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主义文学的基本特征范文
时间:2023-08-25 17: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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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1
根据西方学者的研究,“新古典主义”(Neoclassicism)具有丰富的历史内涵,它在不同的领域、不同的时期,具有不尽相同的意义。即便是在音乐领域,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层面、从不同的角度所给出的定义也不一样。为此,一些学者反对无区别的使用“新古典主义”这个术语。①一些和新古典主义相关联的作曲家也提醒我们要小心使用这个术语,因为它在用法上不严格,不能恰当地描述出相应的音乐作品。②应该说,这样的提醒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它要求我们对“新古典主义”的起源及其在音乐领域中的发展和变化进行清晰、明确的梳理,唯有如此才能确保理论上的清晰性和严密性。
一、战前的法国
根据斯科特・梅西的考据,“新古典主义”(Neoclassicism)这个术语大体出现在19世纪末的法国。不过,当时的理论家们并没有明确使用“新古典主义”一词,更多类似的表述是l'art antiquisante或者la retour à l'antiquité(返回古代),而不是“新古典主义”。③(p13,下文标注页码之引文均出自该著)不过,在当时这些表述上的差异并不妨碍“新古典主义”一词想要表达的涵义:即对19世纪晚期一些作家的不屑与鄙视,这些作家机械地模仿希腊和罗马的艺术,并且盲目地沉迷于学院派的细枝末节。(p13)
从20世纪开始,伴随着艺术思潮的蔓延,这个词逐渐从文学批评领域渗透到音乐批评领域,并在音乐中的使用频率大大上升,在开始的十年里新古典主义有着明确的定义:它和19世纪一些作曲家有关,这些作曲家忠实于18世纪流行的器乐音乐形式,但是由于卑劣的模仿而丢失了音乐本质中的创造性和思想深度。(p14)很显然这是一个贬义的概念,批判的目标直指19世纪的一些作曲家。
随着民族矛盾的上升,一些作曲家希望复兴法国音乐传统来抵抗德国音乐,尤其是瓦格纳音乐的影响,由此,“新古典主义”的使用有了特殊的语境,它的贬义色彩逐步得到了强化,批判的目标也越发集中,最终被法国的评论界用以描述19世纪的德国作曲家。“德国音乐陷入了一种不幸的痛苦之中,它沉迷于门德尔松及勃拉姆斯的新古典主义的麻醉中喋喋不休,或者被瓦格纳式的浪漫的吗啡所麻痹。”(p13)法国音乐批评家Jean Marnold尖酸刻薄的评论透露出这样一个信息:瓦格纳并不仅仅是唯一需要被法国古典精神所改造的德国作曲家,德国音乐还有另外一支“新古典主义的”队伍需要被改造。
在“新古典主义”指向19世纪德国作曲家的过程中,批判的目标最终聚焦在勃拉姆斯身上,沃尔夫(Hugo Wolf)是第一位将“新古典主义”和勃拉姆斯挂起钩来的作曲家和评论家。他并没有明确使用“新古典主义”一词,但是他对圣・桑和勃拉姆斯音乐的对比评价却表露出他的用意:“圣・桑的古典主义有些类似于勃拉姆斯的,但是圣・桑的古典主义是音乐发展的自然结果,而勃拉姆斯的古典主义仅仅是为他枯竭的创造力提供了一种伪装”。(p14)在这里值得强调的是:第一,沃尔夫区分出了两种古典主义,尽管在他的评论中还没有给这两种类型定出清晰的概念,但是在他的言语中已经明确了二者之间的差异,即具有褒义色彩的圣・桑式的古典主义和具有贬义色彩的勃拉姆斯式的古典主义;第二,沃尔夫并非单纯对勃拉姆斯的所谓“新古典主义”音乐予以否定,而是指出了他的“新古典主义”作品的功用。也就是说,沃尔夫不仅关注“好坏”,即“新古典主义”究竟是成功的模仿“古典”还是卑劣的模仿“古典”;而且重视“用途”,即模仿“古典”有什么功用。和沃尔夫相比,罗曼・罗兰 (Romain Rolland)对勃拉姆斯的“新古典主义”音乐的评论更为人所知,这与他的音乐评论家身份有很大的关系。罗曼・罗兰依然是在贬义的概念上将“新古典主义”与勃拉姆斯联系在一起,但是他对勃拉姆斯“新古典主义”音乐的态度却有一个转变的过程。在最初的音乐会评论中,他称赞勃拉姆斯的《第三交响乐》是一个极好的新古典主义的作品,然而在1908年末,他断定:“勃拉姆斯的‘新古典主义’音乐已经被德国艺术中令人讨厌的迂腐气息所毁坏。”(p14)在这一点上法国作曲家、评论家杜卡斯(Paul Dukas)对勃拉姆斯“新古典主义”音乐的定位与罗曼・罗兰不乏相似之处,也经历了一个先扬后抑的过程。几年以后,丹第(Paul Vincent d'Indy)分析了圣・桑和勃拉姆斯音乐中的调性后,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20世纪初,德法两国关系的紧张愈发坚定了法国作曲家的批判立场,批判的矛头对准了,这位德国古典音乐最后一位继承人,在法国评论家的眼中最终成为继勃拉姆斯之后的又一位“新古典主义”代言人:“……这个作品的基本观念是新古典主义的,相当地具有伸缩性和迷惑性……整个作品像是在过分地卖弄和炫耀收集起来的各种昂贵的古董。”(p15)
从以上的梳理中,我们得知:“新古典主义”一词从诞生那天起就带有极强的贬义色彩。在音乐领域中,“新古典主义”和19世纪的德国作曲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随着民族矛盾的激化,这个术语的外延逐渐地缩小,勃拉姆斯和先后被冠以“新古典主义”的称号,成为法国艺术家批判和指责的目标。然而“一战”之后,“新古典主义”的语义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在德国和法国呈现出不尽相同的表现形式。
二、战后的法国
乔治・让・奥伯利(Georges Jean-Aubry)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像法国的音乐家那样沉迷于法国民族传统中引以为豪”。(p75)同样,法国音乐评论家也毫不吝啬地将一切最美好的赞颂之词赠予了法国音乐:优美、活泼、机智、简洁、清晰、明了、纯洁、清醒、形式优雅、色彩丰富、逻辑严密……,这些优美的词汇最终以最凝练的表述方式“新的古典主义”(Nnouveau Classicism)表达了法国人民对本民族音乐的热爱。那么什么样的艺术形式能够与“新的古典主义”相匹配呢?德彪西、拉威尔就这样走进了法国人民的期待视野,从此与“新的古典主义”结下了不解之缘。由此我们发现:“新古典主义”(Néoclassicisme)和“新的古典主义”相差甚远。前者用于指责19世纪德国作曲家,尤其是勃拉姆斯和;后者用于赞颂19世纪后期法国作曲家,代表人物德彪西和拉威尔。
然而在1919年这一局面发生了改变,诗人和评论家毛克莱(Camille Mauclair)对德彪西的音乐评论中却出现了“新古典主义的”这个字眼,并且是在褒义的意义上使用的。“……德彪西不顾及自己的声望,仅仅是为了清楚地表明自己的愿望,他渴望成为新古典主义的作曲家,愿意成为18世纪大键琴的弟子,希望成为拉莫(Rameau)的子孙后代。”(p76)显然,在毛克莱手中,“新古典主义”概念的使用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斯科特・梅西说?押“新古典主义在1920年代才获得积极的意义,而在1914年至1920年的6年里,新古典主义依然保持着贬义的色彩。”(p76)梅西的结论表明:“新古典主义”和“新的古典主义”这两个术语间的差异在1920年代左右变得模糊起来。
就在“一战”后法国的评论家依然沉浸在民族主义的情绪中,对德彪西、拉威尔等人的音乐大肆宣扬时,世界的形势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这两个术语的涵义也因此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一些艺术家不愿再追随战前的艺术潮流,主动与其划清界限。在他们眼中,德彪西成为印象主义的代表,拉威尔和浮华的浪漫主义联系在一起,二人不再和“新的古典主义”纠缠在一起。与此同时,1921年意大利未来派艺术家基诺・塞弗里尼(Gino Severini)在其论文中使用了“新的古典主义”一词来描述在视觉领域中出现的一种新倾向,他的“新的古典主义”艺术风格是以几何学的比例原则作为基础;莫里斯(Maurice Brillant)在文章中也使用“新的古典主义”这个概念,并规定了它的内涵:“新的古典主义是一种风格,它重视结构、关注简朴、强调脱离印象主义色彩之后的清醒”。(参阅?眼1?演,p80-81)从以上的评论我们可以看出,在战后的历史语境中,“新的古典主义”依然保持着褒义的色彩,依然有一系列美好的词汇与她相伴,只不过它不再依附于德彪西和拉威尔,而是独立地成为一种新的艺术倾向。
然而“新古典主义”这个术语在音乐评论家的眼中不再像1920年代那么可敬可爱,它的褒义性质再一次发生了改变,并且批判的靶子也不仅仅局限于德国作曲家,而是扩大到法国作曲家。比如利・亨利(Leigh Henry)1921年在“新古典主义”这个术语前加上了一个形容词“苍白的” 来描述拉威尔的音乐,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至此“新古典主义”否定的意义又一次出现,只是外延扩大,这使它的面目变得扑朔迷离起来,1922年后期许多法国作曲家都拒绝和这个词扯上任何关系。
真正将德彪西和拉威尔打入地狱的应该是科克托。据斯科特・梅西考据,在Le coq et l,arlequin一书中,德彪西成为被科克托批判的唯一的一位法国作曲家……1920年拉威尔也没能逃过被攻击的命运。(p77)与此同时埃里克・萨蒂(Erik Satie)的身影频繁地出现在科克托的文章和著作中,一跃成为领导法国音乐潮流的杰出人物。尽管科克托对萨蒂赞扬的话语类似于法国“新的古典主义”的修辞,比如:清晰、简洁、优雅……等等,但在科克托眼中,萨蒂既没有返回18世纪古典的倾向,也与遥远的法国民族传统保持一定的距离,他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新的道路,他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保持一种简单、清晰、明了。因此当科克托用尽最美好的词汇去推崇萨蒂的音乐时,他既没有使用“新古典主义”这个和18世纪古典音乐有着某种联系的概念,也没有使用“新的古典主义”这个和法国民族传统相生相伴的术语,而是反复地强调“新简约主义”(Nouveau Simplicité)。对于这个新的理论术语,科克托有如下的解释:“埃里克・萨蒂的‘新简约主义’既是‘古典的’,又是‘现代的’;它是不能使人想起任何法国音乐的一种‘法国音乐’。”(p77)从科克托对“新简约主义”的解释和使用中可以看出,萨蒂的音乐总体上是一种新的现代音乐形式,它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达到简单明了的效果,但是这种新的音乐并不否认古典艺术的存在价值,并不拒绝用怀旧的方式和手段达到自己的最终目的。
如前所述,“新古典主义”是近现代音乐史上最诡异的词语。同一个词语,在不同的人眼中,会有不同的理解,这一点在1922―1923年的法国表现得最为明显。一些学者认为“新古典主义”是一个贬义的概念,例如意大利超现实主义画家乔治・德・基里科(Giorgio de Chirico)将“新古典主义”看成是没有灵感的、平庸的模仿;然而有些学者却认为“新古典主义”具有褒义的色彩,例如佳吉列夫(Diaghilev)就是这样认为的,他将“复兴”和“发展”看成不同的事情,对他来说前者意味着恢复或模仿,而后者具备了用新的眼光和视野去解释过去的能力”;最令人困惑的就是奥里克和六人团(Les Six),他们极力否认自己和“新古典主义”的关系,但是其他人却将他们与“新古典主义”联系起来。(p82―84) 法国艺术家对“新古典主义”的思考再一次显示出了它的暧昧和含混。
三、战后的德国
和法国相比,“新古典主义”(neoklassizismus)这个术语在德国非常少见,战后在德国音乐领域中更为常见的术语却是由托马斯・曼(Thomas Mann)创造出来的“新的古典主义”(neue klassizit?]t)。和法国一样,德国的“新的古典主义”有着大致相同的文化语境和使用动机:反对瓦格纳的音乐语言和美学观念。不同的是,德国的“新的古典主义”并不是以法国的民族传统为基础来对抗瓦格纳音乐的影响,而是以歌德作为“新的古典主义”的基础和典范。在这方面,托马斯・曼可谓是一个典型的代表。他将瓦格纳的音乐看成19世纪颓废艺术的象征,而将歌德看成是崇高和纯洁的化身。
如果说在托马斯・曼那里,“新的古典主义”仅仅是对抗瓦格纳的有效工具,那么在布索尼那里,“新的古典主义” 还可以为现代音乐的发展指明方向。“瓦格纳的成功已经延续的太久了……现在重要的不是蔑视和贬损,而是建立永恒的价值。我们需要一种新的古典艺术。它具备古典的特征:美丽、伟大、简洁,使人印象深刻,这是一种稳定持久的艺术作品。”(p65―66)布索尼对“新的古典主义”的理解和运用,是在讨论艺术发展演变的历史语境中进行的。他清楚地认识到现代艺术所面临的困境,在寻求现代艺术出路的过程中,布索尼使用这个术语以更好地表达对这种新的艺术潮流的拥护和期待。布索尼进一步用“年轻的古典主义”(junge klassizit?]t)一词替换了“新的古典主义”,并对这两种用法做出了区分: 后者仅仅意指对过去的模仿,而“年轻的古典主义” 意味着音乐的发展和进化体现了一个前进的、青春的、有生命力的过程,这个过程类似于自然界有机的生长过程。(p67)可见布索尼的“年轻的古典主义”概念既是对托马斯・曼的“新的古典主义”观念的继承,又是对他的观念的进一步发展。
布索尼在20世纪初艺术圈中的影响是很大的,这不仅是因为他的多重身份――键盘演奏家、作曲家、美学家,更重要的是他的理论基础来源于歌德。在这点上他与托马斯・曼不乏相似之处,但是和托马斯・曼相比,布索尼借助于歌德的诗歌创作,在音乐的层面上规定了“年轻的古典主义”这个术语的典型特征?熏从而向世人展示出这个概念的丰富内涵,对“新古典主义”术语的进一步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p68―70)
(一)“年轻的古典主义”首要的基本特征就是单一性或一致性(Unity or Einheit)的观点。单一性的观点表现在:音乐就是音乐,音乐不能表现道德状况,也不能体现民族品质,音乐不能表现抽象的观念;一致性的观点表现在:所有的音乐都是从单一的来源中发展而来,这也就是说,艺术家不是发明,而是在已有的艺术作品上重新塑造。
(二)音乐作品的产生是音乐要素水平发展的结果,与垂直进行无关。在布索尼眼中音乐旋律的地位至高无上,类似于古老的复调艺术,但并没有复制它,只是遵照了它的原则,通过复调丰富的形式以及和声艺术,音乐旋律从自身产生一种新的形式建构的能量。
(三)“年轻的古典主义”不能使用具有描绘性的音画手法,也不能使用颓废的和声。布索尼认为这些手法在瓦格纳音乐创作中占有显著的地位,他不喜欢那些带有主观的、描绘的、夸张的、形而上学的、感官的、纵向垂直的音乐,他拥护客观的、绝对的、清澈的、纯粹的、横向水平的音乐。
布索尼对“年轻的古典主义”的三个规定,透露出了他的美学倾向和立场:他热衷于已有的18世纪古典音乐的精神,不赞同过分装饰的文学化的形象描绘,拒绝歇斯底里的新表现主义,拥护理性客观的创作而不是各音乐要素杂乱无章的聚积。在这里,布索尼发现了一个可以界定的广泛共享的“年轻的古典主义”观念集合,并以其对这个观念集合的精湛理解,预见了当代“新古典主义”艺术理论并获得了广泛的影响。
总结通过上述的梳理,我们可以发现:1.“一战”后的“新古典主义”并没有在历史、审美、功能和音乐风格等层面上显示出稳定连续的直线进化过程。2.在其使用过程中,一方面“新古典主义”有着众多相关的近义词,人们有时侯用这些术语来替代“新古典主义”,例如“新的古典主义”、“年轻的古典主义”、“新简约主义”等等;另一方面,“新古典主义”在很多时候又缺乏明确的近义词,太多的内涵和意义都被注入到这一个术语之中。3.不同的“新古典主义”内涵使得这个术语具有了不同的功能意义:可以是褒义性的,也可以是贬义性的。总之,此时的“新古典主义”不是人云亦云,而是众说纷纭。这种复杂的状况最终延伸到了斯特拉文斯基身上,从而使他的新古典主义也同样呈现出迷离朦胧的特征。
参考文献
1William John Mahar?熏 Neo-Classicism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押 a study of the idea and its relationship to selected works of Stravinsky and Picasso. The University of Syracuse?熏 Ph.D?熏1972.
