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能从简意能繁龚贤绘画艺术分析
时间:2022-04-28 16: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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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明末清初的画家龚贤为“金陵八家”之一,其以浑朴苍润的艺术风格屹立于清初画坛。该文通过分析龚贤山水画的简(白龚)繁(黑龚),阐述龚贤的山水画风格特点及其在山水画创作与理论方面的成就。
关键词:龚贤;南宗;山水画
一、龚贤生平简介
龚贤(1618—1689),字半千,别号柴丈人、钟山野老,江苏昆山人。明末战乱时外出漂泊流离,居金陵(今南京)虎踞关清凉山半亩园,以卖画课徒为生,与樊圻、高岑、邹喆、吴宏、叶欣、胡慥、谢荪等合称“金陵八家”,又与清初书画家吕潜(号半隐)并称“天下二半”。龚贤十三岁时拜董其昌为师,早年与友人范凤翼、黄立明、薛冈等东林党人结社于金陵,涉足文坛与政治活动,明亡后奔走复国,开始过着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日子,漂泊辗转于扬州、北京等地,晚年返回金陵清凉山定居。
二、龚贤绘画风格由简到繁的无畏探索
关于龚贤的师承关系,龚贤在《云峰图卷》题跋中写道:“山水董源称鼻祖,范宽僧巨绳其武,复有营丘与郭熙,支分派别翻新谱。襄阳米芾更不然,气可食牛力如虎。友仁传法高尚书,毕竟三人异门户。后来独数倪、黄、王,孟端石田抗今古。文家父子唐解元,少真多赝休轻侮。吾言及见董华亭,二李恽邹尤所许……凡有师承不敢忘,因之一一书名甫。”[1]他列举了自五代到明末近700年间的23位画家:董源、范宽、巨然、李成、郭熙、米芾、米友仁、高克恭、倪瓒、黄公望、王蒙、王绂、沈周、文徵明、文嘉、唐寅、董其昌、李流芳、李永昌、恽向、邹之麟、杨文骢、马士英。龚贤早年师从董其昌,可谓当时正宗一派的“南宗”。龚贤在四十岁之前,是以董其昌、李流芳、邹之麟、杨文骢等为直接师承对象的,尤其是近师董其昌,追求严谨秀逸的风格,以淡为宗。董其昌说:“质任自然,是之谓淡。”淡是天真自然、不露凿痕,和老庄哲学中“虚静恬淡”“淡然无极”的审美取向同根同源,这也是“南宗”思想之根本。这个时期龚贤的画风是追求虚淡的,随后他形成第一种风格——“白龚贤”。他在该时期的作品都是以简为美,如《疏林茅屋图》《江山林屋图卷》《寒山图》等,以渴笔勾勒,淡墨皴擦,和渐江的画风很接近,枯淡峻逸,给人高冷清雅之感。“白龚”时期的作品在当时画坛是难以卓然成家的,因为具有类似风格的画家有很多,如萧云从、汪之瑞、孙逸、戴本孝等。于是,在艺术上不甘寂寞的他毫不犹豫地向新的领域——“墨”的世界进发了。龚贤第二个风格的形成是在五十岁以后。在这个时期,从他的山水画里可以看到董源、范宽、米芾的痕迹。他在自跋《山水册》中道:“董源实为山水家鼻祖。况六法以气韵为止。唯善用墨者能气运,故余远慕董翁,评余画者亦谓墨胜于笔。”[2]可见龚贤对董源的敬仰,并将其作为一生的师承对象。他学习董源是要解决皴法的厚重感,将前人的积墨法推向极致。所谓积墨,就是皴法的墨色层层叠压、遍遍渍染、层积而厚重。然而,单一学习董源是不够的,还不足以在清初画坛上标新立异,于是“米家山水”走进了龚贤的山水世界。“米家山水”是指宋代米芾独创的以“米点皴”为特征的山水画。龚贤对米芾的山水画是这样评价的:“余弱冠时,见米氏云山图,惊魂动魄,殆是神物,几欲拟作,而伸纸吮毫竟不能下。”[3]用龚贤的话说,他是用了四十年的时间才顿悟出“工笔米家山”的。但是龚贤也不是直接师之,而是加以改造,将精髓纳入自己的笔法范畴。米芾的“米点皴”是用淡水墨侧笔横点,泼墨、破墨、积墨并用,缺乏清晰的轮廓线。龚贤是用一种类似工笔的形式加以意象转换的,先勾山石的轮廓,再用干墨反复皴擦使画面浓郁浑厚,积墨达十余次左右。最后用淡墨渲染,先干后湿、干湿互济,这样才能呈现出鲜润沉厚的墨韵,墨色润泽透亮。龚贤说:“皴法先干后湿,故外润而内有骨,若先湿后干,则死墨矣。”[4]这种经过反复皴擦积染的结构严谨、层次分明、黑白相生、笔简墨繁的绘画面貌,与工笔画的“三矾九染”有异曲同工之妙,是谓“工笔米家山”。这也是龚贤所说的:“笔尽笔法,墨求墨气。笔墨相得,而画之能事毕矣。”[5]至此,龚贤的第二个风格“黑龚贤”诞生了。“黑龚”时期的作品黑白对比强烈,每块石头的底部都是反复皴擦渲染至厚黑,渐上渐亮,仅在石头的上部或线的边缘处留出类似于素描中的高光,黑白分明,视之若有真实的立体感,极富视觉冲击力。这种具有隐约西方素描关系的山水画被美术史论家高居翰称为“具象山水”。龚贤对墨的运用到达极致的境界。高居翰将龚贤称为“独创主义”的代表画家,认为龚贤:“以不同的方式,展现晚明画坛与文人圈中的个人主义特质,也都在绘画中追求个人独特的风格,有时甚至将画风推向极端。”[6]确实如高居翰所言,龚贤作品中浑厚华滋、墨气深邃的“黑龚”面貌,打破了清初画坛渴笔皴擦、以简淡为宗的一统局面,踽踽独行但又独树一帜,是当时少数的有着重要贡献、风格鲜明的画家。
三、修养的积炼和精神的摄取是龚贤山水画的审美根源
