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
时间:2022-05-25 08: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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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灭
作者:绮湮
------年少的梦想跌进现实里,就折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了.因为梦不再是彩色的,而是古铜色的.
------我最害怕魑魅魍魉,人群中的,因为那是无形的,更可怕.它摧毁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比身体更重要的精神.一点一点,在伤口上划着伤口,极痛.伤口也是无形的,无法包扎,所以也无法愈合......
------都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是活不下去的.也许,我也做得到.但是离开后,我会死去一半.因为我清楚,那些纠缠着的回忆,会刺痛我一辈子.
她和他吵架的时候,他会一下子把她扛在肩上,头朝下,脚朝上地.然后扔在床上.她摔下去的同时,会弹起几个抱垫,跳得有高有低,像一组音符.
他和她吵架的时候,她会拿起一杯水,不管热的冷的,狠狠向他泼过去.有时,会有冰块砸中他的额头,还会有茶叶粘在他的脸上.
他会大笑:"绮湮,你这个高音谱号特别有意思."
她也会大笑:"皓篮,还有茶叶嘛,阿唷!这次你赚了."
他们一起相视大笑.
然后,他会轻轻地问她:"摔痛了吗?"
她也会温柔地问他:"水有没有进了眼睛?"
每次都是一样的话,一样的场面.
所以,他们之间并不算真正的吵架.
他们亲密而甜蜜.
"你像活宝."他会说.
"哼哼,你像剪刀."她说.
"嗯?"他不解地挠头,"剪刀?"
她笑了:"对呀,你高兴的时候,可以把我剪成很漂亮的图形,你不高兴的时候,可以把我剪得粉粉碎."
"哦---"他拖着长音,故意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明白了,你是白纸呀."
她又好气又好笑,却脸红了.
"唷,活宝不好意思啦?"他逗她,"啊,不对不对!我觉得你不是白纸,是---红纸!"
他说完,笑得喘不过气来.
她却一点不笑,安静着,眼睛亮亮的.
"绮湮?"他小声叫她,担心她生气了.
"我不是红纸,我是蓝纸!"她说,一本正经的表情.
"蓝纸?"他纳闷了,又开始挠头,"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蓝色."她微笑着说.
"啊?!"他再次笑得喘不过气来.望向她,她很认真的眼睛也望着他,模样有点傻气,却很楚楚地.清纯的样子让他爱怜.
他的心里一下子有种莫名的情绪涌上来,像柔软的青草,像浪漫的星光,像醉人的红酒.
他忽然抱住她,很紧很紧.
"绮湮,别离开我!不许离开我!"他说这话的时候,感觉有潮湿的东西在眼睛里流转.
"哦!哦!剪刀卡壳了."她伸手去揉他的头发,"不能剪纸了,不能剪纸了,退休吧!"
他任她胡闹地把他的头发弄得像个鸟窝.她在大笑着,脸颊上有兴奋的红晕,眼睛里有快乐的光芒.
她像个孩子.
她本来一直,都是个孩子.
她18岁,那一年.
绮湮,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多么坚定的声音在说话.
她在一边仍旧欢笑着,像泓清潭.
忽然有一天,母亲逼他去法国.
那时,他们共处开心的日子才开始了不到一年.
他震痛.于是,他逃避母亲,常借宿在朋友家里.虽然他知道,这不是办法.
所以他彷徨.
然后有一天,她来他的朋友家找他.
"别这样,皓篮,法国很浪漫的,去看看吧,外面的世界会很精彩."
"那里有你吗?"他哼.
"心里有啊!呵呵."她微笑,"我们可以写信,打电话,你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对不对?"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难受的味道比他还浓.
"绮湮,你怎么一点也不难过?"他有点受伤,受伤于她的无动于衷.
她开始耐心地劝他,很平静的表情,很温柔的语调.
她说话的时候始终带着笑靥,可是他感觉到一种眼泪的咸味,她身上的.
她毕竟还是舍不得自己,他想.
但是,她的话语很陌生,有一种不容抗拒的说服力,成熟的感觉.不属于她,象是谁教她的.
她一直都像个孩子,怎么......?
他的心里泛起不安的恐惧.
这个孩子,开始蜕变了.
有个声音阴森森地冒出来:你将失去她.去他妈的!他甩头,不可能!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她和他谈了四个小时,有种摄人的温柔,他终于妥协.
"我一到那里,马上给你写信,马上给你来电话!你要给我回信,写得很长,听到没有?我一定会回来!你不许离开我!不许离开我!"
她点头,温柔的表情.笑得仍旧甜甜的.
他蓦然觉得,她这次的笑颜里有着浑浊和复杂,不再清澈简单.
有什么事要发生.他起了一阵寒战.
送机的那天,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来向他道别.
惟独少了她.
他固执地在侯机厅里等,她会来的,他对自己说.
他等到最后一秒,她都没有出现.
他在心里哭了.
带着刻骨的遗憾,飞机起飞了.
她从远处走了出来,一个广告牌后面.她一直都在看着他,他眼中的焦急和失望,她都看得见.
她很想很想出来和他告别,和他拥抱,甚至想再弄乱一次他的头发.可是允许吗?
她记住他母亲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深深刺伤她心脏的话.
那是一个母亲不客气的命令.
他并不知道.
她不能告诉他.他会疯掉.他不会同意去法国.他会坚决抵抗他的母亲.
她宁愿自己痛苦.
"皓篮是个男孩子,学习又那么好,你不能再影响他了!"
"他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去法国是迟早的事."
"你不要纠缠他,他受你的影响已经很深了.女孩子要懂得自重!"
"......"
她想着这些话,自嘲地笑了.绮湮,你是一个可怜鬼.然后,她在心里绝望地说,永别了,皓篮.
挎着背包,她走出了候机厅.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商场和大厦的玻璃都被照得明晃晃的.