2钟子林《西方现代音乐概述》,北京?押人民音乐出版社1991年版。
①Eric Salzman,Twentieth-Century Music?押 An Introduction?熏4nd ed?熏 Englewood Cliffs?押Prentice-Hall?熏2002.
②David Neumeyer?熏 The Music of Paul Hindemith. 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熏1986. p1-2
篇2
关键词 奢侈品牌 消费文化 广告符号化
中图分类号 G206 文献标识码 A
On the Deconstruction of Advertisement Symbolic of Luxury Brand
Xu Yan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dies, Guangzhou 510420)
Abstract The paper, based on the consumption culture, analyzes the visual elements of the advertisement symbolic of luxury brand, deconstruct its communication process, and studies its value formation process.
Key words luxury brand consumption culture advertisement symbolic
在消费文化横行天下,符号价值越来越被人们所追求的时代,品牌成为了一种对符号的印象管理,并以其独特的形态承载着对商品符号进行文化意义上的分类的责任。奢侈品牌作为商品符号象征价值的典范,从视觉符号层面研究其符号象征意义是如何被赋予的,分析其符号象征意义的转移过程,是一个崭新、有趣的课题。
一、消费社会中的“意义转移”模式与广告系统
当一个社会由匮乏经济社会步入消费社会时,其基本特征是社会生产能力远远超出社会的有效需求,而显得过剩。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消费品必须超越其使用功能和商业价值的意义,还应具有相应的符号价值,使商品成为某种消费者所关心的文化意义的符号象征,从而引发消费者的消费欲望。关于这点,英国文化理论家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说得很好:光是说啤酒能喝不也就够了?何必又多此一举,说喝了它就会显得雄赳赳而心神焕发,或是和蔼容易亲近?洗衣机是个有用的洗衣机器不就得了,何苦说有了它我们就比邻居来得有见识,就是邻居羡慕的对象?有些研究证据的确显示,前面的那些隐喻或明言,真的是能够用来促销啤酒喝洗衣机之类的产品,以此,我们可以明确地推知在我们的文化形态里,光是物品本身还不能算数,假使要把它们推销出去,还得把它们比附于特定的社会或人际意义,而这些意义在不同的文化形态里可能比较容易让人感受到一些。由此可见,在消费社会,消费者对商品的兴趣已不仅仅停留在它的使用价值上,而是转向了商品的符号价值,或者说是商品的象征意义上。
1.“意义转移”模式
那么,如何才能使商品符号化、并成为某种文化意义的象征呢?换句话说,商品的意义是怎样创造的呢?麦克拉肯(McCracken)提出了一个“意义转移”的模式(如图1所示)。麦克拉肯认为,消费品之所以具有超越其使用功能和商业价值的意义,很大程度在于它能承载和传递文化意义。但是,商品的文化意义又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从文化世界里“转移”过来的。商品的文化意义保持着一种持续转移的状态,并辅以设计者、生产者、广告商和消费者的集体和个人努力,在社会世界的三个场域间持续流到:文化世界、商品和个体消费者,然后遵循两个点的移动轨迹进行意义的转移:文化世界到商品和商品到个体。图1归纳了这三者的关系。
(资料来源:Grant McCracken. Culture and Consumption: A Theoretical Account of the Structure and Movement. Journal of Consumer Research. 1986.6. pg.71.)
2.“意义转移”工具的广告系统
广告是文化意义从文化世界转移到商品的主要手段之一。通过广告,新商品和旧商品不断放弃旧的意义呈现新的意义。广告使奢侈品变成代表某种文化含义的符号象征,并让消费者在奢侈品和某种文化意义之间取得某种习惯性联想,以至于一见到某种在广告中出现过的奢侈品,就联想到它所代表的文化意义。广告就是要在文化的意义秩序和物品的符号秩序中找到一致点和结合点。鲍德里亚也指出,如果我们把产品当作物来消费,那么,通过广告我们消费它的意义。广告的作用就在于通过让产品对潜在买主产生意义来赋予产品价值。奢侈品牌如果没有符号象征意义的话,充其量也就是昂贵的商品而已,正是广告这一强大的工具为奢侈品牌创造象征意义,赋予符号价值,才使得奢侈品成为人们标识自己社会地位和财富的标签。广告向你暗示:拥有了奢侈品,你就拥有了上层社会的生活方式和品味,因为奢侈品就是这种意义和价值的化身。这样,广告就以特定的方式生产了奢侈品的文化意义,使奢侈品符号化。
二、奢侈品牌广告中视觉形象、风格的符号化作用
麦克拉肯清晰地指出了广告是为商品赋予意义的一个强大的工具,接下来,我们将具体分析奢侈品牌是如何通过广告中的各个视觉要素使其自身符号化的。这里的广告主要指平面广告,这是由奢侈品消费的小众性决定的。奢侈品高昂的价格决定了奢侈品的目标消费人群是很小的一部分社会群体。如果奢侈品牌选择一个大众媒体做电视广告的话,只会使这个品牌的档次降低,并有损品牌的形象。因此,奢侈品牌的广告投放一般会注重选择一些专门的媒体,例如高尔夫球会的会刊,高档汽车会员的会刊等小众的高端杂志等平面媒体来接触这部分精英人群。因此,本文接下来所谈及的广告都是指平面广告。
我们知道,一则平面广告的构成通常包括文字和视觉形象这两个要素。这两个要素在意义转移过程中被认为有很特别的作用。在意义转移过程中,主要是通过广告中的视觉形象,使文化世界和商品连接在一起。广告中的文字主要起提示作用,引导观众理解广告中视觉图像所表达的意义。广告的正文(一般指标题)使图像中所隐含的意义得以明确,并为如何解读广告的视觉部分提供指导作用。通过广告文案,观众注意到那些充满意义的道具,这部分正是用来进行意义转移的。因此在一则平面广告中,视觉元素是意义转移的主要工具,文字起的只是提示、配合的作用。正如埃柯从符号学的角度指出,语言和形象之间的区别,在于视觉符号是通过符号与现实图像上的相似来表达现实,……形象可以表达出语言所无法表达得东西,它更加接近人的感望和更具情感煽动性。因此,我们将分别从平面广告的视觉形象、视觉风格这二个方面分析这些视觉元素是如何为奢侈品牌创造各种不同的符号意义。
1.奢侈品广告中视觉形象的符号化作用
(1)广告视觉形象结构的不确定性
视觉结构是指不同视觉形象之间的关系。与语言文字相比较,视觉结构并不具备表示除时空关系之外的其他任何关系的明确手段,如因果关系、相似关系等。但是,对广告而言,视觉结构的这一看似是缺陷的特征其实可以说是其长处所在。
例如,对一个想要提高自己社会地位的人来说,购买其广告中包含艺术原作的某一品牌的伏特加酒也许是一种表明品味和修养的方式。特定广告的视觉结构可赋予产品某种心照不宣的联系,而这种联系是得到社会各界广泛承认的,但是同时,这种联系可能是许多人不想明说出来的。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也许是共同的个人目标,但是几乎没有人会在公开场合表明自己的这一愿望。在这种情况下,由广告创造出来的这种心照不宣的联想可使这些产品的使用者从中受益,而同时又避免了明确说出这些联想所产生的后果。总而言之,视觉结构的含蓄性使人们能够鱼和熊掌二者兼得。因此,表现上层社会地位的奢侈品广告就常常运用视觉形象来表达没有明说出来的往往是广告受众不愿直接面对的某些假定或期待。
(2)奢侈品广告中常用的两种视觉结构
罗伯特・戈德曼指出,“在广告空间内所完成的基本任务就是物体(指定的产品)与形象(另一个参照系)之间意义的联系与交流”。事实上,这里所谓的“意义的联系与交流”指的就是产品的符号化过程。奢侈品广告中,产品的符号化主要通过两种视觉结构来表现。需要说明的是,这两种视觉结构并非互不相容,由于某一形象可包含的意义可以相当宽泛,通常任意一个形象与另一形象的相互联系都可能有不止一个意思,而广告也往往有意利用意义上的这种多重联系。奢侈品广告正是通过使用这两种视觉结构,将其他物品的文化意义转移到奢侈品上,从而奢侈品不仅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也成为上流社会精致生活方式的象征。
视觉结构一:因果联系
莱斯(Leiss)、克兰(Kline)、贾海利(Jhally)在1990年对商业广告的基本形式所作的分析中提出了广告视觉形象中的因果联系。这三位学者首先给他们所说的产品-信息形式下了一个定义,在这种形式中,推销的产品或服务在广告中是被关注的中心。他们特别描述了可能以这种方式与产品相联系的三种情况:人、生活方式和形象。当产品与这三种情况相联系时,视觉结构可能遵循的各种方向均表明这种联系呈现出因果关系。将某一产品与支持该产品的名人并列可能是一种用以证明产品价值的手段,而且还可能包含一种隐含的承诺:如果你买了这一产品,在他人的心目中你就和这些名人所具有的品质联系在一起了。将某一产品与其典型使用者或某种生活方式一同展现可实际展示该产品应当如何使用,何时何地使用,这也是表明购买该产品将使购买者被视为某种类型的人,让使用者能够与他人以某种特定方式相互交往。
这则广告(见下图)则采用了产品与生活方式之间的因果关系结构。在宝马的这则平面广告中,主要有两个视觉形象:广告的前方是一辆宝马汽车,后面的背景则是一栋欧式风格的建筑,如果我们再仔细点观察,还可以发现在建筑物的门边上有一个五星的标志,由此我们可以推断这是一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五星级酒店通常被认为是高级商务人士工作或度假的场所,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五星级酒店也成为了成功人士生活方式的象征。在实际生活中,宝马汽车和五星级酒店之间是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关联的,但是在广告中,通过因果关系的视觉结构将五星级酒店和宝马联系在一起,使受众的解读产生一种隐喻:五星级酒店和宝马汽车之间有独特的一致性――前者是上层社会成功人士出入的场所,后者则是他们的交通工具,从而暗示,两者都是社会精英生活方式的象征。
视觉结构二:类比
类比是指两个形象或一个形象的两个元素以一种时间或空间上的关系而共同存在。在风景或其他的背景与广告的中心形象之间(通常是产品本身)建立比拟或隐喻联系是很多优秀广告的一个共同特征。下面这则为豪华手表百达翡丽所做的广告(下图)就是纯粹为了表明比拟关系而将两个形象集合到一起。在这一广告中,黑白印刷的产品与一幅精致的黑白照片相并列。黑白照片表现了一位父亲在耐心的为他的孩子系领带的场景。这幅黑白照片表达深厚的父子之情。由于广告中的两个形象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关联,这个时候广告中的文案有助于我们做出正确的理解:“你不可能完全拥有一块百达斐丽,你只是在代替你的下一代在照管它而已。”黑白照片表现的是父子之间的情感,情感虽然是永恒的,但却很难触摸。这时结合广告中的文字,我们就能明白广告的意图:“父子之间的情感虽是永恒的,但当亲人离你而去时,这种情感就变得不可触摸而无所依托。‘百达斐丽’作为传世之物,代表了父亲对孩子的关怀和永恒的爱,它是父子情感的承载,从而让这种情感有所寄托。”广告通过并列的视觉结构把黑白照片和手表两个独立的形象联系在一起,通过共同具有的永恒的情感和持久的价值等抽象特征而联系在一起,从而也把意义自然而然地转移到“百达斐丽”上,此时的“百达斐丽”已不仅仅是普通意义上的一块手表,它已然成为两代人之间永恒情感的象征和传世之物。
正如朱迪斯・威廉森所说的那样,视觉结构凭借其不确定性可使两个互不相关的实体之间的联系显得“自然”,让受众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是,而不去深究。广告通过视觉结构的不确定性,使原本没有任何关联的父子间永恒的情感和百达斐丽手表以及五星级酒店和宝马汽车联系起来,很“自然而然”的为原来没有意义的百达斐丽和宝马创造了新的象征意义。
2.奢侈品广告中视觉风格的符号化作用
视觉风格是指构成形象的要素诸如形状、颜色等形成的图片整体的构图风格。事实上,视觉风格是传达意义的一种比较微妙的手段,风格与意义之间有一种可以凭直觉去感觉到的联系。韦尔奇和贝克的研究均表明,在广告中,视觉风格的主要功能是标明社会身份,并表达关于这一身份的某种特定观念。事实上,与社会身份的这一特征相联系的风格特点相互映照,为奢侈品牌所作的广告往往具有简约、井然有序的风格。需要所说明的是,在更为复杂的情况中,这一概括仅仅代表这一个方面。
斯图尔特・尤恩(Stuart Ewen)指出,奢侈品牌的广告往往表现为被称为古典主义的风格。那么究竟何谓古典主义呢?艺术史学家历来认为,古典主义以美术为主导,与文学、音乐、建筑等基本同步,并与理性主义、科学主义、历史主义等人文思潮相联系,虽几经衰荣,且形式多样,但严谨、雄伟、明晰、和谐、精细以及清晰的形式与崇高的内容的完全一致,这一切作为古典主义的要素,获得了某种永恒的稳定。正因为古典主义高度尊崇古代艺术,classic?一词有时用来指同类事物中最好的一种。古典主义历来就是一种排斥与抑止的风格。它注重古典艺术形式的完整、雕刻般的造型,追求典雅、庄重、和谐,同时坚持严格的素描和明朗的轮廓,极力减弱绘画的色彩要素,强调自然、淡雅、节制的艺术风格。奢侈品广告中所表现出来的视觉风格似乎正是古典主义的这些方面。
让我们看看伯爵表的一则平面广告(见左图)。这则广告的画面是一幅伯爵手表的黑白照片,广告中只有一块手表位于画面的正中,没有任何其他的地位标志物,但是这张除了在单色背景下的一只手表之外别无他物的简单照片却足以表达一种优良的品质感。实际上,正是这种简约的视觉风格,形象的严格对称,单一的色彩,完全没有道具或其他任何装饰,最鲜明地突出了该手表作为高雅地位象征物的特点,并为产品形象营造出一种高雅艺术散发出的上流社会的氛围。
伯爵表广告简约的构图,不使用道具,尤其是避免使用色彩,追求典雅、节制的艺术风格,这些都是对古典主义的继承,是一种对那些想方设法跻身上流社会的人的奢华与夸夸其谈含蓄地加以拒绝的风格。
参考文献
保罗・梅萨里. 视觉说服――形象在广告中的作用[M]. 北京:新华出版社,2003.
