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星空中,有我发出的光亮”

时间:2022-12-05 04: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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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星空中,有我发出的光亮”

《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萌发了她的记者梦;《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使她懂得了记者职业的神圣。事业成功的樊云芳成为中国新闻界的一颗星

樊云芳1945年出生于上海,1962年考入复旦大学哲学系。

“还在大学时代,我就做着记者梦。这个梦萌生于一篇振聋发聩的报道———《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那时她想,“要是我今后能当一名记者,并写出一篇这样震撼人心的报道来,这一生也就不算虚度了。”

大学毕业后,樊云芳来到山西雁北工作。业余时间写写稿子,成了她的最大乐趣。为了采访,颠簸的乡间土路上,身怀六甲的樊云芳坐着装满化肥的高高的马车下乡;艰苦危险的矿井里,樊云芳沿着镶嵌在井壁上的钢筋,爬到100多米深的井下……

渐渐的,报纸上可以见到她写的“豆腐块儿”了。她的新闻生涯,就在西北的黄土地上发轫。

1978年,山西省委宣传部推荐樊云芳到光明日报山西记者站工作。

那一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在光明日报横空出世。这篇文章在推动解放思想、开展真理标准讨论上开了先河,为改革开放创造了良好的舆论氛围。樊云芳为能成为一名党的新闻工作者感到无上荣光。她在笔记中写道:“我发誓,永远不玷污光明日报记者这个神圣的称号。”

梦想成真的樊云芳一年后便崭露头角。

她的成名,是从长篇通讯《追求》开始的。

1980年11月,樊云芳发现了栾茀这一知识分子典型。她要为这个受极左路线迫害的知识分子呐喊,为改革开放的第一缕春风而歌唱。此时栾茀已病重住院,樊云芳在病房里和他作了20多次访谈,写出了第一稿。

报社慧眼识珠,马上发现这个典型的时代意义,但要求樊云芳改写。

第二稿、第三稿,她把全部激情凝注于自己手中的笔。其间,栾茀去世,樊云芳身心俱疲,一度想要放弃……

樊云芳忘不了,报社一次又一次地给她鼓劲,记者部全体人员对稿件进行会诊,提出了关键性意见:人物形象高大全,缺乏人情味;要是能将其还原为活生生的普通人,这篇稿子就成功了。

樊云芳茅塞顿开。

终于,历时3个月,4易其稿,14000字的长篇通讯《追求》完成,刊出后轰动全国。《追求》被《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中央电台、《新华文摘》迅速转载和转播,还被改编成电视剧、广播剧、话剧、连环画,收入大学新闻系的教材。

此后,樊云芳写出一篇篇新闻力作,引起一次次强烈反响。

整个80年代是樊云芳新闻事业的丰收时期。她不知疲倦地奔波在采访途中,倾听时代,感受心灵,记录中国前进的一个个脚步。

业绩给樊云芳带来荣誉: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首届范长江新闻奖得主……樊云芳的名字在中国新闻界叫响了。

死神黑色的翅膀忽闪掠过,“死而复生”的樊云芳懂得:“只拥有事业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亲情、友情是生活的基石,是人性光辉的一面”

1992年冬,光明日报全国记者会最后一天,樊云芳突发肠道出血被送到海军总医院。医生诊断:直肠癌中期。

残酷的现实,将正处于生命、事业巅峰的樊云芳抛到人生的谷底。

13年后,樊云芳在《生命之歌》一文中自述了当时的心境:

“明天就要被推进手术室———直肠癌全切除手术。去有时,‘归’无期,谁也不能保证我还能活着走出这个医院。47岁———正当年富力强的年龄,但也许从此后再不能睁开眼睛,再不能站起来,我怎能不深深留恋眼前的每一片落叶,每一丝清风!

“我多么渴望在动手术之前再过一过普通人的生活:我想再去理个发,即使要离开这个世界,我也要留下平昔满意的形象,有尊严地走;我想再逛一个大商场,在橱窗前悠悠闲闲地观赏那些美丽的商品,多年来繁忙的工作使我总是把这样的闲情逸致留给了下一次;我想到报社附近的陶然亭公园里那一株槐树下再坐一坐,那一片草地,那几株疏朗的灌木,那些欢欣雀跃、婉转啼鸣的鸟儿,曾多么地令我着迷……”

手术成功了。樊云芳回到了这个让她无限眷恋的世界。

在与死神苦苦搏斗的75个冬日里,两张单据是透入病室的阳光:一张“温暖的单子”,记着曾来医院探视的200多位朋友和同仁的名字,它浸染着报社的关爱、亲友与读者的亲情和友情,驱逐了孤独和黑暗,慰藉着樊云芳的心;另一张“灿烂的单子”,列着出院后打算做的事:给老父亲祝80大寿,携两个儿子到长江三峡旅游,回阔别17年的山西浑源县走访老友,再写一本关于新闻理论的书……樊云芳要在第二次生命中将这些心愿一一兑现,不留遗憾。

大病过后获得新生的樊云芳,也获得了新的人生感悟:“在你为钟爱的事业奋斗的时候,请不要忽略你的家庭和亲人;在你一心一意追求工作业绩的时候,请不要排斥其他的生活乐趣。”

在苏州做化疗的8个月,本来就苗条的樊云芳体重又下降了20斤,满头青丝脱尽,满脸枯黄和苍老取代了原来的神采奕奕。但只要身体状况允许,她就与丈夫手牵着手,蹒跚地穿行于大街小巷。结婚22年,他们从未如此从容悠闲。