她心里却是一片阴霾.
所以,这么温暖的午后,她更觉得愈加寂寞.
人流如潮水,她面无表情地走在人群里.
有人撞了她一下,又有人踩了她一脚."对不起."她却先说出这句话.
对方目光诧异.
她笑.
上空忽然有飞机划过的声音.
她抬起头,真的有一架飞机穿过云层.
不知道他在不在上面?她模糊地想.
飞机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抱住一棵树,眼泪终于倾泄而出.
那是她一生中有太阳却最寒冷的下午.
电话没有人接.他数着铃响,一声一声.他的心很深很深地往下沉.她不在吗?还是......
她不会不在.他算准时间,她那里正是零点时分.
她不肯接吗?他不敢朝这个念头想,却又忍不住.他不禁又想到,那天送机她没有来.甚至,连个告别也没有.无声无息地.很可怕.
绮湮,他在纸上写这个名字.你好残忍.
他再打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各种时间.
他每次看到电话,都要心痛了.
他开始写信,宁愿跑很远去寄.
她回信了!他暂时松了口气.是张卡,字句很少,也很淡漠.
他想起他以前对她说的:"你要给我回信,很长很长,听到没有?"
他记得她当时是点头的,温柔的表情,还微笑着.
等等,微笑!他立刻又想起她那种他认为是浑浊复杂的笑容.他当时还起过寒战.
难道......他打了自己一拳,不许往下想,不许诬蔑她!
他继续写信,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是不是改号码了?
她也继续回信,速度不快不慢,仍旧是卡,仍旧是淡漠的感觉.没有任何深情甜蜜的话语,也没有任何相思缠绵的字句,有的只是那股淡如水的风格,像个极普通的陌生朋友.
他更觉得,她像是只在礼貌地回应.因为他写信给她,所以她回信给他.就这么简单而已.
她一直没有回答那个她为什么不接电话的问题.
电话铃依旧空响着.他已经快半年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他心碎.她还好吗?真的好吗?
他时常一个人坐着回忆.回忆那些幸福的过去,似乎逝去了的过去.
圣诞的时候,他有了假期.
他要回国,母亲不同意,强烈反对.
他震怒.可是,他却无能为力.他的家境虽然富裕,可是,那并不代表他.他刚来不久,自己根本没有多少积蓄.他无法买来回的机票,他无法去看她.
绮湮,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他咬住牙,在心里说.
他仍旧写信.不停地写.还寄礼物.
他更努力地学习,积蓄奖学金.
他还开始打工,甚至没日没夜地.
......
圣诞节他没有回来.
她明知有这样的结果,却仍然在圣诞夜拒绝所有的邀请,傻傻地站在窗口等.或许他会出现,她期待地想,他以前总是会给她惊喜.
她不敢接电话,他的母亲一到法国,在他之前就曾给她来过两个长途.
她不愿再听到那个声音,于是,她求家人换了号码.
她没有告诉他,她有一种矛盾的心理斗争.
换了号码,像是对他母亲无声的抗议.
她又怎能再告诉他?
她告诉自己:绮湮,当你决定不让他知道你来送机的时候,你其实已经作出了决定!
你和他之间结束了.
难道不是吗?
他会死心的.他那么优秀,一定会讨很多女孩子喜欢.他会渐渐遗忘她的.于是,她给他的回信写得漫不经心.
但是,他仍旧写信来,深情得执着.
这让她心痛!
每次接到他的信,她都会抱着信纸痛哭.
她怎么忘得了他?
她的潜意识里,和他爱她一样地爱他!
她开着窗等了一夜.抱着他写的那些信.
她等来了感冒.
还等来了一封信,他母亲的.
"你是个厉害角色,你换了号码!好逃开我对你的谴责吧!你还在影响皓篮!隔开你们见面,却变成通电话了!你们一定还在写信!你自重么?自甘堕落是你的事,为什么还要害别人......"
她默然.
"爸爸,能不能搬家,把地址也换掉?"她对正走出来的爸爸说,然后笑了,"呵呵,我开玩笑的."
转过身去的时候,她感到心脏酸痛.这是她现在常犯的毛病.
晚上睡觉时,她蜷成一团,把脸闷在被子里痛哭.
她常常失眠,她害怕夜,她害怕失眠.
寂静的夜里,她惶恐无助.思念如此清晰,回忆如此汹涌,失落如此恐惧.
有时,她裹着被子伏在窗口看窗外.绿化的景色好美,她却愈觉自己凄凉.
花园里有一棵样子长得特别像圣诞树的大松树,正对着她的窗.她凝望着,联想千里之外的他.
"绮湮,你的想象力好丰富.我以后把它砍下来,给你作真的圣诞树好吗?你可以在上面挂很多的铃铛和五角星."
"好啊,亏你说的出来,你破坏绿化!"
"你很喜欢这棵树啊,我又不是看不出来,早就在打主意了嘛!呵呵,这棵树倒是真的很像圣诞树,我也喜欢上了.这样吧,我以后住在你家好不好,那样的话,我就每天都能看到这棵树啦!"
"阿唷,有人赏翁之意不在树......"
两个人笑作一团.
她想着和他以前所说的.好遥远的快乐,都已经渐渐模糊了.
她更怕睡觉.
她会做梦,他的母亲用手掐住她的脖子.他不在身边,无法救她.
这个梦经常反复.她醒来的时候都是冷汗,还有泪.你在哪里?皓篮?这个时候,她格外想他.
有种绝望在扩散.
她愣着.一不小心咬到了嘴唇.剧痛.
出血了.
她开始没有回信.这段时间,她偶尔不再寄卡,开始有一信纸的铅笔.她喜欢用铅笔写字,尤其是蓝色的水彩铅笔.
"我喜欢蓝色,所以我是蓝纸!"他总是想起她说这话时认真的眼睛,和傻傻却楚楚可怜的表情.