克里斯托弗・贝里 著. 江红 译. 奢侈的概念:概念及历史的探究[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迈克・费瑟斯通. 消费主义与后现代主义[M]. 译林出版社,2000.
王宁. 消费社会学:一个分析的视角[M].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
篇3
一
我们此处所论及的“及时行乐”,源自拉丁语“carpe diem”,英语通译为“seizethe day”。该词组本是一个中性词组。汉语中也有人将此直译为:“捉住这一天”, 另有人译为:“把握今天”、“珍惜时光”等等,甚至有人将此译成“只争朝夕”。作 为中性词组,翻译过程中过份褒贬似乎不妥,而通常所译的“及时行乐”虽然在含义方 面较为消极一些,有些贬意的成份,但哲学意味更浓一些,哲理性更强一些,实际上与 原文的思想意义还是比较吻合的,如《简明文学术语辞典》对此的解释是:
Carpe diem:A theme,especially common in lyric poetry,that emphasizes thatlife is
short,time is fleeting,and that one should make the most of present pleasures.(“及时行乐”:一种主题,在抒情诗别普遍,强调生命短暂,时光飞 逝,一个人应该最注重现实生活的乐趣。)
“Carpe diem”最早出现于古罗马诗人贺拉斯的诗句中。我们从这一出处的上下文中 可以看出这一词语的确切含义。贺拉斯在《颂歌·卷一·十一》(Odes I XI)中写道:
聪明一些,斟满酒盅,抛开长期的希望。
我在讲述的此时此刻,生命也在不断衰亡。
因此,及时行乐,不必为明天着想。(注:Horace,The Complete Odes and Epodes,
trans.by W.G.Shepherd,Middlesex:Peguin Books Ltd.,1983,p.79.)
虽说贺拉斯(65~8B.C.)最早使用了这一术语,但他并不是最早表现这一思想的诗人。 实际上,这一主题思想的出现,要比贺拉斯的《颂歌》早得多。我们无法考证究竟这一 主题思想最早出现在什么时代,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在作为古罗马文学直接先驱的希 腊文学中,“及时行乐”主题就已经出现。如公元前3世纪的莱昂尼达斯(Leonidas)在 自己的作品中就典型地表现了这一主题:
应当明晓:你生来是个凡人,
鼓起勇气,在欢宴中获取快乐。
一旦死去,再也没有你的任何享受。(注:J.E.Wellington,An Analysis of the
Carpe Diem Theme in Seventeenth Century English Poetry(1590-1700),diss.,
Florida University,1955,p.42.)
古希腊的其他抒情诗人萨福、阿尔凯奥斯,也着意描写现世生活的乐趣,萨福在《哪 儿去了,甜的蔷薇》一诗中,就写下了“一旦逝去,永难挽回”的诗句。尤其是阿那克 里翁在一些描写人生乐趣和爱情以及颂酒的诗作中表现了强烈的“及时行乐”的思想。
古罗马诗人中,也有早于贺拉斯的诗人描写了这一主题。如早于贺拉斯的古罗马杰出 诗人卡图鲁斯(84~54B.C.)就在《生活吧,我的蕾丝比亚》等诗歌作品中表现了人生无 常、生命短暂、光明有限、黑夜漫漫的时空观,因而不要顾忌任何流言蜚语,尽情享受 现世爱情的欢乐:
生活吧,我的蕾丝比亚,爱吧,
那些古板凳指责一文不值,
对那些闲话我们一笑置之。
太阳一次次沉没又复升起,
而我们短促的光明一旦熄灭,
就将沉入永恒的漫漫长夜!
给我一千个吻吧,再给一百,
然后再添上一千,再添一百,
然后再接着一千,再接一百。
让我们把它凑个千千万万,
就连我们自己也算不清楚,
免得胸怀狭窄的奸邪之徒
知道了吻的数目而心生嫉妒。(注:飞白:《诗海——世界诗歌史纲》(传统卷),漓江 出版社,1989年,第91,183,107页。)
这一“及时行乐”的世界观甚至影响了17世纪的古典主义作家本·琼森等诗人。本· 琼森不仅对此诗极力称赞,而且还经过改写将这一思想反映在自己的作品中:
Come,my Celia,let us prove,
While we can,the sports of love,
Time will not be ours for ever,
He,at length,our good will sever…(注:Robin Sowerby,The Classical Legacy
in Renaissance Poetry,London:Longman Group UK Limited,1994,p.144.)
(来吧,我的西丽雅,趁现在力所能及,
让我们前来体验爱情的游戏,
时光不会总是归我们所有,
它最终将要中断我们的意志……)
可见,在贺拉斯之前,在“carpe diem”这一词语尚未出现之前,就已经有为数不少 的诗人表现了这一思想。
然而,对后世的诗歌创作产生重大影响的,还是贺拉斯的“及时行乐”。其中影响最 深的,是文艺复兴时期的诗歌以及17世纪的玄学派诗歌。
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家以人文主义思想为旗帜,复兴古代文化,反对封建和神权,因此 ,以体现现世生活意义的贺拉斯的“及时行乐”的主题思想也在经过漫长的中世纪之后 ,重新得以重视。莎士比亚、龙萨等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作家创作了不少这一主题 的诗作。他们在诗中表现出抛开天国的幻想,追求现世生活,享受现世爱情的人文主义 思想。如龙萨在《当你衰老之时》一诗中,发出了“生活吧,别把明天等待,/今天你 就该采摘生活的花朵”(注:飞白:《诗海——世界诗歌史纲》(传统卷),漓江出版社 ,1989年,第91,183,107页。)这样的呼吁,强烈地表现出“及时行乐”、莫失良辰 的思想,表现出了人文主义的生活信念和处世态度。
而在17世纪的一些具有玄学派特征的诗歌中,“及时行乐”的主题更是得到了相当集 中的表现。英国玄学派诗人赫里克(Robert Herrick)的《给少女的忠告》(To theVirgins,Make Much of Time)、《考里纳前去参加五朔节》(Corinna's Going aMaying),马韦尔(Andrew Marvell)的《致他的娇羞的女友》(To His Coy Mistress), 爱德蒙·沃勒的《去,可爱的玫瑰花》,西班牙具有玄学派倾向的著名诗人贡戈拉的《 趁你的金发灿烂光辉》等,都是表现这一主题的杰作。如《致他的娇羞的女友》一诗以 极强调演绎推理的结构方式,一层一层地揭示出把握时机、享受生活的重要性。该诗在 第一诗节中声称,如果“天地和时间”能够允许,那么我们就可以花上成千上万个“春 冬”来进行赞美、膜拜,让恋爱慢慢地展开;到了第二诗节,笔锋突然一转,说年华易 逝,岁月不饶人,“时间的战车插翅飞奔”,无论是荣誉还是,都将“化为尘埃” ;于是,诗人在第三诗节中得出应当“及时行乐”的结论:
因此啊,趁那青春的光彩还留驻
在你的玉肤,像那清晨的露珠,
趁你的灵魂从你全身的毛孔
还肯于喷吐热情,像烈火的汹涌,
让我们趁此可能的时机戏耍吧,
像一对食肉的猛禽一样嬉狭,
与其受时间慢吞吞地咀嚼而枯凋,
不如把我们的时间立刻吞掉。
让我们把我们全身的气力,把所有
我们的甜蜜的爱情糅成一球,
通过粗暴的厮打把我们的欢乐
从生活的两扇铁门中间扯过。
这样,我们虽不能使我们的的太阳
停止不动,却能让它奔忙。(注:飞白主编:《世界诗库》第2卷,花城出版社,1994 年 ,第204,167页。)
(杨周翰译)
虽然这是献给“娇羞的女友”的诗,但是,该诗却是对生命的意义的沉思,正如有的 论者所说:“这一首以及时行乐为主题的诗所要表现的不是一种爱情的关系,也不是马 韦尔的激情,而是他对处于时间支配下的生命的感受。”(注:David Reid,TheMetaphysical Poets,London:Longman,2000,p.226.)
18世纪以后,“及时行乐”的主题虽然不再像文艺复兴时期和17世纪那样典型和集中 ,但仍然被许多诗人所关注。直到20世纪,还出现了索·贝娄的重要小说《及时行乐》 (Seize the Day)以及弗罗斯特的同名诗作《及时行乐》(Carpe Diem)。
二
“及时行乐”这一主题的盛衰和发展与各个时期的思想思潮密切相关。在古希腊罗马 及其以前的文学中,由于受到朴素的唯物论的影响,以及最初的现实主义的影响,“及 时行乐”这一主题得以产生。但是,这一时期的“及时行乐”的主题仍缺乏深刻的哲理 性,主要是局限于享受爱情、美酒,突出现世生活的意义,虽然也具有一定的进步性, 但主要是充满着悲观主义的色彩,其基本定义仍然局限于:“吃喝玩乐吧,因为你明天 就会死去。”(注:Horace,The Complete Odes and Epodes,trans.by W.G.Shepherd,Middlesex:Peguin
Books Ltd.,1983,p.79.)而在随后的中古时期,由于宗教神权统治 一切,成了时代的基本特征,因此,来世主义等思想占据了决定性的地位,这样,以反 映现世生活幸福为前提的“及时行乐”的主题,在此期间也就极少有所体现了。即使是 个性解放色彩较浓的“普罗旺斯抒情诗”等作品,虽以情爱与教会神权进行抗争,但多 半是抒写对女性的赞美和崇拜。
到了文艺复兴时期,由于自然科学的成就以及人文主义思想的发展,强调现世生活意 义的“及时行乐”的主题从而有了人文主义的内涵。因此,尽管仍是“及时行乐”的主 题,但思想却显得更为深沉,具有了强烈的反封建、反教会神权、反禁欲主义的进步意 义。与此同时,表现手法也有所改变,尤其是到了17世纪,一些诗人的表现手法已经显 得十分新颖奇特。如在《给少女的忠告》一诗中,赫里克写道:
含苞的玫瑰,采摘要趁年少,
时间老人一直在飞驰,
今天,这朵花儿还满含着微笑,
明天它就会枯萎而死。
太阳,天庭的一盏灿烂的华灯,
它越是朝着高处登攀,
距离路程的终点也就越近,
不久呀,便要沉落西山。
人生最美便是那青春年华,
意气风发,热血沸腾,
一旦虚度,往后便是每况愈下,
逝去的韶光呀,永难重温。
那么,别害羞,抓住每一个时机,
趁着年轻就嫁人,
因为,如果你把美妙的时光丢失,
你一定会抱憾终生。(注:飞白主编:《世界诗库》第2卷,花城出版社,1994年,第2 0 4,167页。)
(汪剑钊译)
玄学派诗人特别喜欢使用自然意象。马韦尔在《致他的娇羞的女友》一诗中,把爱情 也形容为“植物般的爱情”(vegetable love),赫里克在《致水仙》等诗中,则使用“ 夏雨”(summer rain),“晨露”(morning dew)等一些自然意象来象征人生的短暂。在 这首《给少女的忠告》的诗中,玫瑰、时光、太阳等意象都作为喻体,烘托“青春易逝 ,抓住时光”的道理。尤其是“含苞的玫瑰”作为美和爱的象征,极为妥贴、形象。整 首诗中,不仅强烈地感受着时光的飞逝,而且还联想着死亡的逼近,从而突出了“及时 行乐”的哲理性。
其后,在强调公民义务的古典主义的诗歌中,以及在宣传和勾勒资产阶级理想王国和 强调教育和启迪功能的启蒙主义的文学作品中,“及时行乐”的思想也就不再具有时代 的特征,极少有人涉及了。而浪漫主义诗歌虽然“重情轻理”,沉溺自我,但是,在强 调“情感”和“自我”的同时,浪漫主义又十分注重“想像”,从根本上说,浪漫主义 是理想主义的文学,因此,十分现实的“及时行乐”的思想,仍与浪漫主义显得格格不 入。在19世纪和20世纪的文学中,虽然这一主题偶有涉及,但文艺复兴时期以及17世纪 那样的突出的现象,似乎也不复重现了。
三
尽管“Carpe Diem”这一词语为古罗马诗人贺拉斯首次使用,而且,“及时行乐”这 一主题在古希腊罗马文学中曾得到极大的关注,然而,这一主题并非西方诗歌的特产。 在东方诗歌漫长的发展历程中,就表现这一主题而言,不少诗歌可谓达到了“异曲同工 ”的境界。例如,被誉为人类最早的史诗——公元前两千多年前的古代东方巴比伦的《 吉尔迦美什》,就已经包含了这一思想:
当诸神创造了人类的时候,
他们也为人类设置了死亡,
用他们的手阻止生命的存在。
因此,吉尔迦美什,你应该大吃大喝!
日日夜夜欢欣开怀,
每一个夜晚狂舞高歌!
让你的服饰珠光宝气。
让怀中的娇妻心满意足。
这就是人生的真正意旨。(注:Maureen Gallery Kovacs trans.,The Epic of
Gilgamesh,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9,p.85.)
在中国古代的诗歌作品中,这一主题也同样得以关注。现以唐代《金缕衣》一诗为例 ,来看“及时行乐”这一人类共同的主题在不同文化背景的国度的具体的表现形式: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该诗同样是以鲜花的意象作为喻体,来表现“及时行乐”的主题。该诗的意义在于强 调爱惜时光,莫要错过青春年华。花开时节毕竟短暂,青春年华转瞬即逝,所以,诗人 坦诚宣称:不必犹豫,大胆享受现实生活,否则只会遭遇“空折枝”的处境。从构思上 看,该诗与贡戈拉的《趁你的金发灿烂光辉》极为相似,前部分使用祈使句的形式,劝 说对方享受生活,最后一行所表现的也是形成强烈对照的“将来”的衰败状态。从措辞 上看,同是表现“及时行乐”,中国诗歌显得更为含蓄、婉转,而西方诗歌则更为热烈 、奔放、直率。
再从哲理性来看,东方诗歌在这一主题的表现方面更具哲理的深度。题材范围也更具 有开拓性,不再局限于男女情爱,而是重视个性生命的存在价值,并且从人类社会、战 争、存在之谜等各个方面来思考和探讨这一命题。如王翰的《凉州词》,在尽情尽致狂 欢作乐之时,仍表现出戎马生涯的悲凉以及厌恶征战的情绪: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种既豪迈奔放又凄楚悲凉的情绪结构恰如其分地展现了征战者的心理状态。尤其是 “古来征战几人回”一句,突出了战争给人类带来的创伤,从而使“及时行乐”的主题 具有了消极反战的进步意义。而李白在《将进酒》中的诗句更使“及时行乐”的主题充 满了昂扬的生命意识: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东方的另一诗国——波斯的重要诗人海亚姆的《鲁拜集》中的一些诗篇,虽然表现的 也是“及时行乐”的主题,但却是对人的存在之谜的探讨。如在第24节诗中,诗人认为 生命来自于土,归之于土,一旦“沉沦成泥”,便毫无声息,“永无尽期”,因此,人 的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尽情利用”现实的时光:
啊,尽情利用所余的时日,
趁我们尚未沉沦成泥,——
土归于土,长眠土下,
无酒浆,无歌声,且永无尽期!
