确立。其尤如一条绵绵流长的弯弯细流,伴随着人类社会的需要而日渐成长,溯过了古希腊、古罗马、古日尔曼、中世纪大陆诸国及英伦三岛,经由近现代社会,直至崭新的21世纪。其最终汇集了所有人类文明的成果,漫延为包括保证、定金、质押、抵押、留置和让与担保、所有权保留等制度在内的波澜壮阔的大河,并将不停地为社会的存在而奔流不息。
二、担保制度的沿革规律及其发展趋势
担保制度自源于古希腊文明以来,已伴随人类涉过了漫漫数千年的长夜与白昼,成为人类文明史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这奔腾不息的人类文明演进过程中,其总是呈现出一种由蒙昧而至理性的规律。这种规律,具体体现为人们对担保制度价值的重新解读和对担保类型的解构与重组。其结果必然表现为担保制度价值的日益多元化以及担保类型的不断拓展。可以预见,这种沿革规律也将是担保制度在21世纪的基本发展趋势。
(一)制度价值日趋多元化
担保制度的价值,是指其能够满足人们需要的属性。该制度越能满足人们的多种需要,就越具有价值。担保作为一种法律制度,为满足愈来愈精致、愈来愈复杂的社会经济模式的需要,其价值取向突出呈现出由单一性向多元化转换的规律及趋势。
1.由纯粹的债权担保向融通资金的功能发展
担保制度的首要功能是强化债的信用,确保债的实现。因而,最初的担保制度完全从债的保全功能上构造,以确保债权的实现。然而,随着商品经济和信用关系的发展,担保制度的功能从单纯的债权担保手段逐渐演变为融通资金的重要手段。这种情况,始于近代经济模式的转型,完成于20世纪末企业资本与金融资本的有机结合。因为,在现代化大生产中,企业进行生产经营的资金多数要靠借贷,而金融机关也要靠资金的融通取得效益。为尽量减少和避免信贷风险,出借方大都要求借用人提供担保才能贷款。为此,担保几乎成了企业融资必不可少的措施。在此情况下,担保制度单一的保障信用功能,已远远不能适应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其必须肩负起融通资金的重任,甚至必须使自己成为可以流通、并可以带来价值的一种法律制度。据此,近现代各国的担保立法都极为注重发挥担保制度融通资金的功能。由德国首创的最高额抵押制度和证券抵押制度即是其典型体现。从这一法律现象可以断言:经济与法律的互动,是担保制度沿革及其发展趋势的基础。社会经济发展的程度越高,担保制度的价值必然越来越丰富。
2.由重视担保功能到注重发挥物的效用
这一点建立在人们对资源稀缺性的深刻理解之上。资源的稀缺性有两种含义:在早期社会,其仅仅是指社会资源不能满足所有社会成员的需求;在近现代社会,资源的稀缺性则意味着人们应如何对财物价值的单一性进行开发和利用。因此,人们不但希望通过劳动创造出更多的物质财富,以满足人类社会生活的需要,更是极力企盼能设计出充分发挥物多重效用的经济与法律制度,以使人们能够充分利用物的多重价值。这一愿望,在担保制度中直接体现为逐渐重视担保物本身效用的充分发挥,从而使担保制度不断地由单一的担保功能,向担保和利用并重的多重功能的转化。例如:从所有质到占有质、再到非占有质的质押发展规律;以及抵押成为“担保之王”,并不断派生出最高额抵押、财团抵押、按揭等特殊担保方式等现象,无不表现为担保制度对物的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并重的执著追求。可以预见,这种执著追求必将成为担保制度未来发展的一种必然趋势。
(二)担保类型日益多样化
在经济与法律互动的基础上,担保制度随着社会经济模式的转换和生产力水平的不断提高,始终呈现出方式逐渐增加的规律和趋势。在古代社会,由于商品经济不发达,经济模式处于简单状态,担保制度自然不发达,担保方式也比较单一。同时,由于生产力水平不高,能够作为担保标的物的种类也不多,较有价值者,仅有土地和房屋。所以,当时的担保物权多以不动产为标的物。这样,在罗马法中先后出现的三种物权担保类型仅仅是信托、质权(占有质)和抵押(非占有质)[2](P391-395);在日尔曼法中也仅存在所有质、古质(占有质)和新质(非占有质)三种[3](P99);而古代的物权担保形式也只有“典”和“当”两种形式。中世纪以后,由于海陆贸易的发达以及生产力的逐步提高,不但促成了新的担保类型的形成,也使新的担保能够建立在价值渐渐提升的动产之上。在商品交易中逐渐形成了动产抵押权、未获支付的卖主留置权等担保形式。到了近代,经济发展的规律更是直接反映为担保制度发展规律。在《法国民法典》中,关于物权担保的方式更加多样化。该法典共分三大类,规定了近十种担保方式。其中,涉及质权的条文有21个,将质权分为动产质权(含权利质权)和不动产质权;涉及优先权的条文有19个,将优先权分为动产优先权、不动产优先权、动产及不动产优先权;涉及抵押权的条文多达32个,将抵押权分为法定抵押权、裁定抵押权和协议抵押权。
在法中,担保类型的拓展更是的必然结果。现代各国的担保制度,无不因经济的而呈现出担保方式多样化的趋势。例如,随着动产价值的提高,导致动产担保物权的丰富。航空器、船舶、汽车等均可作为质押和抵押的标的物。又如,随着技术的发展及其经济地位的增强、随着财产形态的变化及其不断的丰富,证券、知识产权等无形财产越来越成为重要的担保物权的标的物。权利质押的产生即为其例。随着社会的发展,标的物不确定的新的担保类型,在现代担保制度中也占据了重要地位。如既能发挥财产担保价值、又能发挥财产利用价值的财团抵押的勃兴,已充分证明了担保制度发展的这一规律。我们完全可以满怀信心地预测:在不远的将来,社会的进化必将使担保类型更加丰富,使担保制度更加绚丽多彩。
三、我国担保制度的健全和完善
与发达国家的立法相比,我国的担保立法无论在体例还是制度上都存在着较大的。其核心在于,现行立法严重滞后于社会生活实践。因此,如何的经验教训,尽快健全完善我国的担保制度,是我们面临的重要历史使命。
(一)担保制度的立法体例
立法体例是指一部或一项法律制度的表现形式和结构安排。担保制度应以何种体例构建,直接涉及到对担保制度的性质、地位、功能和价值的认识。对各国担保制度的立法体例进行比较,有助于合理确定我国担保制度的立法体例。
由于历史、文化和习惯的不同,英美法系和大陆法系的立法体例存在较大差别。大陆法系各国,均将担保制度的基本规定于民法典之中,但在具体作法上却有较大区别。除了有关人的担保均规定在民法典的债权编之外,有关物的担保,各国则有不同规定。法国和俄罗斯将其规定在民法典的债权编之中;德国和日本将其规定在民法典的物权编之中;意大利则将其规定在民法典的权利保护编之中。我国至今尚无民法典,因此我国的担保制度规定在专门的《担保法》之中,有人称之为单行法体例[4](P23)。应当说,上述不同安排均有其历史原因和立法理由。法国将其规定在债权编,不仅因为《法国民法典》中根本未设物权编,而且因为在人们当时的观念中,担保制度理应是债法的必要组成部分。德国将其规定在物权编,不仅因为《德国民法典》中设立了物权编,而且因为人们已经将担保制度物权化了。《意大利民法典》所以将其规定在权利保护编,根本目的在于强调对民事权利的系统保护。我国以单行法的方式规定,显然是尚无民法典的缘故。
就的发展和社会需要而言,我们认为担保制度的立法体例应以民法典为主、单行法为辅;物权编为主、债权法为辅。因为:1.担保制度是民法的重要组成部分,其理应放在民法典之中。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确保民事立法的统一性。2.正如民法典不可能将所有的担保问题全部囊括其中一样,即使制定一个单行的担保法,亦无法将所有的担保问题都包括其中。所以,单行法的立法体例并不可取。3.在担保制度中,人的担保主要是一种合同信用担保,其理应放入债权编;物的担保则是一种物权担保方式,其理应放入物权编。将担保物权放入债权编,虽然使人保和物保置于一处,但却否认了担保物权的物权性,降低了担保的效力;将担保物权放入权利保护编,虽然强调了对民事权利的保护,但却割裂了用益物权和担保物权的内在联系,破坏了物权法的统一性。因此,在我国民法典制定时,应将现行的《担保法》放入民法典之中;应当在总则中对担保制度作出概括性规定;在债权法中具体规定保证、定金等担保制度;在物权法中具体规定抵押、质押、留置和让与担保等担保制度。
(二)担保制度的健全完善
关于担保制度的健全完善,值得的主要是特殊担保问题。因为,就一般担保而言,各国的规定基本相同,其差别仅在于对特殊担保制度的认定和取舍。但是,究竟何为特殊担保?哪些特殊担保依法应于确认?学术界存在较大争议。在目前的理论和学说中,类似于特殊担保的相关概念很多。其中,许多并非真正的特殊担保制度。首先,相对于民法典中规定的典型担保,有特别法上的担保之说。如日本法上的特别担保是指财团抵押、担保、动产抵押、证券抵押和林木抵押等[5](P9-10)。其次,相对于制定法中的担保制度,有判例及学理上的特殊担保制度。如德国法上的让与担保即是为补救立法不足,根据学理与判例而确立的一种特殊担保方式[6](P296)。此外,相对于物的担保,还有所谓准物的担保(如连带债务制度、抵销制度、抗辩权制度、融资租赁制度)等。我们认为:对特殊担保方式的确定,既不能以特别立法为标准,也不能以判例和学理的确认为标准,更不能将所谓的准物的担保作为特殊担保。因为,特别法上确立的担保,大多数均为典型担保的特别规定(如财团抵押、动产抵押、证券抵押、林木抵押乃至最高额低押等,实质上只是典型抵押制度的特别规定),其并无多大特殊性可言。判例与学理上的担保,只是特殊担保的一部分,其并不能等同于特殊担保。准物的担保虽然具有担保的某些特点,但其并不符合担保的本质特征,更不能视为特殊担保制度。我们认为,真正的特殊担保方式,应当同时具备两个条件:1.应当具备担保的本质特征;2.应当与典型担保具有明显区别。依此而言,真正的特殊担保只有让与担保、所有权保留和优先权三种。但是,在我国未来的立法中应当确立哪些特殊担保方式,学术界意见不一。我们认为,让与担保和所有权保留宜作为特殊担保依法予以确立;优先权则应作为债的法定效力规定在债法之中,不宜作为特殊担保方式。其主要理由如下:
让与担保制度所以应当成为法定的特殊担保方式,首先因为其具备担保的本质特征。让与担保是指债务人或者第三人为担保债务人履行债务,将担保标的物的权利移转于债权人,当债务清偿后,标的物的权利返还于提供人;当债务人不履行到期债务时,债权人得就该标的物的价金优先受偿的一种特殊担保。其不仅具有对债权的切实保障性,而且还具有经济上的可融资性。其次,让与担保与其他担保物权具有明显区别:(1)它是一种约定担保方式,与作为法定担保方式的留置权不同。(2)它是一种不转移财产占有的担保方式,与以移转占有为成立要件的质权不同。(3)它是一种“所有权担保”[7](P340),是以转移标的物的所有权或者其他整体权利的方式来担保债权实现的一种特殊担保方式,与以定限物权为内容的抵押权不同。第三,这种担保方式虽然是一种古老的担保形态,但其在现代社会中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人们为切实保障债权的实现,在很多重要场合均广泛使用这种担保方式,故应将其作为一种特殊担保方式依法予以确认。
所有权保留制度所以应当成为一种法定的特殊担保方式,首先在于其符合担保的本质属性。所有权保留是指在买卖合同中依当事人约定,买受人虽先行占有、使用买得物,但在特定条件成就(通常是价金的一部或全部清偿)前,出买人仍保留出卖物的所有权,待条件成熟后,再将所有权转移给买受人的一种担保方式。该制度不仅具有对债权的可靠保障性,而且也具有经济上的可融资性,具备担保的本质特征。其次,这种担保方式在当今社会十分重要。自19世纪末分期付款买卖成为流行交易方式时开始,所有权保留制度一直被广为[8](P594)。目前,尽管理论上对其法律性质尚存争议,但各国大都对所有权保留制度有明文规定。我国《合同法》第134条的规定亦属此类。由于这种担保方式具有其他担保方式不可替代的优势,是现代市场经济国家解决分期付款买卖当事人间权益问题的最佳制度,在不动产和价格较高的耐用商品的买卖中具有极为广泛的适用价值[8](P596)。因此,我们认为所有权保留和让与担保制度一样,亦应成为我国法律中明确规定的一种特殊担保方式。
至于优先权问题,学术界对其性质认识不一。主张优先权为担保物权者,认为优先权是由法律规定的特种债权人就债务人的全部或者特定财产优先受偿的一种担保物权。否定优先权为担保物权者,则认为优先权是立法上基于特殊政策性考虑,为保障某些特种债权或者其他权利优先实现,而赋予权利人得就债务人的一般财产或特定财产优先受偿的一种特殊权利。我们赞成后一种观点。因为:1.担保物权虽从属于所担保的债权,但其本身均具有相对独立性。优先权实质上为债权本身的法定效力,其并未形成一种新的物权,根本无任何独立性可言。2.担保物权的设立以公示为原则。非经公示不能设立、或者不能对抗第三人。优先权则是一种不以占有或登记为要件的权利,其不具有任何公示性,因而根本无法作为担保物权。3.现代担保制度不仅具有信用保障功能、而且具有资通功能。优先权则仅具有信用保障功能,不具有任何融资性。4.大多数优先权均基于税法、劳动法、诉讼法等公法而设立,其实质上是立法者基于某种特殊政策性考虑而赋予某些特种债权或者其他权利的一种特殊效力,借以保障该项权利能够优先实现。因此,优先权从根本上不具有担保属性,其只是对原有债权效力的加强;何况,优先权的种类繁多、存在的法域也不尽相同,故难以而且也不应在民法典中作出统一规定[9](P265-266)。
法制的统一,是法律得以有效实施的基本前提。为了确保担保制度的统一性,在我国未来的民事立法中,应当在民法典中对担保制度作出全面规定。有关保证、定金和所有权保留等制度,应当规定在民法典的债权编;有关抵押、质押、留置和让与担保等制度,则应规定在民法典的物权编。单行法上不宜确立新的特殊担保制度,只能对原有担保类型作出一些特殊规定。唯有如此,才能确保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健康运行和有序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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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4
关键词:留置权;债权人;善意取得;处分行为
中图分类号:D92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104(2013)01?0124?07
一、问题的提出
我国《物权法》第230条明文规定,“债权人得留置者,限于债务人的动产”。惟问题是:
第一,如何理解“债务人的动产”?债权人可得留置者是否只能为债务人所有之动产,换言之,债权人能否留置其合法占有的债务人交付之第三人所有之物?
第二,如果认为债权人可留置第三人所有之物,其理由究为留置权之善意取得抑或不论债权人善意与否均可于第三人之物上直接成立留置权?
第三,债务人之动产是否须自债权人占有时起至留置适状均属债务人所有抑或为债权人占有时或留置适状时属债务人所有即可?
二、各国或地区之立法例
关于债权人可得留置之动产是否仅限于债务人所有,或言之,债权人可否留置非债务人所有之物?各国或地区立法规定颇不一致。
(一)完全肯定之立法例
《日本民法典》第295条规定,“他人物的占有 人,就该物产生债权时,于其债权受清偿前,可以留置该物。但债权不在清偿期时,不在此限。”①对此,我妻荣教授认为,从成立要件的角度来说,不应局限在债务人所有物的范围内,因为日本民法特别强调要以因标的物而发生的债权为要件。[1]还有学者认为,除非债权人取得直接针对第三所有人的债权(如因对物进行修缮而产生的不当得利请求权、因物的瑕疵产生的侵权损害赔偿请求权),否则,不能为担保对债务人的债权,而向第三所有人主张留置权。[2]通说认为,所谓“他人”是指债权人以外的人,包括债务人以及债权债务关系外的第三人。[3]债权人留置第三人之物者,其是否明知其物系属于第三人,在民法上,皆无区别。民法修正案理由书虽谓:善意占有第三人之物者,有留置权,惟法条既未明白规定,自不能为善意恶意之别。[4]中国台湾地区也有学者持此见解,认为按留置权所担保之债权,其发生与该动产有牵连关系,故法律赋予债权人得将该物留置之权利,为保护债权人之利益,自应不问该动产属于何人,均得留置取 偿。[5]但根据《日本商法典》第521条之规定,日本商法典中的留置权仅限于债务人之所有物上。无独有偶,韩国民商事立法也采取了与日本法相同之立场。《韩国民法典》第320条规定,“占有他人之物或有价证券之人,于其物或有价证券产生的债权届清偿期时,在债权得到清偿之前,有留置该物或有价证券的权利。”《韩国商法典》第58条也存在同样的规定。
收稿日期:2012?09?07;修回日期:2012?10?11
作者简介:吕海宁(1980?),女,辽宁大连人,大连海事大学法学院讲师,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国际商法.
(二)有限制地肯定之立法例
瑞士民法是通过善意取得法理而承认债权人得于第三人之物上成立留置权。如《瑞士民法典》第895条第3项之规定。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台湾地区“民法”原来规定②债权人仅得于债务人所有之动产上成立留置权,至于在第三人之动产上可否善意取得留置权,学者间颇有争议,而2007年新修正的“民法典物权编”第928条规定,“称留置权者,谓债权人占有他人之动产,而其债权之发生与该动产有牵连关系,于债权已届清偿期未受清偿时,得留置该动产之权。债权人因侵权行为或其他不法之原因而占有动产者,不适用前项之规定。其占有之始明知或因重大过失而不知该动产非为债务人所有者,亦同。”依该条之规定,留置权的标的不再以“债务人之动产”为限,只要是“他人之动产”,均得当之。立法理由谓:“债权人占有动产之始明知或因重大过失而不知该动产非为债务人所有,如允许其取得留置权,将与民法动产所有权或质权之善意取得之精神有违,爰增订第二项排除规定。”对此有学者认为,该修正条文及理由有使人误解为本条乃留置权善意取得之规定,实非妥适。[6]还有学者认为,该条即为留置权善意取得之规定,且留置权的善意取得不以“受关于占有规定之保护”,债权人就盗赃或遗失物亦得取得留置权。[7]
(三)否定之立法例
《德国民法典》第1257条③关于法定质权之规定,实质上包括了留置权。如第562条规定,“就出租人基于使用租赁关系而发生的债权而言,出租人享有承租人所携入的物上的质权。”第647条规定,“承揽人所制作或修缮的定作人的动产,在制作时被承揽人占有,或以修缮为目的而被承揽人占有的,承揽人就其基于合同而发生的债权,享有该动产上的质权。”第704条规定,“对于旅店主人对居住和其他为满足客人的需要而向客人提供的给付的债权,包括对预付款的债权,旅店主人享有客人的携入物上的质权。”以上诸条文实质上是关于出租人留置权、承揽人留置权及场所主人留置权之规定。德国民法典既然规定以法律行为设定的质权之规定可准用于法定质权(包括留置权),则民法典第1207条④关于质权善意取得之规定可否一并准用?此为本条自民法适用之始即争论不休的问题。帝国法院及多数学说依善意取得仅适用于法律行为的法理,一贯持否定见解。20世纪50年代以后,由于附所有权保留或信托交易日增,主张肯定说的学者渐多,但“二战”后联邦法院在几件原则性的判决中仍坚采否定说,甚至对许多学者肯定的承揽人善意取得法定质权,也不予承认,重新赢得多数学者的赞同。如沃尔夫教授认为,原则上不存在对法定质权的善意取得。由于仅当在质权已经成立的情况下才能适用第1257条,所以不能适用第1207条。类推适用第1207条也是不行的,因为保护善意占有必须以法律行为处分为前提,而该条则不存在该前提。商法典第366条第3款例外地允许法定质权的善意取得,不过民法典并没有采纳。[8]但鲍尔、施蒂尔纳两位教授将法定质权区分为占有质权与非占有质权(携入质权),前者为已经履行了其合同义务的一方当事人,对另一方合同当事人的、到达在他的占有控制范围之内的物上成立,如承运人、承揽人的法定质权;后者则为债权人的控制关系较为松弛,当该物被“携入”时就足够了,如出租人或用益出租人的法定质权、旅店主人的法定质权。非占有质权与占有质权的区别,在法定质权的善意取得问题上起着一定的作用。善意取得在非占有质权时肯定是被否定的,因为这里缺少与第1207条、第932条及其以下相类似的物。与此相反,善意取得在占有质权的情况下是可能的,即在债务人已经将该物移交给了债权人的时候。[9]
三、债权人能否于他人之物上善意取得留置权
债权人于债务人所有之动产上可成立留置权,固无问题。但是对于债权人能否于非属债务人所有之动产上取得留置权,颇有争议。主要有如下四种不同见解:
(一)肯定说
根据我国《物权法》第230条的规定,留置权的客体,应为属于债务人的动产。我国多数学者对此均持肯定观点。如孙宪忠教授认为,从文义上看,这里的债务人的动产应是债务人所有的动产。对非债务人的动产,能否行使留置权?《担保法》司法解释第108条做出了规定。[10]陈华彬教授认为,留置权的客体必须是债务人的动产。第三人的动产符合《担保法解释》第108条的规定时,应为留置物,发生善意取得。[11]崔建远教授认为,鉴于动产物权的善意取得制度适用于留置权,被担保债权与第三人所有的动产发生牵连关系的事例并非鲜见,《物权法》第230条与第106条的适用应予统筹考虑,应当有条件地承认第三人 的动产可作为留置物。[12]还有学者认为,依我国《民法通则》第89条和《担保法》第82条之规定,债 权人对其占有的“对方的财产”或“债务人的动产”,可以成立留置权。所谓“对方的财产”或“债务人的财产”,解释上通说认为属于债务人所有的财产。《物权法》已经承认留置权的善意取得,认为债权人取得债务人交付的动产的占有,但事实上该动产并非债务人所有,债权人若不知其事实,仍可依法取得留置 权。[13]
(二)否定说
少数学者对此持否定观点,理由各不相同。有学者认为,对于《物权法》第230条所规定的“债务人的动产”,应当予以扩张解释,不能限缩解释为“为债务人所有的动产”。债务人自己拥有所有权或处分权的动产及债务人基于正当原因交由债权人占有的他人的动产,均包括在内。在满足留置权成立的其他条件的前提下,即使动产不属于债务人所有,债权人也可以依正当与合法的理由而享有留置权。此外,债权人是否知悉该动产不属于债务人所有,并不影响留置权的成立,留置权不存在善意取得的问题。[14]还有学者认为,在他人之物上可以成立留置权,并不意味着留置权可以善意取得。债权人能否对非属债务人所有的动产成立留置权,仅仅涉及留置权本身的构成,与留置权的善意取得无涉。[15]
(三)有限制的肯定说
该说虽与肯定说有相同之处,但其范围较小,并非只要债权人信其为债务人所有即可。在例外情形下,适用善意取得符合交易安全的必要。我国《担保法》司法解释第108条对于留置权善意取得范围之界定过于宽泛,不利于保障第三人利益,因此其妥当性值得怀疑。[16]
(四)折中说
该说认为,倘若留置物非属债务人所有,留置物的所有权人请求返还其物时,债权人不得以债务人未履行债务为由,主张成立留置权。但倘若债务人请求返还时,债权人仍得主张留置权。并且如果留置物因债权人的行为而增加其价值时,依有益费用偿还之原则,债权人就此项偿还请求权,仍可主张留置其 物。[17]
根据我国《担保法》第84条之规定,留置权仅成立于因保管、运输与加工承揽等合同关系产生的债权。除此之外,《海商法》对船舶留置权作了规定,《合同法》对行纪合同中的留置权作了规定,《信托法》对信托财产留置权作了规定。由此可见,留置权仅适用于法律明文规定的合同关系,而不适用于其他法律关系。司法实践中,法院基本上不承认在保管、运输、加工承揽、行纪合同之外存在留置权。[18]《物权法》对此予以修正,扩大了留置权的适用范围,不仅于合同关系产生的债权上可成立留置权,而且于不当得利、无因管理及侵权行为关系产生之债权上亦可成立留置权。留置权的适用范围虽然较为宽泛,但立法仍然通过“牵连关系”⑤来限制留置权的取得。留置权本由抗辩权发达而来,在谋双方之公平。[19]其既在促为清偿,适于公平原则,故不得为担保一种债权,而留置与其全无关系之物。[20]如果债权人可以任意留置其合法占有下之债务人之任何动产,则不仅有违债之关系的“相对性”,且亦有悖于债权之“平等性”。如是,连债务人的财产都并非当然适于供债权人担保,何况非属债务人财产的第三人财产。[21]再者,我们知道留置权是通过债权人留置标的物,从而对债务人造成一种心理压力,使其迫于此种压力而为债务之清偿。因此,若允许债权人可得于第三人之动产上取得留置权,则正由于债权人留置的物非属债务人所有,对债务人之债务履行未必会形成压力,只是让第三人平白无故地成为物上保证人。如此,方不至有悖于公平原则,同时也不至于对第三人之财产权造成过分的限制。因此,在一般情况下,应认为债权人不得于非债务人所有之动产上取得留置权为宜。