每想一次,他越爱她一分.
可是现在她却不再来信了.
他不停地给她写信,询问她的生活,询问她的心情.
他给她写道:绮湮,圣诞节又要来了,这个圣诞节,我可以回来了!回来看你!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他寄信的时候,还吻了一下信封.心情像放飞在蓝天上的小鸟.
他终于去了机场,不顾母亲的阻止.
"这是我自己的钱,我自己付出换来的收获!"他很理直气壮.
他在飞机上的时候,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心急.
绮湮,我回来了!他看着窗外的蓝天,听见自己兴奋的心跳.
他们分别了一年半.
终于见到她了.他狂喜,伸手热烈地拥抱她.
她目瞪口呆地,没有任何反应,像个断了线的木偶.
"绮湮,绮湮,是我呀!我回来了,我回来看你了!"他叫着,摇晃着她.
她终于有了反应,眼睛里有东西闪闪的.
不相信地,她伸手拍了自己一下.然后,她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哽咽.她去揉他的头发,打他的胸膛,拽他的衣服.
"是我,绮湮,真的是我!"他的眼睛里也开始有东西闪闪的.
她大哭了.眼泪和鼻涕全擦在他身上.
"傻瓜,傻瓜!"他拍着她,"你就这样来欢迎我吗?"
她抬起脸,眼睛,鼻子,嘴唇,都是红红的.
"兔子!"他笑了,去刮她的鼻子,"绮湮,你好象一只兔子呀.那么喜欢蓝色,怎么眼睛还会变得那么红呀?"
"也有蓝兔."她小声说.
看着她挂着眼泪说话的模样,他的心里涨满了柔情.他去吻她的眼泪:"你这个折磨人的蓝兔!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来信?不气死我,不想死我,不难过死我,你不甘心,对不对?"
她瑟缩了.不敢说出她的原因,她的矛盾.
他没注意到她的表情,他只是摸着她的头发,对她说:"不管什么原因,以后都不许开这样的玩笑,不许了,绝对不许了,听到没有?"
她抬起头,笑了,还挂着眼泪和鼻涕.
他又看见了她以前那种清新的笑容,不带杂质的笑容.
他抱紧她.
绮湮又回来了!他幸福地想.她一定为我受了很多苦,以后一定要补偿所有的快乐给她.
"下次来的时候,我给你带个戒指."他忽然说.
"不好,太俗了太俗了,我不喜欢首饰!"她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蓝色的蓝色的!"他马上说,"阻止你再折磨我!你看到它,就好象我天天陪着你.总有一天,你会带着它来法国找我."
她翘嘴:"凭什么?我不去!"
"那我回来,那我回来,那我回来!"他一迭声地说.
"乖."她眯着眼睛,一种带着稚气的慈祥.他想笑.
她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蓝色的我一定会要."看向他,她小声地问:"真的是蓝色的么?"
他又看见她认真的眼睛和她那傻气而清纯的表情.
"乖."他也摸摸她的头发,"一定是蓝色的."
她咧开嘴,高兴地笑了.
学校大月考有个小假,他再次回来了.
他真的给她带来了一枚精致的镶着碎蓝细钻的戒指.
"瞧,戒指给你买来啦,漂不漂亮?是蓝色的吧?呵呵.我打工的钱可泡汤了一大半一大半."他用手在空中划着弧度.
"要紧么?"她很焦急,"对不起呀,是不是蓝色的太难买了?"
"傻瓜,怎么说对不起呀?我也喜欢给你买蓝色的."他拧拧她的鼻子,"别担心,还有奖学金啊!定情信物怎么可以省钱?"
他对她笑笑,神情有些自豪.
她低下头,看着这枚蓝戒指.
有呜咽的声音传出来.
他一惊,去抬她的头.
她真的在流眼泪.
"绮湮,绮湮!对不起,我说错什么了?"他担心地看着她.
"傻瓜,傻瓜!"她又开始弄他的头发.然后,她安静下来,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不许一直打电话来,我没事的.一定要当心自己的身体,我会写很多的信给你,你不要那么辛苦,不许再打很多工了!"
"放心."他逗她笑."我打的是脑力工."
"我也会心痛!"她认真地说,"别让我担心,好吗?就只在圣诞回来吧,还有两年,你就可以回来了."
"我等不及."他向她撒娇.
"我陪你一起等.你在法国等时间,我在这里等你."
"绮湮."他搂住她,"不要紧的,别为我担心.我只担心你."
她对他微笑.
她忽然说:"皓篮,听说电脑可以帮助我们.电子邮件的速度很快.我去买电脑,我会很快学会."
他兴奋了:"真的么,绮湮?太好了!我打工的工作就是电脑!"
"等我."她说.坚定地,"等我的mail."
临走,他给了她自己的email地址.
父母终于被她说服买了电脑,凭着她对电脑特有的兴趣,和她对他许下的承诺,她很快学会了使用outlook.
可以给他写mail了,不用再很辛苦地等待邮递员的光临了.她幸福地想,忍不住在房间里旋转.
有人按门铃.
她胡乱穿了一只拖鞋,跑去开门.
爸爸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她笑着想.
打开门,她立刻怔住了.
门外,站着他的母亲.
他每天带着欣喜等待.直到有一天她打电话告诉他:"皓篮,我学会了,我学会很多本事,我马上给你写mail,寄好玩的东西,要去收,听到没有?"
他等着她.
然而,没有好玩的东西,也没有她的mail.什么都没有.
始终没有.
他知道她的email,她在电话里告诉他的.他心急地写mail询问她,她却没有回复.
又是好长时间.
信也没了,电话也是.
她又失踪了.
他再次手足无措.
他的学业近来很忙,连打工也不得已辞了两份,收入相对巨减.
他的IP卡用完了.他无法给她打电话.
他只好写信.
她依然没有回音,像上次一样.