海亚姆甚至从陶樽、泥土等无生命的物体中,探讨存在之谜和生命的价值,并借无生 命的陶樽的口来叙说“及时行乐”的哲理:
我把唇俯向这可怜的陶樽,
想把握生命的奥秘探询;
樽口对我低语道:“生时饮吧!
一旦死去你将永无回程。”(注:飞白:《诗海——世界诗歌史纲》(传统卷),漓江出 版社,1989年,第91,183,107页。)
由此可见,当西方诗歌在古希腊罗马文学中开始出现“Carpe Diem”这一词语,并展 开这一主题时,在先于千年的《吉尔迦美什》等东方诗歌作品中早已表现了这一主题思 想;当西方尚处在中世纪的教会神权的统治之下的时候,东方诗歌中已经强烈地闪耀着 具有人性色彩的“及时行乐”的思想,尤为重要的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古时期东 方诗歌中的这一主题,在不同的地理方位上表现了西方的人文主义的先声。
篇4
[关键词]古典园林艺术;现代园林;历史;文化;传承发展
[作者简介]黄旭慧,柳州市龙潭公园管理处副主任,园林工程师,广西柳州545005
[中图分类号]S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728(2009)08―0196―04
古典园林是人类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们习惯于将以中国为代表的自然式园林称为东方古典园林,将以法国为代表的规则式园林称为西方古典园林。它们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迥异的表现形式及风格,构成了世界园林艺术的两大流派。回顾中西方园林的发展,分析其差异及特点,有助于现代园林的创作。
一、中西方古典园林产生差异原因的探究
(一)历史起源不同
从《诗经》及《孟子》的记载可知,早在公元前11世纪周文王就筑灵台、灵沼、灵圃,这是最早的皇家园林雏形。自此,中国古典园林经历了以下发展阶段:第一个时期是从周文王时代至东汉末年的萌芽期。从早期供狩猎之用的“囿”发展到以园林为主的帝王苑囿行宫。第二个时期是魏晋南北朝的形成期。形成了以“崇尚自然”为理念、观赏游览为主的园林艺术。第三个时期是隋唐宋的成熟期。文人参与造园的活动把园林与诗、画相联系,形成了“唐宋写意山水园”的特色。第四个时期是明清的全盛期。建造了以大规模写意自然山水园及集各地名园胜景于一园为特点的皇家园林。私家园林在造园艺术上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传统园林由“壶中天地”转向“芥子纳须弥”。至此,中国古典园林发展到了最高峰。
西方园林的起源可上溯到古埃及和古希腊。公元前3000多年前,古埃及人因丈量尼罗河泛滥退水后形成的土地,发展了几何学并把几何概念用于园林设计,成为世界上最早的规整式园林。公元前500年,以雅典城邦为代表的自由民主政治带来了文化、科学、艺术及园林建设的繁荣兴盛。罗马继承古希腊传统发展了别墅园和宅园,以精确的数理推导、规则的几何形状、精致的雕塑等,形成了西方园林的基本雏形。此后欧洲经历了近千年漫长的、极度压抑的中世纪后,迎来了文艺复兴的春天,也迎来了园林空前的阶段。法国路易十四时期由勒诺特主持设计的凡尔赛宫,明显反映了有组织有秩序的古典主义原则,以宏伟华丽的园林风格,成为规整式园林的典范,西方园林由此步入辉煌时期。
(二)文化传统的差异
儒、道、佛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三大组成部分,以其不同的文化特征影响着中国文化;同时,三者又相互融合,共同影响中国文化的发展,体现了多元互补的特色。作为中国文化主流的儒家思想崇尚“仁义”和“礼乐”,重义轻利;道家认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提倡“道法自然”,追求虚静;佛教追求“息心去欲”、“清静无为”等境界。园林作为人与自然对话的一种方式,打上了中国文化深深的烙印,将“虽由人作,宛若天开”作为最高境界。
西方以征服、改造、战胜自然为文化发展、文明演进的动力,是一种科学价值取向。培根说:“要命令自然,就要服从自然。”康德认为:“自然界的最高立法必须是在我们心中。”西方文化宣扬个人主义至上,竭力表现自我。因此,西方园林的发展处处体现着人对自然的强制性约束,强调着人与自然的抗争。
(三)哲学理念的差异
中国古代哲学强调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突出从整体到个别的析出关系,以直观综合为基本特征,重经验直觉。中国人的理性注重具体及实践,考察事物常忽略细节,提供的往往是关于对象模糊的整体。受儒家“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元化人生价值观的影响,国人多数不愿问津自然科学。受此影响,中国园林讲究含蓄、深沉、虚实互生,注重对意境的追寻。
西方哲学主张客观世界的独立性,是向外思维逻辑,突出的是个别到整体的合成关系;倾向于以逻辑分析为主要特征,重唯理,习惯探究事物内在规律;较多关注自然,由此衍生出理智和科技。西方人的理性是讲功利、求效率、重实效的实用主义,人生价值观呈多元化。受其影响,西方园林艺术形成了分析、理性的思维。
(四)美学思想的差异
由于诗人、画家直接参与经营,中国园林深受绘画、诗词和文学的影响,以自然山水为创作楷模,经过艺术家的主观感受来萃取其精华,带有诗情画意的浓厚色彩。文人特有的恬静趣味、浪漫风度、朴实气质,反映在其营造的园林风格中,决定了中国古典园林“重情”的美学思想。
公元前6世纪毕达格拉斯学派就试图从数量的关系上来找美的因素,著名的“黄金分割”最早就是他们提出的。黑格尔也定义“美就是理念的感性显现”。这种“唯理”美学思想统治了欧洲几千年之久,也影响形成了西方几何图案的园林风格。
二、中西方园林艺术特色
(一)中国古典园林艺术特色
1.中国古典园林体现自然美与自然拟人化
中国古典园林为典型的再现自然山水式园林,把人工美与自然美巧妙结合。园林中山环水抱,曲折多变,花草树木自然生长,建筑也顺应地形而参差错落。受儒家道德思想的影响,中国古典园林把自然景物看作是品德美、精神美和人格美的象征。重视寓义于物,托物言志。
2.中国古典园林讲究意境美
中国古典园林艺术在表象上体现形式美,更把自我放人自然中,将客观景致与主观情感相结合,借景物窥见心灵、触动情思,体现出耐人寻味的艺术境界。正如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所说:“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相,言有尽而意无穷。”追求象外之象,言外之意的意境美是中国古典园林区别于西方园林的最大特点。
3.中国古典园林的布局构造
中国园林在布局上因地制宜,强调有法无式。呈现不规则的平面布局。人们在二维园址上将整体空间分隔成不同形状、尺度、个性的多个空间,通过对其分割与联系的处理,形成空间的渗透与层次变化。同时配合借景、对景、分景、隔景、藏景等空间处理手法的运用,形成曲折多变、小中见大、虚实相间的园林艺术景观,以有限的面积创造出极其深远和不可穷尽的三维空间效果。
4.中国古典园林中的建筑特点
中国古典园林以自然山水作为景观主体,园林建筑只为观赏风景和点缀风景而设。作为四大造园要素之一的园林建筑布局灵活,与地形、水体、植物巧妙结合,人工美与自然美浑然一体,构成优美风景。
5.中国园林的景观配置
“梧荫匝地,槐荫当庭;插柳沿堤,栽梅绕屋”,《园冶》的描绘说明中国园林中花草树木品种繁多。选择上除重视花木的姿、色、香、韵,还十分推崇植物的“品格”;数量上贵精而不求多;配置上仿照自然,错落有致地组合成人工群落环境。
(二)西方古典园林艺术特点
1.西方园林体现人工美及人化自然
西方园林艺术完全排斥自然,体现严谨的理性,按照纯粹的几何结构和数学关系来造园。布局均衡对称、规则严谨,具有明确轴线引导,呈现几何人工美。西方美学认为园林只有按人的意志加以改造,才能达到完美境地。
2.西方园林追求的是形式美
西方人对自然美的看法决定了其对自然美的改造提升态度与对形式美的追求。形式美的法则支配着建筑、绘画、雕刻等视觉艺术,园林更是明显体现出对形式美的刻意追求。
3.西方园林的布局构造
西方园林的艺术特色突出体现在布局构造上。整座园林以体积巨大的建筑物为基准构成主轴,建筑物矗立在突出的中轴线起点上。主轴线伸出的几条副轴上布置着宽阔的林荫道、花坛、水池、喷泉、雕塑等。笔直道路的纵横交叉点上形成小广场,呈点状分布水池、喷泉、雕塑或小建筑物,整个布局体现严格的几何图案。
4.西方园林以突出建筑为特色
西方古典园林与中国古典园林的一个最大区别,就在于其突出的是建筑,而不是自然风景。以法国宫廷花园为代表的西方古典园林中,建筑物控制轴线,轴线控制园林。
5.西方园林的景观配置
花木不是自然生长的形状,被人为地剪裁成锥体、球体、圆柱体等几何体。草坪、花圃、水池被严格地规划成菱形、方形和圆形等几何形。水池中总是布局着人物雕塑和喷泉。各要素的形状、大小、位置和关系推敲精致,体现对称性和整一性。
三、对中国现代园林发展的思索
(一)尊重历史,正确评价
中西方古典园林都伴随着古老的历史文明发展而来,都有着灿烂辉煌的艺术成就,是人类文化的重要遗产。两者表现形式不同,风格不同,抒趣不同,所走路子不同,但各有千秋,难分伯仲,自成一体,都对世界各国的造园活动产生了巨大深远的影响。
由于所处时代、社会的原因,中西方古典园林均带有自身无法避免的历史局限性。中国古典园林无论是皇家园林还是江南私家园林,都由高墙围合,供少数人游玩居住,一般人不能随意进出,属于私人园林范畴,具有内向性和私密性。西方古典园林则由于一味追求形式美,使设计过多地考虑平面化、图案化,大尺度的平面布置图案虽美仑美奂,但考虑实用功能较少,设计思想及内涵过于简单,使园林景观装饰味过浓,与自然环境及人的距离拉大。
园林作为上层建筑的一部分,必须满足社会与人的需要,其发展受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状况的影响并随社会的发展而改变。任何一种成功的艺术形式都与其所在社会的历史背景、文化氛围紧密联系。因此,在评价古典园林艺术的问题上,我们既不能割断历史,抛弃优秀传统,采取虚无主义态度的“纯现代派”;又不能一味地持“颂古非今”的态度,做照抄照搬、不加扬弃的“仿古派”,而应尊重其产生及发展的背景,持一分为二看问题的历史唯物主义态度来正确分析和评价古典园林。
(二)传承文脉,古为今用
被誉为世界园林之母的中国古典园林是中国现代园林的立足之本,其造园思想精髓是现代园林设计的理论基础。继承和发扬中国古典园林艺术,既是传承中华民族历史文脉的需要,又是发展现代园林事业的重要途径。然而由于历史局限性,中国古典园林所表现的人生哲理、审美情趣与现代人们的生活方式和观念差距很大。哲学认为,否定之否定是事物发展的根本规律,没有自我否定的过程,就不可能有发展和进步。因此,现代园林艺术的发展是在对过去的继承与否定中进行的。我们要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博襟,用“取其精华,弃其糟粕”的科学态度来批判地认识、扬弃地继承中国古典园林,摒弃其历史局限,发扬其优秀传统。
蕴藏在表象之下的文化内涵是任何一种艺术形式得以恒久的生命力,文化是衡量经济、技术乃至社会进步的尺度标准。在日益全球化、国际化的当今,强调文化的民族性、地方性和多样性就显得更为珍贵。有着3000年悠久历史的中国古典园林,承载着中华民族丰富的历史价值、社会价值和文化价值,是一笔无价的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中国现代园林要取得进步,必须积极深入研究传统园林,把握传统观念的现实意义,重视本土自然景观资源特点,提炼园林文化的地域特征,根据现代人行为模式和欣赏水平,结合现代材料、工艺的应用,在园林思想内涵上下功夫,使其融入现代生活环境,形成具有中国地域特色的现代园林文化,做到古为今用。
(三)兼收并蓄,洋为中用
现代园林的服务对象是普通民众,这就要求其具有开敞性和大众性,西方园林大几何图形的广场形式可以满足民众健身娱乐的需求。因此在现代园林发展过程中,西方园林风格曾在我国很多地方流行并于20世纪90年代末达到顶峰。随处可见的罗马柱和欧式雕塑,讲究群植的植物配植形式,体现出纯西方园林风格。人们在初期对其手法倍感新奇,赞其风格豪华气派,中国古典园林艺术风格受到严重的挑战。然而时间与实践证明,不注重考虑园林的实用功能和对历史文脉的传承,采取拿来主义,机械效仿与生搬硬套西方园林风格,没有经过消化吸收的“文化大挪移”只会生产出苍白无力的景观垃圾。简单地、片面强调西方园林景观某一方面的设计理念或方法,是不切合中国园林发展需求的。
当今世界各国交往日益频繁,中国的经济建设、城市化进程不断提速,生活水平大幅提高,文化追求逐渐多元化。东西方传统文化的交流、融合与碰撞,势必产生新的契合点,现代园林走多元化创作发展之路既是客观趋势,更是时代要求。中国古典园林与西方古典园林都有着各自不同的历史局限性,任何单独的应用都不能适应现代园林发展的需要。因此,中国现代园林有必要研究两种园林的优势和不足,继承与“拿来”都有一个“扬弃”的过程。在传承中国古典园林精华的基础上,借鉴和吸收西方古典园林先进理论,不仅借鉴其外在形式,更要学习其内在理念,从而取优去劣,取长补短,洋为中用,达到中国古典园林和西方古典园林适应中国现代园林发展需要的融合。
(四)与时俱进,创新发展
时代变迁,社会发展,推动着园林的进步。简单的模仿、抄袭、拼凑、组装的手法,一成不变、生搬硬套的模式已远远满足不了当代人的需要。正如周维权在《中国古典园林史》最后一段总结性文字中说:“在新旧文化碰撞的急剧变革时候,如果不打破旧文化的统治,‘传统’会成为包袱,适足以强化自身的封闭性和排他性。一旦旧文化的束缚被打破、新文化体系确立之时,则传统才能够在这个体系中获得全新的意义,成为可资借鉴甚至部分继承的财富。”
因此,在世界园林发展的潮流中,只有以严谨的态度不断汲取、传承、扬弃、交流、融汇和贯通,进行改革创新,才能建设出具有感染力、创造力和生命力的中国现代园林。我们既要传承历史,又要考虑时展;既要考虑传统文化的延续,又要借鉴国外园林的经验;既要注重园林景观的地域性,又要发展其民族性。同时还应与时俱进,从尊重人,尊重自然,尊重人类文化的角度出发,用更宽的视野将园林规划建设放入城市范围内考虑,使中国现代园林在继承古典园林历史文脉的同时,实践园林即城市,城市即园林的大地景观规划理念,不断迈向现代园林的理论新高度,实现城市人居环境中人与自然高度的和谐统一。
四、小结
在中国现代园林建设发展中,要提炼中国古典园林文化的本土特征和西方园林文化的理念精髓,将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完美融合,做到古今结合、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创建出符合时代精神的新园林。
[参考文献]
[1]彭一刚.中国古典园林分析[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86.