但一概否认债权人得于第三人之动产上取得留置权,难免滋生第三人利用他人将其所有之标的物送交债权人运送、维修等,同时由于该动产非属债务人所有,债权人于其上不得行使留置权,债权人须自行承担债权不能受偿之风险,恐有不当。且动产占有人即推定其为所有人,如占有人不明示其占有的动产并非其所有,而从该动产的外观上也无从判定占有人并非所有人,则与占有人形成法律关系的债权人,即无法以合理的资讯成本辨别该动产并非债务人(占有人)所有,而采取其他债权担保的手段。[22]民法基于保护债权之种种考量,在多处设计了允许债权的效力延伸及至债之关系以外的第三人,如基于保全债权考量而使债权人得于必要时行使代位权与撤销权;基于保护经济上弱者之社会政策考量而强制第三人承受租赁关系,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除此之外,债权保护实不得轻易以造成第三人的不利益为代价。为此,必须为债权人可于第三人之财产上成立留置权寻求正当合理之理由。否则,以追求公平为趣旨之留置权制度,又会形成另一种不公平,甚至引来不当限制他人财产权而违宪之诟病。笔者认为,这种正当性之理由即为保护交易安全。为减少交易成本以保护交易安全,应允许债权人直接就外观上可以合理信赖是债务人所有的动产主张留置权。如果债权人明知债务人对其所交付的动产无所有权或处分权,债权人即应承担债务人不能履行债务的风险,此时在债务人交付的他人财产之上并不成立留置权。理由是债权人既然明知债务人对其所交付之动产无所有权或处分权,则其本可以拒绝订立合同,从而避免损失。但其并未拒绝订立合同,若仍可成立留置权,无疑将使动产所有人遭受不利,而这种不利,在某种程度上可认为是债权人与债务人的共同故意引起的。因此,债权人若明知债务人交付之动产非其所有或有处分权,并无留置权成立之可能。但债权人虽无留置权,对因其行为而导致标的物价值增加的部分,其仍可依据不当得利规则请求所有人返还。[23]
民法为保护“交易安全”或言之“权利外观”而为的制度设计主要有善意取得及表见等。为此,诸多学者基于“善意取得法理”而认为债权人可于第三人之动产上善意取得留置权。如有学者认为,“善意不受保护,其结果必造成交易各方努力‘知情’,如此必然导致交易的‘征信成本’或‘资讯成本’急剧增加。两相权衡,保护善意(不保护资讯成本较低的因重大过失而不知情)所减少的社会成本往往大于不保护而增加的社会成本,善意取得制度因此成为社会成本最低的制度安排。”[24]苏永钦教授也认为,“留置权可以合理发生于非债务人所有动产上的情形,依善意取得的相同法理,应只限于:(1) 债权人非因重大过失而不知所占有的动产不属于债务人;(2) 债权与该动产的返还义务是基于同一法律关系而生;(3) 该动产为第三人‘付与’债务人而非盗赃遗失物;(4) 动产应于债权交易开始即由债权人占有,且其价值可客观推估。”[25]但也有学者对此提出质疑,“第948条有关善意取得的规定,限于以物权的移转或设定为‘目的’所为的让与行为。留置权刚好不是基于留置权的设定目的而‘设定’,而是债务人届期未清偿时法律特赋予债权人的担保权,不论一般或特殊留置权皆是如此。故于占有该动产时,或债权届期未受清偿时,纵使债权人不知债务人无所有权,也无从依第948条发生善意取得。”[26]笔者认为,债权人可否于非债务人所有之动产上成立留置权,乃留置权本身能否成立的问题,而非能否善意取得的问题⑥。首先,几乎所有学者的著述均将“债务人之动产”或“他人之动产”作为留置权积极成立的要件。其次,善意取得是镶嵌在处分行为之框架上,其法律构成主要是旨在发生物权变动效果的处分行为之上增加了两个条件,即“处分人的无权处分”与“第三人的善意且无过失”。处分行为(Verfügungsgesch?fte)是直接处分某一既存权利的法律行为,如果处分的权利为物权,则称为物权行为。这里的“处分”包括设立、变更、转让或消灭某项权利。[27]负担行为(Verpflichtungsgesch?fte),是民事主体向一个或多个相对人承担某种作为或不作为义务的法律行为。[27](435)简单地说,负担行为是产生请求权或债权债务的法律行为,而处分行为是产生支配权或既存权利变动的法律行为。而从留置权的产生过程来看,债权人和债务人之间乃一负担行为,债务人之行为顶多只是对标的物予以事实上的处分决定,实难与善意取得制度相比拟。但若因不知所占有的动产非债务人所有即无法取得留置权,确会对交易安全造成不利影响,纵其情形非属于一般善意取得制度所规范的“交易”,仍可能形成民法交易安全保护制度上的漏 洞。[21](241)民法关于善意信赖之保护规定,并非当然得解释为善意取得之法理,最典型之例即为表见及民法总则中关于“无效不得对抗善意第三人”之规 定⑦,其与善意取得同样有交易安全、交易秩序之维护,但性质上仍与善意取得有所区别。⑧再次,如果承认留置权之善意取得,则自应排除盗赃、遗失物等占有脱离物之留置,否则与“盗赃、遗失物等不适用善意取得”之规定相悖。而不承认债权人可于盗赃、遗失物上成立留置权,同样又会增加债权人的“征信成本”,不利于交易安全的维护。例如,甲盗取乙停放于路边的汽车,某日甲驾车不慎撞击路边的围栏,导致车辆受损,于是甲将该车送至丙的修理店维修。则如果承认留置权的善意取得,丙即使是善意的也不得留置该车以担保其修理费债权,且丙不得拒绝所有人乙的返还请求。因此,在承认留置权可善意取得的情况下,为防止债务人所交付之物属于盗赃、遗失物等占有脱离物,则势必要求债权人预先调查该交付维修的动产是否属于债务人所有或有处分权。所以承认留置权的善意取得与维修人只管谨慎维修收取维修费,根本无须也无心过问送修人是否为维修标的物所有人的日常民事生活事实不合。因此,为保护交易安全或言之保护当事人的信赖利益,基于权利外观法理而非善意取得,应认为即使动产非属债务人所有(即使是盗赃或遗失物),于其上仍可成立留置权。同时,针对第三人之所有物返还请求,除非债权人取得了针对该第三人的债权(如因对物进行修缮而产生的不当得利请求权、因物的瑕疵产生的侵权损害赔偿请求权),否则,不能为担保对债务人的债权而向第三所有人主张留置权。[28]
既然基于保障交易安全之考量而应例外有条件地承认债权人得于第三人之动产上直接成立留置权,则债权必须基于“交易关系”而发生殆无疑问。但留置权所适用之领域或者说留置权所担保的债权并非均基于“交易关系”而发生。依通说,所谓“债权和物的牵连关系”包括三种情形:第一,债权是由物本身产生的,如在无因管理的情况下,管理人对标的物所支出的必要费用及有益费用债权及因标的物所生的损害赔偿债权(也就是侵权责任法中的物件致人损害的情形)。第二,债权是基于与标的物的返还义务有同一的法律关系而产生。所谓“同一法律关系”,例如买卖合同产生的物的移转义务和价金债权,物的修理委托合同中产生的修理物转移义务和修理费用债权等等。第三,债权是基于与标的物的返还义务有同一事实关系(生活关系)而产生。所谓“同一事实关系(生活关系)”,比如二人互相拿错伞回家时的相互返还以及赔偿请求权等情况(无合同关系的情况下)。[29]在上述第一、第三种情形下并无“交易”,自然不会发生交易安全之保护问题。惟在上述第二种情形与交易相关联,允许债权人例外地取得留置权,有提高交易安全之作用,亦可减少债权人调查留置物产权真实性的成本。惟须注意者,即使在第二种与交易相关联的情形下,也并非所有的交易关系均可产生留置权。只有债权交易发生时为债权人占有的动产上,如债权人非因重大过失而不知该动产非为债务人所有时,始可成立留置权。若非属债务人所有之动产是被债务人“携入”而非债权人直接或间接占有之情形(如出租人对承租人置放于租赁物中的物品、旅店主人对旅客携带的行李⑨),即使其属于交易关系,仍不能成立留置权。也只有在占有之情形下,才涉及动产占有公信力之维护。诚如曹杰先生所言,“对于第三人之所有物,为维护交易安全计,为保护善意第三人计,仍有认其取得留置权之必要,否则关于动产即时取得之法则,不适用留置权,殊不足贯彻占有之公信力。”[30]德国学者鲍尔、施蒂尔纳也正是在此意义上承认法定质权(留置权)的善意取得,“善意取得在非占有质权(携入质权)时肯定是被否定的,因为这里缺少与第1207条、第932条及其以下相类似的物。与此相反,善意取得在占有质权的情况下是可能的,即在债务人已经将该物移交给了债权人的时候。”[9](572)
综上,在一般情况下留置权仅得于债务人所有之动产上成立。留置权既为维护债权债务之公平而创设,若允许其于第三人之财产上成立,不仅不会对债务人履行债务造成心理压力,而且对留置权人之保护似乎过于优厚而对第三人之财产权限制过甚。惟在债权是由与物的返还义务基于同一的法律关系而产生的情况下,始可基于民法保护交易安全之趣旨例外地许可债 权人于第三人之动产上成立留置权(非善意取得留置权)。
四、留置物须自何时起属债务人所有
如上所述,在通常情况下,留置权仅得成立于债务人所有之动产上,始符合留置权为保护债权债务公平之趣旨。然有疑问的是,该动产须自何时起属债务人所有?须自债权人占有时起至债权届期而未受清偿债权人留置时均为债务人所有?抑或仅须自债权人占有时起属债务人所有?还是不论债权人占有该动产时其是否为债务人所有,仅须留置适状时(债权届期而未受清偿债权人留置时)为债务人所有即可。笔者认为,既然一般情况下留置权的合理性在于保护债权、维护债权债务之公平,则仅须债权人占有动产时,该动产与债权具有牵连关系即可,其是否属于债务人所有非债权人所关心,也不是成立留置权的重点。但该动产于留置适状时即债权届期而未受清偿时,该动产须为债务人所有。至于留置期间,债务人又将动产让与他人,基于留置权之物权性应不生影响。
同时,在债权与物的返还义务基于同一的法律关系而产生的情况下,基于民法保护交易安全之趣旨例外地许可债权人于第三人之动产上成立留置权。此种情况下,债权人须于产生该债权的法律行为成立时,对于留置物不属于债务人所有善意且无重大过失。如留置物于产生该债权的法律行为成立时尚为债务人所有,即使事后于留置适状时其非属债务人,无论债权人此时是否善意,均不影响于其上成立留置权。
五、结论
债权人能否留置非债务人所有之动产,各国或地区立法、学说颇不一致。我国诸多学者基于《担保法司法解释》及《物权法》关于善意取得之规定,认为债权人可基于善意取得制度而于第三人之动产上善意取得留置权。对此笔者不敢苟同。债权人可否于非债务人所有之动产上成立留置权,乃留置权本身能否成立的问题,而非能否善意取得的问题。且善意取得是镶嵌在处分行为之框架上,而从留置权的产生过程来看,债权人和债务人之间乃一负担行为,债务人之行为顶多只是对标的物予以事实上的处分决定,实难与善意取得制度相比拟。所以,在一般情况下留置权仅得于债务人所有之动产上成立。但若因不知所占有的动产非债务人所有即无法取得留置权,确会对交易安全造成不利影响,因此基于民法保护交易安全之趣旨应例外允许债权人于第三人之动产上成立留置权(非善意取得留置权)。
《物权法》第230条将债权人得留置之动产限于债务人的动产,可资赞同,但仍有不足。该规定并未考虑在特殊情况下,为保护交易安全,善意债权人亦可于第三人之动产上成立留置权的情形。此外,《物权法》第231条所规定之“同一法律关系”似较“牵连关系”为窄,因此,仍建议使用“牵连关系”。综上,建议将《物权法》第230条修正如下:
债务人不履行到期债务时,债权人可以留置其合法占有的且与债权之发生有牵连关系的债务人的动产,并有权就该动产优先受偿。
如果债权与动产之返还义务基于同一法律关系而发生,即使债务人无让与该动产之权利且债权人于产生该债权的法律行为成立时为善意,债权人仍得留置该动产。
债权人因侵权或者其他不法原因而占有该动产的,或者债权人于占有之初明知或因重大过失而不知该动产非为债务看到此人人所有,不适用前两项的规定。
注释:
① 日本旧民法规定留置权之标的物,应系债务人所有之物。旧民法认为,留置权者,依公平之观念,而认许之权利。惟在债务人以外之人之所有物上,行使权利,有反于立法意旨。且所有权之行使,以无限制为原则,其有某种限制者,亦应有合理之根据。此外,第298条及第301条之规定,系以物之所有人与债务人为同一人为前提。盖以在债务人以外之人之所有物上,行使留置权,为未可也。惟公平观念并非留置权所特有之根据。即有反于所有权无限制行使之原则,亦系立法上应以保护特定债权人,抑或物之所有人何者为优之问题。且所有权之行使,独以无限制为原则,亦系何故?现行法以为留置权与其他担保物权同,亦以在非债务人之所有物上行使之为适当,且合于其为物权之性质,故将旧民法上“债务人之动产或不动产”之规定,易为“他人之物”,修正案理由书亦谓:该条非仅修正其字句,乃修正其内容也。自日本民法上留置权之性质而言,亦与德国民法等不同,盖日本民法以留置权为一种物权,既修正其有限制性质之字句,自应认其有物权之特质,即对世的效力也。即所谓他人者,系指债权人以外之人而言。参见[日]三潴信三:《物权法提要》,孙芳译,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11页。
② 中国台湾地区“民法”原物权编第928条规定,“债权人占有属于其债务人之动产,而具有下列各款之要件者,于未受清偿前,得留置之:一、债权已至清偿期。二、债权之发生,与该动产有牵连关系。三、其动产非因侵权行为而占有”。
③《德国民法典》第1257条规定,“关于以法律行为设定的质权的规定,准用于依照法律规定而发生的质权”。
④《德国民法典》第1207条规定,“物不属于出质人的,质权的设定,准用第932条、第934条、第935条关于所有权的取得的规定。”确切地说,是关于动产所有权善意取得的规定。
⑤ 我国《物权法》使用的是“同一法律关系”。至于“牵连关系”与“同一法律关系”是否同义,见解不一。有学者认为二者具有相同的意义。(梁慧星、陈华彬:《物权法》(第4版),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372页。)也有学者认为,同一法律关系仅指合同关系,而不包括不当得利、无因管理及侵权行为等发生的债的关系。(李国光、奚晓明等:《关于适用若干问题的解释理解与适用》,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83页。)还有学者认为,牵连关系较同一法律关系在外延方面为宽,牵连关系包括同一法律关系、同一事实关系及债权因动产本身而产生的不当得利、无因管理、侵权行为等合同关系以外的关系。(崔建远:《物权法》,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631页。)
⑥ 关于善意取得之客体范围,可参见翟云岭、刘耀东:《善意取得客体论》,载《民商法论丛》(第48卷)。
⑦ 如我国台湾地区“民法”第87条规定,“表意人与相对人通谋而为虚伪意思表示者,其意思表示无效。但不得以其无效对抗善意第三人。”第92条第2项规定,“被诈欺而为之意思表示,其撤销不得以之对抗善意第三人”。
⑧ 如通谋虚伪意思表示无效,该“无效不得对抗善意第三人”,学说上称为“相对无效”,即该善意第三人即可以主张行为有效,也可以主张行为无效。而在善意取得制度中,只要符合善意取得的要件,善意第三人即可取得物权。善意第三人并无任何选择的权利,也不得主张拒绝接受法律的保护。此外,通谋虚伪意思表示及表见中第三人善意的构成乃采主观善意主义,而善意取得制度中第三人之善意采客观善意主义。因此,上述制度虽均为保护交易安全、保护交易当事人之信赖而设,但在制度构成等方面仍有区别。
⑨ 此种情形,在第三人主张其所有权前,债权人得基于推定原则推定由债务人占有者均为其所有而合法留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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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reditor’s right to establish Lien on the movable property not belonging to the debtor
—Focusing on Article 230 of Real Rights Law of the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LU Hai-ning, LIU Yao-dong
(Law School of Dalian Maritime University, Dalian 116026, China;
College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Dalian Ocean University, Dalian 116023, China)
篇5
内容提要: 本文通过分析侵权法从行为法到责任法的发展趋势,认为其是对违法性要件的否定。我国《侵权责任法》适应侵权法充分救济受害人的需要,构建了未严格区分权利和利益的制度框架,从而与违法性要件不相容。该法第6条第1款的规定实际上采纳了以过错吸收违法性的制度选择。在减轻或免除责任的事由规则中排斥了违法性要件,严格责任的制度设计更强调否定违法性要件。笔者认为,应当采用违反注意义务作为统一的标准来判断过错,从而正确认定责任。
违法性概念为德国民法所特有,并为我国台湾地区“民法”所继受。[1]德国法上,构成一般侵权责任必须具备损害、因果关系、行为的违法性、过错四个要件,违法性是其中之一。许多学者认为,我国《侵权责任法》已采纳了德国法的违法性要件说,但笔者认为,我国《侵权责任法》的中国特色不仅表现在其独立成编的体例特征,也表现在侵权责任构成要件上,并未完全采用德国法的四要件说,而是从中排除了违法性这一因素。本文拟就此谈几点看法。
一、侵权法从行为法到责任法的发展是对违法性要件的否定
严格来说,违法性是德国侵权法独有的概念,德国法采纳这一概念,具有一定的历史原因。罗马法中曾经将侵权行为分为私犯和准私犯。19世纪后半期的耶林(Rudolph Jhering)在其于1867年出版的《罗马法中的过咎因素》一书,[2]对不法问题做了专门研究,提出了“客观违法与主观违法”的概念。他认为,只有存在过错的不法才能够产生损害赔偿的义务,而一个客观不法仅仅产生返还原物的义务。[3]在《德国民法典》第一草案的起草过程中,负责起草债法条文的屈贝尔(Kübel)曾为侵权法起草了如下一般条款:“故意或者过失以违法的作为或者不作为致他人损害的,有义务赔偿该损害。”据此,《德国民法典》第一草案(Erste Entwurf)第704条第1款规定:“如果某人因故意或过失通过作为或不作为而做出不法行为(widerrechtlicheHandlungen)致他人损害,且其已预见或必然会预见此损害的产生,则他有义务向该他人赔偿其行为所导致的损害,无论损害的范围有没有被预见。”言下之意是尽管造成了他人的损害,但是只要行为不为法律所禁止,即无需承担损害赔偿责任,以最大限度地保护个人的行动自由。[4]按照这一逻辑,侵权责任的成立,仅有损害并不充分,还必须有一个法律不允许的行为(违法行为)。后来,在《德国民法典》正式文本中,对侵权行为的类型采用了三阶层结构。根据该法典,构成不法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三类:①侵害绝对权的行为,基于客体的特殊性而当然不法(第823条第1款);②故意违背善良风俗致他人损害,因其行为的特征(违背善良风俗)而具有不法(第826条);③以故意或过失违反保护他人的法律,直接列明违法性的要求(第823条第2款)。可见《德国民法典》区分了侵权法的三种基础事实构成(侵害权利,违反保护性法律以及违背善良风俗)。[5]在这三阶层结构中,违反保护他人的法律和违反善良风俗明显是行为导向的违法性,这是德国判例学说采纳违法性要件的重要法律依据。[6]
需要指出的是,在德国法中,侵权法被称为侵权行为法(Deliktsrecht),其中,“Delikt”一词来自于拉丁语名词“delictum”,其派生于动词“delinqere”(偏离正确的道路),意思是一个违法、一个失误或者一个错误。自公元前287年前后的《阿奎利亚法》将不法性规定为私犯的构成要件以来,在大陆法国家,常常将侵权行为称为不法行为,将侵权法称为不法行为法,[7]这对概念本身就包含了对不当行为的谴责和非难。这也为违法性要件的采纳提供了依据。从法典编纂的角度看,正如一些德国学者所指出的,“侵权行为法”( Deliktsrecht, Rechts fur uner-laubte Handlungen)的提法存在缺陷。按照德国学者von Bar教授的观点,侵权行为采用tort或者Delikt均不甚妥当,准确的表述应当是“合同外致人损害的责任(non—contractual liability for damage caused to others) ”,[8]因为tort或者Delikt都表达出一种具有过错或者不法性的行为,而在当今社会许多的侵权行为都没有这两个因素,所以采用“合同外责任”这样的用法,才能够把几乎所有的侵权责任概括其中。[9]
我国侵权法在制定时,究竟采行为法还是责任法的概念,本身是存在争议的。但是,后来立法者选择了责任法的概念,这不仅仅是名称的改变,它还带来了理念上的改变,尤其是价值判断上的变化。如前所述,将侵权法作为行为法的概念中,强调了对行为本身的非难。以传统社会作为整体图景的侵权法中,其理念重点是对行为的可非难性,而违法性恰恰着眼于对行为是否违法的判断,这种法律技术与侵权法的整体理念是相适应的,因此,传统侵权法的整体分析框架中注重违法性要件就非常容易理解了,“不法行为的核心问题就是对于违法性的确定。”[10]早期的侵权行为法强调行为的不法性,顾名思义,侵权行为实际上就是一种不法行为,强调的是行为的可非难性。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在大量的侵权行为中(如高度危险责任),行为人本身的行为并没有可非难性,行为本身都是合法的。例如,在环境污染的情况下,即使排放是符合相关标准的,造成了环境损害,也应当承担责任。这就说明仅仅通过不法行为难以概括所有的侵权责任。也正是因为这一原因,不法性要件尽管仍然受到强调,但在各国法律体系中含义并不相同,有些国家认为这一内容包含于过错之中,另一些国家认为其包含于损害结果之中。[11]而在现代社会中,侵权责任法的理念重点转变为对受害人的救济,由行为法逐渐变迁为救济法和责任法,侵权法由“以加害人为中心”转变为“以受害人为中心”,相应而言,法律技术的中心对象就并非侵权人的行为,此时,以行为作为判断重点的违法性要件就无法完全符合现代侵权法的整体理念。法技术受到法理念的指导,法理念的变化必然会导致法技术的变化,因此,侵权责任法的上述整体理念变迁必然会对于侵权法的法技术发生重要影响,我国侵权法采用《侵权责任法》的名称,不仅具有中国特色,而且其在内涵上也包含了对违法性作为侵权责任构成要件的否定。
正是因为侵权法从行为法转向责任法,从而突出了侵权法的救济功能,而不是制裁功能。这种变化对于违法性要件的采纳,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这主要表现在:第一,从侵权责任法的保护对象来看,不区分法益和权利。即便在侵害法益的情况下,也并不如德国法那样必须以故意作为要件,[12]过失侵害法益也可能构成侵权责任(例如,在过失侵害商业秘密的情况下,也同样构成侵权责任)。在法益保护范围上,侵权责任法呈现了一种开放的体系,不仅权益本身是一种不确定的法律概念,而且范围本身也是无限开放的,其立法体现就是侵权责任法在第2条第2款采用了“等”这一表述作为兜底。第二,从责任主体来看,侵权责任法采用了侵权人的概念,这一概念包含了侵权行为人和侵权行为人之外的其他人,后者虽然并非直接行为人但仍需承担侵权责任(例如监护人对被监护人的侵权行为承担的责任),这些人并未实施违法行为,但仍然需要依据法律的规定承担侵权责任。第三,从归责形态来看,侵权责任法采取了多元归责体系,其重要表现之一就是违法性要件的弱化。根据我国《侵权责任法》第7条,在严格责任中,并不考虑行为本身的违法性要件,但行为人仍然负有赔偿责任,尤其是公平责任的情况下,实行的是一种“百万富翁”和“深口袋”理念,本质上是因财产产生的责任,这与传统侵权法中的因违法行为产生的责任大相径庭。在侵权责任法中,这些规定包括:《侵权责任法》第4条规定的公平责任;第31条关于紧急避险人对因自然原因引起的危险而承担的适当补偿责任;第32条关于有财产的无民事行为能力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造成他人损害的,从本人财产中支付赔偿费用的规定;第87条关于高空抛物致人损害,无法确定具体侵权人的,由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权人承担适当的补偿责任。第四,从具体侵权责任来看,在某些情况下,为了实现救济受害人的立法目的,在根本无法找到侵权行为人的情况下,同样可能产生侵权责任,例如,《侵权责任法》第87条所规定的高楼抛物致人损害找不到具体侵权人的责任。这种侵权责任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强化对受害人的救济,这同样与违法行为的判断没有太大联系。我认为,强调侵权法从行为法向责任法的转化,实际上强调了从制裁加害人向救济受害人转化,因而,违法性要件的功能在大大减弱。
二、未严格区分权利和利益的制度框架与违法性要件不相容
考察我国侵权法是否采纳了违法性要件,除了上述的历史分析及侵权法发展趋势的分析外,还要进行技术层面的分析。首先,要考虑我国侵权法是否严格区分了权利和利益,法律是否针对不同的保护对象而规定了不同的构成要件。