他又开始不安,更强烈地.
他咬着牙在等待中煎熬.
小考终于结束,他终于有了时间.
他终于又可以给她打电话了.
"绮湮,你怎么回事?你又想气死我,想死我,难过死我吗?"
她在电话那头沉默.
"你怎么了?不是说学会写mail了么?"
"不会!"
"我教你,我可以教你啊!就现在好么?"
"我不想学!"声音非常冷漠.
"怎么了?绮湮?"
"我讨厌电脑!"她的声音更冷漠,"很讨厌很讨厌!我没兴趣写mail!"
"你说你很喜欢玩游戏,喜欢......"
"骗你的!"她打断他.
"那么,你可以写信呀.我很想你,你起码该让我知道你的情况.别让我担心啊!"
"好好学习吧!别浪费时间,皓篮,你一定行的!"她连"再见"都没有说,就挂上了电话.
他又打过去,没人接.她拒绝接.
他再打,不停地打.终于死了心.
我是不是要失去她了?他恐惧地想.
他现在只有期盼,圣诞快点到来.他得见到她!
她一定有心事.
她可能又挨妈妈骂了,她一定心情坏,她也许考试砸了.没事的,皓篮.他只有安慰自己.
漫长的等待......
圣诞终于来临.
他收拾行李.
"皓篮,你不准回去!"他母亲说.
"不可能."他头也不抬.
"我知道,你要回去见绮湮."母亲注视着他,"有什么意义呢?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更浪费钱!"
"有么?"他冷笑,"我不觉得是种浪费."
"那个女孩,哎,你看她什么样子?一点没有修养,学习还那么糟糕!又没有考上大学,吊儿郎当的!你看看她那种样子,就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了."
她喜欢穿长裤,有点修长的那种,下摆会有些小小的开叉.
她喜欢穿棉质衣服,衬衫,运动休闲服.差不多都是蓝色的,各种蓝色.
她喜欢梳高辫子,梳得很高很高,用棉质的蓝头绳扎,偶尔还会带两个蓝色的小发夹.
有时,她也会披着不算太长的头发."我是不是很像女人?"她会问.
"小傻瓜,你本来就是女人!"他笑.
"不对不对,我是女孩!"她纠正,"我是想问,我这样,是不是很有女人味啊?"说这话时,她会有一点脸红.
她很自然,她是个纯真善良的女孩子.他很喜欢她这些.他不明白母亲怎么会那样不满地评价她.
"我最看不惯她那双眼睛!野气十足!没有固定的方向,转来转去,一点没有修养!弄得桀骜不驯的样子,野得要命!"
"妈妈!"他忍耐地叫.
她有一双清亮美丽的大眼睛.她看着他的时候,他会觉得,这双眼睛有时多情泛着淡淡的醉态,有时调皮透着活泼的可爱,有时又幽怨写着深深的无奈......
她有一双会讲故事的眼睛.他最爱看她的眼睛.
可他的母亲却那样地贬低这双眼睛,她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有很多人说他和她的眼睛很像很像.
那么,他的母亲不是等于也在贬低他么?
"妈妈,你看看我的眼睛,你是不是在暗示地骂我?"他笑.
他的母亲一愣.看向他手指着自己的眼睛.只过了一会,就脸色铁青.
无形中承认了事实.
"我一定要去,我一定会去的!"他握着拳,"天知道,我等圣诞,等得那么辛苦!"
他第三次回来.
他去看他的时候,发现她把长头发剪了.
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正是一头乱蓬蓬的短发,随时随地都会跳动.无拘无束地.
"唉!唉!听说男生都喜欢长头发的女生,是不是啊?"她曾经问他.
"大概吧,不过,你光头我也喜欢."他说.去注视她的表情,她气鼓鼓地.他眼里笑意深了.
"哼,吹牛.秃子才没人要呢!"她闷哼着.他更想笑了.
后来,她真的把头发留长了.
长头发的她,确实有股淑女味.他觉得她有了另外一种味道.
"绮湮,你把头发剪了?"他笑着说,"又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啦."
"嗯."她淡淡地说.目光游离着,没有看他.
"想我吗?"他问,伸手想摸她的头发.
她往一边一侧,竟然轻轻地躲开了.
怎么了?他感到心慌.
她离他这样近,却冷冰冰地散着寒气,陌生而阴冷.他感觉她仿佛离他很远.
"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你怎么又没有音讯了?说好不这样的啊!你答应给我来mail,为什么食言?一个电话也没有,一点消息也不给我?你究竟为什么又变得那么残忍?"他看向她,带着痛楚的目光.
"不要老是活在回忆里好吗?"她依旧绷着脸,语气有着不屑,"你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抱着那些回忆?怎么还没有长大?"
他怔住了.太可怕了,她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她是个孩子.她一向惧怕长大.
"皓篮."他记得她在一个雨天望着窗外,曾对他说,"我真不愿意长大.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幼稚,很可笑.可是,成长会磨掉很多东西,所以我害怕.沈倩上班了,她以前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无话不谈.可是现在,她变得忽然很世故,和那些人一样,穿梭在高楼与高楼之间,没有表情地上下班.她炒股,以前她还笑过那些玩股票的人.她应酬,学会喝洋酒,酒量很厉害.她改穿职业装,讥笑我的运动装傻气.她还变得像个有很多张脸的演员,八面玲珑.皓篮,我也会这样吗?"
"不会的."他安慰她,"你不是沈倩,你是绮湮.傻瓜,你害怕长大,可是你不正在长大么?有我陪你呢,别担心,我了解你,你不会变的."他轻轻地拍她.
年少的梦想跌进现实里,就折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了.因为梦不再是彩色的,而是古铜色的.
有一次,他看见她在纸上写了这么一句话.
那是第一次,他发现她有种抑郁的忧郁.
不过她仍旧可爱而开朗,爱笑爱闹,他渐渐少了担心.