篇5
关键词:美术文本 解读 翻译
一、美术文本
文本是书面语言的表现形式。从词源上讲,文本一词来自拉丁语texere,原意是波动、联结、交织、编织的意思,在该词的使用过程中衍生了构建、构成、建造或制造等涵义[1]。广义的文本可以指任何书写下来的话语,狭义的文本指由语言文字组成的文学实体。对于语言研究者来说文本可以是一个句子,比如名言、俗语、警示语等;文本也可以指一个段落或整个篇章。文本能够构成一个独立的系统,有头有尾,有自己的内部结构。
美术文本是有关美术活动的一种特殊的语言表现形式,具有与一般文本截然不同的视觉性特点,美术作品的展示、美术活动的开展、美术工艺的描述、美术理论的阐释、美术的跨文化交流、乃至美术家的介绍都需要用形象的、具有视觉性的文本来书写,因为美术文本总是和一定的美术人物或美术作品联系在一起的,美术作品是美术家精心的创造和心灵的延伸。美术作品同音乐一样,是全世界人民交流的一种媒介,它可以直观地反映出社会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更容易取信于读者。在历史的长河中,美术文本一直以积极的姿态引导人们的道德和价值取向,即使在黑暗、萧条、落后的时代,美术文本也经常能够表达出积极的力量。
二、美术文本的解读
尽管美术文本具有一般文本的基本特征,然而为了使译文与原文具备相同的内容和功能,译者在解读美术文本时,还要遵循美术文本的独有特点,重点抓住美术文本的视觉表现特点,从而作出准确、生动、形象的解读。
(一)关注美术文本的语境
文本都有其产生的语言环境,美术文本也不例外,美术文本的产生必然会与作者所处的时代和历史发展相联系,能够反映出当时的物质和精神生活状态。同时,由于美术文本的特殊性,解读者还要关注当时的政治水平、文化思潮、美学特征等方面,才能对该美术文本做出正确的解读。比如关于《草地上的午餐》这一主题,法国印象派画家爱德华・马奈、克洛德・莫奈[1],法国新古典主义画派画家雅姆・蒂索,中国画家邱炯炯、娟子都曾作画,但由于作家所处的时代和环境不同,加上作家思维和诉求的差异,同一作品名称所表现出的内容迥异。
(二)具备深厚的文化积淀
文本的解读有时候没有标准答案,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正如文学作品的解读一样,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是虽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还是需要解读者具有较深层次的文化积淀,需要解读者在历史背景、美学鉴赏、文化渊源、社会知识等方面的积累,这样才能够对美术文本做出深度的解读。每一个美术作品的创作者都希望通过美术作品传达一定的思想内容,如果解读者没有对创作者和创作者所处的时代特点有所了解,很有可能会做出主观的或不切实际的评价,如果译者对美术文本做出了错误的解读,那么译文就会给读者传输错误的信息,产生不可挽回的后果。
(三)体现美术文本的美学价值
美术文本区别于一般文本的特点就是文本的审美价值,美术文本作为人类传达思想的媒介,具有其鲜明的语言表现形式和表现方法,其中包含着丰富的美学信息,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美术文本的解读者应该尊重并遵循美术语言的标准和规律来进行解读,通过分析作品的表象来挖掘作品的美学价值。世界名画《蒙娜丽莎》神秘莫测的微笑带给人们极高的审美体验,无数人被这幅画的千古奇韵所折服,人们沉湎其中的不是图像本身,而是在解读和欣赏画作时的审美体验。
(四)关注人类道德价值的进步
美术文本是美术家表达自己思想的重要媒介,美术作品一直以来对人们的思想意识加以积极的引导,在带给欣赏者审美体验的同时,给予其激情和力量,同时推动了人类道德的进步。梵高的作品《向日葵》闪耀着熊熊的火焰,表达了作者发心内心的、虔诚的精神情感;梵高笔下的向日葵不仅仅代表植物,它更是具有十足冲劲、热情奔放的生命体。即使在政治黑暗、伦理丧失的时代,美术文本也能够表达出积极向上的精神和力量。中国东晋画家顾恺之在当时的昏暗时代用《女史箴图》表达了自己对时政的不满和祈盼社会进步的诉求,具有积极向上的引导力量。
三、美术文本的翻译
清末民初,中国人学习西方的主要方式就是翻译西方著作,魏源在《》中提出“欲制外夷者,必先悉夷情始;欲悉夷情者,必先立译馆、翻夷书始。”随后中国兴起了翻译热潮,前期以翻译西方科技书籍为主,之后,慢慢转向了人文思想领域,其中就有陈树人翻译的《美术概论》、《新画法》等。陈树人以中国近代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率先为国人引入了西洋美术思想和绘画技巧[2],丰富了中国绘画艺术的内容,促进了绘画艺术的进步。
美术文本翻译从1919年之后逐渐增多,由于20世纪初中国与外国的美术交流活动很少,关于国外美术文本的介绍也十分鲜见,因此鲁迅先生译入了日本学者板垣鹰穗的著作《近代美术史潮论》,促进了20世纪初中国美术的繁荣和发展,推动和促进了中国美术的现代化进程,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和历史意义。其次是著名翻译家、美学家朱光潜。在五十多年的翻译活动中,朱光潜向中国译介了大量的西方美学著作、西方美学家及其美术作品。朱光潜的美术翻译活动促进了中国当代美学的进一步发展,他的翻译活动为西方美学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第一手资料。此外,翻译家傅雷也为美术翻译做出了卓越贡献,傅雷不仅是杰出的文学翻译家,而且在音乐、绘画等领域也有很高的造诣,是一位出色的艺术鉴赏家。傅雷曾把翻译比作临画,可见其艺术造诣之深。其翻译的美术作品有《米开朗基罗传》、丹纳的《艺术哲学》等,另外还编写了《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3],为中国美术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
随着国际间文化交流的日益增强,美术翻译近些年越来越受到学者和译者的重视。根据2016年6月18日对中国知网的统计,共有6位作者以硕士论文的形式对美术翻译进行了论述:阎洁(天津美术学院,2007)研究了李本正的美术著述翻译,总结了美术类翻译的特点和基本方法;唐吟(西北师范大学,2007)研究了国内西方近现代美术译介对“85新潮美术”的影响;黄千容(南昌大学,2013)从传播学视角研究了美术杂志翻译;郭家麟(湖南大学,2014)研究了美术教材的翻译,从理论性、文学性、实用性三方面分析、解决翻译中遇到的问题;高上星(南昌大学,2014)以对等理论为指导,研究了美术作品翻译;彭筱(兰州大学,2015)分析了意大利文艺复兴鼎盛时期(1495-1520年)的主要代表艺术家及其作品,指出了如何解决艺术文本翻译过程中的各种难题。除此之外,还有14位作者以期刊论文的形式对美术翻译进行了研究:董晖(2004)、袁宝林(2009)、赵文成(2010)、彭晓智(2014)以记述美术翻译家翻译活动和翻译方法的形式研究了美术翻译的方法和原则;朱青生(1988)、唐吟(2006)、高阳(2008)、殷凌云(2008)、陈吉荣(2010)、缑梦媛(2010)、高远(2015)从美术史、美术著作、美术教材、美术译介等方面进行了研究;还有姚晶静(2006)研究了美术作品标题汉英翻译方法和策略;王立刚(2011)指出了美术翻译的误译情况及其成因;向丹辉(2012)研究了文学翻译和美术颜色的文化对等。
四、结语
美术文本不同于一般意义的文本,是一种特殊的语言表现形式,具有独特的视觉性特点。在解读美术文本时要关注其语境、审美价值、道德价值,同时解读者要具有深厚的文化积淀。这样译者才能在翻译美术文本时抓住其艺术特点,从而使译文给译语读者带来较高的审美体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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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黄千容.传播学视角下的美术杂志翻译[D].南昌大学,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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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姚晶静.美术作品标题汉英翻译探析[J].新美术,2006(3).
[19] 殷凌云.文体与文本――关于西方美术史著作的翻译[J].新美术,2008(4).
[20] 袁宝林.外语教师――记著名美术翻译家彭鸿远[J].美术观察,2009(10).
篇6
丹尼尔·贝尔的断言大家早已耳熟能详:“当代文化正在变成一种视觉文化,而不是印刷文化,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①当影像符号的书写、表达、接受和理解日益成为重要的传播手段与生存方式的时候,国内“大多数视听从业者,仍然不懂视听语言的基本规律和思维方式。他们的思维方式仍然属于传统艺术语言的思维方式尤其是文学的思维方式”。②著名栏目《东方时空》甚至需要从景别、轴线这些最基本的概念开始,训练自己的创作队伍。③在电影界,类似批评也不绝于耳:“我们目前有很多影片的电影语言太陈旧了。”④“如何解决好叙事问题,已经成为中国电影不可回避的课题”。⑤近年火爆上演的《夜宴》、《无极》、《英雄》等大片虽然标志着中国电影工业在运作机制上与好莱坞逐渐接轨,但在原创性、叙事力、影像造型等方面却多受诟病。《无极》被指责“故事单调,内容太空”⑥;《夜宴》则“显出中国导演对电影语言审美感悟及表现力的贫乏”。⑦有人甚至认为以陈凯歌、张艺谋为代表的第五代导演“具有叙事上的基因性缺陷”。⑧那么,我们的影像文化是否真的存在某些基因性问题呢?在视觉素养日渐受到关注的今天,我们尝试从一些基础性问题上展开对我们视觉文化传统的思考和审视。
由于视觉艺术的相通性,不同艺术形式的视觉思维方式和表现方式也具有内在的稳定性和承传性,并积淀到我们的视觉语言中。绘画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主要的视觉艺术形式,它与影像艺术都是在二维空间创造三维形象,关系密切。因此我们认为,作为影像精神具体体现的机械复制技术,正如本雅明所言——“与绘画作一下比较仍然是有意义的”。⑨我们尝试在东西方绘画艺术的发展中挖掘一些本源性的元素,试图从中寻找影响国人影像素养的一些原因。
二、对东西方传统视觉观念的反思
通过光电转化或光影转化,影像符号被看做真实物象的摹写,是物质世界的复原和现实的渐进线。从再现特征来看,影像更接近西方视觉艺术的写实传统。从亚里士多德的模仿说开始,西方的雕塑、古典绘画在透视、明暗、色彩等方面始终追求对真实的摹写。从13世纪到巴罗克时期,写实绘画追求形似。安·马尔罗认为,“巴罗克艺术拼命追求的,不是改变画面本身,而是一种连环画。一门艺术如此迷恋于剧场性效果并求助于表情动作和情绪,它最后以电影为归宿是毫不足怪的”。⑩到文艺复兴初期西方美术家写实之风渐盛,达·芬奇甚至“拜镜子为师”,并在其《画论》中声称:“最可夸奖的绘画是最能形似的绘画。”到十七八世纪,荷、意画家设计“暗箱”作为绘画辅助工具,到19世纪后半期,写实绘画更是发展壮大形成体系。因此有学者言:“西方绘画从文艺复兴期以来趋于写实而接近摄影术,实在是一股十分强大的历史潮流。”(11)西方古典绘画所积淀的深厚的写实精神和精湛的写实技巧为旨在“再现物质世界”的影像艺术做了精神和物质上的铺垫。
在中国,《墨经》上虽然有光学八条,汉武帝时有灯影戏的传说,〔宋〕沈括《梦溪笔谈》、〔元〕赵友钦《革象新书》中进一步解析过光学折射现象,但是上述观念像中国其他萌芽状态的科技思想一样,最终没能促成现代影像技术的诞生。作为一种重要的视觉艺术形式,两千多年来传统中国绘画中所折射出的美学思想和审美方式,与直接催生了“完美复制现实”影像技术的欧洲视觉艺术思想有相当大的差异。可以说,在一些基本特点上,中国人与欧洲人在影像认知上的差异,与传统中国绘画和西方绘画的差异存在某种精神上的一致性。
在中国文化史中,“言”—“象”—“意”三者之关系和地位似乎经历了一个戏剧性的此消彼长的过程。《老子》第二十一章“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对“象”作出了初步规定,“象”为“道”所包含。《易传·系辞传》上有言,“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不仅突出了“象”这个范畴,而且将之置于语言之上,强调了形象在概念表述上对语言的优越性。但是,在之后中国文化的实际发展中,言与象的工具地位却发生颠倒。刘师培指出,“秦汉以降,士有学而工无学,卿大夫高谈性命,视工艺为无足轻重”,(12)在以训练科场技巧为目的的公私教育机构中,绘画一科根本没有插足之隙,官僚士绅阶层绘画趣味和绘画技巧的训练,往往被视为超乎世俗功利的自我精神满足。在儒家实用理性思想的擢拔下,语言在治国平天下的过程中地位逐步提高,文字成为求取功名的唯一工具,以至“立象”的活动“在文字占据主流优势之后(约在汉魏以后),颇受批评,逐渐被挤压成了旁支,成为较次要的表意方式,甚至还被贬抑”。(13)而绘画艺术只有在文人士大夫修身养性的琴棋书画中才能找到其存在空间。
从画论上看,南朝画家谢赫的“六法论”中“气韵生动”居六法首位,而“应物象形”处于较次要位置。到了北宋苏轼已是“论画与形似,见与儿童邻”了。(14)克莉丝特娃(JuliaKristeva)认为西方文化在13世纪到15世纪之间发生了从象征到符号的转化过程,她认为这是人们抵制抽象的概念,而以可视化的形象符号代替的演变过程。(15)而就在这个时候,东方中国的绘画却正在由写实的“象物之作”向写意的“空摹之格”转变。宋以后中国绘画的三大传统形式:文人画、工匠画、宫廷画当中,“文人写意画广泛流行并最终蔚为画学‘正宗’”。(16)在传统绘画中对写意的独尊掩盖并导致了写实造型能力的弱势,在色彩、明暗、透视等方面技法单一、观念保守已成为后期主流绘画的一个不争事实。
绘画艺术与影像艺术并不是一回事,从总体上来看,电影和电视是一种视听传播媒介,影视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视听语言系统。光、声、时空、运动构成了视听语言的几大基本元素。但是,“始终贴切的活语言仍然把电影叫做‘活动图画’,或者简称为‘图画’”。(17)影像元素与绘画元素仍然具有某种精神一致性。从一些基本元素的具体解析中,我们可以看出传统绘画艺术对影像文化的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
(1)空间意识
西方人惯于在平面上创造三维空间。西方许多绘画原理如透视法、人体解剖学、明暗投影法等,与电影、电视一样都是艺术与科学交叉的产物。创造纵深空间,还世界以立体的原貌,一直是摄影(像)师们的共同追求。相比之下,中国画不注重从固定角度刻画空间幻景,而是追求“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境界。(18)在传统绘画的创作中,中国画家利用与焦点透视相异的散点透视的方式达到创作的自由,使得在有限空间营造万里之势成为可能,这一点已经成为共识。然而,从在平面上塑造虚幻的三维空间的角度来说,散点透视比较焦点透视要弱。宗白华先生认为,“西洋透视法在平面上幻出逼真的空间构造如镜中影、水中月,其幻愈真,则其真愈幻”。(19)这种由真入幻的路径,正是电影这种造梦机器的基本特征。
西方电影心理学者认为,“中国和波斯的画家们不知道或瞧不起深度、纵深、布光和表现。欧洲已在绘画的功能观念上与其他地方殊异。而在巴罗克时期结束之后,西方艺术和所有其他艺术(包括过去的和现在的)之间便存在这个根本性的分离:前者致力于探求一个立体的世界”。(20)当西方绘画与摄影这两种视觉艺术形式进入中国的时候,东西方视觉观念的冲突就变得格外鲜明。清代邹一桂在《小山画谱》中说:
西洋善勾股法,故其绘画于阴阳远近,不差锱铢。所画人物屋树,皆有日影。其所用颜料与笔,与中华绝异。布景由阔而狭,以三角量之。画宫室于墙壁,令人几欲走进。
这种“令人几欲走进”的高度写实的再造立体空间效果,的确让中国的画师大感殊异。东西方两种艺术观念的碰撞,反映出长期艺术心理积淀下焦点透视与散点透视两种成像方式的差异性(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曾批评透视画法,“似此如何成画”)。焦点透视与散点透视不仅是两种不同的造景手段,同时也体现了两种不同的艺术空间观。但是纵深构图所带来的空间感与影像世界更接近,同时景深镜头使单个镜头的信息量更大,含义也更丰富。相形之下,国内不少影视作品在镜头的空间意识和构图表现上不同程度地呈现出单一、平面化等不足,不能不说与中国绘画几千年来追求平面效果所形成的单一的空间意识与技能有着渊源关系。宗白华先生在《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中指出,“中国和欧洲绘画在空间观点上有这样大的不同,值得我们的注意”。(21)在此我们和宗白华先生一样无意对这两种伟大艺术传统的空间意识比长较短。但不可否认,欧洲绘画艺术的空间意识与影像艺术的空间观念之间能够轻易地转化,而对于散点空间艺术观的中国艺术家来说,这种转化相对要困难得多,这种能力直接影响了影像画面的构图和镜头内的场面调度能力。
(2)光影造型
在摄影造型规律和表现方法中,光影成为最重要的成像因素。我们从西方经典的影视作品中可以欣赏到创作者对光影这一艺术语言运用的娴熟与精彩,而这种娴熟与西方绘画之间也具有相当明显的传承关系(美国导演西席·地密尔就坦言曾师法伦勃朗绘画的用光方式,创造了其影视风格(22))。
西方绘画一直强调光影、明暗的重要性。黑格尔说:“如果要问绘画所用的究竟是哪一种物理的因素,回答就是光。”(23)光不仅仅是一种照明的技术指标,更是一种艺术手段和体现艺术风格的视觉语言成分。光线丰富的艺术表现潜力,成为影像思维的一个重要元素。通过对不同性质、强度和方向的光线的光效处理,体现出作者的创作风格(荷兰画家伦勃朗因此被称作“光的诗人”。法国雕刻家罗丹的韵律也被称为“光的韵律”)。
传统西画中至关重要的光影变化不是中国传统绘画青睐的对象。“中国画是线的韵律,光不要了,影也不要了”。(24)笔墨成为中国画之灵魂。古人云:“凡画,气韵本乎游心,神采生于用笔”,(25)“笔墨之妙”造就了传统国画独特的艺术风格,然而,中国传统绘画这种追求笔墨韵味,平面、无光影变化的审美风格也深深地影响了国人的影像观念。当摄影术刚刚进入中国之时,中国早期摄影师很不适应,在摄影用光上,一般中国照相师只用平光照明,明显受到了中国传统绘画的影响。另外,中国早期摄影师在日光拍摄中,为了避免过高的反差,多应用散射光,拍出的照片,类似国画的效果。1906年摄影家施德之提出:“顾士人论像,贵白而不贵黑。不知白为光,黑为阴。非阴不起白,非黑不浮。骨骼高耸,精神外露,必藉黑以施其巧,倘白太多,则像与纸平,焉能浮凸。”(26)这种见解,指出了国人光感的缺乏和光影造型能力的缺失,以及中国绘画论和摄影造型规律的某些带根本性的区别。电影是光影的艺术,如何在胶片上创造出中国意境的画面,对我们来说尚是一个需要学习、研究的问题。
(3)色彩表现
色彩作为一种重要造型因素,在影视艺术中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从古典主义的写实到印象主义的表现,西方人以科学的精神将色彩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进行了系统而深刻的研究,可以说西方对于色彩的认识与运用在绘画领域已达到相当的高度。宗白华先生认为,“西洋油色的描绘不惟幻出立体,且有明晴闪耀烘托无限情韵,可称为‘色彩的诗’”。(27)现代影视中的色彩不仅仅是如布列松所言的使影像有力、令实在更真的手段。色彩作为一种语言已经上升到哲理思考的层面,色彩不仅是现实层面,更是精神层面的象征。
马尔丹在《电影语言》中指出,“所有生理和心理方面的试验都证明,我们更多感受的是色彩的价值,而不是色彩本身。”(28)“色彩的价值”即是色彩的表现性。但是在深受老庄哲学影响的中国传统绘画观念里,五色令人目盲,更习惯从黑白浓淡中寻找心与物的体验。“中国绘画的主流是文人水墨画,理论上对绘画色彩的研究也基本以‘黑色’为主”(29)。如果说南朝时宗炳《画山水序》中尚注意色彩作为一种造型语言的作用和它与自然物象的关系,认为“画家布色,构兹云岭”,“以形写形,以色貌色”,到了唐朝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则变为弃色求墨,支持运墨重于用色的水墨一体,称赞“草木敷荣,不待丹碌之采,云雪飘扬,不待铅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凤不待五色而翠”。这种墨可胜色的实践与理论,最终演化为中国绘画“意足不求颜色似”的审美追求与批评标准。即便是青绿山水与工笔花鸟,仍然是在有限简约的色彩中表现大千万象。所以有批评者认为,“魏晋以降关于色彩的讨论,实际上是一个淡化色彩意义的过程”。(30)
现代影视中的色彩作为一种语言已经越来越摆脱简单的外部描摹而进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康定斯基认为,“一般说来,色彩直接地影响着精神。”(31)由于色彩所具有的情感含义和表意功能,使它成为某种抽象思想和理念的升华。欧美许多著名导演的色彩运用能力往往从绘画中师法。电影艺术家列·柯斯玛托夫就谈到,“在研究伟大的现实主义画家的绘画作品时,我们应当学习他们对彩色的物理性质的规律、对明暗与彩色现象的规律的理解,以及他们对彩色协调和彩色对比的美感性能的掌握,学习他们运用彩色的感染作用的本领。”(32)与西方绘画色彩相比较,中国传统绘画在色彩形式上的单一,在观念上对色彩的摒弃也多少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国内传统电影工作者对影像色彩的感觉力与表现力。翻开中国绘画史,色彩不是一门独立的艺术学科,对色彩的系统研究几为空白,这不仅是绘画艺术的缺失,也多少成为日后影视艺术发展的隐患。
(4)影像叙事
绘画的叙事性包含了写实技巧与时空安排等方面的元素,这与影像叙事性有着很大程度的相似性。虽然罗兰·巴特认为所有的图画,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叙述,但是这种“叙述”,在中国主要是情与意,西方则主要是讲故事。西方绘画具有强烈的叙事性。亚里士多德在《论诗》中就提出“情节是悲剧的第一原则”,“绘画也是这样”。(33)西方中世纪的宗教绘画,多讲述圣经故事,中世纪晚期的乔托更被称为“伟大的讲故事者”(storyteller),因为他是用图画在讲故事。在中国画史上,也曾产生过具有较强叙事性的优秀画作,《山海经》古图及同时代出土文物上的图画,开启了我国古代以图叙事的文化传统。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要数五代南唐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画家无论在人物的刻画还是场景的安排上都表现出高超的叙事能力,然而这道关注世俗人生的现实主义光芒在中国绘画的天空一闪即逝。南北朝王微在《叙画》中指出,绘画“非以案城域,辨方州,标镇埠,划侵流”,对绘画叙事性予以了否定。在宋以后的传统中国画中,文人画成为绘画主流,画家普遍将绘画作为逃避现实抒情写意的工具,主要绘画对象由人物变为山水。综观中国传统绘画史,叙事性确实不是中国画家重视的对象,对此,宋人郑樵在其《通志略·图谱略》中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其《图谱略·索象》专论“图”、“书”携手的重要性,并对当时“离图即书、尚辞务说”的“后之学者”及“见书不见图”的阅读现状进行了批评:
“见书不见图,闻其声不见其形;见图不见书,见其人不闻其语。图,至约也;书,至博也。即图而求易,即书而求难。古之学者为学有要,置图于左,置书于右;索象于图,索理于书。故人亦易为学,学亦易为功,举而措之,如执左契。后之学者,离图即书,尚辞务说,故人亦难为学,学亦难为功”。
古之学者早已形成“左图右书”的阅读传统,为何到了宋代即有“见书不见图”之弊呢?究其原因,如果追本溯源,可上至东汉,“刘氏之学,意在章句”。刘向、刘歆编《七略》创立体例时收书不收图。“父子纷争于章句之末,以计较毫厘得失,而失其学术之大体”。图谱传世的可能性,远不及文字书籍。
19世纪末,《申报》的创办者英国人美查(ErnestMajor)面对当时的中国出版现状,惊讶于中国报纸盛行而画报独缺,美查深入研究,希望找到中国人过于迷信文字魅力的根源,并对此现象作了如下解读:中国人相对重视文字而忽略图像,此前中国人之使用图像,只是补充说明,而并非独立叙事。“要之,西画以能肖为上,中画以能工为贵。肖者真,工者不必真也。既不皆真,则记其事又胡取其有形乎哉?”讲求笔墨情趣,排斥“能肖”,不求逼真,“仅以文字传之而不能曲达其委折纤悉之致,则有不得已于画”,而非以图像作为另一种重要的叙事手段,所以“中国人‘以图叙事’的传统始终没有真正确立。即便让人赞叹不已的绣像小说戏曲,其中的图像仍然是文字的附庸,而不曾独立承担书写历史或讲述故事的责任”。(34)
影像艺术与绘画都是视觉艺术的一个部分,影像生产受到绘画的深刻影响是毋庸置疑的。电影美学家B.日丹认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把书籍插图跟戏剧一起看做电影形象的先驱,书籍插图的蓬勃兴起正是银幕艺术诞生前夜的特点。插图书籍既面向读者又面向观众,它已处于通向综合形象的门槛。对插图版画发展途径的各种研究著作中都强调指出,在所有造型艺术中,版画不仅涉及空间,而且涉及时间,因而直接逼近了电影艺术。”(35)影像与绘画作为一种表意符号,在时间上有时序性,文化特征上更具有承传性,基本元素更具有内在的相通性。从以上基本构成元素与基本特点的比较中,我们可以看出影像生产与西方古典绘画在精神内核上似乎更具有与生俱来的一致性。(在北京电影学院举办的“国际学生影视作品展”上,不少人认为“俄罗斯的《稻草人》、《飞翔》、《电话》等几部影片,基本功非常好,这种基本功来自这个国家悠久而璀璨的文化,更多地来自‘传统’、‘古典’”(36))。
三、影像素养——从何处入手?
从上述中西绘画艺术基本特征的比较中可以看出,传统绘画观念与影像本体特征的先天错位,再加上经济和技术因素导致的后天的雪上加霜,在精神和物质层面上影响了国人的影像观念乃至影像文化的发展,普通民众的影像思维能力未能得到有效开发,以致在2001年首届民间独立影像展上,当拿起摄像机的影视爱好者的作品首次向社会全面展示时,“才意识到自己以前对镜头语言的麻木和无知”,“影像叙事技巧粗糙和稚嫩”,“没有想象力”。(37)笔者在十余年的电视实践中,在自身转型和对从业人员进行影像思维训练的过程中,更是深感传统视觉观念的顽固和思维方式转换的不易,这也成为诱发本文思考和写作的一个直接缘由。
那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思维范式的转换呢?我们认为,这种思维范式的转换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从文字思维向影像思维的转换。
影像思维,即人们对视觉形象的观察力、感受力、发现力和表现力,对影像符号的想象、联想、综合、重构、判断、推理等认识活动,以及蒙太奇、节奏等美学创造。其基本要素包括我们前面提及的空间意识、光影造型、色彩表现,以及影像叙事能力。影像思维是视觉素养的核心。教育家J.戴伯斯(Debes)把视觉素养从低向高分为三个层次的能力构成:视觉感知能力、视觉理解能力和视觉表达能力。(38)作为视觉素养(visualliteracy)的一部分,影像素养(imageliteracy)也包括两方面,一是对影像语言符号的理解和运用,二是对影像符号的高水平、有效使用能力及影像思维的能力。目前影像素养日渐成为全球教育界关注的热点。20世纪60年代加拿大在中学广泛开设了“荧屏教育”(ScreenEducation)课程,美国也掀起了“视觉素养运动”(VisualLiteracyMovement),对影像媒介的认识、了解、熟练乃至批判意识的培养则是视觉素养的基本内容。在以影像为中心的视觉文化传播形态中,当形象符号的接受理解、书写和表达正日益成为个人必要的生存手段与生活方式的时候,国人影像思维能力的挖掘、训练与提高就显得日益迫切。
在视觉素养尤其是影像素养教育逐渐进入中国的过程中,照单全收肯定是不可取的。要使我们的影像素养教育卓有成效,首要工作是找准问题,认真对民族影像优缺点做一些全面的清理,尤其是一些基因性的问题,更要有清醒的认知,进而才可望对症下药,建立有中国特色的影像教育体系,并为中国电影的发展打下一个坚实的地基。但是,仅仅停留在对中西绘画优秀成分的消化和吸收仍然是不够的。影像思维不同于文学、戏剧、音乐之处,就在于其视觉的真实性、图像的运动性、视觉形象的丰富性,在于通过或简或繁的图像,或虚或实的形象,或紧或慢的节奏,或明或暗的光影色彩表现不同的思想与意绪,而这一切能力均需要在影像生产活动中去锻炼、培养、积累、提高。导演谢飞说,“有很多电影大师总结经验,最好学习拍电影、电视的方法,一是看电影、电视,二是拍电影、电视,一是看别人好坏,二是自己体验”。(39)因此在影像思维的训练中,以影像生产工具为依托的实践活动至为关键。阿恩海姆认为,“媒介本身实际上也是灵感的一种丰富源泉,它经常提供许多形式因素,这种形式因素到头来都会成为表现经验的极有用的东西。”(40)媒介不仅是信息,没有媒介,就没有思维。正如毛笔、水墨影响了中国传统视觉艺术的特征,决定了传统中国绘画对线条的敏感,对气韵、骨法、用笔的讲究,并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传统艺术家澄怀味像的意象思维一样。利用某种媒介的长期训练,人的特定能力就可以激发、催生出来,就像印染工人能分辨出三四十种黑度,而一般人只能分辨出二三种色度一样,实践的专业性和经常化会培养出不同的感知能力。苏珊·朗格曾言:“每一种艺术都能引出或招致一种特殊的经验领域。”(41)道进乎技,庖丁解数千牛然后才达到游刃有余,“以神遇而不以目视”的境界。随着DV、非线性编辑的普及,随着影像生产的大众化,通过有意识的实践锻炼、积累和提高,将有助于把影像思维训练成为一种潜意识的本能反应,积淀为一种以感知为基础的直觉思维,即黑格尔所称的“实践性的感觉力”。(42)
当然,一部优秀影视作品的成功肯定不会停留于技法的基础层面。本文无意否定中国影视艺术的辉煌成就,更不会也不可能抹杀中国传统绘画在世界艺术史上的伟大贡献,而是试图找寻国内影视人才培养中所需要跨越的一些思维障碍。我们认为,中国的艺术与美学理论自有它伟大独立的精神意义。在影像的时空里,在跨越了基本的技法层面后,中国画旷邈幽深的意境,虚实相生的空灵,悠然生动的气韵,完全可以在影像生产中得到更多的展现和更好的张扬。而如何将中国传统视觉艺术的精华与机械复制的电影艺术有机融合,在世界影视艺术中创造出真正的中国作风与中国气派正是我们这一代影视工作者义不容辞的责任。由绘画看影像的真正含义在于从一个更接近本源的角度来寻求国人影像素养提高的可能性与方法。我们不得不承认,影视艺术与西方古典绘画在精神内核上更具有与生俱来的同源性,影视专业课程的设置应注重视觉艺术本身的规律,强化绘画基本元素的学习和了解,尤其加强在中西绘画相比较的基础上对西方绘画知识的消化吸收,从技法及观念上来深入领悟,并在影像生产实践中来锻炼和提高,这无疑会对当今乃至未来的中国影视人才培育和影视艺术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
注释:
①[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赵一凡,蒲隆,任晓晋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154.