德国民法系以违法性为核心概念,建构了《德国民法典》第823条、826条所规定的“三个小的概括条款”侵权行为法架构,其特色在于以违法性对权利及利益做区别性的保护。[13]就《德国民法典》第823条的设计而言,其违法性要件的内涵,是采取了结果违法说(Erfolgsun-rechtslehre)。该说植根于《德国民法典》第823条对一般侵权行为保护对象的列举。该说认为,应从损害结果中判定违法要件是否满足:凡侵害《德国民法典》第823条第1款所列举的各项法定权利,则该加害行为就是“违法”的。结果违法实际上就是以权利遭受侵害代替行为违法性的判断。在采纳结果违法论时,必须判断行为人是否侵害了权利或者违反了保护他人的法律,从而认定行为的违法性。此种观点为德国大多数学者所采纳,并且对德国的司法判例产生了重大影响。[14]
按照德国法上的结果违法理论,在侵害《德国民法典》第823条第1款所列举的“生命、健康、身体、自由”等“绝对权”的情况下,则构成结果违法。[15]这一论断实际上是以区分权利和利益,进而提供不同的保护为基础。《德国民法典》的立法者在起草第823条第1款时,就是以结果不法说为基础的。他们认为,任何侵害绝对权的行为只要没有违法阻却事由,就是违法的。此举的目的在于为这些权利提供尽可能广泛的保护。[16]在结果违法的情况下,受害人不必举证证明行为是否违反了某个法律规定,只要侵害了绝对权,就推定行为是违法的。而在侵害利益的情形中,由于并不存在侵害法定权利的结果,侵害行为本身并不足以表明其违法性,而应当借助其他标准来判断违法性的存在,例如,根据《德国民法典》第826条,以行为本身是否违背善良风俗作为侵害利益的行为违法性判断的标准;而且,只有在主观上是故意的情形,侵害利益才应承担责任,这样就加重了受害人的举证责任,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利益的保护范围,从而维护了人们一般的行为自由。[17]据此可以确定,违法性的功能主要是为了限制和确定侵权法的保护范围,避免一般的过失责任对纯粹财产利益和非人身利益的保护。[18]结果不法说的优点在于,确立了绝对权的保护范围,体现了绝对权不可侵害性,根据此种学说,只要侵害了绝对权,原则上都受到侵权法的保护。[19]不过,我们认为,此点并不构成我们应当采纳违法性要件的充分依据。的确,在十九世纪的传统民法框架中,行为自由是法律的出发点和目标,并认为在此之后蕴含了基本的正义内容。[20]德国民法典在债法中注重维护行为自由,这符合当时所处的时代背景,为此后社会经济的发展以及民众自由的保障,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德国学者从维护行为自由的角度来构建出违法性要件也具有重要的价值宣示作用。但是,当今侵权法在发展方向上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与传统民法典制定时期所面临的“保护自由,反对封建强权束缚”的社会任务已有所不同。可以说,现代社会正日益转变为“风险社会”,社会中的主要矛盾已不再是如何保护个体行动自由,而是如何有效保护个体免受外部风险所造成的损害,这也是高度危险责任、严格责任等制度兴起和发展的根本原因,在这一背景下,强调违法性要件,很可能与侵权法的发展趋势背道而驰。此外,是否规定独立的违法性要件,也不应忽视技术层面的因素。如下文所示,若多数情形下,违法性可被包含在过错、损害等要件之中,则仍将其作为一项独立的构成要件,便有失冗赘。
即便德国法自身的发展实践也证明,僵硬地区分权利和利益侵害,并为其设置不同责任构成要件的做法,并不能完全满足侵权法为受害人提供充分救济的需要。按照结果违法说理论,违法性的功能主要是为了限制和确定侵权法的保护范围,避免一般的过失责任对纯粹财产利益和非人身利益的保护。[21]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新的侵权类型层出不穷,如人格权保护的范围在逐渐扩大,产生了声音、形象等新型的利益,这些利益本身是财产利益还是人格利益,理论上仍然存在争议,但即使是过失侵害这些利益仍可能承担侵权责任。又如现代各国民法将商业秘密、营业利益(作为框架性权利)等也纳入到侵权责任的保护范围之中等。在这些新类型的侵权中,虽然在规则确立之初,难以确定行为人侵害的是否为绝对权,但也不能够完全按照法益侵害来对待,使侵害人只在故意的情形下承担责任,并让受害人承担过重的举证责任。即便行为人仅是过失,但客观上造成了侵害后果,仍然可能会承担侵权责任,而并非绝对地不承担责任,因而在德国法中,也有很多学者认为这种做法与现实社会的发展需要并不相符。[22]
结果不法说的制度前提在于区分权利和利益,并以此作为采纳违法性要件的重要理论基础。但是,我国《侵权责任法》没有采纳这种区分。其最明显的表现在于,该法将各种民事权利和利益都纳入到侵权法的保护范围,而没有作不同的界分,并据此确定不同的构成要件。从《侵权责任法》第2条对侵权法保护对象即民事权益所作的规定来看:一方面,民事权益既包括权利又包括利益。只要这种利益是私法上的利益即可。另一方面,《侵权责任法》第2条在详细列举之后以“等”收尾,表明该列举并未穷尽。
我国侵权法没有区分权利和利益,并设定不同的构成要件,这具有以下明显的优势:
第一,它使侵权法保护的范围得以扩张,从而可对受害人提供充分的救济。因为权利和利益的界分,虽然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在实践中两者往往交织在一起,许多权利和利益本身也没有明确的界限,权利本身体现的就是利益,且权利和利益之间是相互转化的。[23]立法者在立法过程中,也很难判断并严格区分。例如,关于人格尊严和人身自由,法律上并没有使用“权”字,这只是因为立法者分不清其是否是权利;如果是权利,其与其他权利的界限如何?正是因为这一原因,立法者没有明示其权利属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不受侵权法保护,立法也没有要求设置更严格的责任构成要件。
第二,它适应了侵权法保护的利益不断发展的需求。社会生活不断变动,侵权法保护的权益处于不断变化之中。侵权责任法的总体发展趋势是从“权利保护”向“利益保护”扩张,利益的范围也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日益宽泛,[24]随着社会的发展,不断出现新的民事权益,这些新型的民事权益也都要纳入侵权责任法保护的范围。因此,侵权责任法在权益保护范围上必须保持一定的开放性。[25]从解释学的角度来说,第2条第2款使用的“等人身、财产权益”的表述,实际是兜底条款。其所作的列举只是就典型的民事权利的列举,还有大量非典型的、随着社会发展而不断出现的权利和利益,都可以纳入侵权责任法之中加以保护。一些利益可能随着社会的发展,纠纷的增多而“权利化”。[26]如上所述,侵害营业利益,究竟是侵害权利还是利益,法律上没有严格的界限。如果仅仅因法律上没有列举,而将其作为利益对待,对侵害该利益的行为要求更为严格的构成要件,显然不利于对受害人的救济。
第三,它有效衔接了侵权法与其他法律的关系。我国侵权法是采“大”侵权概念,各种侵害权利和利益的行为,都属于侵权行为。在其他法律中,也涉及对权利和利益的规定。在侵权法中不区分权利和利益而予以一体保护,便于实现侵权法与这些法律的衔接。例如,《物权法》中,占有是受到保护的,而且没有要求特别的构成要件;在侵权法上,占有通常被认为是利益,其保护也不应有特别的要件。
第四,它保持了利益向权利的有效转化流动。由于侵权责任法扩张了对利益的保护,因此在原有的权利保护功能之外,侵权责任法还具有权利生成功能,即通过对某些利益的保护使之将来上升为一种权利的功能,适应了风险时代人民利益不断受到危险的现实。而制定法却不能及时将这些利益上升为权利,利益和权利之间的有效流动有助于弥补制定法对权利无法进行及时有效确认的弊端。事实上,纯粹经济损失也并非绝对地不能被侵权法保护,因为纯粹经济损失类型较为复杂和多样化,很难用一个简单的标准来判定其是否受到侵权法保护。
第五,符合我国司法实践经验。从我国司法实践来看,并不意味着在所有的情形下都有必要区分权利和利益。例如,在“莒县酒厂诉文登酿酒厂不正当竞争纠纷案”[27]中,法院认为,被告文登酿酒厂违背诚信原则,以仿制瓶贴装潢及压价手段竞争,属不正当竞争行为,因此应停止侵害,赔偿损失。本案中,瓶贴装潢虽未形成权利,但原告的瓶贴装演代表了原告的白酒信誉,并能给原告带来一定的经济利益,因此应受到侵权责任法的保护。我国《侵权责任法》对利益的保护,符合侵权法发展的重要趋势。[28]所以,完全采用结果不法说来区分对权利和利益的保护,就可能将解决个别问题的规则上升为一般的规则,从而出现问题。另外,即便是按照结果不法说区分权利和利益,也不一定要采纳违法性要件,法官也可以通过过错认定中注意义务的界定、因果关系和损害后果的认定等来确定责任。换而言之,违法性仅仅是《侵权责任法》所可能采取的“过滤器”之一,并不能因此而否认其他过滤机制的功能,且这一过滤器本身可能也是存在问题的。而区分权利和利益在某种程度上仍然是从侵害对象的角度,来界分不同的侵权责任,但这和采纳违法性概念并没有直接的关联性。即便是在侵害权利的情况下,也并非完全不考虑主观故意,因为若行为人确有主观故意,可能要加重责任。甚至对一些特殊的侵权,法律特别要求主观故意(例如,《侵权责任法》第47条中的惩罚性赔偿就要求有故意要件;按照相关司法解释,精神损害赔偿的计算也要考虑加害人的主观过错程度)。由此可见,结果不法说无法解释我国《侵权责任法》的相关规定,也不利于法院正确地认定责任。
笔者不赞成严格区分权利和利益,并以此作为采纳违法性要件的重要理论基础,但并不意味着在任何情况下都将权利和利益混为一谈。在某些情况下,也确有必要在法律上对两者作出区分。例如,我国《人身损害赔偿司法解释》第2条就严格区分了人格尊严和人格利益,实践证明这种做法也有其合理性,其主要原因在于:一方面,由于权利一般都是公开的、公示的,且权利是确定他人行为自由的重要标准。故在此情况下,应采用一般的侵权责任构成要件(严格责任的情形除外)。反之,一些利益不是由法律事先明确规定的,也无法明确规定,其往往都是由法官在新型纠纷发生后,根据个案总结提炼出来的利益种类,因此需要有不同的构成要件。另一方面,行为人在实施某种行为的时候,是否侵害了某种利益,行为人难以根据既有法律规则作出明确预判。从维护行为自由的角度,需要对利益的保护加以适当限制,确立不同于权利侵害的构成要件,因为利益的过度保护往往会妨碍行为自由。因此,为了保护人们的行为自由,在某些情况下,对因侵犯利益而承担的民事责任,应当有明确的限制。但这并不意味着硬性的区分权利和利益,并统一要求对利益的侵害必须满足严格的责任构成要件,事实上这不仅在理论上难以操作,无法找到统一的分类标准,在实践中也未必有利于实现对受害人的保护。还需要指出的是,结果违法说将违法性与权利受侵害要件联系在一起,对《侵权责任法》的适用范围予以严格的限定,从而使社会公众不至于动辄其咎,可能有助于维护行为人的自由,但它以侵害权利作为违法的标准,也有其不足之处。因为一方面,侵害权利本身是一个损害事实的问题,[29]受害人证明权利受到侵害并不能当然地产生加害人的侵权责任。其次,随着侵权法保护范围的扩张,对合法利益的保护逐渐加强,结果违法说的意义就越来越小了,因为法定权利以外的利益受到损害也能获得补救。所以,当受害人的利益受到侵害时,受害人提出赔偿请求,只需要对其受到的损害承担举证责任,至于究竟是何种权利受到损害,则是由法官判断的问题。法官即使不能作出准确判断,也不影响受害人获得补救。
三、过错责任的一般条款排斥了违法性要件
要考察《侵权责任法》是否采纳了违法性要件,还必须要确定,侵权法是否应当以违法性作为侵权责任的一般构成要件。在德国,鉴于上述结果不法说存在的一些缺陷,在20世纪50年代末期开始产生行为不法说(Handlungsunrechtslehre ),其代表人物为Nipperdey、 Esser等人。[30]该观点认为,仅仅侵害《德国民法典》第823条第1款所列举的权利并不能满足不法性要件的要求,要证明不法性,还必须要证明被告的行为是否违反了特定法律规定的行为标准,或者证明被告是否违反了任何人都负有的不得侵害他人的一般性义务。[31]违法意味着“没有权利这样做而从事此种行为,或超出权利的范围”,[32]在考虑行为标准的时候,不仅仅要考虑到行为侵害绝对权、法益等后果,还需要考虑所谓社会相当性标准。而作为社会相当性判断标准的“一般注意义务”的范围和内容,可以从《德国民法典》第276条中总结出来。[33]这就使违法性的判断标准更多样化、灵活化,法官自由裁量的范围也进一步扩张。按照行为违法说,判断行为的违法性不仅要考察行为的结果,而且要考察行为本身是否违反了法律规定的行为准则。此种学说的优点在于将主、客观标准结合起来判断违法性,既要检验行为结果是否侵犯他人权益,也要考虑行为本身是否违反了注意义务,因此在违法性的判断方面操作起来更为全面。但这种观点的缺点在于,在具体判断上,违法性的判断与过错的判断并不能有效地区分,使得违法性的独立价值有所削弱。应当指出,行为不法说也受到了《德国民法典》第823条第2款规定的违反保护他人法律型侵权制度的影响。这一理论对德国法院也产生了重大影响,德国法院认为,仅仅对他人造成损害不足以构成违法,只有在造成损害的行为被社会一般人视为一种不正当的行为时,才构成违法并应负责。[34]
行为不法说的核心就是强调行为的违法性作为责任构成要件,而且,违法性的认定是以行为标准为基础的。按照这一理论,违法性判断总是与人的行为相关,并建立在注意义务的基础上,所以,它也揭示了过错责任归责的基本依据。事实上,行为不法说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刑法理论的影响;《德国侵权法》区分过错和违法的概念也受到了刑法的罪刑法定思想的影响。依据德国刑法学者冯·李斯特(Franz von Liszt)与贝林(Ernst Beling)等提出的古典犯罪理论,犯罪的判断应分别从客观要件与主观要件两方面进行,而刑法的主客观要件区分说完全可以适用于民事领域。[35]在民事侵权领域,违法是指客观的行为或结果,而过失(Verschulden)是一个主观因素,它体现的是行为人主观上应受非难的状态。尽管过错要依据客观标准来衡量,但过错并不是指行为本身。然而,在现代法律体系中,侵权法和刑法已经截然分开,侵权法是救济法,为了强化救济,行为人主观上的可非难性已经在侵权法中被大大弱化;而且随着现代人格权观念的发展,民事权利尤其是人格权更不可能像刑法实行罪刑法定那样实行权利法定。von Bar教授对此提出了批评:“(不法性)不过是修辞上的堆砌和重复而已,(不法性)概念不过是对条文中所罗列内容的再次总结,它并不具有责任法上的独立功能。”[36]
我国《侵权责任法》并没有采纳行为不法说,这主要表现在:根据我国《侵权责任法》第6条第1款的规定,“行为人因过错侵害他人民事权益,应当承担侵权责任。”从该条规定来看,侵权人承担赔偿责任应当具备三个要件:一是必须要有过错;二是要有因果关系,所谓“因过错侵害”表明的是因果关系的存在;三是要有侵害他人民事权益的后果。只有在满足了三个要件之后,才能形成完整的法律事实;符合这三个要件才能导致侵权责任的承担。显然,在这三个要件中,都不包括所谓违法性要件。因此,该条的条文表明,侵权责任的一般构成要件并不包括违法性要件,依照文义解释,将行为违法性作为侵权责任的构成要件缺乏依据。
我国《侵权责任法》其实与法国的模式非常类似。如果比较《侵权责任法》第6条第1款和《法国民法典》第1382条,我们不难发现两者之间具有很大的相似性。《法国民法典》第1382条规定:“任何行为使他人受损害时,因自己的过失而致行为发生之人对该他人负赔偿责任。”该条只提到过错而没有提及违法,如何理解该条所说的过错“faute”?法国学者Planiol认为,过错应包含违反先前存在的义务的违法性(unlawfulness)因素,法国民法理论以及法院的司法实践大都仍坚持认为,过错由违法性与可非难性两个因素构成,这就是说要采纳过错吸收违法的观点,过错是责任的一般的、基本的要件,过错的概念本身包括了行为的违法性,因而违法行为不应作为独立的责任构成要件。[37]因此,在法国,一般侵权责任的构成要件只应当采取三要件说,而非四要件说。在法国法中,广泛接受了“不得损害他人(neminem laedere/notharming others)”的侵权责任法的一般义务,违反此种义务致他人损害,就应当承担侵权责任,除非行为人能够证明自己没有过错。“不得损害他人”义务意味着只要基于过错造成他人损害即承担赔偿责任,这就为以过错吸收违法性奠定了基础。因为,“要求某人遵循‘适当行事的规则’比法律或法规之规定的要求更高。善良家父甚至在法律不要求其在当时条件下如此作为的情况下如此作为。”[38]尤其是《法国民法典》第1382条采纳了过错责任的一般条款的模式,该条款适用的范围极为宽泛,从而使得过错的确定极富有弹性和包容性,因此,为过错吸收违法性的概念提供了极大的方便。正如法国学者普兰尼奥尔和萨瓦蒂安等人所指出的:过错是一种行为的错误和疏忽,它是指行为人未能像“良家父”那样行为,过错内涵具有双重性,即过错不仅包括行为人主观上的应受非难性(imputability),也包括了客观行为的非法性(un-lawful)。此种观点深刻地影响了法国法院的司法实践。受法国法的影响,其他一些国家也有同样规定,如比利时规定,任何违法的行为都构成过错,除非行为人存在着特定的正当理由。[39]比较我国《侵权责任法》第6条第1款和《法国民法典》第1382条,就可以发现两者之间极大的相似性,《法国民法典》第1382条没有提及违法的概念,因此,法国学者大多认为法国法中没有采纳违法性要件。[40]同样,基于我国《侵权责任法》第6条第1款也可以认为我国《侵权责任法》没有采纳违法性要件。
笔者认为,我国《侵权责任法》第6条第1款否定违法性要件,没有采纳行为不法说,而实际上是作出了以过错吸收违法性的制度选择。我国《侵权责任法》没有采纳所谓违法一词,而只是使用了过错的概念,表明在过错中包含了违法。这就是说,凡是行为人的行为明显违反了法律规定,毫无疑问表明行为人具有过错,但尽管没有违反现行法律的规定,如果违反了注意义务,仍有可能具有过错。显然过错的概念较之于违法更为宽泛,其优点主要表现在:
第一,发挥过错责任一般条款的兜底作用。《侵权责任法》第6条第1款作为一般条款,属于兜底规定,凡是侵权法中没有特别规定的,都可以适用该条规定。在此种情况下,就没有必要再用违法性来一一对应,检验是否有现行法的规定以及行为人违法的事实。
第二,减轻受害人的举证负担。构成要件的简化,实际上减轻了受害人的举证负担。从过错责任一般条款来说,原告只需要证明《侵权责任法》第6条第1款规定的三项要件,主要是证明加害人的过错即可,而不需要在此之外证明加害行为的违法性。当然,如果原告能够证明被告的行为本身就具有违法性,如殴打或者砸毁他人财物等,这就足以表明行为人具有过错,从道德上具有可谴责性,从而应当承担责任。相反,如果采取违法性的标准,要求法官必须要判断行为是否具有违法性,这就使归责人为地复杂化,事实上,行为的违法性仅仅是过错的状态延伸。从归责的角度来考虑,通过界定某种行为是否违法来使行为人承担责任是不必要的。所以,在责任的判断上,增加行为的违法性要件,实际上就是对受害人的救济增加了一道障碍。例如,在银河宾馆案中,被害人王某被犯罪人杀害,其父母要请求银河宾馆赔偿。二审法院认为,“本案中罪犯七次上下宾馆电梯,宾馆却没有对这一异常举动给予密切注意。”[41]因此,法院以宾馆违反安全保障义务为由判定银河宾馆要对受害人王某的父母承担侵权责任。在该案中,如果要以违法性作为要件,一定要求原告就宾馆的行为是否具有违法性举证,这是根本无法做到的。但若不以违法性为要件,银河宾馆违反了安全保障义务,具有过错,故而应当承担责任。
第三,正确认定侵权责任。采用过错吸收违法的概念,法官就可以采用多种标准确定行为人的注意义务,并在此基础上判断行为人是否具有过错。违法性作为构成要件的最大难题就在于,违反的“法”究竟如何定义?这是该理论产生以来的争议话题。在我国,许多学者对此也存在争论。例如,张新宝教授主张对违法性采取最广义的理解,即违法性中的“法”不仅包括民事法律,也包括宪法、刑事法律、行政法律、环境保护法律和其他任何实体法律,违反任何一个包含有确认与保护他人民事权益的内容或者包含有行为人义务的内容的法律即为违法;同时,违法性不仅包括违反具体法律条文或具体法律规范的情况,也包括违反法律基本原则的情况,甚至包括违反最高人民法院的规范性司法解释的情况。[42]严格地说,在侵权法中,以违反现行法作为标准是不可行的,因为法律上规定注意义务的情形较少。即便是在医疗损害责任中,对于违反诊疗规范的规定,也不能说其是违法,毕竟诊疗规范不属于法律的范畴。如果将违反法律原则作为标准,则违法性就变得没有意义,因为法律原则是非常宽泛的。例如,公平正义是法律原则,则任何侵权行为都可以被认定为违反了这一原则。对违法性要件的强调,可能会让法官产生误解,即在具体的案件裁判过程中,要求被告的行为必须违反现行法律的明确规定。但在现实中,有很多侵权案件的被告并没有违反现行法,而仅仅是没有尽到注意义务。而法官对违法性要件的错误理解,可能就会使得这些被告逃过法律的责任。所以在过错概念吸收违法之后,就一般过错侵权的情况而言,即行为人客观上已经因为过错造成对他人民事权益损害的情况下,这种过错的表现形式是多样的,既可能违反了有关法律t的规定,也有可能并没有违反法律的明文规定,只是没有尽到必要的注意义务等原因,而造成对他人民事权益的侵害,这和违法与否并没有直接的对应性。尤其需要指出的是,由于过错包括行为的违法性概念,使行为的违法性不再作为责任构成要件,这样,在过错和过错推定责任中适用的构成要件便从四要件简化为三要件。这三个要件是:损害事实、因果关系、过错。过错为归责的最终构成要件。如果将上述三要件作为责任构成要件,则司法审判人员在因果关系存在的基础上认定侵权责任时,只需审慎地认定行为人有无过错,就可以确定行为人是否应负责任,而不必对行为人的行为是否违法作出牵强附会的判断。过错包括了行为的违法性,意味着过错是一个主客观因素相结合的概念,这就为过错推定责任的广泛运用提供了基础,从而能很好地适应归责客观化的需要。
《侵权责任法》第6条第1款中针对过错侵权使用了“侵害”一词,而与第7条关于严格责任规定中的“损害”一词相区别,主要原因在于,在过错责任中,过错本身具有可非难性,因而承担责任的前提是一种侵害他人民事权益的行为。但侵害行为并不等于是一种违法行为。侵害行为是从结果上来判断的,增加违法性概念,不仅无法找到现行法律依据,而且会使侵权责任构成要件理论变得极为复杂。如果违法行为能够作为独立的责任构成要件,则这一要件必须与过错要件相区别。根据主张违法行为为独立要件的学者的观点,违法行为和过错是不同的,违法行为是对行为人的外部行为在法律上的客观判断,即行为所表现于外部的事实与法律规定相抵触。至于过错的概念,乃是对行为人主观状态而不是客观行为的判断。史尚宽先生指出,违法行为是指“行为外部之与法规抵触(客观的要素)而言,其内心状态如何(如注意义务之有无违反),在所不问。是以故意过失(主观的要素)之有无,为负责与否之问题,与违法性无关”。[43]但是笔者认为,使用“违法行为”、“不法性”的概念来概括许多违反现行法规定的侵权行为是正确的,但不宜以“违法行为”作为适用于各种侵权行为的责任构成要件,因为对此种要件在理论上作出科学的定义和限定是极为困难的。
笔者认为,违反注意义务可以作为统一的标准来判断过错,注意义务的来源是多元化的,可以是来自于法律和行政法规等,也可以是技术规则等,还可以是法律的基本精神。凡是违反了注意义务,都可以认定为存在过错。因此,只要以统一的注意义务,就可以构建过错的认定标准,而没有必要在此之外设定违法性标准。德国学者认为,现代的发展方向指向行为义务的排他的或者至少是基础性的适用,对这一义务的违反则应将损害归责于致害人……这一行为义务类似于普通法中的注意义务(duty—to—take—care),这在德国法中体现为判例所采纳的大量补充合同法的保护义务、照顾义务和一般行为义务(Schutz—,Obhuts—und allgemeinenVerhaltenpflichten),还包括第823条第1款中的框架权、交往安全义务、产品责任义务等“部分一般条款”。[44]“对注意地/谨慎地行为这一义务的违反,在法国法和瑞士法上也构成侵权事实构成的中心,……对它的详细的解释构成了对‘过错’和‘违法性’事实构成描述的特别重要的部分。”[45]从侵权法的发展趋势来看,随着侵权责任法的发展,过失的判断标准出现了客观化的趋势,而过失的客观化就意味着,过错可以吸纳违法。保护受害人的需要,导致了过错概念的客观化,这使得过错与违法性的区分更为困难。违法性要件独立存在的主要价值依赖于主观过错的确立,我国台湾学者苏永钦曾指出,“私人间追究责任势须从‘期待可能性’着眼,只有对加害于人的结果有预见可能者要求其防免,而对未防免者课以责任,才有意义。”事实上,由于民事侵权行为大多为过失行为,很难用现行法的规定判定行为人的行为是否合法。即使采用实质违法理论,也必须要考虑行为人的行为是否违反了某种行为标准,这就使得过错的判断和违法性的判断很难分离。例如,某甲邀请某乙做客时,某甲的暖瓶突然爆炸致某乙受伤;某人在某商店门前歇息时,被该商店屋檐上掉下的“冰溜子”砸伤。在这些案件中,很难说某甲、某商店的行为违反了现行法的规定。同时,为了使大量的因缺乏注意、技术、才能等原因而造成损害结果的行为人,不至于因为不符合违法行为的要件而被免除责任,就必须采用较为宽松的标准来判断某种行为是否违法,由此将必然导致违法行为和过错的概念相混淆。例如,荷兰民法曾把违法行为作为责任构成要件,但其最高法院根据实际归责的需要,不得不给违法行为下了一个宽松的定义,即“任何人因其行为或疏忽侵害了他人的权利,或违反了法定义务,或形成不正当行为,或缺乏在日常事务中的注意标准,都是违法行为”。[46]这个概念显然包含了过错的成分。瑞士的实践也表明,采纳宽松的标准来判断行为的违法性,则“过失问题和行为的违法性问题或多或少是相互重叠的”。[47]即使在德国,到了20世纪80年代后期,以Wagner为代表的一批德国学者,就已经提出了建构统一过错与违法性的理论,他们认为可以将德国侵权法三阶层结构用法益侵害、义务违反、以及违反义务的行为与法益损害之间的因果关系这三者来加以概括,[48]这实际上就是采纳了过错吸收违法性的观点。von Bar教授领导的欧洲民法典小组,在考察行为违法性要件之后认为,违法性应当与客观过错合二为一,统一使用“可归责性(blameworthiness)”一词来替代,[49]这也反映了违法性概念发展的新的动态。