现在......
他沉思着.
"你在那里好吗?"她问,打断了他的遐想.
"好.你呢?"他也问.
"不错吧."她淡淡地说.
他受不了了,多么疏远的问候.像夹带着荆棘那样刺人.
"绮湮,你怎么了?"他摇晃着她,"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很好呀."她掩饰地笑,"只是有点累吧,近来睡得太晚了.我先回去好吗,明天再来找你吧."
她飞快地转身上了楼,头也不回地.
他呆了.
她靠着窗口看着他怏怏地走远.他的背影失魂落魄.她捂着心口,那里酸痛.
他一定很失望.
她在窗边默默地流泪.
她又想起那天他的母亲来找她.
那次,她还找了她的父母.
谈了很久.
"绮湮,我不想责备你,你自己应该清楚问题的严重,人家母亲都找上来了!"
"我知道你自己也有自尊的,是不是?你自己好好考虑,爸爸不会骂你的."
她多么希望父母在这时候狠狠地骂她一顿,甚至打她一个耳光.那样,她还有借口作为哭的理由.
但是父母只是拍拍她的肩膀,给她倒来一杯牛奶,还替她带上房门,给她一个静静的空间.静得可怕.
我究竟该怎么办?她无助地想.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他的母亲那样地讨厌她.
在很多长辈眼里,她都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惟独他的母亲.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找你了,我都没有脸再谈这个问题了.皓篮要读书,要深造,你不要让他分心好吗?他这个人脑袋热,你应该比较清醒.那么,你就先让他死心!我知道你做得到的!不要再给他写信,不要再给他打电话了,你的态度坚决些,过了这段时间,他也很快会好的.你父母都很正统,你怎么就那么例外?女孩子里,很少有你这样难管的!你到底有自尊没有?我都为你父母丢人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以后的日子大家都很长,你和皓篮,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你还是好好读读书吧,有这功夫,不如好好充实一下自己.现在是竞争的年代,你不要拖皓篮下水呀......"
那是她送他母亲出去时他母亲在楼梯口对她说的话.一旁经过的邻居投来诧异的眼光.
她觉得无地自容.
她真的已经很疲倦了.
她快疯掉了.
叫她怎么再面对他?
如果真的要受苦,我自己来承担!放过皓篮吧!她自己对自己说.然后下了决心.
对不起,皓篮!她对着镜子苍白地笑了笑.我只能这样.拉开抽屉,她毁了他所有的信.
但是,她留下了那枚蓝戒指.
她穿了一根蓝绳子,挂在脖子里.一直都这样.
这次.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平静地异常.
第二天,他再来找她.
他们去了肯德基.
他知道,那是她最钟情的东西.
下午时分,人很稀少.
更显得落寞.
"我知道你最喜欢吃这个,也最喜欢来这里."他笑着看她,递给她一包她爱吃的薯条.
她说了声谢谢,并没有动.只是看着他.
他心里"咯噔"一下:"绮湮,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
她玩着可乐杯子:"是的,我有话要说."
"我不要听坏话!"他立刻叫着,"我回来看你,只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我很想你.你可能并不想我,但是,也别再来折磨我的心脏,我不想带着伤心回去."他看向她:"好吗?"
她望见他眼里痛楚的光,她又想投降了,想去弄他的头发.可是她用手指在桌子底下狠狠戳自己,火辣辣地疼.
她浅笑:"总有这一天的,这些话总要说出来的.皓篮,你的学习很好,将来一定很有出息......"
"这个我知道,我听腻了!"他闷哼.
"所以,你有很多选择的余地.为什么...为什么不把眼光放开一点?"
"什么意思?"他警觉地问.
"我们越来越有距离,我忽然觉得,我们...我们好象根本不合适."
"绮湮,你怎么回事?这不象你!你知道,只有你合适我,我们两个那么相象,在一起又那么高兴,没有你,你叫我怎么办?"
"别傻了,皓篮,你听说过谁离开谁活不下去么?"
"有,Romeo离不开Juliet,还有我,离不开你."
她似乎有被触动的表情.
他赶紧伸出手去握她的手:"不要离开我好吗?无论多少困难,我们可以一起克服,是不是,答应我,绮湮."
她皱着眉,不语.然后轻轻抽回她的手.
"绮湮?"他低声地叫.
她开始摇头,起先慢慢地,然后变得很猛烈.接着,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他,带着一种诀别的目光.
"忘了我吧,皓篮.我也会忘了你,我们都可以做得到的.不要再纠缠了,我们都会毁掉的."
"你知道怎样才是毁了我吗?"他眼里也都是痛心的光芒,"你一定知道,绮湮!你是故意的!好吧.告诉我,什么理由?我会很仔细地听."
"我对你没有感觉了."
"真的?"
"...真的."
"因为别人?是吗?"
"可以这么说."她停顿了一下,"是的,没错,就是因为这个,我太寂寞,所以爱上别的男孩子了."
他握紧拳,很想狠狠砸向桌子:"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如果我在撒谎,我就马上死掉."
他心一阵绞痛.
她的侧脸写着坚决.似乎真的不象在骗人.
"如果你这一刻死掉,我会马上陪你一起死,我反而会很幸福."
"你不能和我一起,那时你还得帮我烧烧纸,不然,我会很寂寞的.说不定,我也许会来看你."
"那我会把家里那个门神图拿掉,不然,你会进不来."
她笑了笑:"我不会死的."
他看了她一分钟.
"你很残忍,绮湮,你知道吗?"他站了起来,"你给我判了死刑."
"对不起."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空洞,"我知道,你恨我."
"恨你,真的么?呵,我对你都恨不起来,你不明白那种感觉,绮湮,我都做不到恨你!......只要你快乐,死刑就死刑吧,说不定,哪一天会改成死缓的."他苦笑.
她垂下头.