②宋杰.影像与声音.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1.34.
③于爱群.万法归于心——全国十佳制片人陈虻管理之管窥.见:电视研究,1997,(4).
④张暖忻,李陀.谈电影语言的现代化.载:电影艺术,1979,(3)
⑤贾樟柯.在音乐和电影的交叉之处.载:北京电影学院学报,1994,(2).
⑥看过首映我们忍不住对《无极》指指点点.载:东方早报,2005-12-16.
⑦赵学勇.中国大片的集体走火.载:深圳商报,2007-1-16.
⑧朱大可.一个话语馒头引发的文化奇案.载:中国新闻周刊,2006-3-3.
⑨[德]华特·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王才勇译.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52.
⑩[法]安·马尔罗.电影心理学概说.邵牧君译.见:电影理论文选.中国电影出版社,1990.104-105.
(11)吴甲丰.论西方写实绘画.文化艺术出版社,1989.14.
(12)刘师培.论美术与征实之学不同.见:刘申叔先生遗书.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
(13)龚鹏程.文化符号学导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31.
(14)苏轼.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之一).
(15)刘纪蕙.受难剧的激情:大众传播,电影工业与文化批判.载:台湾《中外文学》,22卷3期.
(16)李伟铭.引进西方写实绘画的初衷——以国粹学派为中心.载:二十一世纪,2000,(59).
(17)[美]欧·帕诺夫斯基.电影的风格与表现手段.见:电影理论文选.中国电影出版社,1990.41.
(18)见:郭熙.林泉高致·山水训.
(19)宗白华.美学散步.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119.
(20)[法]安·马尔罗.电影心理学概说.邵牧君译.见:电影理论文选.中国电影出版社,1990.103
(21)宗白华.美学散步.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48.
(22)颜纯钧.电影的解读.中国电影出版社,1995.201.
(23)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上).商务印书馆,1979.234.
(24)宗白华.美学散步.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42.
(25)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一·论用笔得失.
(26)施德之:《耀华照相说》,见《时报》光绪三十二年十月十九日
(27)宗白华.美学散步.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107.
(28)[法]马塞尔·马尔丹.电影语言.何振淦译.中国电影出版社,1992.48.
(29)周青.功能与图式——古代色彩研究的一个视角.载:美术,1989,(11).
(30)周青.功能与图式——古代色彩研究的一个视角.载:美术,1989,(11).
(31)[俄]瓦·康定斯基.论艺术的精神.查立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35.
(32)[苏]列·柯斯玛托夫.电影肖像的艺术.载:罗晓风选编.电影摄影创作问题.中国电影出版社,1990.106-107.
(33)[希]亚里士多德:《论诗》1450a,见:亚里士多德全集(第九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
(34)[英]美查(ErnestMajor).点石斋画报缘起.(略).转引自:陈平原.以图像为中心——关于点石斋画报.见:二十一世纪.2001,(6).
(35)[苏]B.日丹.影片的美学.于培才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2.88.
(36)黄燎原.学生们的电影.
(37)反对歧视DV——面对民间影像的尴尬与宽容.载:南方周末,2001-9-27.
(38)Horton,J.(1983).Visualliteracyandvisualthinking.Contributionstothestudyofvisualliteracy(pp.92-106).InternationalVisualLiteracvAssociation
(39)《著名导演谢飞做客搜狐娱乐嘉宾聊天室访谈实录》
(40)[美]鲁道夫·阿恩海姆.视觉思维.滕守尧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6.229.
篇7
我国音乐美学家于润洋教授在他于2000年出版的重要著作《现代西方音乐哲学导论》中,对自19世纪中叶以来的西方现代音乐哲学与美学做了系统的梳理和评价。从中可以看到,现代西方音乐哲学不仅在音乐美学基本理论问题上有一些新的建树,而且还在很深的程度上介入了音乐表演艺术,为我们对音乐表演艺术的理解提供许多新的启发。下面,主要根据于润洋先生的《导论》以及笔者对有关问题的认识,首先对现代西方音乐哲学与美学中与音乐表演相关问题的论述做一简要的归纳和概括。
1·现象学美学对音乐表演艺术的新定位
现象学美学是20世纪最重要的美学学派之一,这个学派在音乐方面的代表人物是波兰哲学家、美学家罗曼·茵加尔顿(RomanIngarden1893-1970)。他发表于1933年的代表作《音乐作品及其同一性问题》,集中探讨了音乐作品的存在方式问题,提出“音乐作品是纯意向性对象”的观点,并由此展开了对相关问题,其中包括对音乐表演艺术的论述。
茵加尔顿认为,哲学研究的对象有两种:一种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实在的对象;另一种则是依附于人的意识的意向性对象。现象学所要研究的就是意向性对象。意向性对象的提法来自他的老师,现象学美学的创始人胡塞尔。所谓意向性是指人的意识所具有的一种根本特性,它有意识地指向或涉及到某种对象。胡塞尔所说的“现象”,就是指这种意向性活动的对象。艺术作品正是这种意向性活动的对象。茵加尔顿把现象学理论运用于音乐的研究,他认为,音乐作品就它的本质和存在方式来说,比起文学和造型艺术来,是一种更加纯粹的意向性对象。也就是说,音乐作品从根本上是离不开人的意识活动的,它的存在是和人的意识活动自始至终紧密相连。这是由于,音乐是以声音为原材料的,它的声音结构要求参与音乐活动的主体,包括演奏者和欣赏者,以更大量、更强烈的意向性活动去填充和丰富它的意义的建构,赋予它以更多的内涵。
音乐作品是“纯意向性对象”理论的提出,为音乐表演在音乐实践中的定位提供了新的理论依据,这就是,音乐表演者作为参与音乐创造的主体之一,对于音乐意义的生成具有重要的作用。没有音乐表演的参与,不仅音乐作品只能停留在乐谱的阶段,而且,音乐意义的生成和填充也将成为一句空话。音乐表演者以自己的意向性活动参与音乐作品的意义建构,填充和丰富它的内涵,这是现象学美学给予音乐表演艺术的新定位,是对音乐表演创造的第一个重要启示。
另外,现象学美学关于音乐作品“同一性”的论述,关于音乐表演与乐谱———创作者意向活动的示意图的关系的论述,对我们进一步认识音乐表演艺术的一些理论问题也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茵加尔顿在研究音乐作品的同一性问题时,首先提出的是:由创作者的意向性活动建构,并以乐谱形式固定下来的音乐作品,与它的演奏是不是同一的,也就是说这二者之间是否具有完全的“同一性”。他的回答是:“任何一部特定的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作品只有一个,而对它的演奏,原则上却可以要多少个就可以有多少个。”这就是说,这二者并不是同一的,它们之间不具有完全的同一性。茵加尔顿对于同一作品的不同演奏进一步解释说:“这些演奏肯定不仅在时间安排布局上彼此不同,而且在众多纯音乐的细节上也各不相同,即使艺术家竭力把某一作品演奏得与前一次‘完全相同’。……不同的演奏大师,甚至同一位演奏大师,在演奏同一部作品时,其各次演奏通常也是各不相同的。这种不同,一般来说,不仅体现在各自的个性以及对时间的安排布局上,而且也体现在诸如音色、速度、力度的细节、各个音乐动机的表现等方面的不同特性上。”[1](第115页)①这就为理解音乐表演与原作的关系,以及音乐表演的多种可能性从理论上做出了说明。
茵加尔顿还进一步探讨了如何对待乐谱的问题。一般来说,表演者的演奏是根据乐谱进行的。创作者把自己的意向通过乐谱固定下来,给演奏者提供了一个理解与体验音乐作品的基本根据,显然,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然而,究竟怎样对待乐谱,怎样看待乐谱的作用,人们还是有所不同的。在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对待乐谱的两种不同态度。一种认为表演者不必完全拘泥于乐谱的规定;另一种是,演奏者只要忠实于作曲家写下的乐谱即可。那么,究竟应该采取什么态度才是正确的呢?茵加尔顿对此的回答是:“音乐作品一般是用不十分严密的规则‘记录’下来的,由于记谱法的不完善,这样的规则决定了它只是一种示意图式的作品,因为这时只有声音基础的几个方面被确定下来,而其余的方面(尤其是作品的非声音因素)处于不确定的状态中,至少在一定的限度内是变化着的。……这些不确定的因素,只有在作品的具体演奏中才能完全纳入意义单一性并得以实现。”②
这样,茵加尔顿就为演奏者究竟怎样对待乐谱提出了一个比较中肯而符合实际的意见,那就是把乐谱看作是一个音乐作品的示意图,乐谱所指示的只是创作者的一个大致的意向。其中,“声音基础”的有些方面,例如音高、节奏、旋律以及和声等被确定下来的因素,显然是应该依据乐谱进行演奏的,当然演奏中的细微处理还是会有种种不同的;而其余的方面,尤其是作品的非声音因素,例如:茵加尔顿所说的时间结构、“运动”现象、形式构造、造型性因素,特别是情感品质和审美价值品质等,则完全处于不确定的状态,它们只有在具体的演奏中通过演奏者的意向性填充和丰富,才能得到确认,实现其意义。这些非声音因素仅仅靠原封不动地照谱演奏显然是不可能得到体现的,还必须有表演者的创造,即表演者对音乐作品意义的深入挖掘,表演者意向性活动的填充和丰富,只有这样,才能完成音乐表演的创造使命。
茵加尔顿还曾谈到人们最为关心并经常会提出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一部音乐作品的演奏,是否有可能有一种所谓“最理想”、“最完美”、最符合“原作本来面貌”的演奏?茵加尔顿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也是否定的。例如,曾有人设想,对于肖邦的作品,只有肖邦本人的演奏才是最符合肖邦原意的,才是“最理想”、“最完美”的,而其他人的演奏总是会产生某些偏离。茵加尔顿认为这种看法并不符合事实,他说即使是肖邦本人,在演奏自己的同一首作品时,也很难每次都是丝毫不差地体现所谓“原作”的一切特征,在对同一作品的演奏处理上也很难不存在差异,更何况是其他演奏家的演奏呢?他们对前面所说的“声音基础”的确定性方面所做的不同演奏处理,特别是对非声音因素的不确定方面的种种填充和丰富,更难说哪一个是最符合原作的。因此,按照茵加尔顿的观点,并没有一种可以作为一成不变的所谓“最理想”、“最完善”、最符合原作的演奏,音乐作品留给表演者发挥的余地是非常大的,演奏者进行创造的可能性是非常之丰富和多样的。
那么,是否要提出音乐演奏应该符合原作的要求,在演奏和原作的关系上是否有一个可供判断其正确与否的标准呢?茵加尔顿对此提出的看法是:凡是在演奏中所展示的声音基础符合乐谱所确定的,凡是在演奏中所展示的非声音特性,没有超出乐谱所提供的示意图所规定的总的范围,那么,这种演奏就都应该说是正确的。显然,这是一个原则性的意见,然而,它还是肯定性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而茵加尔顿更为重视的,或者说他所强调的则是这一观点:正是由于乐谱本身的不完善和不精确,只能提供一个示意性的“草图”,因而才为演奏的多种可能性和丰富性创造了条件。他说:“无需遗憾的是,在历史发展中有某一段时期‘固定’音乐作品的占优势的体系竟然是记谱法。因为正是这种体系的某种不完善,……才使它优越于用唱片(或用其他什么方法)来固定作品的方式。它展示了作品的本质结构,也就是说,一方面是确定了相对不变的草图,另一方面则是在进行具体化时,可以具有大量的各式各样的可能形式。这种情况使我们理解到,音乐作品结构的独特性,展示了这种结构同纯造型艺术作品,即绘画和建筑作品的结构是多么不同。”[1](第140页)③这就是说,乐谱的示意性的草图性质,从它的精确性来说虽然是不完善的,但是由此给演奏者带来的创造性机遇却是任何艺术形式所不能相比的,也正是在这里体现出音乐表演的创造性本质。茵加尔顿提出的这一见解,不仅对音乐表演者怎样对待演奏和乐谱的关系提供了具体可供遵循的意见,而且还深刻地揭示了音乐表演的创造性本质,对于充分发挥音乐表演的创造性使命给予重要的启示。
2·释义学对音乐表演解释的不同视界
释义学一词的德语原文是Hermeneutik,它的词源是古希腊文赫尔墨斯,宙斯的一位多才多艺的儿子,他作为向人类传递众神信息的使者,对众神谕旨的含义加以解释,因此使这个词具有了解释的含义。
被称为释义学之父的德国哲学家狄尔泰(W·Ch·Dilthy1833-1911)创立了“历史释义学”。它的基本观点是认为释义是对历史文本的解释,达到的目的是对历史文本意义的还原。人们对人的创造物,包括对文学艺术作品的释义,就是要回到理解对象的特定历史环境中去,按照作品的本来面貌去进行解释。为此,他特别重视有关解释对象的第一手资料的收集和研究,如艺术家的日记、信件、言论、自述以及种种记录他的生活和思想的有关材料,以作为历史文本意义还原的依据。历史释义学不仅要求把解释对象作为客体去加以认识,而且还要求解释者设身处地地去体验并在意识中重建历史文本。把释义学的观点和方法引入音乐领域的是德国音乐学家克莱茨施玛尔(A·H·Kretzschmar1848-1924),他认为音乐历史是人类文化史的一个组成部分,对音乐创作的研究不能脱离作品赖以产生的当时的环境、情势和有关的事件,不能脱离作品创作的那个时代及其整个文化背景和传统,以及作曲家的思想和生活经历,他并且主张在上述基础上对音乐作品进行解释。正如他说:“透过形式去探究封闭于其中的意义和观念的内容,追寻隐蔽在身体深处的灵魂,通过作品的每个部分去揭示其思想的真正内核,阐明和解释作品的整体。”[1](第207—208页)④他认为:“释义学的任务就在于:将情感从乐音中抽取、推断出来,以文字的方式赋予音乐中的情感发展以结构框架。”他还说:“看来这是一个贫乏的成果,一个皮影戏,但它事实上却是一个有价值的成就!因为鉴赏者通过乐音和乐音形式抽取、推断出情感,将感官上的愉悦和形式工艺提高到精神活动的高度。”[1](第208页)⑤