龚贤绘画风格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和他的读书阅历、修道、养气分不开的,读书、养气是改变画家心胸、气质的重要途径。龚贤是这样认为的:“古人所以传者,天地秘藏之理,泄而为文章,以文章浩瀚之气发而为书画。”[7]但只有这些是不够的,龚贤认为要师古人、讲笔墨、师造化、重丘壑,此所谓:“心穷万物之源,目尽山川之势,取证于晋唐宋人,则得之矣。”[8]龚贤从大自然中领悟和求证古人的技法和理论,并内化为自己的感悟。饱游饫看“目尽山川之势”就是“师造化”,龚贤也说过:“古人之书画,与造化同根,阴阳同候。非若今人泥粉本为先天,奉师说为上智也。”[9]龚贤阐述师古人与师造化的关系,强调应该以“造化”“阴阳”为“先天”,从大自然摄取丰富的养分,改造胸中之“丘壑”,方能做到“心穷万物之源”。龚贤是诗、书、画“三绝”的一代宗师,早年以诗歌闻名于世,在去扬州之前以诗人的身份参加“复社”活动。他在《扁舟》中云:“短衣曾去国,白首尚飘蓬。不读荆轲传,羞为一剑雄。”[10]可以看出龚贤是用诗歌在战斗的。龚贤的好友方文在《喜龚半千还金陵》诗中赞曰:“更妙是诗篇,浑朴复雄放。”足见其诗歌的功力深厚。龚贤的诗有画意、画有诗味,如,“风高长路白,云黑大河明”“江天忽无际,一舸在中流。远岫已将没,夕阳犹未收”等,皆可见诗中画意盎然。诗境与画境的对接造就了龚贤山水画独有的意境,诗的情绪和画的意境进行着移情转换,寓心于景。中国画历来讲究“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书、画是一个整体。诗是第一位的,现代一些中国画之所以不能被称为中国画,原因就在于缺乏诗的意境,这也是制约中国画发展的重要因素。英国美术史论家苏立文在《山川悠远:中国山水画艺术》中评价龚贤:“中国画里面,很少有艺术家像龚贤那样在非同寻常的《千岩万壑》中暴露内心的痛苦。”[11]龚贤生活在明末清初的战乱年代,前半生都是在逃难或寄人篱下的谋生中度过的,年近五十才回到金陵,目睹满目疮痍的故乡,他不胜悲痛。正是这样苦难的经历造就了他不随俗世的独立人格魅力,人们在龚贤的山水画里看不到人间烟火,而是满纸萧瑟枯冷的意境产生的紧迫感。龚贤对苦难的表达方式带给观者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们感受到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印证了“苦难是艺术不朽的灵魂”。
四、龚贤的山水画理论成就及其影响
龚贤在绘画理论上也有颇高的成就。他定居金陵清凉山之后,以卖画、课徒为生,著有《画诀》《柴丈人画说》《半千课徒画说》等,以及具有山水画实践教学教材性质的《课徒画稿》。他的观点大多来自山水画创作的感悟和经验,直到现在,他的教学方法和思想还具有重要的影响力。近现代画家黄宾虹、李可染、贾又福、李华弌等都是受龚贤影响和启发的。黄宾虹曾评价龚贤:“墨胜过明人,我曾师法”。龚贤这种独步天下的画风流传到日本,也对日本的水墨山水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龚贤在《画诀》中提出:“画有六法,此南齐谢赫之言。自余论之,有四要,而无六法耳。一曰笔,二曰墨,三曰丘壑,四曰气韵。笔法宜老,墨气宜润,丘壑宜稳,三者得而气韵在其中矣。”[12]龚贤敢于否定“六法”,提出“四要”,可见其胆量和傲骨,这也是他之所以能形成独特的风格面貌的原因。
结语
龚贤花了近三十年的时间解决了“笔”的问题,又花了数十年的功夫追求“墨”字。龚贤坚韧、执着而叛逆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可能拾人牙慧而甘于平庸。龚贤是有傲骨的,得意之时也难免会外露狂傲之气。他在诗中写道:“不见倪迂二百年,相思每在砚池边。疏林写就饶寒重,要与先生一并传。”[13]这正是画家不加掩饰的真诚,是他在形成自己艺术风格之后的欢呼。龚贤自称可以和倪瓒一样载入史册,当人们看过龚贤的《千岩万壑》等名作以后,乃信其言不虚,他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龚贤山水画风格的形成有着清晰的脉络,即由“白”到“黑”、由“简”到“繁”。程正揆说:“其画扫除蹊径,独出幽异,自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信不诬也。”[14]龚贤这种具有先锋意识的创新精神,在摹古习气较为泛滥的明末清初画坛更显得难能可贵,值得后人敬仰。
参考文献:
[1][10][12][13][14]陈传席.中国山水画史[M].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20.
[2][3][7][8][9]彭莱.古代画论[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
[4][5]俞剑华.中国画论类编[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
[6](美)高居翰.气势撼人:十七世纪中国绘画中的自然与风格[M].李佩桦,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189
[11](英)迈珂·苏立文.山川悠远:中国山水画艺术[M].洪再新,译.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5:130.
作者:张兵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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