他忽然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离得自己很近,直视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很柔和的声音对她问:"绮湮,你喜欢过我的,对吗?"
她有点吃惊.
"对吗?"他再一次问.
她咬着牙,点头.
"有没有很喜欢?"
她再次点头,牙咬得更紧.
"你看,我有过最幸福的日子了."他忽然笑了,笑得很明媚,象暖暖的阳光,"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遇上你,绮湮!我爱你."
他注视她很久,很认真地看,从头到脚.然后把她抱紧,吻向她,重重地,却非常迅速.
他终于松开了手,径直走向了大门.
她一下子瘫倒在位子上.
他们失去联系已经两周.他的假期开始倒数日子.
他的母亲回来了.
"你们见面了吧?皓篮,听我一句,不要再见她了!你不知道,这种女孩有多危险?她会毁了你的!忘了她最干脆.皓篮,你知道吗,她还竟然写出丑化我的文章,还登出来!这种女孩子,你看看,全身都是不安的因素!"
他拿起母亲扔在桌上的一本杂志,翻开的那一页,他看到她的名字.
"......我最害怕魑魅魍魉,人群中的,因为那是无形的,更可怕.它摧毁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比身体更重要的精神.一点一点,在伤口上划着伤口,极痛.伤口也是无形的,无法包扎,所以也无法愈合......"
"......我不知道,也许母爱是对的,那被历来就颂扬着的感情......我只知道,我很无奈.不知道有没有人会理解我这种无奈......那个母亲,没有错吧.那么是我错了.是的,我算什么呢?一个谋杀母爱的刽子手么.忽然就有想笑的表情."
"我一直嘲笑于那些电视中不敢为爱受风波的角色,可是蓦然觉得,自己何尝不也是这样一个角色?只是,放在人生中,荧幕下罢了.一样的无能为力.电视中有故事的导演,我却是我自己的导演,可怜的导演,无法改变剧情的导演......"
"......"
他很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是在乎我的吗?他忽然想,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物在逼她?要命,自己竟然那么粗心.
"皓篮,你看完了吗?你也觉得了吧?妈妈说得没错,大人的判断不会错!"
"你对她有偏见."他看向母亲,"妈妈.我知道你爱我,可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要的是什么吗?我清楚我的理想,我的奋斗,我不会自甘堕落.你应该知道,我是那么好强.可是,我需要了解我,和我心灵相通的人陪着我,鼓励我.不是每个人都能投缘的,我好不容易遇上绮湮,为什么非要那样贬低她?她的身上有很多优点,你一点也没有发现吗?"
母亲愣了片刻.
"是你真的中她毒了,还是她还缠着你?我上次已经专门和她父母谈过了,她自己也应该知道羞耻了!我到是没见过这么劣性不改,难管教的女孩!现在的人怎么回事?还要不要......"
"妈妈!"他打断他的母亲,"你刚才说什么?你找过她?还找过她的父母?"
"怎么?我难道看着你受她影响吗?我忍耐着和她谈,不是为了你吗,皓篮?我凭什么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去和她谈?说出去都让人笑话!她还不配那种资格......"
他转身就朝外奔.
"皓篮,你给我回来!你去干什么?"
他回头:"我明白了.怪不得她那么对我.妈妈,你这是为我好吗?你只有在让我难过!你不可能主宰我的大脑!你不可能为我一辈子!我清楚自己的选择!你做不到拆开我和绮湮!"
他不再顾及母亲的脸色.像一阵风似的,他跑远了.
她家的大门被震耳欲聋地敲击着.
她的父亲出来开了门.
"皓篮?是你?你回来了?"
"对不起,绮湮在吗?"
"绮湮?出去学外语了."
"她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你进来等她吧."
"不,我在楼下等她就可以了."他转身下楼,"哦,对不起,我敲门声太重了."
她的父亲笑了:"皓篮,冷静些."
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看见她了.
她挎着一个帆布包,夹着一堆书,耳朵里还塞着耳机.
她垂着头,走路的步子焉焉的,很慢,还很无力.
"绮湮."等她走过来的时候,他一下子拔掉她的耳机叫她.
她被吓了一跳,脸色有些苍白.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他有些歉意.
她定了定神,然后淡淡地问:"有事吗?怎么又来找我了?"
他笑着看她:"读外语去了吧,我上去找过你了.自己报的名吗?"
"和你有关系么?"她收拾耳机和手上的书本,"我已经被人嘲笑我知识的贫乏,再不加油怎么行?你知道,你母亲这样的人很多,我会无地自容的."
"绮湮."他受伤地叫,"别这样说好吗?"
她有了歉疚,垂下头,很小的声音:"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的."
"我不是怪你,别再折磨自己,别再让我心痛了!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妈妈来找过你.可是你应该告诉我!放在心里,只会影响你的心情,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不能帮你.这是很残酷的,你知道吗.我们不是说过,一起面对一切,对不对?"
"皓篮,你在讲什么?"她等他讲完了,然后问他,声音有些飘,"你是在希望...挽回曾经么."
他怔了.
她的嘴角微微地有些上扬,可看不清楚是怎样一种表情.他只听见她接着往下说:"不要再反复这些事了,历史没有必要去翻阅,哪怕我没有告诉你也好.我们做个朋友吧,你知道,现在的我,感情已经在别人身上了."
"绮湮,你该知道懦夫的可悲.你在逃避,还是在害怕?真的有那个人么?还是你难受妈妈对你的那些......所以,你报复我了,是不是?我不在乎,你可以骂我打我羞辱我,什么都行,但是,请你别背叛你自己的心好吗?"
"皓篮,你理智些,别老是太沉迷于自己的幻想."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忍耐.
"自己的幻想?幻想你还是以前的绮湮,而事实却变成我在一相情愿?绮湮,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这种话了!你真让我绝望!为什么非要制造悲剧?你理解我的心吗?"他叹了一口气,"那个人......难道没有问你为什么挂着一枚蓝色的戒指?呵,他不会吃醋的么?"