克莱茨施玛尔把他的这一基本观点用于音乐作品的解释,特别是对无标题的纯音乐的解释。例如对巴赫《平均律钢琴曲集》第一首赋格的音乐主题,他作了如下解释:“它所蕴含的不是那种无限制的活力,更不是那种无拘无束的愉悦。当巴赫用下降的收束和经过精心设计的向主要音乐动机的上升使音乐主题的结构成型时,那种富于活力的冲动从下降和上升这两个方面被封闭起来,营造了一种抑郁的气氛;这主题从而表现出一种肃穆的心境,它努力升腾起来,以便获得对压抑、沉闷的一种抑制。”[1](第209页)⑥克莱茨施玛尔把音乐的意义视为一种“内在的、精神性的内核”,但他也有时作一些形象性的比喻,以唤起欣赏者的联想。例如他在谈到这首赋格前面的那首前奏曲时这样写到:“前奏曲的旋律隐藏在精致柔和的分散和弦中,蒙上一层不协和链条的面纱。它像是一个梦幻,被编织在远处隐约可见的忧虑渴望的云朵中,在轻声的挽歌中,在暗淡的预感中,在赋格中,作曲家抬起了眼睛,骄傲而坚定地对自己说:‘要来的,就让它来吧!’”[1](第210页)⑦从上述引文可以看出,克莱茨施玛尔对音乐作品的解释所持的是一种历史释义学的观点和方法,他所致力的是通过对音乐形式的分析,特别是对音乐产生的背景和作曲家创作意图的追寻,历史地解释音乐的内涵和意义,特别是还原音乐作品的情感意义。历史释义学把解释者的工作及其意义完全限制在对音乐文本历史面貌的还原和重建之上,很少涉及解释者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更没有把解释者所处的时代精神和人文意向纳入释义者的视界,从而显露出它的历史局限性。
到了20世纪50-60年代,以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H·G·Gadamer1900-2002)为代表的现代释义学的兴起,开辟了释义学的新境界。伽达默尔的代表作是《真理与方法———哲学释义学的基本特征》,它所探讨的问题仍然是对意义的理解和解释,然而与过去不同的是,这种探讨是在把理解视为人类的存在方式这一哲学背景下进行的,因此它又被称作哲学释义学。在伽达默尔看来,哲学、艺术、历史、法律、宗教等等人类的一切精神创造物都是有待于人们去理解和解释的文本,他还特别把对艺术作品的理解和解释放在人类诸种创造物的首位来加以探讨。伽达默尔把艺术作品中是否存在意义的问题,用哲学的语言说成是艺术经验中是否存在真理的问题。他对此做出了肯定性的回答,认为“艺术的语言是充满内涵的语言”。他还认为,像音乐作品这样的一般不具有语言艺术所具有的那种具体意义性内容的艺术作品,也同样存在意义问题。如他所说:“虽然纯粹的音乐就是这样一种纯粹的形式波动,即一种发音的数学,而且并不具有我们于其中所觉察到的具体的意义性内容,但是,理解仍然获得了一种对意义性事物的关联,这关联的不确定性就成了理解,同时它也构成了这样的音乐所特有的意义关系。”[2](第132页)
伽达默尔不同于历史释义学的主要之处在于,他认为文学艺术作品是在阅读中才得以完成的,这些作品的意义也是在理解中才得以生成的。艺术作品的意义既不只是存在于理解者中,更不只是存在于客观艺术作品中,而是存在于主体对客体的理解和解释中,它是理解者和理解对象之间相互作用、相互融合的产物,是二者的统一体。伽达默尔不同意到艺术作品作者的原意中去寻找文本意义的历史释义学观点,他认为“作者的意图并不是衡量艺术作品意义的一种可能尺度”。也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不赞成历史释义学在理解艺术作品的意义内容时,去求助于作者的生平、传记、自述、书信、日记等资料,以获得对作者意图进行解释的论据。他认为这是由于研究者无力从文本的内部去获得证据,所以才从外部去寻找。
那么,究竟什么是对作品的理解?这种理解具有怎样的性质呢?伽达默尔同他的老师海德格尔一样,一方面把理解看作是人类存在的方式,人是通过理解而同存在产生一种内在关系的;另一方面,则强调对存在物的理解不是建立在抽象概念的推导,而是建立在对个别的、具体的感性事物的直接经验之上,也即描述对象在人的艺术中直接呈现的东西。在伽达默尔看来,不能把理解者与作品的关系简单地看作是主客体的认识关系;这二者间不是对立的,而是融为一体的。伽达默尔认为,关键的问题在于,理解、解释的本质是历史的,这就是说,在历史中处于不断变化之中的人自身存在具有历史性,人对世界的总体经验也就具有历史性。因此人类对过去的、现存的事物的理解就不是永恒的、凝固的、一成不变的,而是处于不断变化之中的。一部作品的意义在不同时代会具有不同的效应,这效应是在历史中发生变化的。作品文本的原意通过后来理解者的理解,就会使作品的意义处于不断的历史生成的过程中,伽达默尔把它称作“效应历史”。人对作品文本的理解总是要受到人所处的相对短暂的历史情境的制约,而理解者对作品文本的接受也总是不能不受到这种效应历史的强烈影响。因此,伽达默尔认为对作品文本的“惟一正确的释义”是根本不存在的,这种被历史情境所制约和限定的理解和解释只能是不完全的,有待不断充实的、具有很大开放性的。这样,理解也就不是一次性的行为,而是一个永远不能穷尽的历史过程。
因此,艺术作品的意义在被理解和解释的过程中显现出一种多样化的状况,他称这种状况为艺术作品意义的随机性,这一状况在音乐等需要表演的艺术中显得更加明显。他说:“音乐就其规定来看,就是期待着境遇的存在,并通过其所遇到的境遇规定了自身。……戏剧或音乐作品在各个时代以及在各种境遇中的演出便是、而且必定是一种变化了的演出,这一点由戏剧或音乐作品的本质使然。……艺术作品本身就是那种在不断变化的条件下不同地呈现出来的东西,现在的观赏者不仅仅是不同地去观赏着,而且也看到了不同的东西。”[2](第38页)从这个意义上说,对艺术作品的理解和解释就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过程,而且是一种积极的再创造过程。当然,伽达默尔也是反对对作品的意义进行随意的解释的,他认为不能离开作品本身而去将某种意义内容强加给作品。他说:“随机性是按作品的要求本身而提出的,而且,大体上并不是由对作品的解释而强加给作品的,这一点是关键的。……随机性明确地是存在于作品本身的意义要求之中的……一部作品是否具有还是不具有这种随即性要素,这并不取决于观赏者的意愿。”[2](第214页)
“视界融合”是伽达默尔现代释义学的一个核心概念。这一概念提出的原因在于,人们在对艺术作品的理解过程中,存在着一个矛盾,那就是:一方面,人们面临的作品大量都是过去时代遗留下来的东西,在理解、解释这些作品时,不能完全脱离产生这些作品的那个特定的历史时代;但另一方面,这些作品毕竟是存在于“现时”,理解者是不同于作品产生那个时代的另一个时代的人,他不能不具有“现时”历史的限定性。解决这个矛盾的途径在于,如何去看待这两个世界之间,也即作品文本与理解者之间存在着的“时间间距”。历史释义学的观点是,这种时间间距是一个障碍,只有克服这种障碍才能达到正确的理解。而伽达默尔的现代释义学则相反,他认为,正是这种时间间距为理解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靠这个时间间距,通过理解者的再创造过程,作品意义的丰富性才可能被不断地揭示出来,对意义的不可穷尽的理解才可能实现。伽达默尔认为,历史上的艺术作品的作者与现今的理解者均有各自对意义的判断和“视界”。
历史上的视界已摆在那里,而现今的理解者的视界既受自身的历史性的限制,但又具有一种非封闭的开放性和变动性。对一部艺术作品的理解不应该是要求理解者完全放弃自己的视界去追求作品的那个历史的视界。相反,应该要求理解者拓宽自己的视界,使自己现在的视界与艺术作品中所体现的过去的视界相融合,从而使二者都超越自身,达到一种新的视界,进入一种新的理解。伽达默尔把这种现象称之为“视界融合”。伽达默尔在阐述人对对象的理解问题时,始终贯穿着一种思想:即人对对象的理解中包含着自我理解。既然人在理解一部艺术作品的意义时,不是简单地把它当作一个与自己对峙的对象去认识,而是将自己的视界同对象的视界相融合而产生新的视界,由此而实现作品的意义,也就是说理解者在观照对象时必须将自身参与到对象中去,产生一种认同:作品的意义不能脱离理解者的这种参与和认同而存在,那么,显然理解者对作品意义的理解就不能不同时是一种自我理解,即“在他物中理解自身”。
总之,以伽达默尔为代表的现代哲学释义学强调的是解释主体在对艺术作品的理解和解释中的作用,并且从哲学的观点把这种理解和解释作为主体的一种存在方式,参与作品意义的生成。在解释者和解释对象的关系上主张“视界融合”,即理解对象的历史视界与解释者的现时视界的融合,这种融合是对历史视界和现时视界的超越,到达一种新的视界,即对文本的一种新的理解和解释。这在释义学的发展中具有重大的意义。现代释义学存在的问题在于,在强调审美主体的能动作用时,对审美客体的重要地位和作用有所忽视。同样,在强调现实视界的重要性时,也对历史视界重视不够,这种偏颇,往往使得它在对音乐作品的理解和释义上陷入一种“相对主义”的片面性之中。
二、现代音乐美学对音乐表演艺术的一些启示
1·怎样看待音乐表演
对于这个问题,现象学美学认为,音乐是一种意向性对象,音乐的意义是一个不断生成的过程,是经由参与音乐实践的主体,其中包括音乐表演者的意向性活动,不断填充和丰富起来的。而现代释义学则认为,解释者具有自己的视界,包括音乐表演在内的音乐解释:一方面要追寻音乐的历史视界,对音乐的历史意义做出解释;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解释者必须有自己的视界,用现代的立场和观点对音乐作品做出新的解释,达到历史视界与现时视界的融合。这样,就为我们进一步认识音乐表演艺术的地位和作用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那就是,音乐表演并不仅是一种再现的艺术,即仅仅是忠实地传达和再现作曲家的音乐作品,更重要的还在于它是一种富有创造性使命的艺术,它要参与音乐意义的生成,填充和丰富音乐的内涵,并由此赋予音乐以新的生命。这样,就对音乐表演者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即不仅要具备音乐表演的技能,完满地表演与再现音乐作品,而且还要具备对音乐作品进行创造性解释和表现的能力;不仅要对音乐作品的历史意义和内涵有深刻的认识和体验,而且还要站在当今时代的立场上,运用当代的审美眼光,对音乐作品的意义做出新的理解和解释,填充和丰富它的内涵。显然,这样的定位对音乐表演艺术的要求,是与把音乐表演仅仅作为再现的艺术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2·怎样看待音乐原作
首先,从现象学美学的观点来看,音乐作品的原作是由两种要素构成的。其一是作曲家对这部音乐作品的创作构思,用现象学美学的话来说就是作曲家进行音乐创作时的意向性活动,它虽然是作曲家头脑中的意向性活动,并没有形成为某种物质形态的客体对象,但它却是音乐原创的根本性要素,作曲家生动的乐思是音乐作品的活体,没有这个活体就不会有音乐作品的产生。其二是记录作曲家创作构思的乐谱。在人类音乐实践的一定阶段,即乐谱产生以来,作曲家总是把他们的创作构思通过乐谱记录下来,成为一种可供表演者使用的具有物质形态的存在物,演奏者就是通过乐谱来认识和体验音乐作品的,没有乐谱,除了作曲家本人,演奏者是没有办法来理解和领会音乐作品的原作的。把上述两种要素用一句话来加以概括,即音乐作品的原作是通过乐谱记录下来的作曲家的创作构思,或者说,是体现作曲家创作构思的乐谱。
其次,在明确了什么是音乐作品的原作之后,接下来的问题是,怎样看待音乐作品的原作?其中包括怎样看待作曲家的创作构思?如前所述,现代释义学在强调审美主体在艺术的意义被揭示的过程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时,对审美对象(即音乐作品)在这个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却重视和阐释得不充分,甚至有所忽视。而历史释义学却在这一点上显示出它的意义和价值。一部音乐作品一旦被作曲家完成并以乐谱的形式固定下来之后,它就已经是客观存在的一个实体,它的存在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一部音乐作品,不管表演者或欣赏者是以多么不同的方式去理解它、把握它,但它作为一个特定的音响结构实体本身却是不会改变的。它是进行音乐理解和解释的根据,解释者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离开这个历史存在的制约。因此,音乐表演者作为音乐作品的解释者,就必须对在特定历史时代产生的音乐作品有比较清楚的认识和把握。这里主要是指对所要理解的音乐作品的“音乐语言”的社会约定性,它所从属的历史风格范畴等方面的把握。其中,对作曲家创作意图的理解也是非常值得重视的。
无疑,从音响结构自身去进行解释和分析音乐作品是非常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基本的,然而通过掌握有关音乐作品创作意图的第一手资料,如作曲家的日记、创作札记、书信以及传记等,去深入了解作曲家的生活和思想,从中寻找理解和解释音乐作品意义和内涵的线索,这也是音乐表演者对音乐作品进行理解和解释时不可缺少的重要环节。现代释义学对此所持的否定意见,曾受到现象学美学的另一位代表人物赫施(E·D·Hirsh)的批评。在赫施看来,要正确地解释作品的意义就不能不去寻找作者的意图,因为它是作品意义的决定因素,只有当后来的解释同作者的本来意图一致时,这种解释才会被认为是正确的。这对于无标题的纯音乐的理解和解释也同样是需要的。一般来说,解释者虽然不大可能从历史背景的追寻中找到理解这些纯音乐作品的具体线索,但是对作曲家的历史时代、音乐风格和创作构思的了解,将获得对相关音乐作品所处时代和风格的基本概念,再结合对具体作品的音乐分析,将会获得对音乐表演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历史视界。历史释义学关于音乐释义的基本要求,即“历史重建”是为许多表演艺术家所认同的,特别是自20世纪20年代以来,西方新古典主义和原样主义音乐表演美学观念占据主导地位,演奏家和音乐学家对音乐作品的历史风格和原本意义的追寻和再现做了许多工作,取得很大的成就。
过去时代的音乐作品,包括欧洲中世纪、文艺复兴、巴洛克乃至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音乐不仅被重新发掘、整理和出版,而且还要求尽可能地按照历史本来的面貌去进行表演,包括使用复原的古代乐器、乐队编制和演奏方法,再现历史本来的音响效果等。从我国音乐表演艺术的情况来看,长期以来也基本上是按照历史释义学的观点和方法对音乐作品进行解释的。虽然这种解释往往由于缺乏第一手资料以及学美学水平的局限,显得比较幼稚和肤浅,有些甚至是简单的对号入座,常常对音乐作品做出比较机械和概念化的解释。然而,历史地对待音乐作品的原作,努力追寻和探求与作曲家的创作意图,并力求在音乐表演实践中加以体现的基本方向和作法,却是应该予以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