总之,笔者认为,作为责任要件的违法性,并不具有特定的、与过错的概念相区别的内涵,因此,违法性不宜作为独立的责任构成要件。民事过错不是单纯指主观状态上的过错,而同时意味着行为人的行为违反了法律和道德标准,并造成对他人的损害,过错体现了法律和道德对行为人的行为的否定评价。违法行为是严重的过错行为,但过错又不限于违法行为,还包括了大量的违反道德规范和社会规范的不正当行为。因此,过错的概念要比违法行为的概念在内涵和外延上更为宽泛。应当采用违反注意义务作为统一的标准来判断过错,从而正确地认定责任。
四、减轻或免除责任的事由规则排斥了违法性要件
考察我国《侵权责任法》是否采纳违法性要件,还要考察其在免责事由上是否采纳了违法性的概念。按照德国法的“结果不法说”,在侵害第823条列举的权利和法益(即我国法律中的绝对权)即推定行为具有违法性,此时原告仅需要证明其权利受到侵害的事实,但加害人可以证明阻却违法事由的存在,反驳推定的违法性。[50]因而,违法性概念的引人有助于解释违法阻却事由的功能和适用途径。德国学者Deutsch将其称为违法性的独立功能。[51]所以,存在阻却违法事由时,可以被免除责任。有学者认为,违法性要件会导致违法性阻却事由,如果否定违法性,难以处理违法性阻却事由的问题。“违法”的特征仅仅意味着,侵害人可以通过正当理由(Rechtfertigungsgrund)的证明来免除责任。例如某个电车司机按照交通规则驾驶时,伤害了一个路边攀车的人,虽产生损害结果,但其行为不构成违法,因此无需负责。不法性要件可以为阻却不法事由或正当化事由提供理论支持,引发行为人举证证明阻却不法性事由的存在。阻却不法事由或正当化事由,是指行为虽然造成了人的损害,但依法能够阻断或排除行为不法性的法定客观事实,涵盖后面我们将要探讨的自助、正当防卫、紧急避险以及受害人同意等。将不法性独立可以增强正当化事由的理论说服力,有助于解释在不法阻却事由(Re-chtsfertigungsgrund)存在的情况下,行为人虽然实施了加害行为,但因行为人的行为是一种实施法律赋予其权利的行为,不具有本质上的社会危害性,行为本身固有的属性是适法行为,因此不负侵权责任。[52]笔者认为,这是一个免责的问题,在“违法性”的判断上,已针对具体的个案确定行为人是否有社会活动上之一般注意义务,因此,违法性阻却实际上也是一个过错的阻却,否认违法性概念不会导致免责事由的丧失。[53]
从免责事由来看,《侵权责任法》采取的是“减轻和免除责任事由”的立法表述,而并未采取“违法阻却事由”。违法阻却事由的前提是违法性要件的承认,立法表述的不同会导致以法律规范作为前提的法解释的不同,因此,我国《侵权责任法》似乎没有必要采取违法性的解释方案,事实上,德国学者在讨论过程中已经对违法性的采纳是否是减轻和免除责任事由的前提提出了有力的疑问。[54]同时,违法阻却事由的范围必须由法律所明确列举,而这一点显然与我国侵权法并不符合,我国侵权法的减轻和免除责任事由是例示性的规定,即除了《侵权责任法》第三章所明确列举的事由之外,仍然存在其他的减轻和免除责任事由。最后,减轻和免除责任事由也并非完全能够被违法阻却事由所涵盖,违法阻却事由使得违法性不成立,此时行为人完全不需要承担侵权责任,这样就不能涵盖我国侵权法中的减轻责任事由。例如受害人过错可能仅仅导致行为人侵权责任的减轻而非免除,此时,它就无法被违法阻却事由所涵盖。
从我国《侵权责任法》的相关规定来看,其并未承认所谓违法阻却事由这一概念。理由在于:
第一,侵权法规定的各种免责事由,本质上都是加害人没有过错的情形。阻却违法事由的概念意味着,出现了法定的免责事由之后,就表明行为不具有违法性。在德国侵权法中,阻却违法事由所阻却的目标是违法性,而非过错。“如果加害人可以援用一项排除违法性的理由,则应当否定其行为的违法性,特别是正当防卫、合法的紧急避险、受害人对行为的同意以及代表正当利益,往往可以成为排除违法性的理由。”[55]但这显然不符合我国侵权法所规定的免责事由的立法宗旨。因为《侵权责任法》第三章的规定只是表明行为人没有过错,而不是表明行为人不违法。《侵权责任法》第三章都规定的是过错责任的免责和减轻责任事由。因此,也可以说都是排除了一般侵权责任中过错这一构成要件,从这一意义上来讲,它们都是排除过错的事由而非阻却违法的事由。例如,《侵权责任法》第26条规定:“被侵权人对损害的发生也有过错的,可以减轻侵权人的责任。”《侵权责任法》第27条规定:“损害是因受害人故意造成的,行为人不承担责任。”从这两个条款可以看出,在损害因受害人故意导致的情况下,造成损害的实际上是受害人自身的过错行为,而非行为人的过错行为,故而行为人不承担责任;在损害是受害人和行为人过错行为共同作用的结果的情况下,则由二者分担责任,从而表现为侵权人的减轻责任。
第二,侵权法上的免责事由不限于法律规定的情形。一些学者在解释阻却违法事由的概念时,认为出现法律规定的事由,才能阻却违法,导致行为人免责,如此才能够符合违法性要件设立的目的。例如,有学者认为,“阻却不法事由或正当化事由,是指行为虽然造成他人损害,但依法能够阻断或排除行为不法性的法定的客观事实”,[56]因此法定的免责事由出现,就可以否定违法性的构成。笔者认为,不能用违法性这一要件来解释违法阻却事由。违法阻却事由的概念本身是值得商榷的。这一概念最初来自于德国法,又称违法性阻却事由、排除违法性事由等。在我国与其同义语的有排除社会危害性的行为、排除犯罪性的行为和正当行为等称谓。在刑法中,由于奉行罪刑法定原则,各种免责事由也是由法律规定的。但是在民法中,就一般侵权行为即过错责任而言,法律上不可能将免除和减轻责任的事由全部法定化,这也是根本做不到的。尽管我国《侵权责任法》第三章规定了部分免责事由,包括受害人的故意、第三人的行为、正当防卫、紧急避险等,但是这只是对实践中典型的免责事由的规定,而并未排除其他免责事由存在的可能性。相反,学理和司法实务普遍认同自助、意外事故、自甘风险等法律没有规定的免责事由。故而,在司法裁判中,如果侵害人确实可以证明其没有过错的情形,如证明其属于正当行使权利、从事正当的舆论监督等,则可以被免除责任。在我国司法实践中,甚至在侵害人格权的情形,出现了“公众人物”的概念,并认为,公众人物的人格权应当受到限制,从而作为免除责任的理由。由此表明,我们不能用违法阻却事由的概念来理解免责事由,并不是法律有规定时才能免责,如此是误解了侵权法的规定。
违法阻却的概念是以法律对免责事由有明确规定为前提的,也就是说符合了法律关于免责事由的规定,从而导致了免责。但事实上,从第三章的立法目的来看,如前所述,《侵权责任法》第三章并非对免责事由的完全列举,这就与违法阻却的概念存在背离。既然第三章列举的都是排除行为人过错的事由,这也就意味着所有能够证明行为人没有过错的事由,都可以作为一般侵权责任的免责事由来对待,这才是该章的立法本意。如果使用违法阻却事由的概念,反而限制了免责事由的范围。如果采用违法性概念将免责事由只限于法律规定的情形,将不利于对案件的正确处理。因为有些制度就会因为缺乏法律的规定而无法使用,这显然不符合第三章对免责事由采取的开放性立法的态度。
第三,侵权法上的免责事由包括了减轻责任的事由。违法阻却的概念只是限于免除责任,而我国《侵权责任法》第三章的规定也包括了减轻责任。我国《侵权责任法》的重要特点之一是,其常常将减轻和免除责任一并规定。一方面,法律对一些没有过错的情形究竟是免责还是减轻责任,采取了较为笼统的规定。例如,《侵权责任法》第28条规定:“损害是因第三人造成的,第三人应当承担侵权责任。”该条中,法律只规定第三人的责任,没有规定被告是否应当减轻或免除责任。另一方面,法律对于符合免责事由的情况,也规定可以减轻责任。例如,《侵权责任法》第26条规定:“被侵权人对损害的发生也有过错的,可以减轻侵权人的责任。”由此可见,第三章关于责任的减轻和免除主要是围绕过错而展开的,并不是按照违法性要件的思路而构建的。因此,我国《侵权责任法》中的免责事由较之《德国民法典》中的违法阻却事由更为宽泛。德国学者一般认为,违法阻却事由并不包含减轻责任的事由,例如混合过错。[57]
应当承认,在严格责任的情况下,有关免责事由是由法律明确规定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法律就承认了违法阻却事由的概念。一方面,严格责任本身就以法律规定为前提,其本身就属于极为特殊的情形,不能把特殊情形作为一般规则来处理。另一方面,与过错责任不同,严格责任本身就不具有严格意义上的道德的可非难性。自然,以违法阻却来免除严格责任,在逻辑上也是难以成立的。此外,免责事由的确定,并不是必须通过承认违法行为的概念才能解决。在没有把违法行为作为免责要件对待的情况下,法律也可以规定免责事由。同时,应当看到,免责事由的存在主要是指行为人对损害的发生没有过错或与损害的发生没有因果关系,从而应使其被免除责任。所以,通过过错的概念就可以解释免责事由及其效力问题。
五、严格责任中也不存在违法性要件
考察我国《侵权责任法》是否采纳了违法性概念,还应当考虑严格责任中的违法性。有学者认为:
从瑞士侵权法改革的经验中虽然可以得出应当接受传统的纯粹结果违法的思想,该结果违法可以标记出被侵害的权利和法益,并且可以就整个侵权法、危险责任乃至因侵权所造成的不当得利规定一个整体方案。但另外一方面,他们并没有放弃行为违法的观点,因为行为违法反映了对加害人的责难性,所以,较之于结果违法,行为违法在本质上提供了较强的责任基础。[58]
因而,结果不法说可以用来解释严格责任。这就是说,在严格责任中,行为人虽然没有道德上的可非难性,但是,其侵害结果的存在也可以作为推定违法性存在的基础。
采纳违法性要件的学者认为,这有利于解释严格责任的适用。因为在严格责任的情形下,都是法律的特别规定,所以具有违法性。应该看到,根据我国《侵权责任法》第7条,严格责任只适用于法律明确规定的情形。《侵权责任法》第7条规定:“行为人损害他人民事权益,不论行为人有无过错,法律规定应当承担侵权责任的,依照其规定。”此处使用了“损害”的概念而不是“侵害”的概念。之所以采纳“损害”的概念,表明在适用严格责任时,行为人的行为大多具有合法性,其活动甚至是对社会有益的。行为人并没有因过错而实施某种行为,其行为不具有可非难性和应受谴责性。从该条规定来看,其排除了违法性概念。所以,依照文义解释,将行为违法性作为侵权责任的构成要件缺乏依据。既然法律有特别的规定,那么在适用严格责任时不能只援引该法第7条的规定,还必须和法律上的特别规定结合起来,才能作为承担责任的依据。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严格责任就是采纳了违法性的要件,因为,在严格责任情形下,归责的基础是危险而非过错,承担严格责任本身并不具有道德_上的可非难性。所以,根本就不能使用“违法”这一概念来对之加以判断。否则,无异于宣称法律规定为严格责任的各种情形本身就是违法的。而恰恰相反,这些情形,如各种高度危险作业,正是法律所鼓励的新兴技术、产业。这种新技术、新方法、新工艺正是因为其技术上的新颖,从而蕴含着不可测的风险;即便尽到最大注意义务仍然无法避免损害的发生,但其对人类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意义又使立法者无法对之加以禁止。故而,立法者在容忍此种行为、物件合法存在的同时,通过特别立法对其造成的损害科加严格责任,以救济受害人的损失。申言之,法律对严格责任的规定,恰恰是在承认该行为或者危险物的合法性而非违法性。所以,德国学者也认为,在严格责任中,不存在违法性要件。例如,德国著名学者Canaris认为,在今天,危险责任在“法律伦理上居于次要位置(rechtethisch unterlegen) ”,因为危险责任并不具有不法性。[59]德国法院也认为:在涉及危险责任的案件中,根本就不用考虑违法阻却事由的问题。[60]在这种情况下,过错已经替代了违法的概念。
严格责任仅仅适用于特殊情况,本身就表明它属于例外、特殊的情形,而不是普遍的情形。不能以这种例外规定来推导出普遍规则。即便承认在严格责任中可以用结果违法来解释,这也不意味着,违法性是普遍要件。因为严格责任毕竟是特殊情况,不能以特殊代替一般。如果认为在严格责任的情况下结果具有违法性,那么违法性的判断本身又是多重的。如此,反而使得该概念失去其统一性,使得法律体系的内在一致性受到怀疑。一方面,采纳违法性的概念,必须要明确、统一违法性的标准。不能一会儿是行为违法,一会儿又是结果违法。另一方面,所谓结果违法,无非就是损害的可救济性问题。这一情形,不仅在严格责任中可能出现,在过错责任中也经常出现。其本质上只是一个损害可救济性的问题,应当纳入损害来讨论。例如,正当竞争虽然造成了他人的损害,但仍然不承担责任。这其实表明的是此种损害本身不具有可救济性。如果将其纳入结果违法当中反而不能解释。葡萄牙学者Antunes Varela认为,理论学界有结果不法与行为不法两种判断加害行为不法性的学说,行为不法与结果不法采用了两种迥然不同的方法来确定行为的不法性,二者的区别源于我们对其的关注的重心不同,并由此可能会导致规范效果迥异。其进一步指出,结果不法对于行为本身无法作出是否具有不法性的判断,不法性是指加害行为具有不法性,是依照侵害行为本身来判断分析的,而不是单纯的按照行为所造成的损害结果来认定行为的不法性。[61]违法性的判断标准具有一定的弹性,判断方法宜采用行为不法说,而不是行为后果具有不法性。
尤其应当看到,在严格责任中,我国法律的有关规定明显排除了违法性的概念,从我国《侵权责任法》的相关规定来看,明显排除了违法性概念。具体表现在:
第一,《侵权责任法》第44条规定:“因运输者、仓储者等第三人的过错使产品存在缺陷,造成他人损害的,产品的生产者、销售者赔偿后,有权向第三人追偿。”在第三人行为造成缺陷的情况下,尽管产品的生产者和销售者没有过错,更谈不上违法性,也要承担责任。其原因就在于,产品责任是不以过错和违法性为前提的。运输者、仓储者的行为本身是完全没有违法的,但法律仍然明确要求其承担责任。
第二,《侵权责任法》第65条规定:“因污染环境造成损害的,污染者应当承担侵权责任。”该条确立了严格责任原则。《民法通则》第124条规定,“违反国家保护环境防止污染的规定,污染环境造成他人损害的,应当依法承担民事责任。”该规定删除了《民法通则》关于“违反国家保护环境防止污染的规定”和“依法”承担侵权责任的表述,这表明,《侵权责任法》的立法意图在于,只要因排污行为造成了损害,就应当承担损害赔偿责任,而不论污染行为是否符合排污标准。事实上,排污行为是否“合标”主要是一个行政法上的概念,将影响到排污者的行政责任确立和额度问题。不合标排污将引起行政责任,而合标排污一般无须承担行政责任。但企业不承担行政责任并不意味着其不应当承担民事责任。因为,行政责任制度和民事责任制度所保护的对象存在根本差异,前者保护的是国家的行政管理秩序以及相应的公共利益,尤其是,行政法对排污标准的设定是出自社会经济发展、技术进步的角度来完成的,其着眼于全社会的整体利益,针对的是不特定的污染者。[62]《侵权责任法》第65条采严格责任原则,就使得符合排污标准排污导致损害的受害人仍然可以获得救济。
第三,《侵权责任法》第69条规定:“从事高度危险作业造成他人损害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该条最终确立了高度危险责任的一般条款。但是,在该条中不仅没有规定过错,更没有规定违法,这就表明,立法者明确表明其意图,即否定违法性要件。高度危险责任一般条款主要适用于高度危险责任。例如,深圳某游乐园的“太空迷航”娱乐项目设备突发故障,导致多人伤亡。在该案中,太空迷航设施并无轨道,不属于高速轨道运输工具,同时因为“太空迷航”是娱乐活动,而不是一种生产活动,也不宜纳入到高空作业的范畴。再如,广西某地曾发生热气球爆炸,导致多人伤亡。由于热气球不属于高空作业,因此这两个案子都不能适用《侵权责任法》第73条的规定,但可以适用高度危险责任一般条款的规定。从上述情形来看,在严格责任情形下,法律在尽可能避免违法性的表述,立法者在尽可能避免因违法性概念而产生的误解。
正是因为在一些适用严格责任的情形下,我国《侵权责任法》特别强调不考虑行为违法性要件,在此表明立法在严格责任中排斥了违法性要件。
六、结语
著名德国学者基尔克(Otto von Gierke)在批评德国物权行为理论时,曾有一句名言:“如果在立法草案中以教科书式的句子强行把一桩简单的物品买卖,在至少是三个法律领域里依法定程式彻底分解开来,那简直是理论对生活的。”[63]这句话似乎也可以用来分析侵权法中的违法性理论。笔者认为,违法性理论是德国法的产物,也是德国语境下的产物,其用于解释德国法的相关规定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说服力。但是,鉴于我国《侵权责任法》已经明显排斥了这一概念,所以,照搬德国法的理论来解释中国的《侵权责任法》,未免有削足适履之嫌。我们不否认,运用此理论可以来解释个案中的个别现象,或者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以此来概括所有侵权责任的构成要件则既不符合现行立法的规定,也不符合司法实践的需要。从中国的现行立法来看,显然在过错责任中采纳了三要件说,将违法性要件排除在外,以过错的概念吸收了违法性的概念,这是笔者学习研读侵权法的点滴体会。
注释:
本文在写作过程中,许德风副教授、朱虎博士帮助提供了有关德文资料,提出修改意见,在此谨致谢意。
[1]参见王泽鉴:《侵权行为法》(第1册),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页229。
[2]Rudolf Jhering,Das Schuldmoment im Roemischen Pnvatrecht,Giessen,1867,S. 5.
[3]von Jhering,Das Schuldmoment im Roemischen Privatrecht,S. 6 f.
[4]参见李承亮:“侵权责任的违法性要件及其类型化”,《清华法学》2010年第5期,页79。
[5]Deutsch/Ahrens,Deliktsrecht,4. Auflage,Carl Heymanns Verlag KG,Kö1n,2002,S. 39
[6]参见李昊:《交易安全义务论—德国侵权行为法结构变迁的一种解读》,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页254。
[7]参见(英)约翰格雷:《法律人拉丁语手册》,张利宾译,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页49。
[8]See Christian Von Bar,Principles of European Law-Non-Contractual Liability Arising out of DamageCaused to Another,European Law Publishers& Bruylant 2009,p. 243.
[9]Ibid,p. 244.
[10] Vgl. Brüggemeier,Deliktsrecht,Nomos Verlagsgesellschaft,Baden-Baden,1986,S. 85.
[11] 参见(奥)H.考茨欧主编:《侵权法的统一违法性》,张家勇译,法律出版2009年版,页170-171。
[12] MünchKomm—Wagner,§823,Rn. 6
[13]参见王泽鉴:《侵权行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页216。
[14]参见程啸:《侵权责任法总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页297。
[15]王泽鉴,见前注[13],页229。
[16]参见周友军:《交往安全义务理论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页141。
[17]王泽鉴,见前注[13],页218。
[18] MunchKomm—Wagner,§823,Aufl. 4,C. H. Beck, 2004,Rn. 2.
[19]程啸,见前注[14],页297。
[20] Vgl. Larenz/Canaris, Lehrbuch des Schuldrechts, Bd. II:Besonderer Teil, Halbband. 2,13. Auflage, C. H. Beck, München, 1994,S. 351.
[21] MünchKomm—Wagner, §823, Aufl. 4, C. H. Beck, 2004, Rn. 2;也请参见王泽鉴,见前注[13],页218。
[22](德)Ernst von Caemmerer:“侵权行为法的变迁(上)”,李静译,载《中德私法研究》2007年第3卷,页76。
[23]参见王胜明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侵权责任法>解读》,中国法制出版社2010年版,页10。
[24]参见扈纪华、石宏:“侵权责任法立法情况介绍”,《人民司法(应用)》2010年3月,页8。
[25]同上注,页8。
[26]同上注,页8。
[27]参见《最高人民法院公报》1990年第3期。
[28]例如,《日本民法典》最初在第709条中,仅使用了“侵害权利”的表述,后来,2004年修改民法时,增加规定了“受法律保护的利益”,但是,在实践中,对权利和利益之间的界限,也存在不少争议。通常,哪些利益受到保护,是通过判例来解释的。
[29]考茨欧,见前注[11],页14。
[30]参见李昊:“德国侵权行为违法性理论的变迁”,载田士永等编:《中德私法研究》2007年第3期,页12—13。
[31] B. S. Marksinis, A Comparative Introduction to the German Law of Torts, Clarendon Press Oxford(led1994),p. 69.
[32] André Tunc: 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Comparative Law,Vol.4,Torts,Chapter 2,Liability for One's Own Act,J. C. B. Mohr(Paul Siebeck,Tuebingen),1975,pp. 15—17.
[33]参见王千维:“民事损害赔偿法上‘违法性’问题初探(上)”,《政大法学评论》第66期。
[34] Jean Limpens, 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Comparative Law,Vol. 4,Torts,Chapter 2,Liability for One's Own Act,J. C. B. Mohr(Paul Siebeck,Tuebingen),1975,p. 16.
[35]程啸:“侵权法中‘违法性’概念的产生原因”,《法律科学》(西北政法学院学报)2004年第1期。
[36](德)克里斯蒂安冯巴尔:《欧洲比较侵权行为法》(下卷),焦美华译,张新宝校,法律出版社2001年版,页282。
[37]程啸,见前注[35],页46—47。
[38](德)克雷斯蒂安冯巴尔:《欧洲比较侵权行为法》(上册),张新宝译,法律出版社2001年版,页40。
[39]同上注。
[40]李承亮,见前注[4],页75 、90
[41]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公报》2010年第2期。
[42]张新宝:《侵权责任构成要件研究》,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页57。
[43]史尚宽:《债法总论》,台北自版1957年版,页102
[44] Vgl. Fikentscher, Schuldrecht, Aufl. 9,Walter de Gruyter, Berlin, 1997,S. 289.
[45](德)克默雷尔:“侵权行为法的变迁(上)”,李静译,载《中德私法研究》第3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页90。
[46] Hoge Read 31.Jan. 1919W.1919. NO 10365.