总是一心扑在事业上的樊云芳,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化疗结束回到家中,儿子的一番话让她心碎:“我从小没有母爱,你总不在家,一回来就问我考了多少分。如果成绩不好,你就发火,骂完又一阵风走了……我常常想,妈妈对她的读者那么好,肯为他们做各种事,为什么就不肯为我做一碗面条?生病时,我就盼你来摸摸我的额头,但我盼了20年,就是盼不到……”

樊云芳蒙着头在被窝里哭了一夜,泪水浸透了枕头。她自责:“我以工作为挡箭牌,把身为母亲的责任推给别人、推给社会,既不是个好母亲,也算不上个好记者。”

“是光明日报为我提供了舞台,是改革大潮提供了机会,是编辑部上上下下付出了默默的奉献,是全家人为我作出了牺牲。”樊云芳说,“名记者的光环不仅属于我,更属于光明日报,属于时代,属于我的同事和亲人”。

51岁的樊云芳勇敢地重返心爱的记者岗位。她给自己重新定位:做一个快快乐乐的记者,在平凡而踏实的工作中找回自己的尊严和价值

随着被化疗严重损害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恢复,因病沉寂了4年的她又“蠢蠢欲动”:“我还能不能当记者?”

当记者,要深入现场,否则难有精彩的报道;当记者,出差是家常便饭,病前,她一年有大半时间外出采访。但现在,她已不具备那样的身体条件。譬如牙齿,连菜梗都咬不断,只有稀饭豆腐常保平安。还有腹泻,极顽固,偏偏又是人造肛门,稍不小心就会弄脏衣服被褥,故对出差就有一种畏惧感。

更让樊云芳犹豫的是:“假如重返岗位后写的报道大失水准,我宁愿永远消失,让读者记住我最光彩的时刻。”

最终,她说服了自己:“名记者的光环就那么重要吗?当一个普通记者怎么就没尊严、没价值了?大树和小草,哪个贡献更大?牡丹和牵牛花,谁更美丽?精英和普通人,往往被厚此薄彼。只有赶走自己内心的浅薄与庸俗,才可能坦然面对世俗的眼光。因此,首先要做的,是不断净化自己的灵魂。从死神手里夺回的第二次生命,不是用来自暴自弃、一蹶不振的,更不是用来争名夺利、斤斤计较的!”

1996年,樊云芳重返记者队伍。这位曾转战南北、已随丈夫在海南安家的当年的“大牌记者”,名片上印的是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光明日报海南记者站记者樊云芳”。

时过境迁。到北京回报社开会,许多熟悉的老面孔不见了,一些曾向她请教过新闻写作的年轻人,如今已成了她的上司;外出采访,几乎“隐姓埋名”的樊云芳,有时甚至会遭到“冷遇”和“怠慢”。她对这些淡然一笑,不以为意。

“朋友们感觉到这位原先的‘女强人’已变了个样子,不再像过去那样争强好胜咄咄逼人,而是变得超然了,宽容了,随和了。”光明日报一位樊云芳的同事在文章中这样描述。

樊云芳说:“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一个新生的我。这个我,对职称、职务、待遇之类的‘身外之物’已经不大在乎,对待世俗的眼光,也尽可能淡然、释然、坦然、超然。”

但是,重新走上记者岗位的樊云芳,在新闻上对自己的要求没有变化:虽不强求写出轰动的稿件,但写的一定要“是新闻”———未经实地采访,决不动笔。

“如果知道她得过癌症,我怎么也要阻止她那次玩命一样的采访!”海南邮电报总编辑张少中对此顿足后悔。

那是2000年冬天,张少中带着樊云芳从海口到三亚,沿途采访了一路。在通什,他们采访了乡邮员史宏珊,写了通讯《为了一双双期盼的眼睛》;在保亭县毛感乡,他们跋山涉水,采访了接替因车祸殉职的丈夫走上邮路的黎族农村妇女黄春香———通讯《一个人的邮电所》就在现场写出了初稿;在三亚,采写了《天涯投递班的“三不放过”》。回海口的路上,临时又加了个采访点———文昌……

3天半时间,马不停蹄地采写了4篇稿件!

“那天在黄春香家,看到黄家大女儿考上卫校因筹不足学费躲在角落默默抹泪,樊大姐悄悄掏出500元压在桌子上。”张少中对这个细节记忆犹深。

“我们不清楚樊大姐辉煌的过去,但她的敬业让我们感受到了昔日辉煌在她身上的延伸。”海南省委宣传部宣传处处长张春明说,“我们看到了她身上表现出来的一个党的新闻工作者的优秀品质”。

61岁的樊云芳退休后返聘,如今依然是一名勤奋敬业的“普通记者”。她和丈夫至今珍藏着“温暖的单子”,品味着美酒般醇香的珍贵友谊;每年11月17日———动手术的日子,他们都会“验收”那张“灿烂的单子”:已经兑现了的,勾了去———那是生活的馈赠;还没来得及做的,要抓紧。

一个清朗的夜晚,在去西沙群岛采访的海上航行中,樊云芳仰望满天星斗,心中刹时溢满了幸福。她说:“我就像这群星中的一颗。虽然不大、也不耀眼———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也在其中,发着自己的光。无数的星星交相辉映,才组成了这壮丽灿烂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