她穿着一件开领的休闲装,脖项里很清晰地可以看见一根蓝色的绳子.
她的脸色刹那有些异样的白.
他又心痛了.
"你怎么知道?"她低低地问,"是起青告诉你的么?"
起青是她极好的朋友,他也很熟悉.
他没有回答,只是对她说:"别再倔强了,好吗,绮湮?我输不起你,真的输不起你.我知道你有压力,但是我会陪你啊!我在那里等时间,你在这里等我,你以前说过.可当时间好不容易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不应该先结束啊!别被困难打倒,那不是你,对吗.别再逃开我了,我真的会被你弄得疯掉!你忍心么?看着我,你都不敢正视自己的心,你喜欢上别人,为什么还留着戒指,你大可以把它扔掉啊!你不在乎我了,难道还在乎这小小的戒指!"
她像是没有任何表情.
他去握她的手.
她甩开他手的同时,忽然对他喊着:"别说了,别说了!就算你放过我,放过我,求你了,好吗?"
她一步步往后退着,眼睛里一下子都是眼泪,脆弱的,凄切的,像是无声地在哀求他.她的表情让他陌生而震痛.他感觉自己好象是只猛兽,在逼她,在吞噬她,她想逃,却没有力气.
怎么会这样的?
他是一心想来告诉她,绝对不要怀疑他对她的深情,无论受多少苦,他都不会离开她!他想澄清一些事实上他已经明白的误会,好减去她的多虑.他不要她再折磨彼此,更折磨她自己!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会永远支持她的.他会给她信心!
可是......却弄成这样......
他心里暴躁而焦急.
他把嘴唇咬破了.
他努力使自己镇静,情绪却偏偏有些不受控.
"绮湮!"他对她大叫,"你这算什么?别弄出那副可怜样!"
他是想说他被她弄得很心疼.
但却说成......
她更害怕地瑟缩了.似乎身子也在发抖.
"绮湮!"他跑上去拉住她,眉头纠结得很厉害,"我说了别这样,你怕我吗?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应该知道我的.哎......你把我弄急了......别这样看我,别用这种眼光!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好大.她抖得更厉害了.
他烦躁,想耐心地轻声安慰她,却像被什么蛊惑着,失去了往日他一贯具有的冷静和温柔,嘶吼地有些疯狂.
她去捂耳朵.
他粗暴地拽下她的手:"你这又算什么!你到底哪来那么多的怪思想怪表情?天,谁会受得了你?我都真的快要无法忍受你了!"
话一出口,他和她同时呆了.
"绮湮,对不......"
他还没有说完,她就很迅速地打断他:"皓篮,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那么颤悠,那么虚弱.
他要心碎了.
他摇晃着她,心里焦急得像一锅沸腾到最高点的油:"绮湮,绮湮,原谅我!你听我说,我刚才不清醒,不要当成真的!听见没有?我错了,原谅我!原谅我!"
她毫无反应,依然用那种很虚弱的声音说话:"皓篮,你刚才说什么?"
他"砰"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绮湮,我带你走,现在就带你走.我说的是认真的!跟我去法国,我有自己的积蓄,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她忽然笑得甜甜的,脸色却苍白得刺眼.
"谢谢你."她说话的语调也是甜甜的,却有些暗哑,像一个宿命中泯灭的幽灵,"你说得没错,我是有很多怪表情怪思想,因为我患了抑郁神经症,我已经不是绮湮了.为你好,离开我."
她温柔地触摸他的脸颊,无声无息.
他有片刻的停滞.思想上的,还有行动.
她什么时候上楼的?要命!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他清醒过来.
他飞速跑上楼.
门铃似乎被人拆了,再死命地砸击,也发不出声音.他敲门,任凭他敲的力气再大,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她的父亲这次也没有出来开门.
绮湮,开门!求你!开门!他倚在门上,心酸得剧烈,变成痛.又有个声音在说,皓篮,你今天见不到她,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了.
他流泪了,慢慢地,却连续不断.
他又下楼在她的窗下叫她,一声,两声,直到周围探出很多头来诧异地看他.
天色暗了.
直至他继续敲门,继续喊叫,甚至打电话给她,她都始终没有再露面.
天完全黑了.
他在她楼下坐了一夜.伴着卷起的风,伴着满天璀璨却孤寂的星星.
他抱着一棵树,睡着了.清晨扫地的婆婆将他推醒.
"忘记带钥匙了?大人呢?这样不行啊,穿得又这么少,男孩子,也受不起的."
他谢了好心的婆婆.起身走了.
巷内的清晨格外冷,恻恻的.星星早已隐去.
他倒在床上,已经不知道还有没有思想.所有的都失去了力气,一片空白.
他醒来的时候很早.刚刚8点.他又打电话给她,忙音,占线.
8点10分,占线.
8点一刻,占线.
8点25分,占线.
8点三刻,占线.
9点,占线.
9点半,还是占线......
看着天花板,他放声大笑了.母亲进来.
"皓篮,你是存心要毁掉是不是?昨天晚上去哪里了?胆子越来越大!那个红颜祸水,死掉最好!我简直要被她弄死了!像个妖精!"
"妈妈,20世纪了,你的形容词也该更新了!"他嘲弄着,带着漫不经心的口气,"你好象希望我多注意休息?我能再睡一会?"
母亲把门带地很响.
他翻个身,扔出一个枕头,然后顺手拿过床边小桌上的一瓶红酒,起身靠在床背上,一下一下地灌进喉咙.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醉的.
电话铃刺耳地响,起码响了6声以上.
他被惊醒,头涨痛,而且晕眩.
母亲不在.
他没有动.
电话断了又响.看来打电话的人不死心地固执.
他笑,去接电话.
"请讲,喂?"