[47] Jean Limpens,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Comparative Law, Vol. 4,Torts,Chapter 2,Liability for One's Own Act, J. C. B. Mohr(Paul Siebeck,Tuebingen),1975,p. 17.
[48] Koetz/Wagner,Deliktsrecht,10. Aufl.,Luchterhand,2005,S. 49.
[49] Christian von Bar, Konturen des Delikskonzeptes der Study Group on European Civil Code-Em Werk-stattbericht,ZeuP 2001,520f.
[50]李昊,见前注[30],页9。
[51]Erwin Deutsch,Allgemeines Haftungsrecht,2 Aufl.,Carl Heymanns Verlag KG,Koeln, 1996,S. 163
[52]参见(德)福克斯:《侵权行为法》,齐晓坤译,法律出版社2006年版,页85。
[53]参见王千维,见前注[33],页14。
[54]Kötz—Wagner, Deliktsrecht, Auf. 10, 2006, S. 45.
[55]福克斯,见前注[52],页85—86。
[56]唐晓晴、吕冬艳:“《东亚侵权示范法》澳门法域报告:行为与违法性”,东亚侵权法学会:《<东亚侵权示范法>法域报告》,2010年8月,页336。
[57] Vgl. Fikentscher, Schuldrecht, Aufl. 9,Walter de Gruyter, Berlin, 1997,S. 318.
[58]Koziol, Rechtswidrigkeit, bewegliches System und Rechtsangleichung; ders.,Unification of Tort Law:Wrongfulness, S. 131,Wagner, Gemeineuropaeisches Deliktsrecht, Ⅲ. 3;Jansen, Auf dem Weg zu einem euro-paeischen Haftungsrecht, S. 39 f.
[59] Canaris,Die Gefährdungshaftung im Licht de neueren Rechtsentwicklung,S. 16.
[60] BGHZ, 24, 21, 26.
[61] Joǎo de Matos Antunes Varela,债法总论,第1卷,第10版,唐晓晴译,未出版,页380。
篇6
论文摘要:事实劳动关系是客观存在而缺乏必要的法定要件的劳动关系。世界各国不同程度地存在事实劳动关系,有些国家对此报以肯定态度并将其确认为劳动关系的主要形式之一,有些国家,包括我国,则对此持相对反对的态度,对此加以限制。产生事实劳动关系的原因多种多样,针对不同性质的事实劳动关系,立法上应当有不同的对策。但是在现阶段,由于我国复杂的现实国情和我国立法技术的局限性,我国在事实劳动关系的立法上仍然不可避免地存在一定的缺陷。我国应当借鉴国外的立法经验,结合我国现实,对事实劳动关系做进一步的完善。
一、国内外事实劳动关系的发展概述
(一)国外事实劳动关系的不同定性
劳动关系起源于英国,第一次工业革命带给英国发达的劳资关系网。此后的西欧工业革命的进行,使得劳动关系在西方国家的立法中得到长足的发展。19世纪以劳动关系的法律调整一直沿用罗马法的体系,雇佣契约关系被当作劳动力的租赁,而非独立的契约类型。19世纪末以来,随着社会特别是经济的发展,劳工问题对社会的影响越来越俱突显性,各国对劳动关系的法律属性的定位上,开始出现多元化的发展。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的几种立法类型:(1)将劳动关系作为雇佣关系的一种,由民法典来规定。(2)劳动关系完全取代雇佣关系,仍然在民法典中规定。(3)劳动关系独立于民事关系,劳动关系脱离于民法典的调整,而只由劳动法调整。①
对劳动关系不同的定性,使得各国对劳动关系的立法千差万别,从而对事实劳动关系的见解也大相径庭。比如,主张劳动关系作为雇佣关系的一种的国家,在劳动关系的建立上更加注重当事人的意思自治,只要当事人达成契约,是否需要一个书面的劳动合同无关紧要,事实劳动关系是劳动关系的常态,仅在特殊情况下才需签订书面劳动合同。而将劳动关系独立于民法的国家,则更加注重劳动法的社会属性,特别对社会实质正义的实现的影响。这样的情况下,国家将相对更多地介入劳动关系,甚至对劳动关系和事实劳动关系作出区分。
(二)我国事实劳动关系的相关规定和概念界定
我国在20世纪80年代实行了劳动合同制度,为劳动关系的调整提供法律依据。最早使用事实劳动关系这一概念的规范性文件是原劳动部办公厅1992年3月31日在给吉林省劳动厅的《关于全民合同制工人合同期满后形成事实劳动关系问题的复函》,该文件将事实劳动关系描述为“合同期满后既没终止又没续订”而形成的一种事实上的劳动关系状态。
现阶段,我国除了在《民法通则》里对一般的合同关系做了原则性规定以外,另立单行法《劳动法》和《劳动合同法》,作为调整劳动关系的特别法。可见,我国将劳动关系作为独立于民法的一种特殊的合同关系来调整,并采用脱离民法的劳动法立法模式。根据2008年新颁布的《劳动合同法》第十条第一款规定,建立劳动关系,应当订立书面劳动合同。②从这条规定推断,我国立法者坚持采用书面劳动合同形式,而对事实劳动关系原则上不予支持。但事实劳动关系在我国现实经济生活中大量存在,甚至对正常的劳资关系产生了挑战,如何在现阶段的我国,对事实劳动关系加以正确合理地调整,已经成为我国劳动立法一项重大的任务,不仅关系劳动法律体系的完整和合理,最重要的,事实劳动关系牵系了社会利益的平衡。
在事实劳动关系的定义上,学术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董保华教授认为:在我国,事实劳动关系是指用人单位与劳动者之间既无劳动合同又存在着劳动关系的一种状态。③郑尚元先生认为:事实劳动关系即无劳动契约或无效的劳动契约,而为劳务之给付。徐智华先生认为:所谓事实劳动关系是指用人单位和劳动者就某些劳动权利和义务达成口头协议,形成劳动者向用人单位提供劳动,用人单位对其支付劳动报酬的事实上的劳动用工关系,④等等。笔者认为,以上各学者的论述均只反映了事实劳动关系的某一层面。笔者支持这样一种说法,事实劳动关系,是劳动者与用人单位之间形成的一种既成事实、客观上存在却未依法签订劳动合同的劳动关系。⑤结合我国《劳动合同法》对该定义解读,笔者认为,所谓未依法订立,不仅包括没有订立书面劳动合同的情形,也包括订立的书面劳动合同违法而致使其无效的情形。
笔者支持这种定义,因为这样的定义能最大限度地使劳动关系归于有效成立。有些学者将事实劳动关系局限于订立口头协议的劳动关系,不承认无效的合同导致的事实劳动关系,认为既然劳动合同已归于无效,则该劳动关系至始不存在。这样的认定对劳动者是十分不利的。劳动关系虽然起源于雇佣关系,但劳动关系因其特有的人身属性和财产属性的兼具而于一般的契约关系不同。调整劳动关系无法用一般民法上的恢复原状、返还财产等救济手段,劳动者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工资待遇问题。其次,劳动关系作为一种特殊的契约关系,双方当事人之间的地位是不平等的。用人单位作为强大的经济实体,掌握全面的信息,于作为个人的劳动者相比,具有太多的优势,在建立劳动关系的整个过程,一般劳动者都处于被动接受的地位。再次,劳动法作为第三部门的社会法,其最重要的功能就是维护社会的实质正义,为弱者提供维权的平台。立法者在订立相关条款时,应当在价值取向上有所倾斜,如此才能达到社会法的最终目的。最后,从一般意义上来讲,劳动合同归于无效对劳动者不利。劳动者在劳动关系中处于弱势,劳动关系的无效的认定将使劳动者失去社会保险、经济补偿等一系列应当享受的待遇。尽管在这个法律关系里,劳动者仍然能够按照民法的一般规定得到相应的救济,但民法作为调整一般平等民事主体间的民事关系的普通法,其对劳动者救济的程度自然不能和向劳动者倾斜的劳动法相提并论。从两者救济的结果来看,劳动者仍然被牺牲了一部分权益。
二、事实劳动关系的发生和认定
(一)事实劳动关系发生的原因
从人类认识论角度来说,对一项事物的认识总是先看到它的结果,之后才会去分析它存在的原因。在探讨过事实劳动关系的存在及概念之后,笔者将简单分析事实劳动关系在我国大量存在的原因。
(1)用人单位与劳动者确立劳动关系时未按国家规定订立劳动合同。其中,分为劳动者不订立和用人单位不订立。劳动者不订立劳动合同,大多情况下是处于跳槽便利的考虑,用人单位不订立劳动合同,则是为了逃避自己的法律责任。一旦签订书面劳动合同,用人单位则必须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如为劳动者缴纳保险费,提供同工同酬的待遇,以及与工作岗位相关的福利待遇,并且用人单位必须遵守相关集体合同和行业合同等规定,这将大大增加用人单位的成本。
(2)双方因履行无效劳动合同产生事实劳动关系。劳动关系的无效,根据《劳动合同法》第26条,以欺诈、胁迫的手段或者乘人之危,是对方在违背真实意思的情况下订立或者变更劳动合同的;用人单位免除自己的法定责任、排除劳动者权利的;违反法律、行政法规强制性规定的,可导致劳动合同无效或部分无效。此外,劳动合同不具备相应的必备条款,也可能导致合同的无效。双方既然不存在有效的契约,自然不能成立劳动关系,由此产生事实劳动关系。
(3)合同期满后没有续订合同,也没有终止合同。虽然《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实施条例》第十一条规定,固定期限劳动合同中约定合同到期后自动续延并实际续延的,视为续订固定期限劳动合同。⑥但如果合同中未约定续订条款,双方间就形成事实劳动关系。
(4)我国就业竞争激烈的国情以及《劳动合同法》发展历史,劳动关系中用人单位与劳动者双方地位的不平等性,造成了事实劳动关系的产生。劳动者处于弱势,很多时候不得不接受用人单位的不合理条件,甚至包括将自己的合法权益置于不稳定无保障的状态,而作为追逐利润的经济主体,用人单位的目标是追逐更高的利润空间。在这样的事实状态下,事实劳动关系自然有了生存的空间。
(5)因双重劳动关系而形成事实劳动关系。根据新颁布的《劳动合同法》,应当特指劳动者与一个用人单位存在书面劳动合同,建立劳动关系的同时,又接受其他用人单位的工作任务,接受其劳动报酬,建立事实劳动关系的情形。主要表现为以下三种形式:(1)兼职,即与一个用人单位订立书面劳动合同后,又与其他用人单位建立事实劳动关系。(2)停薪留职:劳动者在停薪留职期间仍与用人单位保留劳动关系,若在此期间接受其他用人单位的工作任务,则与后一用人单位形成事实劳动关系。(3)下岗待工(包括离岗退养):根据《国有企业富余职工安置规定》及某些地方再就业工作的意见,职工离岗退养期间、下岗待工人员在一定期间(一般为二年)仍是原企业职工,如果该职工在此期间又在其他用人单位劳动,则形成事实劳动关系。
此外,有学者认为,劳动者被判劳动教养或判刑,没有与用人单位办理解除劳动合同的手续也能够形成的事实劳动关系,但笔者认为,劳动法意义上的事实劳动关系当事人应当是追求经济利益的用人单位和寻求劳动报酬和福利待遇的劳动者,其所针对的劳动关系是具有经济意义的劳动关系,而劳动教养或判刑所形成的关系,虽然具有劳动特征,但不具有经济意义,使用劳动者劳动的并非追求经济利益的团体,使用劳动者劳动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经济目的,而是惩罚目的,故不应当将其列入劳动法意义上的事实劳动关系范畴。
(二)事实劳动关系的认定
结合学界的一般表述,以及我国《劳动合同法》相关规定,事实劳动关系的认定可以总结为以下要素:
(1)劳动行为已经发生。劳动事实的存在是劳动关系存在的客观必要条件,劳动关系的标的是劳动行为,该行为的存在和终结,可称为判断劳动关系存在与否的“连结点”。《劳动合同法》第七条也规定,用人单位自用工之日起即与劳动者建立劳动关系。⑦《劳动合同法》第十条第三款规定,用人单位与劳动者在用工前订立劳动合同的,劳动关系自用工之日起建立。⑧可见,我国的劳动立法秉持了客观劳动事实存在的原则。
(2 )从属关系己经形成。这是劳动关系最大的特征,也是事实劳动关系的重要特征和构成要件之一,是劳动者让渡自己的部分劳动权利的最集中的体现。劳动者不仅将自己劳动使用权让渡给用人单位,同时放弃相应一定范围的人身权利,而接受用人单位的管理。《劳动合同法》第三十九条第一款第二项规定,劳动者严重违反用人单位规章制度的,用人单位可以解除劳动合同,且无需支付经济补偿。⑨但应当明确,即便在劳动者人身部分从属于用人单位期间,劳动所有权仍是劳动者专有的,用人单位不得利用其规章制度或其他手段侵犯劳动者合法权益。《劳动合同法》第三十八条第一款第四项规定,用人单位的规章制度违反法律、法规的规定,损害劳动者权益的,劳动者可以解除劳动合同。⑩虽然这些规定是针对形成书面劳动合同的当事人而规定的,但我们可以合理推断,这些规定亦类推适用事实劳动关系。
(3)默认的意思表示。如果双方并没有成立劳动关系的意愿,劳动关系自然无从谈起。双方当事人的合意是劳动关系契约性质的体现,也是事实劳动关系成立的必要主观要件。此外,默认的意思表示应当包括双方当事人意思表示真实。即,若存在欺诈、胁迫、乘人之危等情形,笔者认为该事实劳动关系应当归于无效,由过错方承担过错责任。
(4)欠缺法定的形式要件。如果具备形式要件,则双方当事人即形成劳动关系,而不是事实劳动关系。
三、我国事实劳动关系法律规范的不足和完善建议
(一)我国现行相关法律中的不足
2008年新《劳动合同法》实施以后,引起社会各界认识的热切关注。总体来说,新《劳动合同法》大大加强了对劳动者的保护力度,在这一点上,它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但是,基于我国现实,立法者难免在用人单位和劳动者的利益取舍间摇摆不定,这点可以从紧接新法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实施条例》中某些解释里得到体现。这种犹豫在现阶段是不可避免的,同时也将造成现行法律法规对劳动者保护的不力。结合我国现阶段国情,笔者认为,在以下方面,我国法律在事实劳动关系上仍存在缺陷:
(1)事实劳动关系产生的劳动仲裁案件对劳动者来说存在举证难题。在事实劳动关系的确认上,仍然是以谁主张谁举证为基本的举证原则。作为个体的劳动者,不仅相关文件掌握在用人单位手里,而且劳动者在相关法律知识的熟悉度上无法和用人单位相提并论,这对劳动者维护权利造成大大的不利。虽然新的法律法规规定,由用人单位对其掌握的资料负举证责任,但笔者认为,这种情况仅适用于劳动关系已确认的情况。若连双方间是否存在劳动关系都无法得到证明,则用人单位完全可以以双方不存在劳动关系而不曾掌控相关资料为由,推卸举证责任。
(2)我国禁止口头合同,并照搬了民法的无效合同的规定,导致大量事实劳动关系的存在,使得一部分劳动关系处于不稳定状态。事实上,国外立法在建立劳动关系上,大多以不规定特定合同形式为准则,而以特定书面形式为例外。即使在越南等发展中国家,也采用这种形式。自由的合同形式不仅适应经济发展的需要,也利于维护稳定的劳动关系。同时,实践证明,承认事实劳动关系不仅在法律体系发达的国家适用,即使在法治相对落后的发展中国家,也可以发挥其不可比拟的优越性。
(3)我国《劳动合同法》原则上禁止双重劳动关系,接受其他用人单位工作任务的,不仅不能影响到本用人单位交付的工作任务,经本用人单位指出拒不改正的,用人单位甚至有权利解除劳动合同,并且解除劳动合同无需支付经济补偿。?B11?而事实上,在现代的经济生活里,双重劳动关系是不可避免的。即使法律上不予支持,却难以避免现实里的“暗箱操作”。况且,笔者认为,建立双重劳动关系与否,是劳动者对自己劳动权的处分,不应由国家过多地干预。限制劳动者建立双重劳动关系的行为,事实上侵犯了劳动者的劳动权利。
(4)劳动者与用人单位签订劳动合同被认定为全部无效后,劳动者与用人单位之间形成的劳动关系按事实劳动关系处理不妥。如果存在欺诈、胁迫、乘人之危等情形而订立劳动合同,对于受害者而言,该劳动关系的存在使其遭受了损失。如果劳动合同被认定为无效以后,仍然认定为存在事实劳动关系,则无法达到救济的根本目的。
(二)对事实劳动关系的法律完善建议
(1)确立以口头形式订立的劳动合同的法律效力。口头形式订立合同不仅便于建立劳动关系,适应经济发展,同时也是与国际接轨的表现。以口头形式订立合同,不仅在建立劳动关系上为国际社会所广泛采用,甚至在国际经济贸易中也被普遍承认。我国虽然对该项规定作出保留,但在以后的发展中,合同打破书面形式的限制是不可逆转的趋势,在劳动关系的建立上亦是如此。
(2)在一定范围内承认“双重劳动关系”。这是对劳动者劳动权的保护,也是现实所不能避免的问题。与其让双重劳动关系在暗地操作中产生更多的纠纷,不如将其明文化规定,从正面调整其法律关系。更何况,承认双重劳动关系并不损害我国公序良俗,因此在双重劳动关系的承认上,并不存在太多的障碍,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建立双重劳动关系与用人单位间的利益平衡问题。
(3)确立可撤销的劳动合同制度,减少国家在劳动合同无效确认中的干预色彩。劳动关系,无论是事实劳动关系,还是以书面形式建立的劳动关系,其本质上仍是一种契约关系,国家应当给予当事人充分的意思自治。在这一点上,可以适当参考一般的合同立法,以完善我国事实劳动关系的相关立法。
(4)对事实劳动关系引起的有关纠纷可按缔约过失责任进行处理,同时,加大用人单位的举证责任。这是对劳动者利益保护的需求,也是劳动法作为社会法的一个部门的体现。特别是关于事实劳动关系的确认上,应当由用人单位负主要举证责任,但劳动者也承担一定责任的举证责任。
注释:
①肖东梅:《论事实劳动关系》,中国知网,2006年11月,第一章第一节。
②《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中国法制出版社,2007年11月版,第十条第一款
③董保华:《劳动关系调整的法律机制》,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0年7月版,第22页
④徐智华:《关于完善劳动合同立法的几个问题》,《中南财经大学学报》1999年第1期,第78页
⑤杜波:《事实劳动关系实践中的问题及法律对策》,《中国劳动保障报》2001年11月,第49页
⑥《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事实条例》,新劳动合同法资料网,第十一条
⑦《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中国法制出版社,2007年11月版,第七条
⑧《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中国法制出版社,2007年11月版,第十条第三款
⑨《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中国法制出版社,2007年11月版,第三十九条第一款第二项
⑩《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中国法制出版社,2007年11月版,第三十八条第一款第四项
?B11?《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中国法制出版社,2007年11月版,第三十九条第一款第四项
参考文献:
[1]《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中国法制出版社,2007年11月版
[2]董保华:《劳动关系调整的法律机制》,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0年7月版
[3]徐智华:《关于完善劳动合同立法的几个问题》,《中南财经大学学报》1999年第1期
[4]杜波:《事实劳动关系实践中的问题及法律对策》,《中国劳动保障报》2001年11月
[5]史晓娟:《劳动合同与事实劳动关系的法律思考》,《四川师范大学学报增刊》,2005年5月
[6]李群:《事实劳动关系的认定依据及规范》,《经济与法》,2006年5月
[7]竹文君:《事实劳动关系的认定及其法律后果》,《学海》,2001年6月
[8]朱行军、张琴:《事实劳动关系探析》,《重庆工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5期
[9]王飞:《事实劳动关系之探究》,《中国劳动》,1999年3月
[10]王艳丽、邵小波:《试论事实劳动关系的法律调整问题》,《中国劳动》,2004年9月
[11]肖东梅:《论事实劳动关系》,中国知网,2006年11月
篇7
一、中国侵权法史论文类研究总述
在中国法律史学的研究中,特别是民商法史等领域的研究中,一直存在着一个难以避免的问题--如何将现代的法律体系与传统的法律内容相结合。这个问题产生的根源是中国法律史学作为一门法学之下的次级学科,是在西风东渐之后产生的,中国传统学术中并无相应的学科存在,因而存在着研究方法、研究术语等等方面的隔阂。另外,从研究对象上来说,中国古代的法律与西方的法律存在着很大的差/:请记住我站域名/别,套用西方的法律体系来研究中国古代的法律,虽然为传统的作为史学的次级学科的法律史学带来了新生,但是两者之间必然存在一些不协调之处,在走向世界的同时,也削弱了民族文化的传统与特性。同时,由于中国传统社会的时间跨度极长,社会发展情况不论是时间上还是空间上都十分复杂,可供研究的资料或残缺稀少,或浩如烟海,且多数都存在着一定的语言障碍,这些问题都为研究增加了难度。
可喜的是,在近二十年的侵权法史的论文类研究成果中,处处可以看到学者们为了解决这些问题的尝试与努力。这主要表现在对中国古代文献的深入解读和研究对象的细化方面。经过众多学者的不懈努力,中国侵权法史的研究已经渐成体系,并形成了具有中国法史学研究特色的一套初步的研究方法。即在现代西方的侵权行为法体系结构之下,发挥中国传统史学分析解读史料这一研究特长,通过对史料内容的现代解读描述中国古代侵权法的面貌,并说明其现代意义。在这一整体方法之下,按其具体研究对象的不同,又分为通史研究、断代研究、比较研究和专题研究四大类。下文就将按照这种研究方法的划分,介绍侵权法史论文类研究的具体成果,希望读者可以从中了解到中国侵权法史研究一个方面的现状,为今后的研究提供一定的参考。
二、中国侵权法史论文类研究分述
1、通史研究
中国古代目前来看缺乏经过统一汇编的民法典,与民法相关的各种法律规定散见在各种史料之中,给研究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难度。并且,中国传统社会时间长,情况复杂,又使研究的困难大大增加。但是,这并不说明中国古代的民法研究,特别是部门法通史研究是无章可循的。如果在种种史料中耐心的梳理总结,并结合现代的法律理论加以分析,较为清晰的展现中国古代某一部门法的历史发展过程及其构成要件还是可能的。在侵权法通史研究方面,陈涛、高在敏的《中国古代侵权法例论要》便是一个代表。文中首先追述了中国古代侵权法的历史发展,指出其渊源是“原始氏族社会的同态复仇习俗”;至周代已经有因侵权行为而引起损害赔偿的实例;唐代侵权行为法例有了重大发展,之后的历展则极为有限;直至近代,才出现了完全意义上的侵权行为法。其后,作者用很大的篇幅,从侵权行为的构成要素、承担民事责任的方式、民事责任的免除三个方面,详细说明了中国古代法例中规定的侵权行为及其民事责任,特别是对后两个方面的具体表现列举的十分详尽,可以很明显的看出作者结合现代法学理论体系,充分运用已知史料的研究特点。在文章的最后,作者总结了中国古代侵权法例的特点与局限,特别说明了中国古代侵权法例中具有重视习惯和礼制,重视调解但禁止私和,根据侵害对象不同而责任不同的特点;并指出了中国古代侵权法例是在“自然经济基础、伦理道德中心文化与专制集权政治、公法本位法律支配”的环境中形成的。[1]
2、断代研究
长久以来,为了解决通史研究难以顾及发展细节的缺陷,众多的学者开始了对断代史的研究,希望通过对某一特定时期历史的研究,不断发掘、补充历史的细节,从而使学科的内容更加生动、丰满。同时,由于研究对象进一步特定化,也便于收集更加具体详实的史料,充分发挥作为中国传统学科史学的特长,研究成果的可信度大大提升。这一点在中国古代民法的研究中体现得更为突出。众所周知,中国古代的民法史料散见于各种古籍之中,其整理、总结的工作量很大,若是进行通史研究,研究者的能力往往很难满足其需要;而断代研究因为史料的局限性较大,便于研究者对其精心研读,从而得出内容详尽的研究成果。正因如此,作为民法部门法的侵权法,其断代史研究成果颇丰。
田振洪《秦汉时期的侵权行为民事法律责任论析》,根据已出土的秦汉简牍文书中的法律史料,指出在这一时期,最高统治者在所制定的法律中已有初步的侵权行为法律规范,且其中不乏科学、先进的成分。文中具体说明了当时侵权民事责任的构成,提出了当时已经有抗辩事由的规定;区别总结了对于财产权和人身权侵害不同的责任承担方式;在文章的结尾总结了秦汉侵权责任承担的特点是以刑事附带民事责任为主,民事责任以赔偿损失为主要方式,重视针对官有财产的损害赔偿。[2]
徐静莉《试论唐代的侵权民事责任--以唐律动物致害责任为典型》,运用现代侵权法理论为分析工具,对《唐律疏议》中关于动物致害责任的规定进行解析,说明了唐代动物致害责任是“凡官私饲养之动物因动物的独立动作而致人人身、财产受到损害时,动物的饲养人或者管理人应当承担责任;由于受害人的过错造成损害的,动物的饲养人或者管理人不承担责任”,同时说明了其作为侵权民事责任的构成、免责及赔偿范围。但是文章并没有仅限于此,而是以此为例,在其基础上进一步总结了唐律中的侵权民事责任赔偿制度的整体特点:一是以刑事处罚为主,同时附加民事赔偿;二是将民事赔偿作为刑事制裁的附加物。[3]
张文勇《宋代的侵权行为法律责任及其对当代立法的启示》一文中,用几乎全部的篇幅,详细说明了宋代侵权行为法律责任上采取的多种责任方式,主要有监还、备偿、排除妨碍与恢复原状、赔礼道歉四种,并说明这样的多种责任方式在今天也有一定的借鉴意义,有利于充分保护受害人的权利,并适应社会发展的要求。[4]
中国至明清时期,商品经济活跃,民间贸易往来频繁,民事法律关系大量存在,因而侵权行为得到重视,律例中有比较详细的规定,散见于各具体的法律条文中。孙季萍《明清侵权行为的民事法律责任
问题》一文,就对这些散见的条文内容进行了较为详细的梳理。该文较为突出的内容一是区分说明了几种共同致害中责任承担的不同方式,二是总结了民事法律责任的特点:不仅仅以实际损害程度为依据,并说明了参考的标准;以罚代偿;司法实践中礼法结合调解解决民事纠纷,同时简要分析了其原因和影响。[5]
随着学术思想解放的不断深入,特别是近年来对近代历史的重新认识,近代法律史在研究中的地位不断上升,已经成为重要的新兴研究热点。究其原因,有两点最为重要:首先,近代与当代联系最为紧密,对于近代的研究对当代的借鉴意义更大;其次,近代以来,中国的出版业蓬勃发展,留下了大量的一手史料,且由于时间间隔不大,其语言文字亦通俗易懂,几乎不存在语言障碍。因此在近二十年的研究成果中,近代法律史的研究成果占了很大比重。在侵权法方面,有蔡晓荣的《文本嬗递与“法意”薪传:中国近代侵权行为立法的一般脉络》和杨立新的《中国侵权行为法的百年历史及其在新世纪的发展》两篇论文。前者内容上看似是立法的比较研究,但是细读便不难发现,其实质的要通过中西法典的比较,说明清末与民国时期的两个民律草案和一部民法典这些重要的侵权行为法形式载体内容的渊源及其相互间的继受关系。文中指出,《大清民律草案》以德日等国民法为蓝本,将侵权行为的相关内容,作为债之发生原因的一种涵纳于债权编之中。而《民国民律草案》又是在《大清民律草案》的基础上删修而成,《中华民国民法》亦是以《民国民律草案》为基础,参酌德、瑞、日等国民法损益而成。[6]后者内容极其丰富,不仅仅追述了清代末期的古代侵权行为法和近代法时期的近代侵权行为法,还通过对现行法律的深入研究总结,介绍了20世纪后50年的中国现代侵权行为法的发展演变历程。该论文最有特色和价值之处在于,由于作者有长期的法律实务经验且理论基础扎实,在总结研究的基础上展望了新时期立法的发展方向,并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发展建议。[7]
3、比较研究
由于中国法律自身的特殊性及近代以来西法东渐的影响,中国的比较法学一直受到较多的重视。目前来看,比较研究主要有两种:一是分别选取时期较为相应的中西方法律,将两者进行比较并说明其成因;二是比较两者的发展历程,从中得出可供借鉴的内容。在侵权法史研究方面,张文勇的《侵权行为纵横谈--中国古代法与罗马法之比较》属于前者,文中在比较古代中国与古罗马侵权行为法的历史发展基础上,从侵害财产与侵害人身两方面比较古中国和古罗马侵权行为法的差异,指出这种差异存在的原因是古中国和古罗马侵权行为法指导思想原则及实现目标的途径不同,根源在于两者由于社会历史原因而产生的强化还是弱化权利和个人价值的法律观念上,并说明了其对今天法制建设的借鉴意义。[8]
梁利、骆元卡的《中美侵权行为法历史发展比较和评析》则属于后者,分别从历史发展的角度追述了中国和美国侵权行为法发展的历程之后,从法源、归责原则、侵权行为的内容和损害赔偿四方面总结了两者发展过程中的异同之处,并分别说明两者各自的优缺点。文章的目的在于指出我国侵权行为法发展中的不足之处,说明我国应当借鉴美国侵权行为法中的合理成分。[9]
4、专题研究
在中国古代侵权法史的研究中,近二十年来出现了一种较为突出的研究方式,即专题研究。随着民族政策的不断落实,学术思想解放的不断深入及国内外相关学科发展的影响,这种研究往往与少数民族侵权法史研究相结合。由于目前中国一些少数民族地区民族习惯法的影响仍然不可小视,这种研究有着很强的现实指导意义,并在一些特定的领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其中对少数民族侵权法通史的研究有代表性的为明辉的《游牧部落习俗对正统律典制度之冲击与融合--从古代损害赔偿制度之建构透视中国法律文化传统》,该文从“埋葬银”这一制度的产生时间及其原因入手,说明了“游牧部落习俗在对律典制度产生巨大冲击的同时,也不断的与之相互渗透与融合,从而不仅在制度层面参与了中华法系之建构,而且对形塑中国法律文化传统与法律精神,具有不应被忽视的且值得思考的作用与意义”这一命题。文章作者根据对大量史料与法典内容的详细比对考证,指出“埋葬银”应当属于国家法律规定的由致害人支付给受害人及其家属的损害赔偿,至少具有惩罚、赔偿与抚慰的多元化制度功用。[10]由于作者对制度的详细考证及法律文化传统的深入探析,本文可以说是近年来对于这一领域研究的论文类学术成果中的佼佼者。
烧埋银是元代首创的颇有特色的中国古代侵权赔偿制度。张群对此了比较全面的研究,系统考察了烧埋银的起源(认为是蒙古人早期命价银的习惯法,并非学界普遍认为的烧饭)、在元明清三朝的演变、实施及对近代侵权法制的影响。张文特别指出,元代的烧埋银不仅是对犯罪分子的附加刑罚,更是对犯罪被害人及其家属的损害赔偿。这是我们考察烧埋银的时候首先需要注意的地方,也是其研究的重要性所在。因为从烧埋银的名称看,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仅仅是赔偿丧葬费。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简单。首先,征收烧埋银的充分必要条件是被害人的生命权遭到了侵害。其征收与否跟杀人是故意还是过失、刑罚是轻还是重,均没有关系。只要侵害了被害人的生命权,就征收烧埋银。反之,如果杀人未遂,或者并非对生命的非法剥夺,杀死的是“应捕杀恶逆之人”,则不征烧埋银。其次,元朝的烧埋银脱胎自命价银,它的数量是比照命价银(也就是人命的价格)的标准来确定的。反映在数量上,元朝起初规定“烧埋银五十两”,就颇为沉重。这甚至造成了实施上的困难。明朝定为十两,虽然远少于元朝的五十两。但根据当时的物价,十两的数额,安葬死者足够敷用。这些都说明:赔偿烧埋银的用意绝非限于支付烧埋费用,而是有很重的人命赔偿和安慰苦主的因素。当然,也含有对杀人者加重惩罚的意思,但前者应该是主要用意所在。因此,在烧埋银制度下,苦主不必以放弃复仇或诉讼为交换条件,即可得到适当的补偿,以弥补其因为亲人死亡而遭受的物质损失。这对苦主来说是很大的安慰。相比命价银、私和银、还有赎罪银,其进步性是很明显的。即使与现代民法“侵害生命权之损害赔偿”的规定相比,烧埋银也不为逊色。事实上,烧埋银制度对近代以来的法制和社会仍旧有一定的影响。所以,对烧埋银制度的研究,不仅便于我们把握元、明、清时期人命赔偿法制的特点,对我们考察整个中国古代人命赔偿法制的特点,以及当代有关法制的特点也有窥一斑而见全豹的作用。[11]
另一较为集中的研究专题为存在于藏族习惯中的“赔命价”制度,由于其至今仍然存在且影响较大,因而对其的研究成果不仅仅限于法律史学中的制度考证恢复,更有众多具有地方实务经验的学者结合今日的司法实践对其进行评析论证。因为这一制度至今犹存,且藏族是较早具有文字记载史料的少数民族之一,文化传统未出现过完全的中断、变革,所以经过众多学者的共同努力,这一制度的历史脉络已经渐渐清晰。目前学界公认为是以高原特殊的自然条件和生产方式为基础的,受到藏传佛教思想和封建领主头人制度影响的,作为民族习惯存在的一种特殊的损害赔偿制度。它在建国后的一段时期内被作为落后风俗,全面的打击压制,随着民族政策的恢复落实,又重新萌芽兴盛,在其盛行区域内社会影响很大。传统学界对此的定位一直是一种落后的,扰乱正常司法秩序的,应当予以取缔的风俗习惯。代表性的论文类学术成果有吴剑平的《对藏族地区“赔命价”案件的认识和处理》;[12]徐澄清的《关于“赔命价”“赔血价”问题的法律思考和立法建议》;[13]张群、张松《中国少数民族的“赔命价”习惯法》;[14]南杰·隆英强、孟繁智的《藏族习惯法如何适应社会主义法制建设的思考--从藏族习惯法中的“赔命价”“赔血价”谈起》;[15]曹万顺的《藏族习惯法中的赔命价刍议》[16]等等。但是今年来随着思想解放的深入,民族传统在法律活动和研究方面的地位不断提高,民间法作为一个新兴学科蓬勃发展及刑事中恢复性司法理念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个别学者对这一制度开始重新认识和评价。其中较为典型的有藏族学者淡乐蓉的《藏族“赔命价”习惯法与日耳曼民族“赎罪金”制度的比较研究》[17]和《藏族“赔命价”与国家法的漏洞补充问题》;[18]曹廷生的
《恢复性司法视角下的赔命价--以民间法为研究立场》;[19]尚海涛的《会通赔命价制度与恢复性司法之可能性》。[20]笔者认为,对于这一类型的制度,不能将其与国外的或现当代的某些司法制度进行机械的比较或照搬定性。因为这一制度同许多中国民间自发形成的传统制度相同,有其存在发展的必然性,其内容有落后愚昧的一方面,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客观的维护了特定地区的社会秩序,并为特定的群体所认可。正确的做法是,结合国内外现代的法治理念,充分发掘其合理性的因素,并予以适当保留;在运行过程中,充分调动多种社会力量,特别是宗教力量,在保障法律权威的前提下,按照其自身的发展规律,使之逐步的融合、消亡。这一方面符合了以消解矛盾为最终目的的当代司法理念,另一方面,也是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需要。
三、中国侵权法史论文类研究目前存在的不足
1、关注重点以以汉族为主体的传统社会为主,缺乏对少数民族地区的侵权法史的关注
在中国历史上,少数民族社会一直与以汉族为主体的传统社会共生共存,并共同缔造了中华法系,可以说,少数民族法是中华法系的一个多姿多彩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纵观侵权法史类论文的研究成果,对少数民族独具特色的侵权法史进行关注的学者数量仍然较为有限,研究的领域也集中于蒙、藏等少数民族的特定习惯法。这一缺陷的产生有诸多方面的原因,其中较为重要的有两点:一是语言文字的障碍,一些少数民族有其独特的语言文字,虽然至今仍然使用,但应用者数量有限,难以为学术界广泛了解;另外,随着中国历史的发展,特别是民族融合和战乱的影响,许多在历史上繁盛一时的少数民族语言已经成为了死亡语言,释读尚有困难,且由于历史原因,这些本已十分稀少的史料又分散于海内外各处,难以统一整理研究。二是许多少数民族的法律未形成成文的法典,而是作为民族习惯、民族禁忌等等非成文法形式使用,且具有严格的属地性和属人性,纷繁复杂,难以整理总结;并且这些少数民族习惯法生存的地域往往十分偏僻,交通不便,更为深入研究增加了困难。在民族法史、侵权法史研究都不断发展深入的今天,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缺憾。
2、在史料来源方面相对单一,缺乏对非官方史料的足够关注
注意一下侵权法史类论文中史料的来源便可发现,其中主要是历代的法典、法令及出土的史料中的法律部分,但是中国古代的法律对于包括侵权法在内的民法一直是将其视为“细故”,而规定较少。大量的相关民事规则存在于民间的风俗、习惯之中,虽不为官修正史所记载,但是在地方史料、民间史料中往往得以保存。近年来,随着对古代法律的社会作用研究的关注及史料整理工作不断进行,有大量的地方档案和民间规则史料得以面世,较有代表性的地方档案史料有台湾地区的“淡(水)新(竹)档案”,大陆的宝坻档案、黄岩档案及四川部分地区的档案史料;民间规则史料有徽州的文书史料;以天津、苏州为代表的行会史料;以山西为代表的碑刻史料等。然而目前学界对其中侵权法史相关的史料研究成果却寥若晨星,亟待扩展。
【注释】
[1]陈涛、高在敏:《中国古代侵权法例论要》,《法学研究》1995年第2期。
[2]田振洪:《秦汉时期的侵权行为民事法律责任论析》,《河南司法警官职业学院学报》2007年3月。
[3]徐静莉:《试论唐代的侵权民事责任--以唐律动物致害责任为典型》,《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3期第22卷。
[4]张文勇:《宋代的侵权行为法律责任及其对当代立法的启示》,《长春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5月。
[5]孙季萍:《明清侵权行为的民事法律责任问题》,《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2年第2期。
[6]蔡晓荣:《文本嬗递与“法意”薪传:中国近代侵权行为立法的一般脉络》,《政法论坛》2009年11月。
[7]杨立新:《中国侵权行为法的百年历史及其在新世纪的发展》,《国家检察官学院学报》2001年2月。
[8]张文勇:《侵权行为纵横谈--中国古代法与罗马法之比较》,《湖州师范学院学报》2009年8月。
[9]梁利、骆元卡:《中美侵权行为法历史发展比较和评析》,《南宁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0年第3期。
[10]明辉:《游牧部落习俗对正统律典制度之冲击与融合--从古代损害赔偿制度之建构透视中国法律文化传统》,《政法论坛》2010年1月。
[11]分别参见张群:《元朝烧埋银初探》,《内蒙古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6期;《“人命至重”的法度:烧埋银》,《读书》2003年第2期;《烧埋银与中国古代生命权侵害赔偿制度》,《中西法律传统》第4卷,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12]《法律科学》1992年第4期。
[13]《人大研究》1999年第8期。
[14]《法律史论集》(第6集),法律出版社2006年版。
[15]《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3月。
[16]《辽宁警专学报》2008年1月。
[17]《中国藏学》2010年第1期。
[18]《中国藏学》2008年第3期。
篇8
内容提要: 夫妻二人出资所创办的公司,其股东出资协议的性质存在一定的争议,如何界定并厘清夫妻二人公司,讨论夫妻财产制契约的性质和夫妻二人公司的股东出资协议的性质则显得十分必要,揭示我国夫妻财产制的立法不足,探究解决办法也相当重要。夫妻财产制契约是身份契约,夫妻二人公司的股权出资协议不是夫妻财产制契约。要完善婚姻法律制度必须改变“一事一议”的立法模式。
一、夫妻二人公司的界定
夫妻二人公司是指仅夫妻二人作为股东的有限责任公司。夫妻二人公司与其它股份有限公司或有限责任公司相比,其独特之处在于其只有两名股东且这两人之间有夫妻关系这一法律特征的存在。夫妻二人公司的产生可能有三种情况:一是二人先取得股东的身份后结婚;二是由于股权转让,夫妻同为公司的股东;三是夫妻二人都为原始股东。
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1995)第303号《关于公司管理登记中的几个具体问题的答复意见》第5条规定:“家庭成员出资设立有限公司,必须以各自拥有的财产承担相应的责任。登记时需提交财产分割的书面证明或协议。”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颁布的《公司登记管理若干问题的规定》第23条也规定:“家庭成员共同出资设立有限责任公司,必须以各自拥有的财产作为注册资本,并各自承担相应的责任,登记时需提交财产分割的书面证明或者协议。”由这两条规定可以看出不仅是夫妻二人共同出资,只要是家庭成员共同出资设立有限责任公司,都必须以各自拥有的财产作为注册资本,并各自承担相应的责任,登记时需要提交财产分割的书面证明或者协议。而且这里不仅包括仅以家庭成员作为出资人设立有限责任公司,而且包括家庭成员一起和非家庭成员共同设立公司。由于本文重在讨论夫妻约定财产制,所以本文只讨论仅有夫妻二人成立有限责任公司的情况。
在新《公司法》出台之前,关于夫妻公司存在的合法性,一直是争论不休。在过去的司法实践中也是一直倾向于将这类公司人格否认,主要原因是考虑公司资产和家庭财产混同。2005年《公司法》修订后,已允许成立一人有限公司,因此,夫妻双方共同作为发起人,成为两人有限公司的股东已不存在任何法律障碍。
二、夫妻约定财产制
(一)我国关于夫妻约定财产制的规定
1980年《婚姻法》第13条第1款规定:“夫妻在婚姻关系存续时间所得的财产,归夫妻共同共有,但双方另有约定的除外。”2001年修订后的《婚姻法》第19条规定:“夫妻可以约定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所得的财产以及婚前财产归各自所有、共同共有或部分各自所有、部分共同所有。约定应当采取书面形式。没有约定或约定不明确的,适用本法第十七条、第十八条的规定。夫妻对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所得的财产以及婚前财产的约定,对双方具有约束力。夫妻对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所得的财产约定归各自所有的,夫或妻一方对外所负的债务,第三人知道该约定的,以夫或妻一方所有的财产清偿。”
既有理论认为,约定夫妻财产制作为与法定夫妻财产制并存的一项制度,一般包括以下内容: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具体内容(可供选择财产制的类型)、约定的形式、约定生效的条件、约定的法律效力(包括对内与对外效力)以及公示、变更、撤销和终止程序等。[1]即便是对相应的制度进行了区分,然而,笔者认为,要想让《婚姻法》第19条来构成我国约定夫妻财产制的全部内容则显得较为单薄,该条的规定之中虽然有关于约定形式的要求和效力的判定,但内容仍过于简单不够明确,进而导致对该项制度的理解和适用均存在争议。
(二)夫妻财产制契约
夫妻财产制的核心就是夫妻财产制契约。而夫妻财产制契约的性质究竟是什么呢?一种观点是夫妻财产制契约是一种财产契约可以适用《合同法》的规定,持这种观点的学者认为夫妻关系包括人身关系和财产关系,夫妻财产制契约约定夫妻财产内容,属于财产性契约,故可以适用《合同法》的规定,而且《婚姻法司法解释(三)》第6条[2]的规定也证明了其观点。这样的观点将夫妻之间的财产关系及人身关系进行了区分,认为人身关系不具有契约属性,无法简单地采取契约行为进行流转或处分;而财产关系十分明确,使用契约关系进行财产安排似乎也不存在技术性障碍,这十分符合法院在适用法律方面的便利性及明确性特征,在司法实践中具有相当程度的实用性。但我们不禁要想,是否可能存在人身与财产竞合的现象?或者说,是否可能存在许多因为身份关系而产生的财产约定?这样的财产约定若是简单地因为财产权与人身权的可分性而作区分时,则有可能会偏离民法总论的设计初衷,这将使得在人身权领域中无法存在财产权的元素;然而,假使允许竞合时,则不能简单地从契约关系着手。
我国在《合同法》的角度中已经给出了较为明确的概念,《合同法》第2条规定:“婚姻、收养、监护等有关身份关系的协议,适用其他法律的规定。”也就是说,婚姻、收养、监护等有关身份关系的协议并不属于交易关系,当然不应受以调整交易关系为己任的《合同法》调整,例如离婚协议应由《婚姻法》调整,一方违反该协议,另一方亦不得基于《合同法》的规定而请求承担违约责任。
但是,既有理论认为,《合同法》第2条第2款排除的身份合同,仅指没有财产内容的身份合同,对于夫妻之间关于财产问题的约定以财产关系为内容,仍然属于《合同法》的调整范围,然而,在适用之前应优先考虑《婚姻法》等有关法律或司法解释,也只有在这些法律或司法解释没有规定时才有适用《合同法》和《民法通则》的余地,而《婚姻法司法解释(三)》中有关夫妻之间赠与房产的规定,也正是因为《婚姻法》缺乏较为具体的规定,而主张依照《合同法》赠与一章的有关规定精神处理来处理。[3]实际上,大多数的人将有可能认为这样的处理模式显然比较公平,不仅符合传统民法规则,另一方面,也较容易地为民众所接受。
然而,这样的观点也可能不被认可,学者们也可能想到,夫妻双方缔结婚姻就是一种身份上的民事法律行为,因此,夫妻双方关于财产方面所进行的约定而形成的契约属于身份契约,不能简单地适用《合同法》的规定。虽然夫妻财产约定兼具身份与财产双重属性,但是由于它以身份关系为前提而非纯粹的财产合同,因而也不能简单地纯粹适用《合同法》。这个观点实际上早在1993年的司法解释就已经解决过,当年为了在司法实践中切实解决大量存在的财产约定问题,最高人民法院了《关于人民法院审理离婚案件处理财产分割问题的若干具体意见》的司法解释,其中第一条就提到关于夫妻双方对财产归属的约定无论是采取口头或者书面形式,只要双方没有争议,离婚时可以按约定处理,但不允许违反法律的强制性规定。该司法解释的出台基本上认可了夫妻约定财产契约的效力问题。
仔细探究之下,可以初步整理出夫妻财产制契约的特点:
1.主体具有特定性。夫妻财产制契约的当事人须具有夫妻身份,当事人可以在婚前缔结夫妻财产制契约,但如婚姻关系不成立,则该契约不生效。所以,有效的夫妻财产制契约的当事人一定具备夫妻身份。
2.附随性。其性质上属于附随身份的法律行为。夫妻财产制契约是当事人选择婚姻财产制的约定,虽然以财产关系为内容,但与婚姻关系的存在不可分离。该契约可以在婚前或婚后订立,但必须以婚姻有效成立为生效要件。婚姻不成立、婚姻被宣告无效或被撤销,夫妻财产制契约也不生效,这是由其主体的特定性所决定的。
3.内容的复杂性。其不仅包括财产的归属、占有、使用、收益及处分,还包括家庭生活费的负担,债务的清偿,婚姻关系终止时财产的清算及分割等。而一般的债权或物权合同的内容没有这么复杂。
4.效力具有特殊性。与一般财产契约的效力不同,夫妻财产制契约直接发生夫妻财产法的效力,即当事人选定的财产制度替代法定财产制适用,无须再采取其他财产变动行为。“为引起财产契约所定的所有权之变更,不须有法律行为的所有权或权利之移转。”[4]德国学者将其表述为:“一般共同制在财产领域将配偶双方视为统一的整体。采用该财产制的,原本属于配偶各自的财产转化为双方的共同共有。”“采财产一般共有制的,配偶双方无需通过单个处分行为将各自所属之物转为共同共有财产。共同财产根据总括继受原则直接产生,也就是说,在该财产制开始之时,配偶双方所属之物自动结合为共同财产。配偶一方拥有不动产,该不动产业成为共同财产的,另一方有权要求在土地登记薄上变更登记。财产一般共有制存续期间,即使配偶一方单独完成了所有权取得行为,也不能成为单独所有人;该财产在取得之时直接成为共同财产。”[5]可见,夫妻财产制契约具有权利(物权)变动的效力,对此,我国未来立法应予以明确规定。