"皓篮!皓篮!你上午去哪里了?不在吗?"电话是起青打来的,她最好的朋友.
他这才发现已经是傍晚.看来开始睡得很沉,母亲一定回绝了起青找他的电话.
"对不起,起青,刚才有些头晕."
电话里忽然传来了哭声,很大.
"怎么了,起青?"他有些警觉.不祥.
"皓篮......绮湮......死了......绮湮死了."
他剩下尚未复苏的意志全醒了,像被电击了一下.
"起青,你能告诉我......我是皓篮吗?我......还没有醒对不对?你是起青吗?"
"皓篮,绮湮死了."
他充血,险些撞到墙.
"起青,别和我开玩笑!"
"对不起,皓篮.是真的!"起青虽在哭,声音却绝对清晰,"早上我接到速递,是绮湮的信,还有一封,是带给你的.我看了绮湮写给我的信,吓了一跳,马上打电话给她,却占线.昨天晚上也是,要不然占线,要不然没人接.一直到下午,我直接去她家找她了,发现全是人,都在哭,她的妈妈不停地在被人劝,我才知道,绮湮她,她自杀了.已经在医院的......你知道的.是中午11点半出的事.我通知你,但是,电话开始是你母亲接的."
他失去了任何声音.
"皓篮!皓篮!先冷静一些!你快点来,我在绮湮家楼下,绮湮还有信给你,你先来好吗?"
他起身快速漱了口就往外冲,顾不得把头发梳理一下,更顾不得吃什么东西.
起青站在梧桐树旁,眼睛哭得已经红肿不堪.她把信递了过来.
他攥在手心,直视着起青,忽然笑着说:"你知道,那家伙古里怪气,老爱弄些悬念什么的,鬼点子不少,手法还很高明.你说,她现在在哪里呢?"
"皓篮!"起青叫他.
"对了,会不会在何雅柠那里?要不然,赌气离家出走了?等着,我把她抓回来,我们一起好好管管她!"
"皓篮!"起青用包甩了他一下,"冷静些,好吗!绮湮,她真的死了!真的死了!死了!听到没有!"
他沉默.
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地:"那家伙,嘻嘻哈哈的,那么爱闹,呵.怎么会呢.呵."
起青走近了些,拍拍他,很小心地问:"你不要紧吧?"
"怎么......弄成的?"他很低的声音.脆弱地.像风中折断的叶子.
"自己弄了三大瓶药,混在一起,各种各样的,倒进酒里,所以......"起青的声音也很低,很低.
他忽地就想起自己今天早上也同样喝过酒,真是讽刺地致命.
"她好象不会喝酒啊!好啊,背着我."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开,"起青,不要难过,坚强些.我没事,我没事,没事......"
他走远了.
身后,起青轻轻地说:"该真的坚强的人是你!皓篮,要哭就哭吧,尤其在这么难过的时候.别逼自己."
他走在街上.
天色暗了,一天又要过去.
天空上的云渐渐看不清楚,由深蓝变成深紫.
凄迷.
溷浊.
涩.
绮湮,你好傻!
他的步子很沉,头又痛了,看来是酒精残留的后遗症.
实在有些虚弱,他靠着一棵路灯杆,终于停住.
仰起脸,路灯刺眼.
他拿出那封信,她写的那封.
信纸有些冰凉.
他对着路灯,开始看.
"对不起,皓篮.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那些活得很糊涂的人,也羡慕那些活得很洒脱的人.
真可惜,我活得既清楚,又固执.
我想糜烂.做不到.无法面对自己的灵魂.
换句话说,生活像一个漩涡.尤其是碰到困惑.卷进去的时候,晕头转向,再找到出口的时候,没有眩晕的感觉,而是很痛.原来,身上流血了.
曾经拥有,很残忍.每段曾经拥有,都是一个伤口.
我不要曾经拥有.
我在三岔路口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走,一如我现在生命的道路.年少清澈的纯真蛊惑着我的思想,阻止着我前进的步伐,我害怕现实,终于还是失去勇气.吞没.
原谅我.我实在不够坚强.
混着日出和日落的日子不好过.
我的人太过于脆弱,还有我的心脏.
其实,我无法面对的人是自己.还有自己的感情.
我终会消失的.一如我的名字.对吗?
都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是活不下去的.也许,我也做得到.但是离开后,我会死去一半.因为我清楚,那些纠缠着的回忆,会刺痛我一辈子.
答应我.保重.
我们在肯德基里说过,我会来看你.<我会死的,因为那时侯我说''''如果我在撒谎,我就马上死掉''''.是的.我的确在撒谎.>所以,记得把你家的门神拿掉.不要忘啦.
你要好好地完成学业,完成一切.幽明之间可能会有灵犀.不要让我担心.
答应我,保重.
绮湮"
"你高兴的时候,可以把我剪成很漂亮的图形,你不高兴的时候,可以把我剪得粉粉碎......"
"我不是红纸,我是蓝纸!"
"哦!哦!剪刀卡壳了!不能剪纸了,不能剪纸了,退休吧!"
"蓝色的我一定会要.真的是蓝色的么?"
"不要那么辛苦,我会心痛.心痛!"
"皓篮,我学会了,我学会很多本事,我马上给你写mail,寄好玩的东西,要去收,听到没有?"
"我陪你一起等.你在法国等时间,我在这里等你!"
"哈哈,皓篮.还有茶叶嘛,阿唷!这次你赚了!"
......
似乎有声音飘过来,都是些美丽的曾经,翻涌着过去的片段.
回旋着.
他想起她清醇傻傻认真着的表情,明亮哀愁的眼睛,大笑时跳动的梨涡,还有她大哭时红红的五官.
"皓篮,我是不是很有女人味啊?呵呵."她曾经用过奶声奶气的声音.
眼眶热了,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
起风了.
夜色,对他四面八方地包围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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