此次《婚姻法司法解释(三)》第6条规定:“婚前或者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当事人约定将一方所有的房产赠与另一方,赠与方在赠与房产变更登记之前撤销赠与,另一方请求判令继续履行的,人民法院可以按照合同法第一百八十六条的规定处理。”该条款明确了夫妻之间房产赠与的效力,其内容与《合同法》第186条的规定基本一致,这表明司法解释确定夫妻之间的赠与适用《合同法》关于赠与合同规定的原则。具有夫妻身份的人同样可以实施一般主体所为的财产法律行为(包括买卖、赠与、借贷等),并且该法律行为直接适用相关财产法的规定。如果据此推测夫妻财产制契约都要适用《合同法》关于赠与合同的规定,这显然值得商榷。将夫妻约定财产制与夫妻之间的赠与行为混淆,既反映了审判人员对约定夫妻财产制理解不够深入、准确,也凸显了我国约定夫妻财产制立法的不足。
笔者认为,夫妻财产制度规范的是夫妻之间的财产关系,是身份法中关于财产的特别规定,不同于一般的财产法。通俗地说,夫妻财产制度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对夫妻所得财产进行“再分配”的作用。一直以来我国夫妻财产制就包括法定财产制、约定财产制。通说认为,我国法定夫妻财产制为婚后所得共同制。所谓婚后所得共同制,是指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夫妻一方或双方所得的财产,均归夫妻双方共有,但法律另有规定的除外。而夫妻约定财产制可以选择适用一般共同制、限定共同制和分别所有制。
现在《婚姻法司法解释(三)》又创设了一种新型的财产制。《婚姻法司法解释(三)》第4条规定:“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夫妻一方请求分割共同财产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但有下列重大理由且不损害债权人利益的除外:(一)一方有隐藏、转移、变卖、毁损、挥霍夫妻共同财产或者伪造夫妻共同债务等严重损害夫妻共同财产利益行为的;(二)一方负有法定扶养义务的人患重大疾病需要医治,另一方不同意支付相关医疗费用的。”显然该制度既不同于法定财产制也不同于约定财产制,类似于共同财产制撤销制度和宣告非常财产制。
关于《合同法》第2条和《婚姻法司法解释(三)》第6条的关系,笔者认为这二者并不存在冲突的问题。首先必须遵循《合同法》第2条的原则,也就是《合同法》只调整财产关系不调整身份关系。那么,《婚姻法司法解释(三)》第6条又如何理解呢?根据《婚姻法》第19条“夫妻可以约定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所得的财产以及婚前财产归各自所有、共同共有或部分各自所有、部分共同所有”的规定,我国《婚姻法》中的约定财产制包括三种形式:一般共同制、限定共同制和分别所有制。换言之就是在约定财产制中,当事人一方的财产要么归自己所有,要么归夫妻共有,而不包括自己的财产直接归对方所有的情形。那么,我们不禁要思考,如何使自己的财产归于对方呢?笔者认为这就是《婚姻法司法解释(三)》中第6条的本意,也就是以赠与的方式来进行。具有夫妻身份的人同样可以实施一般主体所为的财产法律行为(其中包括买卖、赠与、借贷等),并且该法律行为直接适用相关财产法的规定,只不过其特殊性在于受赠人是赠与人的配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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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的推论肯定会有人提出疑问,如果夫妻一方在婚前或婚后约定将其财产赠与他们夫妻二人共有的又如何适用法律呢?这种约定实质上是夫妻约定财产制中的内容,故不适用于赠与合同。而且《婚姻法司法解释(三)》也明确指出夫妻一方将财产赠与另一方时才适用赠与合同的规定。《婚姻法》及其司法解释认为夫妻一方可以基于夫妻间的同力协作关系把自己所有的财产和配偶共有,这是符合人们对婚姻家庭的期待,可以用夫妻财产制度来调整。但是如果其直接把自己的财产所有权转移给配偶而自己放弃所有权,这样的要求高于人们对婚姻家庭的理解,如果把其纳入夫妻财产制度不利于保护当事人,所以只能用赠与合同来调整。这样规定符合人们的公平正义理念。
虽然夫妻财产制不能适用《合同法》的规定,但是可以适用《民法通则》和《物权法》的规定。婚姻家庭属于民事法律,当然可以适用《民法通则》的规定。而《物权法》在关于公民个人财产权和共同财产权方面的规定,都比《婚姻法》的规定更为详尽和更加具体。《物权法》诸多规则构筑了夫妻共同财产制的坚实基础,很大程度保障了夫妻双方的财产权利,维护了交易稳定和社会安定。[6]
三、夫妻二人公司的股东出资协议是否属于夫妻财产约定契约
(一)不同类型夫妻二人公司的股权出资协议是否属于夫妻财产制契约
在三种夫妻二人公司中,前两种即先取得股东身份后结婚和通过股权转让而形成的夫妻二人公司,其股东出资协议显然不属于夫妻财产约定契约,其原因有三点:
1.法律从来没有要求这两种公司的夫妻股东提交财产分割的书面证明或者协议;
2.股东出资协议不能作为当事人选择夫妻约定财产制的意思表示;
3.股东出资协议和夫妻财产约定契约属于两个不同层面的问题。《公司法》和《婚姻法》有不同的价值追求,股东出资协议中的出资比例主要解决股东在公司内部的权利义务问题,夫妻财产制主要解决夫妻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以及婚姻关系破裂时的财产权问题,属于两个层面的问题。
(二)夫妻在设立公司时所提交的财产分割协议是否属于夫妻财产契约
最初的公司大多是由合伙、家庭作坊过渡而来的,对这类问题《公司法》立法时不可能不预见到,而且《公司法》对夫妻作为股东设立公司并无限制。只是由于修改前的《公司法》要求有限责任公司股东必须为二人以上,不承认一人有限责任公司,很多人为了满足这个人数要件才成立了夫妻公司。又为了满足《公司登记管理若干问题的规定》第23条的规定才签订了财产分割协议,所以夫妻二人公司的股东在签订财产分割协议时不一定有选择夫妻约定财产制的目的。而且现在有一些夫妻二人公司在成立时根本没有签订财产分割协议。
对于签订了财产分割协议的夫妻二人公司也不能一概而论,如果当事人对财产分割协议的性质没有争议的,应当遵循私法自治原则,按当事人的意志解决。如果对其性质存在争议,则不宜将其作为夫妻财产制契约。
对于未签订财产分割协议而成立的夫妻公司也不能因此而否定其法人资格。但是,如果在设立公司时并未进行财产分割,应当认定是以夫妻共同共有财产出资设立公司。根据《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若干问题的解释(一)》第17条第2款规定:“夫或妻非因日常生活需要对夫妻共同财产做重要处理决定,夫妻双方应当平等协商,取得一致意见。他人有理由相信其为夫妻双方共同意思表示的,另一方不得以不同意或不知道为由对抗善意第三人。”可以看出在司法实践中,优先地尊重夫妻双方意思自治,只要不损害善意第三人的合法权益、以合法手段掩盖非法目的并尊重交易安全的,审判机关并不一定否定此等法律行为的效力。
四、夫妻约定财产制适用困难的原因
我国夫妻约定财产制适用困难主要就在于夫妻财产制度的种类和内容不够健全,缺乏原则性的规定。目前要走出这种困境首先得改变立法态度。现在都是用司法解释细化现行法律或针对某类案件或某种现象作出规定,缺乏统一性、逻辑性和制度的完整性。只有改变目前这种以司法解释的形式、“一事一议”的立法模式,才能完善我国的法律体系。实际上,目前学界中也在呼吁尽快制定民法总则,在民法总则的框架下所形成的类似于德国潘德克吞体系的“由抽象到具体”的操作模式可为此等民事案件在司法实践中所使用。实际上,在我国台湾地区的法律当中也经常可见“依照、援引、准用”的操作技术,此等模式却可能在我国社会主义法律体系形成初期提供相当“便利”的参考。社会主义法律体系虽然初步形成,然而,体系之下的各部门法之间以及部门法内部并不一定十分完善,例如民法典的诞生可能尚需一段时间,但是这段时间之中,虽然制定民法典的内容已经基本齐备,但仍存在一些有待进一步讨论的空间,如民法总则、人格权法、债法总则等部分是否制定或如何制定的争论。
夫妻公司出资协议虽然称之为协议,但是其协议当中融入了身份关系的色彩就注定了其“身份”的不平凡,我们无法简单地使用《合同法》来看待这一切,有很多类似此等涉及“人身”关系的问题一旦产生,若是我们没有“总则”或者是“民法总则”抽象依据,而更多地等待司法解释的“诞生”,则不免沦为大陆法系司法实践中所遇到的“僵硬”瓶颈,甚至在日常生活中,类似的“夫妻协议”层出不穷,甚至还会出现要求另一方配偶婚后必须回家睡觉的“空床费”协议,因此,司法机关在过度依赖“分则”的同时,是时候来同时考虑“总则”的问题了。虽然,我国在司法实践中仍然不能使用判例,但在很大程度上,法官更多地可能是关注法律法规好不好用,或用得“顺不顺手”的问题,这也导致许多法院在《物权法》出台之后,全国还是有许多法院仍在适用《担保法》来进行司法审判的问题。总的来讲,一部总则性的法律还是应该有的,特别是近年来,我国总体经济水平已经发展的较为成熟,相较于过去社会生活的急剧变迁所带来的不稳定来看,现在的民法规则已经到了应当出现一个里程碑的时候了,而这个里程碑就是民法总则。
注释:
[1]薛宁兰、许莉:《我国夫妻财产制立法若干问题探讨》,载《法学论坛》2011年第2期,第24页。
[2]《婚姻法解释(三)》第6条为“婚前或者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当事人约定将一方所有的房产赠与另一方,赠与方在赠与房产变更登记之前撤销赠与,另一方请求判令继续履行的,人民法院可以按照合同法第一百八十六条的规定处理。”
[3]该段内容参见《法学专家解读婚姻法司法解释(三)的起草理念、利益衡量、农村女性权益保护等热点问题》,为杨立新和雷光明答记者问中的内容。访问网址:news.ifeng.com/gundong/detail_2011_09/06/8969247_0.shtml.访问日期:2011年10月8日。
[4]史尚宽:《亲属法论》,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344页。
篇9
在我国目前的民法研究中,学界对于民法的社会功能这一重要问题缺乏系统而又深入的梳理,甚至鲜有学者明确提及“民法的社会功能”这一概念。至于民法社会功能的本质特性分析、具体内涵的深刻揭示更是未有人探究。一些学者忽视了对法理学上法的功能、法的社会功能的基本理论的链接,将“民法的功能(或作用、职能)”与“民法的社会功能”混同,题为“民法的功能”,实则对民法社会功能的具体内涵的归纳,但这种归纳本身也不够全面与深入。而事实上,深入地研究民法的社会功能,对于推进民法本身的学术构建和我国民法典的制定,均有着重大的意义。故撰此文,以求教于专家。
一、民法社会功能的本质特性
社会功能,是指在整个社会系统中,各个组成部分所具有的一定的能力、功效和作用。这一概念由孔德、斯宾塞最早提出,以此作为社会和生物有机体之间的类比。他们认为社会各个部分是相互联系的,彼此根据不同的需求,执行不同的社会功能。[1](P4490)在我们看来,所谓民法的社会功能,是指民法通过其自身运行而对整个社会所产生的影响与效能。显然,民法的社会功能应是民法的功能之下位概念,与民法的规范功能并列。它与民法的规范功能以及其他部门法的社会功能相比,具有以下本质特性:
1.与民法的规范功能相比,社会功能具有目的性与根本性、独立性与变迁性
首先,与规范功能相比,民法的社会功能具有目的性与根本性。对这一问题的理解,应当建立在对民法发挥其功能的过程分析之基础上。毫无疑问,民法要通过其自身的运行发挥其社会功能,实现对社会的影响和作用。首先必须规范人的行为(主要是人的民法意义上的行为),即实现民法的规范功能,经此才最终实现对社会的影响,即民法社会功能的实现。因为社会是一个抽象的存在,社会关系是人与人的关系,它是经由人的活动才产生的,没有人的活动则无从产生社会关系。[2](P253)那么,法律要实现对社会的影响,最直观也是最基本的方式就是规范人的行为。由此,我们说民法规范功能是实现社会功能的手段,而社会功能则是规范功能存在的终极目的。所以,民法的社会功能具有目的性,在层次上高于规范功能,具有根本性。
其次,较之于规范功能,民法的社会功能还具有独立性。依法理,法的规范功能是一切法所共同具有的,不管是哪一种类型的法(或者哪一个部门的法)都具有的。所以,当论及某个部门法的规范功能时,我们往往都以指引、猜测、评价、教育、惩戒等为其内容。由此,民法在规范功能方面与宪法、刑法、行政法等主要部门法的规范功能是基本趋同。反观民法的社会功能则表现出很强的独立性,在具体内容上与其他部门法的社会功能是不同的。当然,这种差异不仅仅存在于民法,实际上各个部门法的社会功能都是不同的,它源于不同的法律部门有不同的调整对象。如:刑法的社会功能主要是预防和惩治犯罪,而行政法则主要是保障行政治理有效实施,等等。
最后,民法的社会功能还具有变迁性,即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变迁,民法的社会功能也在不断的调整、变化。笔者认为,民法社会功能的变迁,导源于民法价值的发展,民法本位的转换。以所有权制度的演进为例:近代民法是资本主义自由商品经济的反映,由此奉行所有权绝对原则,这使得私人财产和个人意志得到了极大的尊重,从而极大地调动了人们创造财富的积极性,促进社会经济的迅速发展。当时,民法的社会功能就表现为确认和保障“私权的‘绝对’自治”。
但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自由商品经济的弊端逐步显现,并最终导致了垄断商品经济的形成与发展,近代民法也开始向现代民法转型。同时促成了所有权制度的价值变化,所有权社会化思想得以出现,强调所有权的行使不以满足个人利益为限,同时也应为社会公共利益。由此,现代民法的社会功能除了坚定不移地强调“私权神圣”外也承认“私权的行使不能损及社会公共利益”。这无疑是民法社会功能的一次成功调整。这种变迁性显然是民法的规范功能所不具备的。无论是近代民法,还是现代民法其规范功能都基本体现为五种,即指引、评价、教育、猜测与惩戒。民法的规范功能之所以表现恒定性,主要源于法的规范功能是手段,体现了法的技术性,而法的技术性是趋于稳定的。
2.与其他部门法的社会功能相比,民法的社会功能更具基础性
如前所述,各个部门法由于有不同的调整领域所以其社会功能存在差异。假如将各个部门法所具有的不同的社会功能视为一个体系,那么,在该体系中民法的社会功能是基础性的。首先,民法调整的民事生活就具有内容的广泛性与基础性。民事生活是人们天天都在经历的最基础的生活,相对于政治生活而言与人们更为贴近。由此,民法在这一领域发挥功能对于整个社会来说具有基础性;其次,民法的社会功能突出表现为平等地确认和保障私权,这一功能的存在与发挥是其他部门法功能发挥的前提,如:刑法等保护型实体法,其功能的发挥是以民法等调整性实体法确认了权利的合法性为依据的。所以,民法被誉为万法之基,其社会功能具有极强的基础性。
二、民法社会功能的核心内容
深刻、全面地揭示民法社会功能的具体内涵,是研究民法的社会功能所必须解决的另一个重要问题。在我们看来,民法的社会功能是一个多层次的体系,剖析其具体内涵应从“核心内容”以及“核心内容的具体展开”两个层面进行。所谓“民法社会功能之核心内容”,可以概括为:平等地确认和保障私权,从而构建并维护社会的基础秩序(即“私人”生活的秩序),以促进人的自我解放。这是对民法社会功能的高度抽象和概括。相对于下文的“具体展开”而言,它具有本源性。“具体展开”只是“核心内容”在各个领域所必然产生的影响。实质上,通过解读民法社会功能的核心内容,我们会发现其本身也是呈递进关系,逐步深入,互为因果。“平等地确认和保障私权”,这是民法对社会产生影响的第一步,更是它对整个人类社会划时代的影响。私权,即私法上之权利。它“体现了人对自然的熟悉与超越,是人类个体对群体的抗争与和谐一致,是人类整体对个体生存价值的承认与尊重。”[3](P114)可以说,私权是人的基本生存手段,民法对它的“确认”就是对人的法律主体地位的确认。简言之,民法通过平等地确认和保障私权树立了“私权神圣”的观念,实现了“人真正为人”,彰显了民法是人法,是权利法的本色。“平等地确认私权”是民法通过创设“权利能力”的概念,并强调民事主体在获得权利能力上的平等地位,而得以实现的。
所谓民事权利能力,是民事主体得以享有权利的资格,其内容十分广泛,包括一切民事权利(即一切私权)。而任何人在民法未赋予其权利能力之前,都只是生物意义上的人,而非法律意义上的人。当其无法成为法律上之主体时,他的生存状态也是缺乏保障的,如:在民法未赋予其生命、健康、名誉等人身权时,他的这些人身利益都是处于危险状态的,至少是缺乏公力保护的。诚然,现代民法在追求实质正义的目的性价值时,会形成对具体人格的构建,造成权利能力范围上的局部“不公平”,如消费者与生产者之间,劳动者与雇佣方之间,法律往往赋予消费者、劳动者等处于弱势地位的民事主体更多的非凡权利,但这种局部的私权的“不平等”却主要是针对已经失衡的利益关系,是现代民法面对近代民法由于其制度设计上的缺陷所造成的尴尬的一种功能上的调整。即使要将其称为“不平等”也仅仅只是表象上的,而非实质意义的。值得一提的是,民法并没有止步于“平等地确认”私权,在具体制度的设计上民法还有私权“保障”的相关制度跟进。民事主体行为制度的构建基本解决了私权实现问题,而民事责任制度的设立则实现了对私权的全面救济。这样的私权体系才可谓完整,才真正树立了“私权神圣”的理念。私权才真正具备了对抗公权的能力。
民法在实现了私权体系的成功构建后,实质上就已经完成了“私人”生活秩序的和谐构建与维护,即:“私人”生活秩序的形成是民法确认和保障私权的必然结果。在此,我们只需要阐释“为什么‘私人’生活的秩序就是社会的基础秩序?”众所周知,民法是市民社会的基本法,维护的是市民社会的基本秩序(但并不能说对政治国家就毫无影响,实质上民法对政治文明的影响十分深远,下文详述),而市民社会是与政治国家相对应的范畴。
在一个权利本位的现代社会市民社会是优位于政治国家的,它的健康有序对整个社会而言具有基础性与根本性。“促进人的自我解放”则可谓民法社会功能最高层次的实现。民法是人法,它通过平等地确认和保障私权,一方面要构建和维护“私人”生活秩序,而另一方面它也在整体上为我们树立了一个标准的人的模板。这是一个理性的、赋予公共精神的人,他将民法所确认的一切尚处于客观权利状态的私权积极地实现为现实的主观权利。试想假如人人深受民法的这种引导与影响,并像那位民法所树立的标准的人一样,“最大限度地获得了法律规定的全部权利,那么他就达到了法律规定的那个标准民事主体的境界,不仅是一个非常幸福的主体,而且也是一个极为丰富和高尚的主体;假如全社会的人都最大限度地获得了法律规定的全部权利,那么整个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会出现一个崭新的局面。”[4](P70)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民法为人类展示了一条自我解放的“大道”。但是,“在现实社会中,由于条件的不同,人的差异是很大的。在庞大的民事权利体系中,任何民事主体或多或少都只能根据自己的条件现实地享有某些民事权利”。[4](P70)民法全面地确认和保障私权的目的应在于鼓励每个民事主体尽可能多的甚至全部实现这些权利。基于此,笔者在抽象民法社会功能之核心内容时,所运用的是“促进”人的自我解放,而非“实现”人的自我解放,更不是“实现”人的“全面”解放。
三、民法社会功能的具体展开
1.民法孕育了政治文明的基本要素,推动民主政治与法治的发展如前所述,本文并不探讨民法的阶级统治功能,但并不意味民法与人类的政治生活毫不相干。相反,民法对于政治的影响应是极其深远的。关于“政治文明”的概念和范畴,国内学术界从不同的角度对它的基本要素和结构做出了研究和探讨,也提出了见仁见智的观点。其中,有学者认为,从政治文明的要素和结构来看,它在横向上是由民主政治和法治两个方面,在纵向上是由组织、制度观念和设施等几个不同层次的政治文明构成的一个文明系统。[5]就此尽管学界还有其他划分,但大多遵循这一思路,尤其强调政治文明与民主政治和法治的必然联系。所以,笔者认为,民主政治与法治应是政治文明的基本要素(或重要内容)。以此为基点,我们展开论证。
首先,民法与民主政治。所谓民主政治,就是指人民当家作主,由人民自主决定事关自己福祉的事情,真正平等地普遍地参与一切国家事务。虽然“人民当家作主”似乎只是一个理念,但它却与民法有着极为深厚的渊源。对此学者曾有过经典的概括,“在一个没有民法传统、没有民法文化的国度,民主政治只能是乌托邦。”[6]因为:第一,民主政治的实现是以承认个人人格独立、平等,肯定社会个体有其各异的、独立的利益诉求,并且充分地相信人们能够理性、自主地决定自己事务为前提的。简言之,民主政治是以确认社会普通个体主体地位为基础的。而纵观人类历史,民法无疑是确立这一民主前提的“第一人”。它通过赋予个体平等的权利能力,确立了人的主体地位,实现了“人真正为人”,并通过构建和维护庞大的“私权体系”,肯定了个体各异的、独立的利益诉求。不仅如此,民法还以理性人的假定前提及意思自治等相关制度设计承认和保障每个人都是自己利益的最佳判定者,鼓励人们独立自主地争取权益。独立、权利、平等、自由、意思自治等民法精神直接培养了社会成员自己为自己负责、自己为自己决策的民主观念和思维。[7]
第二,民主政治的基本规则是“社会契约”理念。它是“平等选举”、“政治监督”与“政治责任”等制度设计的思想依据。而“社会契约”理论正是古老的民法契约理论不断沉积演化而形成的历史结晶。就这一问题,梅因专门指出“社会契约”理论应源于民法契约理论而非其所预设的“自然状态”。他在研究早期的契约形式“耐克逊”时指出:“在一个契约合意下的人们由一个强有力的约束或连锁连接在一起,这个观念一直继续着,直到最后影响着罗马的‘契约’法律学,并且由这里顺流而下,它和各种现代观念混合起来”“罗马‘契约’法律学提供了一套文字和成语,充分正确地接近当时对于政治责任问题所具有的各种观念。”[8](P178,195,176,174,156)这实际已经说明,民法上的“契约”制度流传到后来,就已向社会文化与政治领域浸润与扩展;第三,民主政治中最可怕的是社会成员的政治冷漠和消极,它需要社会成员具备良好的公共精神。而培育参与政治的公共精神的途径,当然不在政治领域,不在于空洞的政治号召,而在于民法所调整的并表现于民法文化的与人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社会物质生活条件中。民法要求人们以公益精神严格履行尊重他人权利的义务,遵循老实信用原则和权利不得滥用原则,从而实现私益与公益的平衡。它还以返还遗失物、无因治理、建筑物区分所有人的共同所有、共同治理等制度直接指导和鼓励人们关心他人、关注公共事务。[7]综上所述,民法应是民主政治的基石,作为一种“基石”其“发力”的方式仍是“平等地确认和保障私权”。所以,我们将“平等地确认和保障私权”抽象为民法社会功能的核心内容,这种对民主政治的作用仍然只是核心内容在人类政治生活领域所带来的一种必然的客观后果。
其次,民法除孕育了民主政治外,更是政治文明的另一要素“法治”的根本。政治文明的根本是法治文明,而法治文明的实质与核心乃是私法文明。私法即民法,由此民法为法治之根基或者说支点。这源于:
第一,法治以权利为核心,保障权利是法治目标。而民法是权利法,它以权利为其构建的基础,所以民法应是法治权利精神的发祥地。民法的权利观念引起了整个法律的革命。在权利旗帜的指引下,宪法成为限制国家权力、保障公民权利的圣经;刑法的罪刑擅断主义被改变为限制司法权、保障公民私权利的罪刑法定主义;刑诉法的有罪推定被改变为无罪推定;控制行政权滥用的行政法问世,等等。一切法律的延续或诞生都要经过民法权利观念的洗礼;[9]
第二,民法价值最充分地体现了现代法治价值。而最能反映民法本质特征的价值是:秩序与安全、自由与效益、公平与正义三组价值构成,科学熟悉民法的价值体系是现代法治价值理论研究的逻辑起点。[10]
最后,民法孕育政治文明要素的过程实质就是一种推动民主政治与法治的过程,对此无需赘述。当然,这方面的功能并不是现代民法所独有,它更多的来自于从近代民法发展至现代民法的积累与沉淀。
2.民法维护市场经济的繁荣与发展,促进财富的增长与有效利用对于民法社会功能在政治生活领域能得以施展,也许人们还存在理解上的困难。这归因于民法对政治文明的影响往往是隐性的,非直观的。与此相对,民法的社会功能在经济领域的实现则绝对是显性的、直观的。民法作为市场经济的产物,它是市场经济在法律上的反映,它为市场经济的良性运行提供法律保障,维护市场经济的繁荣与发展。它的基本法律制度全面地反映了商品经济运动中主体之间的独立性、财产所有权的自主性、相互经济交往的协商性、损害经济利益的补偿性,为现代市场经济活动提供了行为规范。如:民事主体制度、物权制度以及债权制度(主要限于合同领域),分别反映或者说规制了,商品交换中的当事人、交换客体以及交换规则。而民法中的商法从其产生到不断的壮大无疑更加直观地体现了民法与商品经济之间反映与被反映的关系。如:保险法、金融法等商事法律的诞生,就与保险市场、金融市场的出现密切相关,是人们对这些市场产生法律调整的诉求之落实。一部“正义”的民法,就应该是对整个社会商品经济发展状况的“准确”把握。究其对社会经济生活的影响,笔者认为应该是带来社会经济的繁荣、有序和发展。当民法通过前述的一系列具体制度促进了市场经济的繁荣与发展后,其必然的结果是整个社会财富的增加,人们整体生活质量的提高。而实现了对财富增长的促进之后,民法仍然通过巧妙的制度设计,来进一步实现对已有财富的有效利用,其目的不单单只是防止资源浪费,更重要的是实现“物尽其用”,资源的优化配置,最终启动又一轮的财富增长。所以“增长”与“充分、有效地利用”是互动的。如:用益物权、担保物权等他物权的创制、对于物的交换价值的开发、取得时效制度的设立等等都是为了促进物的有效利用,可以预言这样的制度在民法未来的发展中还会越来越多。
3.民法鼓励和保护精神文化产品的创新与利用,推动精神文明建设现代社会文明可以分为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和制度文明。而民法对精神文明的推动与影响同样十分深刻。这种影响可分为两个层次:首先,民法鼓励并保护精神文化产品的创新与利用。精神文化产品,包括各类作品、专利技术、商标等智力成果。就其“量”的方面是否丰富,“质”的方面是否体现创新,是衡量一个社会精神文明发展程度的重要指标。而民法在这一领域发挥着其他法律所无法替代的根本性作用。民事权利人对其智力成果所享有的著作权、专利权、商标权、发现权、发明权等知识产权,无疑是整个私权体系中一项极为重要的内容。正是有了民法对于知识产权的确认和保护,才有了智力成果的创造者的权利主体地位,才有了对侵犯创造者权益的侵权行为人予以法律制裁的法律依据。当然,民法决不仅仅停留于对创造者权利的确认和保护,它还确定智力成果可以有偿使用和转让,鼓励创造者推广应用其成果;承认和保护智力成果传播者的权益,规定智力成果的合理使用和强制使用。由此形成了对整个社会精神文明的积极影响,即:精神文化产品的数量极其丰富多元,而独创性不断增强,最终推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人类的进步。试想若无民法(主要是其中的知识产权制度)在知识的产生和传播过程中所发挥的积极作用,我们可以断言:人类绝不可能如此快速的走向知识经济时代。民法对于精神文明另一方面的影响相对前述的第一层次更为深层,可以总结为:民法用民法文化熏陶人、用民法精神培养人。民法是市民社会的精神与灵魂。民法文化是市民社会的文化基础,而倡导民法精神是这一文化的核心。
究竟什么是民法精神?笔者认为,它至少应包括权利、理性、平等、自主、诚信、协作、责任等要素。尽管“民法精神”在文字表述上是抽象的,但决不是无法熟悉和感知的;“民法文化”也不是虚无缥缈的,二者都是可以通过对民法本身所蕴含的价值和评价标准的分析而熟悉的,都是可以在各项民法制度中得以体现的。第一,民法精神是权利精神,这一点从民法是权利法的基本性质即可得以诠释,组成各项民事法律制度的民事法律规范以授权性规范为主,义务性规范所占比例极为有限;任意性规范居多,强制性规范较少,其目的也是给予个人行使权利、实现意思自治保留广阔空间;第二,民法对民法精神的平等、诚信要素的体现则主要是通过民法基本原则(平等原则、老实信用原则)的确立和实施来加以贯彻;第三,民法的具体制度也融入了民法文化中倡导协作的内容,如:民法直接以债、合同、物权的共同所有、共同使用等制度鼓励引导人们通过与他人协作获得利益,实现自我发展;最后,对于民法精神中责任意识的培养,民法的具体制度体现得更为明显。以合同责任为例,不仅有违约责任的设立,倡导或者说威慑当事人履约。更加周延的是,还有缔约过失责任的规定,实现了对合同从磋商缔约到全面履约的全程监控,这无疑是民法在具体制度的设计方面,强化主体责任意识的最佳体现。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当一个社会凝聚了浓厚的民法文化,每一名社会成员都深受民法精神的熏陶时,这个社会在精神文明建设方面应是程度很高的。
4.民法建立和维护健康的婚姻家庭秩序
篇10
新《税收征管法》第8条第3款规定:“纳税人依法享有申请减税、免税、退税的权利。”第51条规定:“纳税人超过应纳税额交纳的税款,税务机关发现后应当立即退还;纳税人自结算缴纳税款之日起三年内发现的,可以向税务机关要求退还多缴的税款并加算银行同期存款利息,税务机关及时查实后应当立即退还;涉及从国库中退库的,依照法律、行政法规有关国库管理的规定退还。”此二条规定基本构建了我国税法上关于纳税人税款返还请求权之法律框架,亦可视为乃为“加强对纳税人合法权益的保护”1 的原则之佐证2 .然而细细推敲,当可发现其中尚有诸多规定不明、表达晦暗之处,与发达国家之立法规定相比,我国关于纳税人税款返还请求权的规定似略显单薄,实难以涵盖税法实践中各种复杂莫测之变化。3
纳税人的税款返还请求权无论在理论上抑或实务中都有十分重要之意义。笔者以为,从大处着眼,此一论题关乎对税收法律关系性质之认定,对国家与纳税人之间权利与地位应否平等问题之探求,对实质课税原则(经济考察方法)及税收法定主义内容之理解;于小处看来,纳税人之税款返还请求权乃纳税人一重要实体权利,对其保护得力与否事关纳税人法律意识及信心之强弱。其内容琐碎且繁多,牵连甚广,如返还请求权于何时得以成立?对其答复不惟涉及对税收债务关系成立时点之认定,亦与溯及税收债务关系之事项有关;又如返还请求权人及返还义务人各该当何人?返还范围如何确定?权利何时归于消灭?此类行使权利过程中的具体问题皆有其法理渊源可寻,关系一系列税法乃至民法之重要理论……如是看来,纳税人返还请求权问题几可容诸多税法学上重大理论问题于一体。4 然此一重大论题在国外虽早已引起学者关注,5 在国内却甚少研究,6 此不可不谓之为国内税法研究之一大缺憾,实务中亦难免常引起混乱。
本文尝试由对税收法律关系性质之解析着手,探讨纳税人返还请求权之理论基础、涵义及性质、构成要件(或曰发生原因)等若干理论问题,力求对纳税人之返还请求权问题做一全面且深入说明。惟此一论题包罗甚广,限于篇幅与时间,更碍于笔者能力有限,诸多论述未见如笔者所愿得以充分展开,更休言深刻。想理论研究原本如此,若此文得有抛砖引玉之功,则无足憾矣。
二、 纳税人返还请求权之理论基础
从理论上说,对纳税人税款返还请求权的承认与对税收法律关系性质的认识密切相关。
关于税收法律关系的性质,曾长期有“权力关系说”与“债务关系说”之争。以奥特。玛亚(Otto Mayer)为代表的德国传统行政法学派认为,税收法律关系是依托财政权力而产生,并在作为权力优位主体的国家或地方公共团体与人民之间形成的关系,该法律关系具有人民服从此种优越权力的特征,是为“税收权力关系说”。但以1919年的德国租税基本法制定为契机,产生了一种与传统观点截然不同的新理论,该法以“租税债务”为中心,对租税实体法以及租税程序法的通则部分作了完备的规定。需特别指出的是,其第81条规定“租税债务在法律规定的租税要件充分时成立,为确保租税债务而须确定税额的情形不得阻碍该租税债务的成立。”此即意味着明确规定了税收债务不以行政权(行政行为)的介入为必要条件。在该法制定以后,阿尔伯特。海扎尔(Albert Hersel)在其《税法》一书中对此问题做出详尽阐述,认为税收法律关系是一种公法上的债权债务关系。1926年3月在明斯特召开的德国法学家协会上,以“税法对私法概念构造的影响”为题,海扎尔代表的“税收债务关系说”和奥特玛尔。比拉(Ottmgar Biihler)代表的“税收权力关系说”展开了一场针锋相对的论战,标志着两论的争执开始明朗化。7 这以后,“债务关系说”渐占上风,并为一些大陆法系国家的税法学家所接受,由此,税收债权被认为是一种公法上的债权,征纳双方的债权债务除法律另有规定外,适用于债法的一般原理。8
“债务关系说”引入了税收债务观念,其实质乃在于税法对私法概念之借用,诚如海扎尔所述,“税法是与私法相衔接的一门公法,课税构成要件与民法的概念形式相联系,为此原则上应从租税概念和私法概念相一致立场解释税法。”9 此种观念为税法学理论带来了一系列突破性变革,它标志着税收法律关系中的权力要素渐隐幕后,自此,纳税人的法律地位得以提升,对纳税人权利的保护问题亦得以成为理论界讨论的热点,10 有关国家与纳税人之间法律地位的平等性问题正日益成为学界的共识。11 解读所谓纳税人“返还请求权”之理论基础,不可脱离此理论背景。
在民法上,有所谓“不当得利”制度,谓“无法律上之原因,而受利益,致他人受损害之事实。”12 不当得利使利得者与受损者之间成立不当得利返还之债权债务,为各国民法典通例。我国《民法通则》第92条亦规定,“没有合法根据,取得不当利益,造成他人损失的,应当将取得的不当利益返还受损失的人。”有学者将此制度引入公法中,提出“公法上不当得利返还请求权”之说,并视其为纳税人“返还请求权”之理论基础;13 有学者则索性认为,纳税人之返还请求权,乃直接援用民法上不当得利之法律规定,认为“关于还付金、超纳或误纳金的还付请求,基本符合有关不当得利返还请求权的法理(在税法上有特别规定,没有构成不同理解的合理理由范围内,应当适用民法上关于不当得利的规定及法理)。”14 此二种观点所区别者,只在于公、私法上不当得利返还请求权之区别,然究竟有无此种区分之必要,尚有待探求。15 另有学者认为返还请求权产生于“行政合法性”原则,该原则要求消除不(再)符合法律规定的财产状态,故此纳税人之返还请求权乃用以调整自始不合法或嗣后不合法之财产状况。16 通说则认为,“一般公法之返还请求权,为一独立之公法法律制度。”17 在笔者看来,返还请求权之理论基础究竟是独立的公法制度抑或是类推适用民法上不当得利之规定,于理论上或尚有意义,于实践中则实无本质分别,独立的“公法之返还请求权”并非意味着不得援用民法之不当得利法理。理论研究不应当拘泥于部门法之界限,某些理论亦非只专属于某一部门法或某一法域,此种认识对税法研究的深化至为重要。18 当然,并非所有返还请求权都是基于不当得利而发生,容后文详述之。
此外,于税法研究有重要意义的“税收法定主义”及“实质课税原则”亦构成纳税人返还请求权之重要理论渊源,前者乃为普遍性指导原则,即为“法无明文规定不返还”,体现为我国新《税收征收管理法》第3条:“税收的开征、停征、以及减税、免税、退税、补税,依照法律的规定执行;法律授权国务院规定的,依照国务院制定的行政法规的规定执行。”后者则于税收行为嗣后无效时发挥指导功能,对何种情形应该返还以及返还范围如何确定有重要意义。不容忽视的是,“税收法定主义”与“实质课税原则”在理论上有发生冲突之可能,对此似有深入探讨之必要,然目前尚少研究。
三、纳税人返还请求权之概念
从广义上说,税法上的返还请求权又可分为纳税人的返还请求权与国家的返还请求权,19 此点常为学者所忽略。当然,从保护纳税人权利的角度出发,显然对前者的研究更为重要,本文亦立足于此。
一般认为,纳税人的返还请求权是指“在纳税人履行纳税义务的过程中,由于征税主体对纳税人交付的全部或部分款项的保有没有法律根据,因而纳税人可以请求予以退还的权利。”20 对此定义之表述,学者们多无异议。有争议者,在于对所欠缺之“法律根据”之理解有别,究竟应当为实质或是形式之法律原因?又者,自始无法律根据者自当适用税款返还请求权之规定,然嗣后无法律根据呢?此二问题乃纳税人返还请求权理论之核心,本部分拟就前一问题展开粗略讨论,下一部分将着重解决后一问题。
学理上对税法上的返还请求权所欠缺之法律原因,有“实质法律原因说”(die materielle Rechtsgrungtheorie)与“形式法律原因说”(die formelle Rechtsgrundtheorie)之不同主张。“实质法律原因说”是以实体法上之法律原因为受领给付之法律原因。具体来说,若税收实体法上并无相应的请求权存在,其给付即属欠缺法律上原因,至于税务机关是否就有关给付做出行政处分,并不影响法律原因有无之判断。21 与之相应,“形式法律原因说”是以核定税法上金钱给付义务之有效行政处分为受领给付之法律原因。根据行政处分的一般法理,行政处分的“合法性”(rechtsmaei?g)与有效性(rechtswirksam)是两个虽有着密切关联但并不相同的范畴,合法的行政处分未必是有效的,有效的行政处分也未必是合法的。22 在根据税收行政处分而为给付的情况下,有无法律上的原因并非取决于处分本身的合法性,而取决于该处分的有效性。23 违法的行政处分(如核定的金额有误或有其他瑕疵)所核定的给付义务,虽可能并无实体法上之法律原因,但只要处分本身是有效的,依该处分所为之给付仍属具有法律原因,只在原行政处分不生效力或被废弃时,始属无法律原因。24
一般认为,“形式法律原因说”偏重于保护第三人的合法利益,乃为德国学界之通说;但从保护纳税人权利的角度出发,则显然“实质法律原因说”更为合理。日本学者金子宏即采“实质法律原因说”,并认为,“考虑到税收确定处分影响第三人利益的情形较少,所以保护信赖其处分的第三人合法利益的必要性也较小,再者,承认国家及地方政府保有无税收实体法上的理由之利得不符合正义和公平原则,鉴于上述两方面原因,税收确定处分如果在课税要素方面有重大问题,该问题即使不明显,也应视该处分为无效。”25 此种对“形式法律原因说”之批驳可谓有力。
考察纳税人“返还请求权”之概念,尚需厘清“返还请求权”与“退税权”之界限。学界对此多不做区分,然笔者以为,二者实属不同之概念,纵然由广义上讲,二者亦可等同。“退税”一词乃泛指在税收法律关系中,国家对人民所为之金钱给付,其外延甚广,除包括返还无法律原因而受领给付之税款外,常用以指称出口退税,税收优惠退税,及为考虑税负衡平之退税等等并非“无法律原因”之税款返还。由此点观之,基于“无法律原因”的“返还请求权”只是“退税权”属下的一个概念。故而本文不用“退税权”来指称“返还请求权”,亦不讨论出口退税等“有法律原因”之税款返还。
四、纳税人返还请求权之构成要件
本文所探讨的纳税人返还请求权之构成要件主要指纳税人返还请求权的行使条件,亦即“纳税人返还请求权于何时发生?”比较各国(地区)税法典有关纳税人的返还请求权之基本规定可获若干启示,如韩国《国税基本法》26 第51条第1款规定:“在纳税义务者作为国税、加算金、或滞纳处分费而交纳的金额中,有超过、误纳的金额,或根据税法应还给的退还税额时,税务署长应即时决定将其误纳税额、超过缴纳的金额、或者还给税额作为国税退还金。”日本《国税通则法》27 第56条规定:“国税局长、税务署长或海关关长在有退还金或有关国税的过误纳金时,须立即以金钱退还。”有日本学者据此将日本税法上的多缴误缴税款分为还付金、超纳金及误纳金三类,并认为,还付金是指虽依法进行了缴纳或征收,但事后根据适用税法的计算规定,国家丧失应保有的正当理由,而应向纳税人还付的税额;超纳或误纳金则指税收实体法上规定的自缴纳及征收之时起,国家及地方政府无应保有的正当理由的利得。由税收程序法看来,超纳金是在缴纳或征收之时具有法律上的根据,但后来因法律上的根据不足所导致的税额,而误纳金则是在实体法以及程序法上,自缴纳和征收时起就缺乏法律根据所征收的税额。28 《德国租税通则》第37条第2款规定:“无法律原因而缴纳或返还租税、租税退给、担保责任金额或租税附带给付时,为其计算而为给付之人,得向受领给付之人请求退还所缴纳或返还之金额。缴纳或返还之法律原因嗣后不存在者,亦同。”29 我国台湾地区《税捐稽征法》第28条亦规定:“纳税义务人对于因适用法令或计算错误溢缴之税款,得自缴纳之日起五年内提出具体证明,申请退还;逾期未申请者,不得再行申请。”可见,各国普遍承认税收返还请求权发生的基本前提有二:一为存在多缴或误缴之税款;二为多缴或误缴并无法律原因。此亦与有学者就公法上返还请求权的构成要件之概括相一致,依该学者之见,公法上返还请求权需必备之要件有三,其一为有财产之移动;其二为无法律之原因;其三为于公法内发生。30
具体而言,纳税人返还请求权之发生尚有诸多情状,然各国税法均未予以明示。盖纳税人的返还请求权之反面乃国家之税收请求权,故而纳税人返还请求权的构成要件也即国家税收请求权的“无效要件”,由是纳税人返还请求权之条件与国家税收请求权之效力实乃同一问题,两个方面。已有研究多从此处着眼,探究国家之税收请求权归于无效,亦谓税收给付之法律原因归于无效之情形,基本有“法律原因自始无效”与“嗣后无效”之分。31 然笔者以为,尚有一条路径虽常为学者所忽略,对理论研究及实务操作却并非无助益。此即由稽征行为有无瑕疵的角度着眼,将返还请求权之发生情状概括至“稽征行为有瑕疵”与“无瑕疵”两大类下。其中,“稽征行为有瑕疵”意指税款征收时因税务机关或纳税人自身违反税收法规,或适用法规错误或计算错误等事由,而导致多缴或误缴税款之情状发生,此种情形理应有返还请求权作为对瑕疵之补救,其理论基础即民法上之不当得利法理。需注意者,乃为瑕疵之形成并非皆导源于税务机关,因纳税人自身原因而发生多缴或误缴税款者,亦不少见,惟此二种情形虽皆可产生税款返还请求权,于具体行使时却稍有不同。有学者即认为,因稽征机关之错误(适用法令错误、计算错误),以致纳税人无法律原因而缴纳税收者,自应一律加计利息返还,而若适用法令错误或计算错误咎在纳税义务人本身,则不加利息返还,亦无不可。32 “稽征行为无瑕疵”即为税款征收时并无上述情形,税收债务关系业已依法成立,却因嗣后发生某种溯及税收债务关系效力之事项,致使税务机关对税款之保有不复有法律原因,由此而产生纳税人之税款返还请求权。此种情形下,税收给付之法律原因的灭失多源于纳税人自身的原因,且税务机关稽征税款时依据充足,继续援引不当得利法理作为返还请求权之基础似非妥切。学界对此虽少有研究,却大都认为若稽征机关原据以课税之法律事实已不存在,则倘不准退还纳税义务人已缴纳之税款,未免有欠公平。33
大体说来,上述两种研究进路虽角度不同,却内容相当。“稽征行为有瑕疵”与“税收给付之法律原因自始无效”几乎同义,而“稽征行为无瑕疵”与“税收给付之法律原因嗣后无效”亦意义相仿。笔者所为特别强调者,只在于一种思路耳。兹扼要述之:
(一) 给付之法律原因“自始无效”
若采“实质法律原因说”,则法律原因自始无效之情形意味着无法律原因之课征,返还多缴之税款乃应有之义。若采“形式法律原因说”,情况稍有复杂,是否返还税款要视税收是否经由稽征机关核课而定,在无需稽征机关核课的情况下,与“实质法律原因说”并不本质不同;但在需经稽征机关核课之情形,原课税处分违法而有效者,纳税人需先使其废弃或变更,消灭原税收债务之法律原因后,方可成立返还请求权。
(二) 给付之法律原因“嗣后无效”
原则上,税收债务关系之请求权自构成要件实现时成立,即如《德国租税通则》第38条之规定,“租税债务关系之请求权,于法律所据以课赋给付义务之构成要件实现时,即行成立。”34 税收构成要件中的“税收客体”既有单纯的生活事实,又有法律事件。35 其中,单纯之生活事实一经发生即无法以另一反方向之事实,使其未曾发生,36 因此,就单纯的生活事实征税,其税收请求权成立后不因有相反方向之事实而溯及动摇。而法律事件则可能于成立后因意思表示之撤销、契约之解除、法律行为之原因不存在等,而溯及受影响,因此,以法律事件为税收客体而成立的税收请求权,方可能因有关的法律事件嗣后发生之事项而溯及消灭或变更原有之法律效力,进而影响已成立之税收债务,纳税人之返还请求权始于此时发生。
因嗣后发生之事由,而溯及变更已成立之税收债务,攸关税收公平原则以及对纳税人权利之保护。其中所涉问题甚多,诸如究竟发生如何事由税法始承认其具有溯及之效力?税收债务受影响之范围如何?应以何等程序变更原课税处分?有无时间之限制?……本文并非此方面之专论,故无法就此展开面面俱到之说明。37 笔者所论者,只是若干溯及影响税收债务效力之具体事项。
1. 课税处分之变更或废弃
如采“形式上法律原因”说,“给付之法律原因,嗣后不存在之最重要例子,乃是课税处分嗣后被变更或废弃。”38 原因前已述及,乃依此说见解,判断一项给付之法律上原因是否存在的依据并非客观事实,而是以课税处分是否仍有效存在为准。为此,若原课税处分之确定力遭破坏,或曰原税收核定遭废弃或变更,则给付之法律原因当然归于无效。一如《德国租税通则》第175条第1款第2项之规定:“课税处分在下列情形,应废弃或变更之:……2. 发生之事实对过去发生税捐效力者(溯及生效之事实)。”39
2. 法律行为效力之不完全
于民法理论上,法律行为不发生效力或未完全发生效力,谓之不完全法律行为,计有无效,可撤销及效力待定三种情形,40 皆有可能产生溯及影响税收债务关系之效力。
(1)无效法律行为
无效法律行为是否足以溯及影响税收债务关系之效力?此常为学界争执之焦点。有学者认为,应基于实质课税原则予以判断,核心是看无效法律行为是否已发生经济效果。若无效法律行为已发生法律效果,则除法律另有规定,或法律仅就法律行为本身或其法律效果而课征以外,并不影响租税之课征。41 否则,因违反强行规定或公序良俗而无效之法律行为,得免除法律之负担,在税法上则较合法之法律行为有利,殊非合理。《德国租税通则》第40条规定,“行为实现税法构成要件之全部或一部者,不因其违反法律之强制或禁止,或违反善良风俗而影响租税之课征。”第41条第1款规定,“法律行为无效或嗣后归于无效,而当事人仍使其经济效果发生,并维持其存在者,不影响租税之课征,但税法另有规定者,不在此限。”42 此二条规定乃为此理论之佐证。若无效法律行为之经济效果亦经消除,亦即当事人已将受领给付予以返还,是否产生税款返还请求权则略有复杂,尚需依无效原因具体分析,43 但总体来说,应以退还税款为原则。44 我国台湾地区税法实务中多作如此处理。45 另有学者认为,在税法上,已依法成立之税收请求权,不能由税收义务人嗣后予以影响,不得以私人协议干涉公法法律关系。亦即主张,确认纳税人之返还请求权的要件只在于税收行为自始无效或有瑕疵,嗣后无效或欠缺效力之法律行为则不具溯及税收债务关系之效力,强调公法上的债权债务关系的不可变更性。46
比较两种学说,显见前者更有利于保护纳税人之利益,更强调私法对公法之介入,更有利于实现税法公平;后者则更有利于保护国家及第三人的利益,更强调公法与私法的界限以及公法的高层次性,更有助于实现税收效率。究竟何者更足取受制于税法基本理念之变迁,由目前看来,前者在理论界似占上风,笔者亦持同种观点。只是其中恐尚有“税收公平”与“税收效率”原则之争,另有诸多具体的操作性问题有待解决,如返还程序问题。我国新《税收征管法》第51条虽规定“涉及从国库中退库的,依照法律、行政法规有关国库管理的规定退还”,然而所谓“有关国库管理的规定”(即指《国库金库条例》及其《实施细则》)中却并无相应的配套规定,47 脱离了程序保障的权利势必只能是一纸空文,遗憾的是,此种情形在我国税收法律规定中却比比皆是,甚至可谓为我国整个法律体系规定中的“通病”。
(2)可撤销之法律行为48
法律行为之可撤销,谓法律行为已生适合其内容之效力,然得使其失效之状态。可撤销之法律行为在被撤销前暂先为有效,但若为“使一定之人免受因瑕疵行为所生之不利益为目的”而被撤销后,则视为自始无效。49 故此,“可撤销之法律行为”若未经撤销,则固无发生溯及效力之情形,而一经撤销,即可类推适用上述有关“无效法律行为”之法理。即,就可撤销法律行为所课征之税收,仍需看有无实际发生之经济效果而决定是否予以返还。台湾地区的税法实务中,对于已撤消法律行为,且其经济效果并不存在者,一般皆许可溯及影响原来之税收效力,准许退税。50
(3)效力未定之法律行为51
效力未定之法律行为,亦称为法律行为之不确定的无效,或浮动的无效。谓法律行为当前不发生适合意思表示的内容之效力,与确定的无效法律行为相同,然又有发生效力之可能性。乃处于确定无效与可撤销之中间地位。52 效力未定之法律行为,经承认权人承认,即确定为有效;反之,如经承认权人拒绝承认者,则确定为自始无效。因此,若效力未定之法律行为,在承认权人拒绝承认前已发生经济效果,而于拒绝承认后,消除其经济效果的,其税法上的效果亦如上述“无效法律行为”之情形。53
3. 法律行为之解除
已成立之契约,可以因契约当事人一方行使解除权而使其效力归于消灭,解除权行使之原因,有依法律规定和依当事人约定之分。契约解除后,当事人双方恢复原状者,54 不仅其法律效力溯及归于消灭,其经济上效果亦被消除,因此足以溯及影响就该契约所课征之租税。此种观点亦为台湾实务所支持。55 需注意者,乃是理论上及实务中都有学者主张“契约之合意解除”不具溯及税收债务关系之效力。盖税法上之税收请求权不应由纳税义务人任意予以影响,当事人并不能以契约之协议肆意赋予税收上之溯及效力,否则则“无异许可以私人之协议干涉公法法律关系,并且无以避免纳税义务人为减轻租税之负担,而以合意解除契约之方式,溯及动摇已成立之税收债务。”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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